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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水悠长

2023-05-30郑武文

雪莲 2023年1期
关键词:河滩大河河水

弥河,源自临朐沂山,经青州,通过寿光流入大海。

我自小生活在弥河东岸,房子紧靠着河滩旁边的崖头之上,坐在院墙上就有“千里目”的条件,夜夜倾听着河水缓缓的流淌声入眠。因为在我之上还有一个哥哥,我的出生便充满了艰难,当年母亲怀着我的时候东躲西藏,家里人也备受牵连,受了不少苦。

按说是越难得到的东西越应该珍惜才是,我却是好像从出生那天起就没被重视过,甚至父母连名字也懒得给我取,我哥哥叫江,别人就直接叫我“江他妹”。

就像路邊到处都是的蓬蓬菜,什么也不能影响我苍劲野蛮的生长,而且从小在弥河边,还有一大帮小孩子尾随着我,我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那时候弥河水清澈见底,小鱼小虾在水底悠闲自在,河滩很宽,有两三里路的样子,河道也有大半里路宽,河水却不深,只有大半米深,即使我们这样的小孩子,深处也刚刚没到胸口,没什么危险。

整个夏天,我都和小伙伴们在弥河里玩耍,没事的时候就去场院里每人偷一个麦秸,借助麦秸的浮力,在河面上进行自由漂移。我们仰卧在水面上,看着天上的蓝天白云,感受着带着青草清香的微风轻抚过裸露的肌肤,有时候要漂出几里路,然后光着脚丫踩着柔软的沙滩走回来。皮肤被晒得油光黑滑,只留嘴里两排白白的牙齿。

后来大一点,到了上学的年纪,老师问我的名字,我却一片茫然,不知道自己叫啥,就说我姓王,大人都叫我“江他妹”,小朋友都叫我妹姐。老师们哈哈大笑:“那你到底是妹啊还是姐呢?”统计的老师笑够了,说:“那就叫王江妹吧。”

从此以后,王江妹就成了我的名字。

上学了,再去弥河滩玩耍,父母给了我任务,顺便放养家里的一群小鸭。早晨赶出去,晚上赶回来。

上学学了知识,不再是以前的野蛮小姑娘,下河也穿上背心裤衩,当然也给小朋友讲述我学到的知识:“你们知道这条河为啥叫弥河吗?弥的意思就是大,弥河就是大河。你们说弥河大不大呀?”

小朋友们说:“大。”

河对岸有个小男孩却说:“啥大河?有黄河大吗?”

虽然仅仅隔着一条河,河西岸却和我们属于不同的乡镇,甚至说话的口音都不一样,因此我们感觉他们是来自遥远的地方,但是既然接我们话茬,就不能跟他客气,况且对面的男孩也黑乎乎的,个头比我还小一大块。

我问他:“黄河大,你见过黄河吗?”他自豪地说:“当然,我去姑姑家,从黄河大桥上走过。”

我跟小伙伴们都没见过黄河,可是不能认输。我就说:“黄河大,有长江大吗?”

对面的小男孩一怔,他显然没见过长江。沉默了一会儿,他说:“你见过长江吗?”

我说:“长江比黄河大,我名字就叫江妹,肯定比黄河大。”

小男孩说:“名字叫江妹就大?长江黄河都流入海洋,它们有海洋大吗?”

小男孩也从对岸趟着河水往里走,在接近河心的地方我们相遇了。我耍起小女孩的蛮不讲理,说:“我不管,就是弥河最大,大河,最大的河。”

小男孩说:“我叫海洋,我爸爸说,海洋无边无际,是世界上最宽广的水。”

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准备不跟他客气,能动手尽量不啰嗦,于是用手拢住他脖子,底下扫堂腿一别,小男孩就躺水里了,嘴里“咕咚咕咚”灌两口水,衣服也全湿了。我说:“还叫海洋呢?你海洋有弥河大吗?”

小朋友都笑:“海洋掉进河里了,大河能淹死海洋……”

小男孩不服,爬起来又扑过来,我又一次把他甩水里……

这次战斗,在小伙伴们敬慕的眼神中,以我完胜告终。

这一年的夏天很快就结束了,时间过得飞快,第二年的夏天又来了。

我和小伙伴们发现对面叫海洋的男孩在捕鱼,他先粗放鱼饵,然后在一条隔出来的支流中拦截下网,收获颇丰。我和小伙伴们羡慕,趟水到对岸去看,看到塑料桶里半桶活蹦乱跳的鱼儿,说实话我有点嫉妒了,故意赶着我的小鸭到他上游放饵的地方扑腾,把鱼儿吓跑了。

海洋显然很生气,脸涨得通红跟我吼。小伙伴们起哄:“手下败将,还敢跟妹姐试试吗?”

