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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朵风雨兰上漫步

2022-05-30江徐

中学生百科·悦青春 2022年11期
关键词:球根夏花庐山

江徐

某天清早,我像往常一样开窗,顺便“视察”窗边那盆风雨兰的长势,不期而然地发现,绿叶间已冒出一粒兰芽。我当即吓一跳——前夕关窗时,它还没透露一丁点消息呢。川端康成在一篇写花事的文章里说,有次宿旅馆,凌晨四点醒来,看到海棠花未眠,他大吃一惊。

我对草木的萌发怀有一种痴心,总想候着,用眼睛抓拍到花开刹那的情形,仿佛真的花开有声,仿佛酝酿到关键时刻,啪,花一下子就开了。这种遐想并非空穴来风,而是来自久远的印象。

小时候,我在电视上看到一个镜头——一朵鬼百合,哗哗哗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花骨朵儿转变为完全盛开的姿态,同时旁边呈现“东方广角”四个大字。少年懵懂,不识数码技术的诳语,天真地以为自然界的花朵确实有如此惊心惊艳的一刻,从此存下这份与事实有偏差的印象。

现在我忽然憬悟:花,无时无刻不在盛开着,但没有人会瞧见花开的那一瞬间。因为花开,是夜以继日分秒不停的过程,而不是某个特别的节点。每一朵花,都是一条竞注而不流的大河。

一朵花,发芽前就已经从生命之河的源头出发,披星戴月地走在开花的路上。常听亲眷感慨,“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这一点一滴的在意,便是人世的岁月悠悠,却会在拐角处令人心生惊诧。

当我凝视破土而出的兰芽,看着它今天一寸、明天一拃、后天一尺地往上躥,心里涌起很深的感动。它原本只是一个球根,没有花,也没有叶,而我眼看着它变魔术似的,一点点,源源不断地从球根里往外抽出朵朵的花、片片的叶。

这种从无到有的冥冥之力,到底怎么回事?这种看似自发的力量掌握在谁的手中?由此又想,一个人出生之前,已经走在生命的漫漫长路上。长生沐浴、冠带临官、衰病死墓,如此周而复始。生而为人,虽有其他生命所没有的思考与自省,却很难走出庐山看庐山。

当我凝视风雨兰时,也在观照自己内心。观花,也就是观心,说到底还是借由花开看心流。我意识到自己和眼前的这朵风雨兰来自同一个地方,意识到看花的这个“我”和兰花一样,都属于真空生妙有的奇迹,意识到生命不是从生到死就算完结的线段,也不是只有一个端点的射线,而是无限延伸、没有终点的直线。我看到了花,也看到了凝视着花的自己。

这样想着,对生死获得了一些释然,预见自己对今后的种种变故都不会再有强烈的哀恸。至少认知上如此,也许情感依然是放逸的脱缰之马。

莫要等待,莫要去别处寻找,你要寻找的,就在当下。这是风雨兰告诉我的秘密。

风雨兰初开时,浓艳如霞,之后渐渐淡下去,淡下去,好像这花开在河流中,不断被水流冲洗。一朵深红浅红的流光,让我想到人——年轻时,追求沸沸扬扬浓油赤酱的快活,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拾起平平淡淡的真字诀。在自然而然的变迁中,总归会变,总归是由浓趋于淡,浓妆淡抹总相宜。

王阳明“格”竹子,我是在五楼窗边蹩脚地“格”一朵夏花,夏花即是夏花,思索起它的名目和其他已很费力。道理知道,却丢不开知识的习气,由一朵花联想起禅宗、世界、北冥之鱼。

花开一朵,一枝独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花开如抽丝,花萎如山倒。为什么世上的赏心乐事,来时缓慢而惘然不觉,之后却为它的易逝而惊心?孟山人有言:“山光忽西落,池月渐东上。”

风雨兰开到最后,不坠落,不凋零,只在枝头静静枯萎。枯萎的卷缩起来的瓣儿上,脉络分明,好似跌宕起伏的山丘被一段小时光翻越。上面也残留着绮霞的余韵,从此不再继续淡去。摩挲之,窸窣有声,是手指漫步在一朵花的深秋之季发出的咨嗟。

一旦了解了万物生命的本质,也就再无惊喜。虽然没了惊喜,我却生出更深的震动。让我震动的,不是一朵花的美,我也不觉得风雨兰有多美,但是但凡花,总是美的,且各有自己不可比较的美。让我震动与凝视的,是花开时刻的美妙与神奇。或者说,真正让我感动的,是人与花的机缘,可以彼此照见,可以让人在一朵风雨兰上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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