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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老师

2023-11-06李立泰

南方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小卢苦水村主任

李立泰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中国作家》《北京文学》等全国百余家报刊发表作品。

1

小卢大专毕业,考了教师资格证,感觉不错,能当个教师很好啊。今年全县农村小学招考老师,小卢报名,参加考试,被录取,分配来偏僻的苦水柳村小学任教。他是苦水柳村校改以来的第十七位老师。看看,有点意思吧,说明老师换得勤,没“长期工”,多是“临时工”。

他去报到的头天晚上父亲母亲跟他說话。孩子要去上班了,父亲嘱咐小卢,儿啊 ,你去上班,离开家,出门在外,工作服从领导,团结人。小卢点头,说我记着您的话。父亲接着说,咱庄稼人找个单位不易,要好好干,不跟别人学想三想四,要踏实。小卢还是说,记住了父亲的话。母亲嘱咐他,小儿,吃饭要吃饱,正长个哩。他带着父母嘱托,来教书。没想到,他来苦水柳村教书育人,培养了学生,还收获了爱情。

报到那日,他骑自行车从镇上一路驶来,看着沿途的风景,牛角般的大棒子,歪歪着,炫耀玉米的个头。今年又是丰收年啊。玉米大都在收割,收割机开过去就分离出玉米穗,穗穗落到“小三马”车厢里,金黄的玉米煞是喜人,装满车厢就“嘟嘟”地运到家里,装袋子垛起来,通风、晾干,来年脱粒,卖时大半多卖几分甚至一毛。有的人图爽快,收下来直接卖到玉米收购点。老板立马结算,票子成捆别到腰里。玉米省得拉回家,费工啰嗦,下雨阴天还得苫盖,添很多麻烦。玉米秸粉碎喷洒在地里,秸秆还田,增加地力。有的小地块儿,弟兄们挥舞板橛子把玉米秸倒歪,掰走玉米穗,光剩玉米秸躺在地里。晒干捆起玉米秸个子,拉出去,有的做牛草,有的做柴火做饭。玉米收割早的地块,黄河水放来就造墒了(地里浇水)。有抢早种麦心急的老乡,地块已开犁。汉子扶犁、女人撒肥。小卢打住车子看犁地的两口儿。汉子光膀,太阳晒得膀子黝黑冒油,他挥鞭撵牛。新翻的泥土,波浪翻滚,闪闪发光。汉子歪头倾听犁铧切断草根的脆响,像美妙的音乐,听着舒服。他下腰抓把新翻的泥土攥个蛋儿,送给鼻子闻闻新翻泥土的清香。女人壮硕,丰满的胸脯,只想从小褂子里跳出来。她沿着深深的犁沟撒肥,沿着长长的日子,跟着高高的身影,沿着风调雨顺也受穷的声声叹息……然后把他们在血汗里浸泡的种子埋进希望里。

小卢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父老乡亲真是不容易,汗珠子摔八瓣,土里刨食。他家里父兄跟汉子一样躬耕在大田里。想想父母供自己读书,吃的苦,受的罪,心就不安,自己考出来,马上要做教师了。参加工作后,除了好好教书,业余搞点文艺创作,休息日我要回家跟父亲劳动。我要让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把我回家劳动看成应该的,说话带的“帮”字删掉。

苦水柳村,顾名思义,水是苦的。柳,村上据说并没柳姓人氏。村周围,柳树颇多,合抱粗的,两搂粗的,百年老树也有。苦水地里长柳树,叶子碧绿,甚至小树身子、大树的杈子也是绿色的。是否因村上善长柳树而得名?报到当天夜里,小卢老师做了个柳色的梦,把他笑醒来。笑话呀,啥是柳色?我曾写过柳州游记,柳宗元任柳州“市长”,发展农业、振兴林业、兴修水利,柳州大变。柳州柳树多,柳刺史功不可没。

那天他驮着被子,找到村主任家报到,小卢推自行车进村主任家门。村主任听到喊:“主任、主任,在家吗?”村主任从堂屋迎出来。他已接到通知,镇教育办公室、镇联合校,派卢老师来村任教。

“是卢老师吧?”

