李曼竹

１

“这真是一个令我满意的馊主意，最后他相信了吗？”

“信了！他把店里最难驯服的心情给买走了，以后有他好受的。”

“啊——呃——啊呃！”心情售卖店的收银台下面，传出了驴一般的爆笑声。这声音“气势汹汹”，差点顶破了房梁沖向云霄。

心情售卖店的大门轻轻掩着，突然在某一秒被拉开，紧接着，一道试探的男声传过来：“有人在吗？”

笑声骤然停止。

“在！”一个头戴小黄帽、身穿橙黄色连衣裙的女孩站了起来，远远看过去，像一枚黄色信号灯似的。她看清来人，忙不迭露出洁白的牙齿，蹲下身抱起一只穿着花裙子的兔子，接着说：“我是店长毛茸茸，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兔子动了动长耳朵，用只有毛茸茸能听懂的语言说：“凶巴巴心情就是他买走的。完啦，是不是来退货的？”

“店长……”门口的男生露出类似头痛的表情，举起一个玻璃瓶。毛茸茸耸耸肩，哈哈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你的意思。”

男生抬起尾音，“嗯”了一声，那副神情像是在说：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渴了对不对？我去给你倒水。”毛茸茸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男生手中曾经装过凶巴巴心情的玻璃瓶。转过身后，她和怀里的兔子幸灾乐祸地对视一眼，有默契地做了一个鬼脸。

哼，想退货，没门！

毛茸茸经营的“心情售卖店”，开在湖心岛中央，是岛上最有名的网红店。房屋整体设计相当梦幻，大招牌是纯白木质的。当然啦，售卖的东西也同样梦幻，那就是——心情。

每个人从出生开始，每一天每一秒都在创造心情，譬如软绵绵的心情、硬邦邦的心情、酸溜溜的心情。毛茸茸作为一个魔法师，及时发现了商机，她把这些散落在外、被人们“抛弃”的心情一一打包，将它们带回店里，驯化成美滋滋的心情，再进行售卖。

但问题来了，并不是每一个心情都能被顺利驯化，比如那个令毛茸茸头疼的凶巴巴心情。它脸臭臭的，整天在店里作天作地，跟谁欠它二百万似的。因为有它在，店里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

毛茸茸实在没办法，只能多收集一些好心情带回店里，压一压凶巴巴心情的脾气。

今天，毛茸茸一回来，就被自己的宠物兔子拉住胳膊，告知了一个好消息——凶巴巴心情已经被顾客买走了。

兔子笑着说：“我用了三寸不烂之舌，将凶巴巴心情美化了，那男生二话没说，直接付款，好像就是住在咱们楼上的，那个，那个叫静安的男生。”

……

毛茸茸拿着装满水的玻璃瓶回来了，她眼神闪亮，整个面部都在不遗余力地散发出“反正我这里概不退货”的讯息。

为什么她想搞恶作剧，还要被人看出来呢？静安看透了她的小心思，清了清嗓子：“请问你还有没有凶巴巴的心情？我还需要一些。”

听到这话，毛茸茸惊讶地张大嘴巴。这，这没听错吧？

静安说：“我觉得这种心情和我非常合拍。”

“和你，合拍？”她的嘴巴张得更大了。

“因为我是一个没有心情的人，它却很爱热闹。”实际上，凶巴巴心情去哪儿，哪儿都消停不下来。

“它还喜欢在屋子里创作。”实际上，凶巴巴心情有“拆家”天分，没有一本书或一个笔记本能在它的视线里保全超过五秒。

“打住！”毛茸茸吃惊之余又有点郁闷，“真是个怪人，你为什么会没有心情？”

在魔法师家族，心情是很宝贵的东西。所谓心情，就是在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中，开拓出的一种奇妙感觉。不同的人做同一件事，心情都会不一样。

“这……”

“说呀！”毛茸茸眨巴着求知的眼睛。

可静安却恍若未闻，慢慢地，黑眸弥漫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２

虽然毛茸茸无法为静安提供更多的凶巴巴心情，但她可是一个魔法师哎，也是要面子的，自然不会直接把实情告诉静安了。所以，她摇头晃脑地对静安说：“这种心情百年难遇，独一无二，想找到它非常不容易，很久很久之前，我在一个树洞里发现了它……”

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毛茸茸抱着七八个装满各种心情的玻璃瓶，美滋滋地走在回心情售卖店的路上。夏树、夏风、夏蝉，一个个景物都是那样温柔。

