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 一 刘卓靖

在全媒体时代和媒介融合的背景下，《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强调，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实施全媒体传播并建好县级融媒体中心①。截至2021年，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发展主要体现在打通媒体融合纵深发展的“最后一公里”上。但在发展落实过程中，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建设困境逐渐暴露出来。例如，一方面，传统体制机制不再适用于融媒体中心发展，优秀人才不足甚至流失降低了新闻生产的活力；另一方面，由于经济、资源等基础条件不同，我国中东部和西北部发展不均衡现象愈发凸显，影响县级融媒体中心的总体进展和成效②。目前，部分商业自媒体发展迅猛，导致部分地区主流媒体的话语权被抢夺。同时，县级融媒体中心的人才问题依旧突出，记者的晋升渠道受阻，发展空间受到影响，职业认同感被削弱，导致人员流失严重。而学术界针对县级融媒体中心未来发展路径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政策引导、深度融合、数据融通等方面，尚未有学者从创新型媒介技术的使用上思考如何解决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困境。

随着媒介形态的不断变化，受众对信息的需求不再满足于传统的信息传播模式。全媒体时代下，技术的发展要求媒体提速改造以符合受众所需。自动化新闻、机器人写作、人工智能等创新型技术的使用，为媒体的发展提供了契机。媒介融合是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过程中最重要的依托，媒介技术的创新发展也在不断影响着媒介融合的深度和广度，因此，本研究从媒介技术使用的角度出发，探讨创新型技术是否能改善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发展困境。

自动化新闻是一种依托机器学习和人工智能技术的创新型技术，国内外对其已经有丰富的使用经验。在国外，自动化新闻人工智能技术已成为重振地方新闻业的重要工具。在国内，自动化新闻仅在新华社、腾讯、今日头条等中央级媒体机构或者大型互联网公司使用，而全国各地县级融媒体中心仍采用传统的媒介技术来从事新闻业务。

对此，本研究采用深度访谈法，分别对重庆市三个区县的融媒体中心负责人和基层记者进行深度访谈，探讨在县级融媒体中心应用自动化新闻的价值、困境和发展路径，以此展望自动化新闻的发展前景。

一、自动化新闻概念的提出及发展

美国圣路易斯大学Matt Carlson教授提出，自动化新闻是一种将数据转换为叙述性新闻文本的算法过程，除了最初的程序编写外，全程没有任何人为干预。他还认为，对于“自动化新闻”这一术语的阐释，可以由其技术创始公司Narrative Science管理层公开发布的声明和新闻从业者的看法两个方面组成③。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成熟发展，相关的算法也逐渐被运用到自动化新闻中，通过连接或访问特定的数据库来实现事件的自动化叙述。机器使用软件、工具和算法解决方案，自动从简单的单词列表或是复杂的人工智能模型中挑选词汇完成新闻内容的创作④。学者方师师在研究算法接入新闻业时，将新闻内容的自动化生产定义为：在新闻生产流程中植入算法或机器学习技术，在代码和程序的作用下使新闻生产自动化的过程⑤。综上所述，本研究将自动化新闻定义为依托机器学习、人工智能和大数据技术实现的，以数据库作为素材支撑的，模仿人类行文习惯，由机器独自完成从新闻素材选取到分发全流程的新闻生产方式。

自动化新闻主要是通过人工智能的其中一个子域——NLG技术来实现。NLG，即自然语言生成，可以完成从数据到文本的转换。这一过程在自动化新闻的领域中被称为“叙述”（Narrative）。事实上，这项技术已经被应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仅限在一些易于理解且有一定规律的新闻事件中使用，如天气预报、财务报表、体育赛事结果等新闻文本较为模板化的领域。这种新闻往往成稿产出速度快且数量大，精确度高，但报道领域窄，文字模块化严重。每当出现新的写作主题时，就需要制定一套新的写作模板，其流畅性和灵活性较低。这便是自动化新闻1.0时代。而自动化新闻2.0可以将目前停留在生产描述性新闻的阶段，提高到能自动编写更复杂的新闻故事的阶段，即“事件驱动叙事”（Event-Driven Narratives）。自动化新闻2.0能覆盖更大范围的社会话题，信息量更大，提供了完全由机器编写完整的系列新闻故事的可能性。目前学术界对结构化故事的多段探索研究仍处于初期，但完全可以推测，一旦这种自动化新闻报道的生产模式投入实践，便很有可能在新闻业引发新一轮变革。