“是是,您好主任。”

“来,来,来,快进屋。”他进屋,主任让座,倒水,敬烟。

“谢谢主任,我不会吸烟。”

“好习惯,小青年好习惯。”

村主任“啪”地打着火,点支烟,一口吸进去半支,夸张点儿,闷住一口深咽下肚。体会片刻,然后吐出来。在进行这系列举动的同时,观察精干的小卢老师,暗想怪好的娃娃,来俺村受罪,准干不长。村主任摆了摆头,喜忧参半地眨眨小眼睛看着小卢老师,说:“卢老师您来俺村教书好啊!我们热烈欢迎。俺村确实需要个老师,最好来了请多住几年,千万别来了一看这破地方,抬腿就走。”

“哪能啊,主任,不会的,不会的。”

“真是的俺村条件差,生活艰苦,虽然没人家大村班级多,老师也多,条件也好,但俺村人好,大都厚道人,待您不会差了,您放心,更不会欺负你的。”

卢老师腼腆地看着村主任,说:“谢谢您!主任。我一个教书的,欺负我做什么?放心。我会认真教学的,培养好孩子。我跟孩子们一样,也是出身咱农民家庭,通过考学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村主任说:“好,卢老师,我代表村民感谢您!说心里话,你们当老师也不容易,小小年纪,刚出校门来教书,还要自己做饭,一个人的饭又不好做。一个人孤军奋战,没个伴,日子是不好过。咱村上没条件找个人专门给你做饭,现在的人工太贵了,实在对不起,卢老师。这样吧,今上午你就别开伙了,在我家吃顿便饭,我请你。”

小卢看眼主任,说:“这不合适吧?我不能在村上吃饭,好像有纪律规定的。”

“咋不合适?!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我说了算,初来乍到的小年轻,吃我顿饭犯什么纪律,没事。”

小卢老师此时此地他也就听主任的安排了。主任把便饭提升到喝点小酒儿。主任弄了四个菜,小炸鱼儿,花生米儿,凉拌黄瓜,豆腐皮儿。不错了,四个盘儿,主任拿出白酒,“滋滋”地喝得香甜,脸儿潮红起来。小卢不会喝酒,主任劝他喝瓶啤的,小卢只喝半瓶啤酒脸就通红,脖子发粗。看来娃娃真没酒量。头一天来报到,就驮着被子、碗筷、脸盆、牙缸牙刷,说明这孩子没玩虚的,是个实在人。开局很好!

“卢老师,我告诉你两个好消息,到明年咱就不用烧煤球、烧柴草做饭了,天然气通过来了。还有,镇里搞自来水,管道铺过来,咱很快不喝苦水了。”

“噢,那好哇。我正犯愁烧煤球,我弄不好呢。”

2

苦水柳村小学,校改前租赁民房,学校经常换农户的新房,人家一娶媳妇,学校就要挪出来。现在好了,建了五间砖混的教室,村民集资,乡镇奖励点,财政补贴。三间新教室安了镶玻璃的大窗户,光线很好。全校有流动的三十几个男女学生,四个年级,学生到考五年级就到另一个大村上学。卢老师住教师单间宿舍,单人床,桌子,破橱子,脸盆架和塑料脸盆。有把吱吱呀呀的所谓椅子。还有一间伙房,有个煤球炉子,煤球若干,水缸,水桶,有小案板、切菜刀、铝壶、暖瓶、铝锅、炒锅、锅铲儿、勺子各一个,基本的东西都有。校园东侧有压水井,有点菜地,两领席的面积,老师可种几畦菜,肥料不用买,厕所在院子西南角。主任说帮小卢老师种点啥的。现在种别的菜晚了,只能栽畦大白菜,够秋冬吃的。无公害的蔬菜,绿色食品不错啊。院子里有棵小枣树,上面吊着块犁铧,还有根耙齿拴在一侧,敲起来,“当当当”的声音宏亮,能叫起人来,这就是上课的铃声。院里还栽着个象征性的篮球架子,一根檩条,上方?着几条木板,方形的篮板。投篮的圆筐丁零当啷地挂在那里。卢老师一看就笑了。最好的是还栽着棵杨树杆子,高高的旗杆,上边还有升国旗的绳子。

