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湿地湖荡的诗韵

2024-01-20张雷

清明 2024年1期
关键词:湖塘湖水

张雷

没有风。

乐百年小镇的湖荡水平如镜,整个湿地景观显得井然有序。碧澄的天空与湖水湛然对视。天空是静态的湖泊,云卷云舒,自在观照。一叶扁舟,不知从何处飘来,缓缓地从水面掠过,也从天际掠过,与天光云影纠缠牵扯,驶过澄明之境,停靠在云水相依的天尽头。唯有清浅的涟漪来不及隐藏,从彼岸至湖心呈放射状,延伸出长长的轨迹,暴露了船只最近一次行驶的踪影。

渐渐平复的湖面,搁浅了时光之舟。

水畔高处为墩,墩头地名依旧淋漓着水迹,这里曾经是一片汪洋。数千年沧海桑田,岸线东去,留下纵横的河道、密布的水网。河湖汊港交织,风情万种的里下河湿地绿洲串联着一个个湖塘,如散落在大平原上的日月星辰,萦绕交错。用上帝之眼,尽阅水乡烟波浩渺的生态画卷。

湿地湖塘是大地的眼睛,明澈而深邃,凝视着四季轮回,凝视着村庄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它时刻保持着克制,建构起自然主义诗歌的意境。春耕、夏耘、秋获、冬藏,湖水浸润的土地,窖藏万物生长的秘密,吐故纳新,周而复始,生生不息。湖塘静守流年里的时令节序,循环流动着生命的意蕴。湖是这片土地的主宰。世代繁衍生息在水乡的人们,坚信神秘莫测的湖塘是神灵守候在人间的一种形态,执掌着世间的祸福丰歉,决定着人世的沧桑沉浮。万物感应湖水的召唤,绿植返青、分蘖、拔节,禾苗孕穗、灌浆、扬花,在岁月荣枯中完成天地的修行。

古運盐河从洪荒深处流淌而来,一路奔放不羁。如果说河流是岁月写在大地上的乡愁,那么湖荡就是驻守原乡的心灵驿站。与河流相比,湿地湖荡沉静、超逸,总是波澜不惊、泰然自若,在低洼处承接了一些河流的滥觞,作为终极归宿或中转调蓄。这里,没有大海的波澜壮阔,没有江流的奔腾不息,也没有太湖、洞庭湖、青海湖那样的广阔无垠,却有着淡泊的心境与恬然的诗意,温顺、忠厚。这是被乡民收养的河流,作为田园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供养着大地的生灵。

湛蓝或碧绿,都是湖水隐忍的言辞。平原的湖荡,节制而温婉,似乎永远只有两种状态:风起微澜或风平浪静。一如这里的乡民,世世代代生活在湖边,终日与水为伴,绵长的湖水赋予他们细腻、温婉、节制的性情。这是一种阅世之后的从容、沉稳与平和。纵然风吹浪打,也会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达观。正如汪曾祺笔下描述的里下河地域人文特质:“这里的人和事多带有点泱泱的水气。人的性格多平静如水,流动如水,明澈如水”。

湖荡的味道,混杂着泥土气息与岸边野花微苦的芬芳,还有野艾蒿随心所欲的芳烈和柴草生发的炊烟味,深吸一口,治愈、安逸,神清气爽。这是乡土的本味,有着田园诗的隽永与水乡的烟火气。

一条老旧的木船,搁浅在蒲苇丛生的湖滩,任岁月拆解、湖水溯荡,残存的风骨让五味杂陈的湖荡又添增了事物代谢的几许况味。湖边的蒲草披坚执锐,巡弋着潋滟时光。湖滩的芦苇,一节一节向上拔节。每拔出一节,就抽出一柄绿色的剑叶,让整个湖荡排布出亮剑出鞘的阵仗。水草摇曳,惊起的白鹭擦舷飞过,注解沉舟侧畔生生不息的轮回。

水乡的日子,悠长、安详。春夏秋冬,湖塘是乡民四季阅读的农书:寒意虽浓,犹可隐约辨认那坚冰之下的流水之声,化作丝丝缕缕的绿意,顺沿黑瘦的枝干脉络抵达枯竭的树梢,这是立春;大地苏醒,湖冰融化,草木萌动,湖水满溢鲜绿的希望,这是雨水;一候桃花,二候归燕,三候春雷,惊醒草木和蛇虫惺忪的睡眼,湖水梳理了被禁锢的思绪,这是惊蛰……

广袤的里下河平原素以“鱼米之乡”闻名于世。对农人来说,神性的湖水更多意味着不误农时的警醒与抢收抢种的催促,意味着年复一年、亘古不变的艰辛劳碌。一湖碧水流进千家万户的水缸,协奏锅碗瓢盆的交响,静静地倾听庄户人家关于丰收或歉收的心声,感受着农家的悲欢。读懂了湖水,读懂了农事,也就读懂了汗水与泪水,读懂了粮食。

有一种生活叫依湖而居,沐浴自然的洗礼,修身养性。不管时代如何发展,世道如何变迁,里下河平原保留了人与自然相处的方式,以及人与人相处的准则,蕴含着朴素的哲理。据统计,这里百岁老人人口比例远超我国和联合国规定的“长寿之乡”标准,是远近闻名的长寿福地。