二、自动化新闻在传媒行业的应用现状

（一）自动化新闻在国外的应用现状

自动化新闻在国外的发展已经十分成熟。除了在新闻行业领域使用，自动化新闻还被各类科技公司、互联网公司使用，如 Narrative Science、Automated Insights、USAA等，其中Automated Insights是一家向各种用户提供自动化新闻内容的公司。该公司创立于2007年，最初名为“StatSheet”，主要通过在线形式发布体育新闻内容。2011年，该公司更名为Automated Insights，标志着公司开始面对企业生产自动化新闻。截至2016年，Automated Insights已经生产出超过100万篇自动化新闻稿件。2014年，美联社与Automated Insights合作，开始使用其Wordsmith平台来编写上市公司的收益报告。Wordsmith可在一秒钟之内由数据转换为可发布的美联社报道，还可专门根据美联社的写作风格制作相应的NLG引擎。文章内容综合了公司新闻稿、分析师报告以及股票表现的信息，并在发布后的数小时内被主流媒体广泛转载。以往每季度只能生产300篇的季度收益报告，如今通过引进自动化新闻，美联社已经成功生产出4000多篇报告。相关研究还显示，美联社的自动化新闻提高了金融市场的交易量。

（二）自动化新闻在国内的应用现状

相比国外自动化新闻的应用，其在国内的发展还比较缓慢，在企业使用的广度和深度方面都与国外有一定的差距。2015年9月，腾讯开发出在中文环境下运行的写作程序“Dreamwriter”，成为国内首个使用自动化新闻的平台。Dreamwriter生产的稿件已经由机械性的、模板组装组合而成的财经、体育类新闻，发展到如今能通过机器自主学习并生成写作模板的社会新闻、影视新闻等领域。其他的互联网企业和传媒机构也相继推出了自己的自动化新闻，如新华社的“快笔小新”、阿里巴巴的“Writing Master”、今日头条的“Xiaomingbot”等，但产出的新闻大部分都呈现出固定的标题格式和机械化的语言表达。为此，各平台需要进一步追赶国外相关研究进度，通过改进技术，使平台在中文语境下能够生成更通顺、更贴近人类编辑的自动化新闻稿件。

综上所述，自动化新闻在国外的使用已经十分成熟，而国内对于自动化新闻的使用还处在探索阶段。目前，自动化新闻仅在中央级媒体和互联网公司中使用，还未在县级融媒体中心使用。

三、自动化新闻在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应用研究

为了了解国内新闻工作者对自动化新闻的实际认识和具体态度，同时探讨自动化新闻对县级融媒体中心的适用性，作者对三个县级融媒体中心的三位高层领导和三位基层记者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他们所担任的职位分别是新闻部主任、编辑部主任和采访记者，主要的工作内容都涵盖了常规的新闻采、编、播、导、审。受访者的工作经历各不相同，有的工龄为20年，有的工龄仅2年。访谈的问题从县级融媒体中心应用自动化新闻的价值、困境和发展路径这三个方面展开。

笔者在整理三个县级融媒体中心各层人员的访谈内容后发现，有两个县级融媒体中心的高层领导和一个基层记者认为，自动化新闻适用于县级融媒体中心，而另外一个高层领导和两个基层记者认为，自动化新闻适用于县级融媒体中心，但还存在一定的局限性。笔者根据访谈结果，结合相关文献，梳理出以下内容。

（一）自动化新闻的价值

1.新闻生产效率的提高

受访者表示，县级融媒体中心每天的新闻生产量在50条左右，若将自动化新闻应用于县级融媒体中心，新闻的生产效率肯定能有所提升。自动化新闻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新闻稿件的大量产出和快速发布。如今处于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新闻机构迫切需要提高生产力和生产效率，从而获得更高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这也是自动化新闻出现的动因之一。自动化新闻也能减轻新闻工作者的工作负担，不用再进行机械化、格式化的新闻写作。无论是人工进行新闻编写还是由机器编写，兼具丰富新闻内容和高效发布效率的稿件在所有的新闻稿件中始终占据优势。