午饭后卢老师推着自行车,跟村主任来到学校里。校园、教室、宿舍、伙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煤球炉蹿着火苗,炖着水,咝咝地冒热气,暖瓶空的等灌开水,村主任提前安排村妇女主任来打扫、整理了学校,妇女主任站在那儿欢迎卢老师。妇女主任送来一兜馒头,几把干面条,一兜小米、一兜玉米面,一兜茄子、辣椒、西红柿,油、盐、酱、醋,瓶瓶罐罐满满地都送来了。小卢老师看在眼里,激动在心,感觉到村里人的温暖。暗下决心,我要好好地教学,好好培养孩子,多往外校输送学生,对得起大家的殷切期望。

卢老师说:“主任,您想得那么周到,生活用品一样不缺,不用我去买了。不过这些生活用品我要交钱的。”小卢掏钱给主任。

村主任“啪”地一拍大腿,说:“卢老师,还有那事吗?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不用交钱,这还叫花钱吗?你若不走,一直在俺村教书,俺村管你吃饭都行,现在粮食大丰收,吃饭这还算事吗?我打算年底给学校买个电冰箱,你能用上,米呀、面啊、馒头、蔬菜啥的能放放。”

“不用,主任,我自己买就行,也没多少东西放,随吃随买即可。”

“咦,可不行,咱这农村平房不比城里楼上,好多老鼠,它们晚上行动,搞破坏。你不知道多厉害,把吃的东西乱啃一气。它一祸害,粮食糟蹋得没法吃了。”

“这么厉害呀?”

“是的。这样吧,别等年底了,我马上去买个小的,耗电少,容积小,你方便用。”

“谢谢主任,您想得面面俱到,我的确要好好干,把教学弄上去。”

“那是噢。”

…………

村主任安排完就走了。

当晚小卢吃饭,自己学着做的,妇女主任在一旁指导卢老师,怎样换煤球,开炉门的大小,怎样烧饭,要开水下米,米先淘洗,大约添锅里三碗水,能熬一碗多米饭,开锅煮20多分钟,把炉门关小,文火即可。炒一盘茄子,熥个馒头,吃得熨帖。饭后走出校园,围村散步转了一圈,不到一刻钟。回宿舍里看书,小卢是文学爱好者,写诗歌、散文。在校报副刊、市报文艺副刊、市晚报副刊都发表过诗歌、散文。他还带来从市文联张老师那儿借的《作家通讯》,铁凝在“全国青创会上讲话”,他读得如饥似渴。他暗下决心,一定不辜负老师、父母、村主任的期望,先把教学搞好,这是立身之本。然后抓抓业余文艺创作,上上台阶。学习领会新时代的文艺思想,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坚定文化自信,弘扬中国精神,书写中华民族的新篇章。小卢把国家领导人在“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摘抄几段,写在日记本里。每每翻开日记,读来就热血澎湃,心想一定要写出反映火热的新时代农村生活作品。