可就是几分钟的工夫，一股暗黑色的风一下子越过了毛茸茸的脑门，她只觉得周围景物摇晃得厉害，一个趔趄便向后倒去。闭上眼之前，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并不是一阵简单的风，而是一种凶巴巴心情，好像它的主人受了天大的委屈，才能创造出如此阴郁的它。

虽然怀里的心情已经够多了，但毛茸茸才不知足呢！她决定把凶巴巴心情带回店里，指不定能驯化成美滋滋心情，卖上一个好价钱。

凶巴巴心情在外面玩累了，躲在一个树洞里补觉，这可给了毛茸茸机会。她拿起玻璃瓶对准它，怎料拔出瓶塞的“啵”的一声，把凶巴巴心情吵醒了。

“喂，既然你发现了我，我就开门见山了，今天不是我带你走，就是你跟我走！”毛茸茸说。

凶巴巴心情没好气地瞪了毛茸茸一眼，直接一个翻滚，整股心情气呼呼地掀起张牙舞爪的风，差点迷了毛茸茸的眼睛。

“嘿，不识好歹！”毛茸茸用一只胳膊挡住眼睛，另一只胳膊举起玻璃瓶。

凶巴巴心情不罢休，再次翻滚，晴朗的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它黑色的身体与黑暗连成一片。毛茸茸伸长胳膊，继续凑近凶巴巴心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装进玻璃瓶。

她连忙扣上瓶塞，松了一口气。玻璃瓶在怀里乱跳，毛茸茸只能紧紧按着它，飞快跑回了店里。

后来发生的事儿，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毛茸茸多次驯化凶巴巴心情，还是以失败告终。凶巴巴心情成了店里的一个“烫手山芋”，要是再没人买走它，毛茸茸都想趁着某天月黑风高，把它送回树洞里了。毕竟，自己的小店可养不起这尊“大佛”。

这么说起来，毛茸茸挺感谢静安的，毕竟他是一个能包容凶巴巴心情的人。但是他作为人类，没有心情可怎么办呢？这意味着他不会有喜怒哀乐，不会觉得生活有趣，不会觉得独处无聊，遇事不会焦急，受人欺负也不会气恼，遇见喜欢的东西也不会开心一笑。

当一个人类完全没有心情，世间的一切都不会有吸引他的地方，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但他帮毛茸茸解决了一个大难题，所以毛茸茸决定帮助静安找回他自己的心情。这样，也许就会有更多像静安的人慕名而来，那心情售卖店的生意必将变得红红火火！

３

次日，儿童节。毛茸茸把售卖店翻了个底朝天，几乎将所有装心情的玻璃瓶都装进了行李箱。一旁的兔子目瞪口呆：“你要把店搬空吗？”

毛茸茸小手一挥：“这里先交给你，我要去干一件大事。”说罢，她就去了静安家。

刚进楼梯间，毛茸茸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歌声。

她驻足凝神。静安唱的是一首儿歌，调子很准，不过可惜的是，没有情绪起伏。也许儿童节的气氛太过热烈，愈发衬托了他的孤独，但也正是这种感觉，为他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不对啊，凶巴巴心情任由他唱歌，没有捣乱？

毛茸茸三步并作两步，走上楼梯，大力敲门。歌声停止，一阵急促的穿拖鞋的脚步声在屋子里响起来，大门却迟迟没有打开，她疑惑地把耳朵贴在门上，忍不住开口：“是我啊，毛茸茸，我来给你送心情。”

“好，好。”门开了。

静安满头大汗地说：“不好意思，平常不会有人来找我，刚才的敲门声让我有些意外。”

“没关系，以后你要习惯我的出现。看看这些心情你喜欢哪一个？给你留下。”毛茸茸大大咧咧地进屋，不经意地说，“凶巴巴心情呢？”

“我发现，只要我一唱歌，它就会进入睡眠模式，仿佛我的歌声可以治愈它似的，但我知道，自己唱得并不好。”

“怎么会呢？对啦，应该是只要你觉得心情好，就一定会唱出自己满意的歌。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

静安点点头：“这时候，我应该表现……开心一点？”

“别强迫自己。这样，我把店里最好的心情全部送给你，就放在家的每一个角落，指不定某一天，你就可以感受到了。”说完后，毛茸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红了脸颊，自己今天怎么这么肉麻？

面前的静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的脸仿佛被太阳晒“伤”了。他对毛茸茸说：“今天是儿童节，外面全是好心情，你怎么没出去收集呢？”

“我来找你了呀。”