2.人力成本的降低

整理相关文献可以发现，县级融媒体中心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人才问题，表现为技术型人才缺乏、非专业人才冗杂。县级融媒体中心是基层意识形态工作的前沿，也是党和人民群众信息沟通的“最后一公里”，它的建设需要一支政治坚定、业务精湛、作风优良、理解新闻传播规律、熟悉新媒体技术的融媒体人才队伍。人才结构不合理、缺乏专业技术人才、综合能力有待提高等问题都制约着县级融媒体中心的深度融合发展。某县级融媒体中心的主任在访谈中称，自动化新闻的应用势必会带来人员结构的调整，届时人员得以优化，人力成本得以降低。

3.新闻更加全面

以体育新闻为例，在东京奥运会的赛场上，记者很难关注到每一场比赛，而机器人可以任劳任怨地为每一场比赛进行报道，无论这场比赛是否有人观看。在互联网平台，新闻报道的长尾效应十分突出，即由于受众基数巨大，即使用户所在的圈层小，用户数量也十分可观。同时，基于互联网平台的新闻传播对个性化新闻需求的满足也有利于用户黏性的增长。这也符合未来定制新闻、分众化新闻发展的大趋势。

4.新闻更加严谨

经济类、体育类新闻常常有许多数字、数据需要整理汇总。人类记者在处理这些数字、图表时，有时会因为数据量大而忙中出错。但是，机器人凭借超强的运算能力，可以处理海量数据，且不容易出错。

（二）县级融媒体中心应用自动化新闻面临的困境

1.自动化新闻难以匹配媒体属性要求

我国的媒体是由党和政府主管主办的媒体，是党和政府的宣传阵地。新闻媒体的所有工作，都要体现党的意志，反映党的主张，维护党中央权威，维护党的团结。县级融媒体中心是宣传党和政府的政策方针的重要阵地，是打造群众思想政治工作的重要平台。某县级融媒体中心编辑部部长在访谈时说：“县级融媒体中心是党和政府在对基层群众进行政策、思想工作、政治等方面宣传的喉舌，容不得一点错误，包括一个标点符号。我们不能保证自动化新闻不会出错，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把错误的消息发送出去，那将造成严重的后果。”

2.自动化新闻适用面窄

大部分受访者对自动化新闻的认知还停留在自动化新闻1.0时代。在他们看来，自动化新闻仅仅适用于一些固定模式下的新闻写作，如天气、财经、体育等新闻。某县级融媒体中心采访部部长称：“自动化新闻最大的影响就是生产不了好新闻。因为自动化新闻的写法属于模式化、固定式的，相对比较僵硬。要写出有血有肉、有深度、有温度的新闻，还是需要记者来写。”

3.自动化新闻的资金投入较大

自动化新闻作为一种创新型技术，从前期研发到后期投入都需要一笔不菲的费用。而县级融媒体中心作为事业单位，其主要收入来源是广告。对于经营不善的县级融媒体中心而言，这笔钱无疑是雪上加霜。某县级融媒体中心编辑部副部长在访谈过程中称：“我们在疫情期间使用过AI主播，这一块是外包出去的，从前期设计到后期维护大大小小花费了20万元左右。若要使用自动化新闻，必定也要花费大额的资金。”对于县级融媒体中心的高层领导来说，要使用新技术，就要重新适应和探索这种技术带来的新模式，而在适应过程中又会花费大量的财力和物力。

4.技术型人才的欠缺

自动化新闻需要计算机技术做支撑，但目前一些县级融媒体中心并没有具备计算机专业知识的相关人才。在访谈过程中，某县级融媒体中心编辑部主任称，该县的县级融媒体中心人员还是以传统的采编拍播为主，所需的人才也是与新闻专业相关，没有专门负责处理大数据、5G或云计算技术类的人才，这也是县级融媒体中心需要提升的地方。同时，县级融媒体中心还面临着专业性人才不足，招聘困难等处境。