3

开学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背着书包来到学校。卢老师看着孩子们围在身边问长问短,心里热乎乎的。卢老师首先举行了校园升国旗仪式。少先队员们庄严地行少先队队礼,高唱国歌。学校的生机马上焕发出来。教育孩子们从小爱国、爱人民、爱母亲、爱家乡……卢老师明确了班干部,分好班级及座位。卢老师的确不错,学生反映卢老师教学棒,待学生和蔼可亲,从不打骂孩子,总是循循善诱,上课认真。他教复式班,一、二、三、四,四个年级,一、二年级学生脸朝东坐,三、四年级学生面朝西坐。东、西两面山墙都有黑板,都有讲桌,黑板擦、教鞭、粉笔。每天四个年级的语文、数学都教一遍。上一、二年级的语文、数学,也要分开讲,一年级的上课,二年级的自习。二年级上课,一年级自习。然后再到另一头,给三、四年级上课,三年级上语文、数学,四年级的自习,四年级的上课,三年级的自习。音乐课,小卢老师就上合堂,四个年级一起学唱歌。孩子们“嗷嗷叫”唱得卖力气,小孩子唱得头上冒汗。检查学歌的效果就一、二以及三、四年级分别唱,然后纠正唱错的句子。体育课分开一、二年级,以及三、四年级上。低年级的多数在校园里跑跑,做游戏啥的。体育课,卢老师有时安排三、四年级学生沿环村路长跑,倒也不错,呼吸新鲜空气,柳树、庄稼、青草甜丝丝的气息迎面扑来。他跟学生一起跑,村上老太太小娃子围观,拉喊:“加油!加油!”有小娃看到自己哥哥、姐姐在跑,他还想插队。卢老师站下,把小娃子劝住,怕跟队摔倒,摔破了可麻烦了。四个年级语文、数学都布置作业,光作业本就八摞,晚上如果停电,就罩子灯下改作业。备课也是八本书的课,教案写八本,忙到深夜。苦水柳,井水苦就不用说了,卢老师起初喝了苦水闹肚子,水土不服,在村卫生室医生那儿要点黄连素吃,能管点用。他生活清汤寡水,早晨萝卜咸菜、馒头,中午白菜炒萝卜、馒头,晚上萝卜炒白菜、稀饭、馒头。全是清淡的吧?小卢老师若查体,血脂肯定正常、血糖也不会高,血压80、120没问题,脑血管、心血管保准堵不住。

这还不是最艰苦的,最艰苦的方面是感情生活,天天晚上“孤雁打更”,电视剧不能天天看呀,业余创作也不是天天晚上写呀,寂寞难耐。小青年孤军奋战,白天学生相伴,乱乎着热闹,放了学就孤苦伶仃一人,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说像“坐监一样”过分了,不信你一个人试试,先来一个月的?村主任有时晚上来陪卢老师坐会儿,聊聊学校的情况,说說家常话,问问卢老师有事没,聊上半点一个钟头的,但村主任不能天天晚上来呀。小伙子该找对象了,在偏远小村,有女孩子也都外出打工,只春节回来,那时学校也放假了。哪有对象可找呀?晚上睡不着,卢老师在床上辗转反侧。听说以往来苦水柳的老师,大都是从报到第一天就开始考虑啥时候调走。这样哪能教好学生?来的老师有教一年的,有教一学期就调走的,也有教一个月的、一星期的,甚至也有根本就没来报到的。有男老师,也有女老师。有结了婚的,也有未婚青年,啥情况的都有。

