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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土炕

2023-06-25严俊峰

中国铁路文艺 2023年6期
关键词:炕头泥坯土炕

作者简介:严俊峰,先后担任报社副总编辑、融媒体中心副主任等职务。现供职于西安局集团公司。作品散见于《中国铁路文艺》《人民铁道》《当代陕西》《文学陕军》《陕西作家摇篮》《三秦散文家》等报刊。

在昔日的渭北旱塬,人们离不开休养生息的所在——地坑庄子,同样也离不开睡觉兼顾取暖的土炕。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前出生于北方农村的人,多半都呱呱坠落于土炕,生长于土炕。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土炕不仅仅是躺卧睡觉取暖之地,更是体悟生活滋味、涵养殷殷亲情之所。

故乡的土炕,看起来就是一个泥土砌筑的台子,显得简陋而土气,但建造工艺绝不比制作一张席梦思床容易。因其费时费工、工艺复杂,故乡人将修筑土炕叫作“盘炕”,既取其垒、砌之意,也道出了筑砌的不易。盘炕先要准备好土坯(故乡人叫作胡基)和泥坯,土坯用来砌筑炕的基础和支柱,泥坯用来铺炕面。

小时候常常看到大人们制作土坯,其原材料就是俯拾即是的黄土。提上一桶草木灰,扛上专用的模具和石锤,找一块土质优良、干湿适当的地块挖开,把土捣碎搅匀,就可以开始制作土坯了。将模具放于一块夯打平实的地面,最好是一块平整的石板上,抓一把草木灰均匀抛撒于模具之内,防止土与模具粘连,然后铲两三铁锨黄土倒入,用脚踩实,提起平底石锤用力夯锤几下,然后打开模具木栓,双手轻轻搭住土坯一边,快速搬起,轻拿轻放于地上,一块土坯就做成了。这个过程用时也就四五分钟,一个上午就会垒起一堵错落有致的土坯墙,等着风吹日晒数日,这些土坯就会变成一块块坚硬结实的建材了。

制作炕面的泥坯要麻烦一些,原料除了优质的黄土,还要备有一两寸长的麦草,将这些原料按照一定的比例加水和成泥浆,并赤足立于其中用力踩踏,直到泥浆变得黏稠而筋道。做泥坯同样需要模具,只是比土坯模具大一些。将和好的泥浆倒入模具,一点点弄匀弄瓷实,用抹子抹平,取下模具即可。泥坯是不能当下搬起的,要等干到一定程度才能搬动。

等到土坯和泥坯干透之后,就可以盘炕了。一般土炕都砌筑在紧靠窑洞山墙的地方,如果兼做做饭的灶窑时,还要与灶台相连。盘炕先要準备好铡碎的麦草、干净的黄土和水,并将其和成起黏结作用的黄泥。

伯父是盘炕的把式,只见他手持瓦刀和抹子,不一会儿就砌好了炕基,然后将土坯一一竖着排列于炕基之上,底下再用和好的黄泥固定。在我眼里看着像迷宫一样的排列,其实都是土炕的烟火通道,并连着灶台与烟囱。之后在立好的土坯上盖上泥坯,并将两者用黄泥黏结固定,再在上面铺上一层薄薄的细黄泥并抹平,这样炕面就做好了。炕边与墙相接的地方,要特别用黄泥精心细抹,直到没有任何缝隙。如果做不严实,烧炕时烟火就会从缝隙里跑出来。一般土炕靠外的一侧用砖石垒砌,炕沿处安置石条或木条。小时候,常常看到一些人家的炕沿乌黑发亮,这是经年累月摩擦的结果。

盘土炕时,火道烟路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考验着工匠的技能,好把式盘的炕既节约柴火又满炕暖和,炕面不裂缝,炕边不漏烟。虽然盘炕时没有设计图,但盘炕把式大都凭长期积累的经验,会使用简单的热力学原理,能使柴火燃烧后的能量在炕里充分循环利用。

炕盘好以后,在使用之前还有一道程序叫出水,就是在盘好的土炕上铺上一寸厚的碎麦草,上边扣一只瓷碗,用猛火烧热土炕,只见炕面上腾起一缕缕水蒸气。等到炕上不再有水汽时,揭起扣在麦草上的瓷碗,碗内有水流出,说明土炕水已出尽,盘好的炕就可以使用了。

土炕除了留有烧炕的炕洞门,还在炕基处留有一个仓室,用以置放细碎的柴火以及人们的鞋子。

昔日故乡的冬日,多雪而寒冷。生活的贫瘠,取暖的不易,更加显出土炕的重要。小时候到了冬季,每到下午我都会看到母亲烧炕的情景。烧炕的柴火多是一些庄稼秸秆,既不能放得太多也不能放得太少,多了造成浪费,还容易把炕烧得太热,有时还会烫伤人甚至引起火灾,太少则炕热不起来。那时候,一般人家炕面上就铺一张竹席,没有褥子,炕烧不热,人躺在上面更加冰凉。为了保持炕温,烧完炕之后还要在炕洞里的火上覆盖一层柴草碎末,让其在慢慢的燃烧中保持炕温。