一年多的工夫,海洋长高了不少,不过我还是不怕他。沙滩上到处是松软的沙子,是摔跤的好场所,在小朋友们的怂恿下,我又想像上次一样将他摔倒在地,可是往前走两步手还没抓到他,就感觉身子倾斜,在头即将落地的刹那,海洋用胳膊托住了我脑袋。我不服,想再来一次,依旧是腿一软被别倒在地。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子长本事了,我虽然丢人现眼,但是不能继续自取其辱,嘴里说着硬话,“这次先放过你”,脚下就往回跑。

海洋却在后面喊,“我给你点小鱼吧?”“谁要你的鱼,别想收买我,改天还揍你。”

似乎一夜之间,河里的河水变混浊了,沙滩也被日夜轰鸣的拖拉机拖挂车把白沙拉走了,曾经天堂一般的乐园长满了各种野草。

沙没了,剩下的都是被丢弃的半沙半土的贫瘠土地,父亲开出一块,种上花生。花生能自己做肥料,不怕地贫。怎奈花生马上要成熟的时候,天降大雨,洪水突然而至。这时我已经是十四五岁的初中女生,再也不是那个孩子头。父兄在外打工,洪水中抢收花生的工作就落到我和母亲身上。

刚开始还算顺利,怎奈洪水越来越大,波涛滚滚而至,原有的位置坐标都被淹没,我再也找不到我家花生地的具体位置,突然一个浪头,感觉自己落进了无底深渊。

由于人们疯狂采沙,现在的河滩里有很多沙坑,动辄四五米深。被灌了两口水,我还有点清醒,努力扑腾,当手脚越来越无力,喊又喊不出来,心说我这花季少女怕是要凋零在这儿时的天堂了。

正在我绝望之时,一只小手抓住我后脖领子,我像王八一样扑腾,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却被突然一下子拎出水面,抹一把脸上的水:一张黑乎乎的小脸在对我笑——海洋救了我……

时光在一天天推进,弥河的水浊了又清,河滩的荒草绿了又黄,后来政府加大力度,重新规划修整,建成了风光秀丽的湿地公园。

我也从花季少女长成了青春美女,最后在时间的追逐下,马上就要到而立之年,成为大龄剩女了。

家里人着急,我也有点小着急,自己的真命天子咋还未出现呢?

村里的媒婆二大娘,说话有点结巴,平时做事大大啦啦不靠谱,却给我找了一个相亲对象。本来不想去,耐不住老母亲没完没了唠唠叨叨,于是头没梳脸没洗,匆匆就去走过场。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早在那里坐着,上来第一句话就问我:“行吗?”

我一怔,回答:“行。”

他又问:“定吗?”

我说:“定。”

他站起来就走,“那就后天定吧,咱们各自回家准备。”

把个媒人二大娘傻乎乎丟在那。说亲说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

回家后嫂子给我开了张定亲清单:彩电,洗衣机,摩托车,三金一银六身衣裳……

我含笑不语,急得嫂子直跺脚。定亲仪式见了面,嫂子又偷偷暗示我:此刻不提,往后就不好使了。母亲用手扒拉嫂子,“提啥提,你妹的命都是人家救的,都是该还人家的。”

我从河东岸住到了河西岸,又是十几年过去了,昔日的弥河滩花香鸟语,河底则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河岸却都用栅栏挡着,禁止下河的警示牌一块挨着一块,我的一双儿女急得转来转去,他们再也没有了我们童年的乐趣。

于是姐弟俩就只好在沙滩的草地上摔跤比武。我和海洋在旁边坐着享受天伦之乐。我突然问海洋:“初次跟我比武你是手下败将,为何只一年武功就精进那么多?是偷学了《葵花宝典》吗?”海洋笑:“我的妹姐啊,你比我大一岁半,男孩子发育又晚,可是长开了可是蹭蹭的,你看咱儿子是不是?”

儿子还想着去水里玩,海洋说:“咱这河,叫弥河,弥者,大也。虽然是大河,可世界上比弥河大的有的是。你爸虽然当了八年海军,耽误了把你妈从这条大河的东岸背到西岸,儿子你别急,瞅工夫一定带你们去看看什么是浩瀚的大海,让你们遨游广阔的海洋……”

【作者简介】郑武文,山东青州作协副主席,潍坊市签约作家,山东省作协2022定点深入生活扶持作家。作品见于《北京文学》《作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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