卢老师为丰富业余生活,中午和下午放学后去村西的大淖看孩子们游泳,看婶子大娘大嫂小姑娘洗衣服。“大淖”,两字是卢老师起的,村人都叫家西大坑。大坑周边杨柳依依,绿荫掩眏,光影斑驳,篱笆墙爬满了丝瓜、豆角秧,喇叭花藏在里边凑热闹,喜鹊“喳喳”唱,偶有放羊汉儿赶羊群来喝水,几十只羊低头一起喝水的样子整齐,一派田园牧歌风光,卢老师欣赏不够。卢老师读过汪曾祺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的《大淖记事》,觉得大淖两字文化含量高,可是全村没人认识这个“淖”字。按当下的说法这儿也可以叫作湿地,村西大淖水不深,面积不小,周边芦苇碧绿,芦苇穗子抽出来了,白茫茫的煞是好看。鸭子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鸭子表演倒着头双脚踩水,累了,正过来“嘎嘎”地飞着逃窜,击水四射。很好玩,鸭子累了还可以爬上淖中的小岛休息,谈谈恋爱,或者下个蛋啥的。小岛被芦苇包围,胆大的孩子敢去岛上拾鸭蛋。洗衣服的人跟卢老师一起看孩子们游泳比赛,看孩子们在水中“扎猛子”。哟,进去好长时间还一个家伙儿没冒出来,洗衣服的女人都等急了,怕出事。忽然那家伙从小岛后面冒出头来,浑头麻脸是黑泥,不敢睁眼,把头马上钻到水里晃将泥洗掉。小孩子就自造“滑梯”玩,从坑崖到水面找坡度长的地,有三四米斜坡,他们双手豁水,弄得“滑梯”湿漉漉的,稀泥铺面,减轻摩擦力。一只只小泥猴子,依次从上边蹲着屁股滑下来,笑得稀里哗啦,嗷嗷叫。卢老师站在岸边摇旗呐喊,助威,还喊孩子们注意安全。夏天游泳要有大人看着,起码有洗衣服的也能发现问题,喊人救援。

4

有时下午放了学,卢老师安排家访工作,大体两个月能家访一遍,情况熟悉了家访就少。一天下午,小卢老师来到一胡同口,忽听得母鸡“咯咯嗒、咯咯嗒”的叫声……小卢知道这是母鸡下蛋了,在向主人讨赏。他想,何不买点土鸡蛋改善改善伙食?他稍稍考虑一下,走进了这家。院子里母鸡引吭高歌,卢老师冲北屋问:“家里有人吗?谁在家呀?”

一老太太出堂屋门来,一看是生人,穿得整整齐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迎面还有香胰子味,老太问他:“你、你找谁呀?”

小卢面带微笑回答:“大娘,我不找谁,我是咱村上刚来的老师。到您家来看看。”

老太太瞧着干练的卢老师,热情地招呼:“噢。俺知道你,才来的卢老师,俺孙女常夸奖您,说俺学校才来的卢老师,脾气可好啦,教我们唱歌、做游戏,从不熊学生,语文、数学都教得好,比走的那些老师强多了。卢老师您快屋里坐。”

小卢腼腆地笑笑,说:“大娘您夸奖了,我可没那么好。都是咱村学生好,咱村的人好,你们都好,显得我也好啦。”

老太太说:“孩子,我可不是夸奖你,俺孙女说的,真的,您不赖,教孩子当回事。卢老师您找俺,做啥?”

卢老师也就实话实说了:“大娘,我路过您家,听到你家的鸡‘咯嗒、咯哒嗒,就想来买你的土鸡蛋,您卖吗?”

老太太说:“卢老师,您可别说买,说实话,我喂几只鸡,鸡蛋自己吃,吃不了的也卖过。我这就给您拿,俺不卖给您,您拿回去吃。教俺的孩子费心啦,感谢您还来不及呢。”

老太太回屋,拿袋子给卢老师拾鸡蛋,提出来一大袋。

“大娘我是来买,你若吃不了,可卖给我。不收钱可不行,你怪不容易的。您老人家若是不收钱,我就不要了。”

老太太提出来的一兜鸡蛋,说:“啥钱不钱的,您拿去吃吧卢老师。从前还兴轮流请老师吃饭哩。你一个人在俺村教书,更不容易。这点鸡蛋给您,应该。”

“大娘,我可不能白吃,这样行吗?一个鸡蛋给您九毛钱。”小卢知道母亲买鸡蛋大约七毛一个,人家老太太这是土鸡蛋,给九毛吧。

老太太说:“老師,我叫你提走吃去,你不乐意。啥八毛九毛的,行!”