（三）县级融媒体中心应用自动化新闻的发展路径

1.创新算法模式，扩大适用面

如今，自动化新闻已经发展到2.0时代。相比于1.0时代，自动化新闻2.0生产的新闻稿件具有一定的故事性和情节性，这主要得益于自动化新闻算法模式的创新。Caswell David和Dörr Konstantin在2018年发表的论文中首次提出了自动化新闻2.0的实现方法。这种方法可以将目前生产的描述性新闻提高到能自动编写更复杂的新闻故事，即“事件驱动叙事”（Event-Driven Narratives）。文中通过具体案件详细描述了两种使用结构性事件的数据库“Structure Stories”的方法，应用对象分别为“特定领域内标准化的故事类型”和“相对不可预测的结构化故事”，使用Automated Insights公司旗下的Wordsmith平台提供的NLG技术，根据所制作的不同数据模型将数据转换成书面文本。由此可见，自动化新闻将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天气、财经、体育等新闻，其适用面越来越广泛。

2.在完善技术手段的同时加强人工审核

自动化新闻是经过反复专业调试后才能在媒体机构运用的技术。在运用过程中，程序员会针对自动化新闻在使用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反复优化。因此，自动化新闻将会不断完善。同时，在县级融媒体中心使用自动化新闻后，大部分的记者会转入审核岗位，对机器编写的新闻进行最后一道人工审核程序，以保障新闻的真实性和严谨性。目前，自动化新闻已经在人民日报和新华社等中央级媒体中应用，为今后普及自动化新闻这类创新型技术做了铺垫。

3.优化人员配置

自动化新闻在某种程度上节约了人力和物力成本，它的应用会对县级融媒体中心的人员配置进行重新配比。届时，一部分记者会失业，一部分从事简单重复工作的人员也会被淘汰。优化县级融媒体中心的人员配置，可使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发展增强活力和动力。

4.培养复合型人才

在智能媒体时代，传媒工作者除了要具备基本的专业技能外，还需具备数据处理能力和计算思维。如今，某些高校已经针对这一领域进行专业的人才培养，使学生在具备新闻知识的同时掌握计算机技能。因此，这种困境是短期的，而不是长期的。未来，越来越多的传媒从业者将会具备满足融媒体时代需要的复合型技能。

四、结语

如今，技术与媒介的融合是发展趋势。县级融媒体中心作为媒介融合的主阵地，应不断寻找适合自己发展的融合之路。自动化新闻的出现给新闻传媒业提供了全新的变革可能。从研究角度看，目前学界仍缺乏对自动化新闻如何影响县级融媒体中心的深入观察。自动化新闻影响着新闻业的发展，如何将自动化新闻更高效地应用于县级融媒体中心，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对此，只有近距离观察自动化新闻在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实现过程和效果，才能获得更有价值的信息。

在传统媒体时代向数字媒体时代过渡的过程中，最大的难题并不是来自技术或者发明技术的人本身，而是来自使用技术的组织或者领导者。相比于技术的快速发展，人类自身的思维和行动的变革要迟缓得多。若组织者或领导者的思维还停留在传统时代，那么新技术的推广就会遇到更多阻碍。因此，组织者或领导者应开拓视野，积极拥抱新技术，在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中发挥专长与才干，助推县级融媒体中心的基层意识形态工作，以及党和人民群众信息沟通的“最后一公里”工作顺利开展。

注释：

①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EB/OL].中国政府网,2020-11-03.http://www.gov.cn/zhengce/2020-11/03/content_5556991.htm.

②黄艳凤.县级融媒体中心建设的人才困境与新闻教育回应[J].传媒,2021(02):84-87.

③Matt Carlson.The Robotic Reporter[J].Digital Journalism,2015,3(3).

④dos Santos.MC.AUTOMATED NARRATIVES AND JOURNALISTIC TEXT GENERATION:The lead organization structure Translated into code.BRAZILIAN JOURNALISM RESE ARCH,2016,12(1),150-175.

⑤方师师.算法如何重塑新闻业：现状、问题与规制[J].新闻与写作,2018(09):1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