探究这些期颐老人的长寿秘诀,虽然各自经历不同,爱好迥异,但他们都有着平和如水的心态,他们饮食规律、勤劳俭朴、家庭和睦、儿女孝顺。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生活的家园被誉为“地球之肾和物种基因库”,具有涵养水源、净化水质、调节气候、维护生物多样性等多种生态功能。墩头湿地公园栽植乔木树种多达44种,灌木树种24种,总植树量达6万多株,水生植物占水面面积的1/3,区内原有120亩自然鸟林,20多种珍禽栖息于树林、河岸、稻田中,他们多以鱼、虾、蛙、螺为食。湿地湖塘是适宜多种生物繁衍的天然乐园。

湖塘边、蒲草里,优雅的白鹭,或低头啄食,或悠闲散步,或凝眸小憩,就像一首韵在骨子里的散文诗。每当夕阳西下,晚归的鸟群铺天盖地,鸟鸣声不绝于耳,四五里之外清晰可闻。

湖塘是有着灵动涟漪的天空,弥散着简朴悠长的古典意蕴,是里下河平原生态屏障与宜居福地。田野里耕种的农人,湖边垂钓的老者,穿着蓑衣行走在雨里的路人,一幕幕场景如童年记忆里斑斓的幻影,写意彼岸隐约的风景,凝成缕缕乡愁。湖水的微澜,一圈一圈晕轮缓缓扩散,在乡民们的心中持久地徜徉,印刻在房舍建筑、门扇窗户和家具纹饰上,是质朴淡然、绵长隽永的寓意。

湖塘依恋村庄,把远方交给无垠的田野和苍茫的天际,只在村庄近处浅读低吟。纵使水汽蒸腾,雾浓露重,每一缕涟漪都有着难以想象的耐心,试探深深浅浅的况味,试探大地的余温,随时准备接洽穿云破雾的光芒,与天空分享湛蓝诗章。沿岸濒水而生的灌木是湖塘修长的睫毛,一旦选择在浅水处扎根,便迅速扩张,用青涩的漫长宣誓领地,衍生成水边的丛林,密织疏疏淡淡的水光。湖边的树木与草本根植于湖水,才有着与湖水一样的鲜绿色调,漾着水润光泽,纤尘不染。枝叶拂动水面,仿佛是在垂钓千年的悠然。

天空澄明淡远,湖塘是天空的碎片,在人间演绎破镜重圆的欢欣。波光粼粼,耕耘着偶尔投影的云霓,反复叙说密密匝匝的心思。云卷云舒,那是湖水内心的波澜。湖水用澄澈宏大的襟怀,分担天空已盛不下的纷繁诗篇,拂去尘世的喧嚣,打磨它纤尘不染的镜面,守护一眼万年的安宁。

湿地湖塘,不只是单纯的风景,更是宏阔的恩泽。湖塘产的鱼虾,湖水酿的米酒,湿地养的鹅鸭、河蚌、螺蛳,以及遍布河湖的莲藕、慈姑、荸荠、水芹、茭白……不胜枚举。纵然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乡民们依靠湖塘慷慨不吝的馈赠,度过了艰难的时光。这里盛产一种野生小鱼,洗净之后,经粗盐腌制、阳光曝晒成鱼干。炎炎夏日,街巷里弥漫着浓郁的咸香,那是风的味道、水的味道、盐的味道、阳光的味道,杂糅在一起,是凝固着的湖塘烟火记忆,是岁月积淀下来的醇厚水乡情怀。鱼干可储存很长时间,一年中的大多数时光,乡里人家一日三餐,顿顿是咸鱼干就着粗茶淡饭,以盐和阳光封存的咸香,佐餐寡淡的生活,让乡居日子有滋有味。

湖塘湿地还产一种淡水小虾,当地人俗称为麻虾,个头仅芝麻大小,只能在原生态湖塘河流中生存,对生长环境十分挑剔。制成麻虾酱或三伏虾油,充溢着湖水纯天然的鲜香,烧豆腐、炖蛋、烧鱼、拌面,鲜嫩爽口且营养丰富,只尝一口,就如同尝遍上千只湖里潜伏游弋的精灵,唇齿之间充盈着野性的清冽、醇酽的膏腴。

唯有最原生态的水域方可孕育极致的生命,滋养这通体透明的生灵。当成群的鱼虾嬉戏澄碧的清水,也许只有用初心方可读懂畅游的乐趣。这是湖水深切的眷顾。湿地湖塘的四季永不褪色。当秋风摇落最后一片树叶,大地早已酝酿了新的轮回,一汪秋水,吸取了斑驳的光阴,自有一份秀丽飘逸、撩人情思的独特风韵。从数九寒天到春暖花开,从明媚的晨光到瑰丽的黄昏,湖塘养育着万千生灵。如果用人的一生作喻,湖泊含蓄而内敛,没有年少时的轻狂迷茫,未及年老时的暮气沉沉。湖如中年,静水流深。这是睿智豁达的湖心,有着厚积薄发的丰润和虚怀若谷的襟怀。

邂逅湿地湖塘的那一刻,生命的终极意义已被湖水诠释,所有那些浮躁的想法、难以放下的执念,被湖水反复浸泡、清洗。人生的修行,拨云见日,终将抵达澄明。

责任编辑   徐巧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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