卢老师和老太太查了个数,付了钱,提着鸡蛋回校了。

小卢吃完鸡蛋,就去老太太那儿买,价格嘛小卢老师自觉地,慢慢地从九毛涨到九毛五,涨到一元,一元零五分……生活质量的提高让小卢老师面色慢慢红润起来。

5

星期天回家跟父亲去地里拉玉米秸,整理地块,拉肥、撒肥,平整好地,然后播种小麦。跟父亲在大田里劳动感觉心情舒畅,累是累,但应该干的。老少爷们都夸小卢老师,好孩子,孝顺,懂事。卢老师家里,晚上就来了说媒的。卢老师父母高兴地给媒人敬烟,上茶。人家打听着卢老师一家好脾气,卢老师人品好,就愿意给卢老师多个事,镇卫生院分配来位卫校毕业生小刘。小刘也出身农家,介绍人早把卢老师的基本情况说了。人家同意见个面,若都同意就谈谈。第二天介绍人把小卢小刘一引见,就撤了。俩年轻人谈吧。小卢小刘互留了电话号码,保持了联系,到周末小卢就回家来和小刘见面,俩人可以,挺谈得来。甚至超前谋划让卢老师早调出苦水柳来。卢老师说,哎呀,那里太需要我了。咋说也要干几年吧?小刘嫌几年太漫长了……

几个月后的一次,小卢来到胡同口准备去老太太家买鸡蛋。还没到门口,卢老师隔墙听着她家有人说话,说的是鸡蛋的事。原来是鸡蛋贩子在跟老太太讨价还价。

“大娘,你的鸡蛋个不大,我给一块一个……”

“俺不卖。”

“一块一个不少了,你到集上问问,我不骗你哩,这么大年纪了。”

“不卖。”

“我添钱,这样吧,我给你一块零五分,行了吧?”

“不卖。”

“一块零五还不行啊?俺真没大赚头儿了。”

“俺一块零五也不卖。”

“你有多少我包圆多少!”

“你给我多少也不卖,包圆也不卖……俺说不卖,就不卖。真的。”

“你为什么不卖呢?给你多好几毛了,你嫌钱扎手吗?”

“我说小伙子呀,没为什么,俺也不嫌钱多。”

“大娘,那你是为啥?”

“实话给你说吧,俺给卢老师留着哩,俺苦柳村得有他教书,村上这么多孩子离不了老师。老师走了孩子咋办?”

买鸡蛋的小贩儿一打刺溜:“噢,这么回事啊,那我走,不买了。大娘就因您老人家这思想水平,为全村孩子着想,我保证今后不再来您村收土鸡蛋。”

卢老师闻听此言,心里一震,激动得暖流穿遍全身。多好的大娘,多好的乡亲,他踯躅不前了。他离开胡同口,回校。

6

星期天,卢老师心情沉重地来到镇卫生院。怎样跟小刘说啊?他也是很喜欢小刘的,人家是女的。卢老师决定不离开苦柳村了,他爱上了苦柳,喜欢苦柳人,离不开苦柳孩子,苦柳孩子也离不开他。他跟小刘把话说开,若你嫌弃我在苦柳教书,小刘,如果有合适的你就搭腔吧。对不起,我是喜欢你的,但我也不忍心离开苦柳村。

卢老师把心里话跟小刘说了。小刘的情况出现积极的变化。

小刘郑重地跟小卢说:“我听镇联合校的老师说了,夸我找了个好对象,人家说你人品好、教学棒,工作认真负责。小卢,你叫我找什么合适的?这几天我思想斗争激烈,你战胜了我!俺已给院领导写了报告,申请去陈庄中心卫生室工作,离你苦柳仅一里半地,跟一个村差不多。我向你学习,以实际行动扶贫!”

卢老师激动地握住小刘的手说:“别听他们乱说,我可没那么好,你可想好了,跟我喝苦水,吃苦去。你真下乡扶贫,不准后悔的?”

小刘说:“我考虑再三,决定了。其实,介绍人一提你,情况一摆那儿,我就有了思想准备,俺愿意跟着你喝苦水去还不行吗?”

“那好!那好!那太好了!太好了!”

“看你那个憨样。”

小刘一指头戳到卢老师额头上……

(编辑 吴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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