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好的一瞬

妈妈的菜园子里

蜜蜂刚刚亲完菜花的小嘴，真甜呀

这一瞬是多么美好

露珠又回到战栗的叶尖

无尽的风吹过来

忍冬在金色的雾霭里沉浮

叶子一寸一寸绿过之后

举起细长的小喇叭

对着我，重复播放春天到来的消息

这更加重了我跃跃欲飞的念头

但母亲不，她矮下身子

用野蔷薇的藤蔓，缓慢地

织补篱笆上的豁口

那么细致，仿佛在贫瘠的生活上绣花

耐心地等着我长大

一群麻雀，钻进来又钻出去

叽叽喳喳地交谈

盘旋一阵子，就被什么追赶着

像性急的少年，箭一样飞上云霄

似乎得到某种神谕

天空倒出一大朵白、一大朵蓝

我的灵魂也要跟着出窍

只得伸出双手

拼命捺住飞舞的裙裾和迸溅的春光

热爱

在乡下，我有一种特异功能

看到风，在人群中任意走動

就会生出翅膀，满天飞

我看见的蒲草，也会放弃结籽

想绿就哗哗地绿着

荷花年轻，青蛙始终健谈

结伴在河堤上游荡

莲藕躲进淤泥

它们跟我一样，心眼那么小，那么简单

我还看到小时候的自己

头顶各种各样的白云

有时像小狗一样

追着村子里的花香

兴奋地奔跑

有时呆呆地望着远方，不想说话

春天的歌声

是黄莺，是叫天子，是鹧鸪，是斑鸠

是一群我叫不出名的鸟

它们在春天聚会，在树上聊天

被春风染得发亮的嗓门，一次次

打乱妹妹挥舞镰刀的节奏

林子深处疯长的野草

在刀影下，发出沉闷的嚓嚓声

竟然挡不住

那些沉睡在冬天的鸟

一醒来，就发出兴奋的鸣叫

生活的荆棘已被清除

辽阔的人世，我和妹妹紧紧相拥

获得了无穷的力量和阳光

我们快步走出荒野，相视而笑

春天的大幕已经拉开

绿色的交响曲，交由这些鸟去合奏

秘密

这群燕子，它们从广阔的田野飞过来

突然在我的窗口

丢进几粒欢快的笑声

就一起转身离去

这是个秘密一样的惊喜

蚯蚓翻弄泥土

写出一垄垄新鲜的诗句

梅花用露水清洗之后

红的白的小纽扣，散落一地

突然冒出蘑菇

一小朵一小朵

在草丛中摇摇晃晃

我看见，桃花开了，柳树绿了

湖水轻快地推开涟漪

蜜蜂也开始忙碌了

抒情

鸟在树上持续地抒情

枇杷已经长大

大地端出盛装的果盘

满眼都是绿，满眼都是春光

我也飞身回到童年

重新穿上小短裙

手捧成熟的果实，站在树下

吸吮着甜蜜的汁液

任春色在脸上一点点涂抹

这久违的温暖与爱

仿佛母亲当年饱满的胸怀

此时，天空一片瓦蓝

在无边的原野里

风，一个人走来走去

时间像水一样流去

我的心里却涌起一点点忧伤

像河岸长满了野草

又像无人的山谷，那么空旷

轻盈

我的面前是一朵

刚刚绽开的早樱，新鲜而干净

她们有薄薄的唇

但不善于表达

有几近通明的翅，美好而坚定

想去哪就去

可我躲在生活的阴影里

步履沉重

身穿厚厚的铠甲

我渴望也能像她们一样

头顶三月的花冠

迎着春风

有时，自己慢慢飞

有时轻轻地，轻轻地被你抱住又放下

聚散

春风浩荡

说到红，桃花就开了

说到柔软

柳枝就垂下细长的腰身

到处春光明媚

池塘泛起微澜

梅花躲在墙角

整天香得不知所踪

迎春花扬起细长的鞭子

金黄的小手

攥满密密麻麻的问号

炊烟越过农人的屋顶

也仿若问号

向村外略略倾斜

我们像天上漫不经心的云朵

说说就散了

一窝喜鹊站在树上，大声交谈

春城

明月和浮云来自山后

门前，是清澈的泉水

叮叮咚咚，从云隙里流出

运送清脆的鸟鸣和甜蜜的花香

桃树一身粉红，站在门前

欢眉喜眼地

把春天迎进来

阳光照彻

住在堂屋的燕子

叽叽喳喳叫着，翅膀一抖

鎏金簌簌落下

油菜花掀开阔大的裙边

她热情的舞姿

比春风还要浩荡

蝴蝶和蜜蜂扑过来了

整個小城也情不自禁

一头扎进万吨黄金

湿地

雨水和我们一起赶赴这里

春风止步，绿意汹涌

云雾退回几丈以外

草地顿时生动明亮起来

一只松鼠拖起湿淋淋的尾巴

在逆光中走动

它抽动灵巧的鼻子，嗅嗅空气

又快速地消失

鸟语和蛙鸣，都放开了嗓子

争先恐后，响彻林间

我在无边的美里走动

桐花落满一身

午后

在午后，几朵白云

巧妙地搭在小镇的头顶

银杏树下

我们坐进浓阴

看几只蝴蝶远道而来

为我们送来栀子的清香

两只鸳鸯，在波光的簇拥下

不慌不忙地倾诉

有时，用嘴梳理对方羽毛

长长的脖颈互相缠绕

这难得的美好与安详

像一片轻柔的叶子

落在我们中央

我们眼里的水波

也在微微荡漾

远处，两个拳头大小的梨子

轻轻分开叶片，摆动着

有时停下来，趁我们不注意

偷偷地亲亲对方

喜悦

天空以浅蓝作背景

勾勒了几大块鱼肚白之后

才让红色的云朵慢慢洇开

被一群上学孩子吵醒的鸟

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它们代替早起的人们

飞身门前，向各自的亲人问好

雨后湿润的土地上

万物葱茏，麦子开始灌浆

躬身劳作的父辈

直起腰杆，手搭凉棚

翘望收割机驶进丰收的麦浪

河水哗哗地流过每一条田埂

太阳渐渐升起

我热爱的乡村，浑身披挂着幸福的光芒

李树侠，女，安徽人，中国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等，出版诗集《秋天的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