街上喜气洋洋，从上向下望去，像一条五颜六色的河流，小朋友们抱着精美的礼物和大大的棉花糖，在街上玩耍。

或许是气氛烘托，静安突然想给毛茸茸讲一个故事，一个自己的故事。

他说：“其实我不是从出生起就没有心情的，我小时候，和一位魔法师交换了一件东西。”

“换了什么？”毛茸茸问。魔法师家族是有这一项技能，但到她这一代，技能已經失传了，她没有学过。

“换了我的嗓子。”

“为什么？”

“以前我是公鸭嗓，总喜欢悄悄地唱歌。魔法师收走了我的全部心情，换回了和常人无异的嗓子。魔法师告诉我，只有我真正接纳自己的那天，被拿走的心情才会回来，可是……没有心情的加持，我唱歌也很难听啊。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我甚至可以接纳凶巴巴心情，就是无法接纳这样的自己……”

说着说着，静安眼眶湿润了。

毛茸茸递给他一张纸巾，说：“别难过了，尝试着和自己和解吧，或许你应该多出来走走，接纳不同人产生的不同的心情。”

“我要去哪儿呢？”

“比如，比如来心情售卖店里上班！”

毛茸茸的声音是有感染力的，宛如拂过湖面的一缕清风，吹进了静安的耳朵。他用力点头。

４

静安正式来心情售卖店上班了。

他开始试着敞开心扉，和毛茸茸从外面带回来的心情交流。慢慢地，静安发觉自己不再孤独，他开始尝试剪一个流行的发型，和毛茸茸一起穿颜色浮夸的衣服，吃各种稀奇古怪的食物。

当他成功售出柜台里的美滋滋心情时，心里突然觉得有些痒痒的，他把这种感受告诉了毛茸茸。

毛茸茸心中大喜，不过见静安还不清楚这是什么感觉，便鼓励他，让他进行新的尝试：在店里唱歌，当一个驻唱歌手。

“大家快来呀！静安要唱歌了。”毛茸茸广而告之。

“你店里不是有凶巴巴心情吗？我们不过去了。”有人在街角和毛茸茸说。

“别怕，凶巴巴心情一听见歌声就会睡着，我保证大家不会遇见它！”毛茸茸拍胸脯保证。最后，终于有一些人走进了心情售卖店，柜台上唉声叹气算账的兔子好久没见到这么多人，把账本一扔，兴奋得直打滚儿。

刚开始静安还不太好意思，但看着人们明亮的眼神，他还是唱了起来。静安的歌声像一阵金色的风，在梦幻般的空间随意出入，令人动容。人们张大了嘴巴，仿佛尝到了生活的酸甜苦辣咸。

静安越唱越起劲儿，心情售卖店门上的铃铛，不时响起隐约的弦乐，像夏季的夜里，天空降下轻薄的晨雾，令他浑身清凉，却又暖在心头。多么美好的一天啊！想到这里，静安恍然，他好像找回了心情！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人们都说，只要听着静安的歌声，就能知道他所要表达的情感。

静安突然觉得，遇见毛茸茸真是一件好事。因为她的帮助，自己有了一个心情。静安偷偷地为这种心情起了一个名字。

毛茸茸也鼓着掌。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为什么无法驯服凶巴巴心情？原来是自己没有耐心呀，如果她能像对静安一样对凶巴巴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她跑到静安家楼下，凶巴巴心情像是心有灵犀似的，趴在窗户上与她对望。

“心情售卖店就是你的家，和我回家吧，无论是什么心情，都值得我用心关照！”毛茸茸喊道。

过了一会儿，凶巴巴心情舒展了眉头，暗黑色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毛茸茸一招手，它就乖乖跑回了心情售卖店里，安心地当起了美滋滋心情。

本来，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大家一定想知道，后来呢？

后来呀，整座小岛因为静安的歌声，变得静谧而美好，毛茸茸再也没有从外面带回一个凶巴巴心情。兔子每天和店里的心情玩得不亦乐乎，静安也入股了心情售卖店，一年后还开了一家分店，和毛茸茸一样当起了老板！

心情售卖店的生意越来越好，在一次庆功会上，毛茸茸不经意地问静安：“二股东，心情如何？”

静安举起杯子，勾起嘴角：“今日心情，毛茸茸！”

“毛茸茸？这是我的名字！”毛茸茸想揪住静安的耳朵，却被他灵活地躲开，“喂，你站住！”

毛茸茸会不会抓到静安呢？会不会说他给心情起的名字侵权了呢？会不会因此让他退出心情售卖店？不知道，反正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