到了三九天,尤其是冰天雪地之时,地里没啥活可干,人们也很少到室外活动,热热的炕头就成了人们最贪恋的地方。记得小时候,每当雪被四野、滴水成冰之时,我们一帮兄弟姐妹就一窝蜂地钻到炕上,盖着被子,脚抵着脚围坐在一起,中间放一个堆满玉米棒子的簸箕或筛子,边玩边帮家里剥玉米,不一会儿炕头就堆满了玉米芯子。不剥玉米时,大家就聚在一起打扑克牌、玩翻交交(一种用线绳变换各种图案的游戏),或听老人讲故事。男人们多聚集在生产队饲养室的热炕上,聊天打牌下象棋,玩得不亦乐乎,连吃饭都要家里小孩或媳妇多次催叫;女人们则轮流聚在各家炕头,一边干着纳鞋底、织毛衣、缝补衣物的女工活,一边家长里短地拉着家常,到了该做饭的时候,便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忙活一家老小的晌午饭去了。

到了夏日,不管外面多么骄阳似火、酷热难耐,人待在土炕上,丝毫也感觉不到酷热的侵袭。窑洞冬暖夏凉的特性,使得身下的竹制炕席宛若凉席般凉爽。小时候,每当和小伙伴们疯跑到中午,热得满头大汗时,便跑回家躺在炕席上,顿觉浑身凉爽舒坦,不一会儿汗就消了,人也逐渐进入了梦乡。

土炕的作用不仅于此,它还是招待客人的场所。昔日,故乡地坑庄子窑洞空间逼仄,没有专门接待客人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来了客人,都会招呼着往“炕上坐”。一般说事办事的客人,都在炕沿上坐一会儿,喝口水就走了。家里来了亲戚或贵客,则是要请到炕上坐的,并放上茶几或木盘,沏好茶水,好一点的人家还会放些果品,主客围坐一起,叙说一番想念之情、生活之变。到了饭点,也是将做好的饭菜端到炕上,大家盘腿而坐,碗碟叮当,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热乎而温馨。

儿时春节拜年之时,母亲领着我走亲戚,每到一家不管待得时间长短、到没到饭点,都要在亲戚家的炕头坐一会儿。主家有时会摆上酒菜予以招待,那些亲切而温馨的情景至今难忘。

生于土炕长于土炕,亲人在炕头不离不弃的陪伴,是我人生之初最温馨的记忆。

每到夜晚,故乡地坑庄子的一孔窑洞里,一片在窗台上摇曳的煤油灯光,将母亲的身影映射在窑洞的土墙上。母亲靠窗而坐,手里常常捧着一本书,而我总是不停地闹腾,母亲就哄我,直到我躺进热乎乎的被窝里进入梦乡,母亲才能专心地看一会儿书。这是我两三岁时,母亲留给我的模糊记忆。到了五六岁时,我整天和一帮小伙伴们在外面疯跑,不是钻涝池,就是爬树,经常惹事闯祸。每次母亲都是随手拿起立于门后的烧炕棍,在我的屁股上敲打几下,往往是吓唬多于惩罚。在我七岁多的时候,母亲突然离开人世,土炕上再也没有了母亲的身影,没有了母亲的陪伴。但母亲那熟悉的气味、温馨的气氛,永远地留在土炕上,一直陪伴着我一次次进入梦乡。

后来和祖母在一起的日子里,家里的炕头上总放着一架纺车,祖母常常在晚上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盘腿坐在炕上,将一根根棉条纺成细细的棉线。每每纺车转动时,发出的“嗡嗡”之声,如催眠曲般,让我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很快进入梦乡。那时,祖母已经年逾花甲,为了养育失去母爱的我,又担起了一个母亲的责任,整日忙碌不休。随着年龄愈来愈大,祖母的手脚肿胀疼痛日甚一日,抽空就会在热炕上躺一会儿,等疼痛缓解一些,再继续忙碌。特别到了冬天,每到夜深人静之时,从梦中醒来的我,常常看到祖母被病痛折磨得难以入眠,头抵着双手盘坐于炕头。

有一年夏天,我在邻村上初中时,周末回家翻越一处沟壑时,同行的同学用土块招惹了路旁的一窝马蜂,我来不及躲避,被马蜂蜇得满头是包,还没回到家,头、脸就已经肿得不成人样,并且头疼欲裂。那时也没有什么药物可治,祖母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我躺在烧得热乎乎的土炕上,一边用热毛巾敷头,一边盖上厚被子捂汗。或许是一头一头的热汗带出了马蜂的毒素,躺了一夜之后,我的头也不那么疼了。在祖母的精心照料下,两天之后,头和脸的肿胀消退了,我又活蹦乱跳地去上学了。这件事使我对故乡的土炕,更产生了一种神奇之感。

半个多世纪的岁月已经过去,随着故乡的人们走出地坑庄子,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用上席梦思和电褥子,土炕逐渐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土炕以及与土炕有关的那些往事,将永远留在人们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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