璐璐坐在我的对面，不停地流着眼泪。我有点恍惚，一度以为她正在切洋葱。其实不是的，她只是一次考试失利了。

她拿着一支0.5mm的黑色水笔，不停地在草稿纸上发泄似的乱涂着。

大概草稿纸加上水笔油墨，再加上一个女孩子的声嘶力竭，就会散发出一种洋葱的味道。但是我没有闻到，因为此刻正在切洋葱的人，是她，不是我。

我端坐在她的对面，有点紧张，我得提防她手中的笔。这笔会不会划破草稿纸，划伤我的桌面，甚至划到我？我又以为她在切洋葱。

璐璐太可怜了，我心里想着，但我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学习这件事，是只能自己出力的，就跟吃东西是一样的，没办法让别人帮忙完成啊。只不过，每个人吃法不同、吸收不同，长高、长胖也不同。

璐璐就属于吃得很努力，甚至很诚恳，但脸仍旧蜡黄消瘦的那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怎样才能够学得更好。

我站起来，小幅度地抻了抻腿，走到了璐璐的背后，用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下意识发出的声音居然是小时候妈妈哄我睡觉时嘴里哼着的“噢，噢，噢”。

璐璐整个人靠在了桌子上，肩膀耸动，开始“呜呜”哭泣起来。

她像是一头被大自然欺负的小兽，四处奔跑，但找不到吃的——餓极了的时候，天上又电闪雷鸣，哗啦来了一阵大暴雨。雷声、雨声，任何一种声音都比她肚子里发出的咕噜噜声大。

她选择了地理，但地理没有选择她。我看得到璐璐的努力，她会有礼貌地敲一敲办公室的门，然后把地理练习册摊在桌子上，点着其中一道题，礼貌地问：“高老师，这道题我不是很明白。”

我知道，她所说的不是很明白，就是很不明白的意思。她的自尊掌控了她暂时转不过来的大脑。

“我明白了，谢谢高老师。”听明白后，璐璐就会露出一个笑脸，甜甜地道谢。她就是一个努力的高中生，懂礼貌，又十分上进。

我常常和她一起去向高老师请教。可惜，她总是学不好。但一点都不奇怪，班级里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很努力，但是成绩就是没法提高的同学。我自己的学习不也是这样吗？有几科特别擅长，但数学就很难很难再提高一点分数。使出的劲全部打在空气中，数学呢，毫发无损。

呜咽的声音渐渐轻了起来。我的手拍得有些累了。不如我们去操场走走？我把纸巾递到她手里，她抬起了头，鼻涕、眼泪流了一脸，手臂上还有些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的水渍。这就不美了呀。

擦干泪，我陪着她站起来，一起走到了操场。

我看着她突然加速往前跑了起来，这让我愣了一会。我赶紧追了上去，在她旁边跑着。我知道此刻不需要说什么。因为我们两个体育没有那么好，又跑又说话，气会喘不上来的。

沙眼患者会迎风流泪，璐璐不是，但她也在流泪。我跑在她旁边，还是感受到了她的泪。这泪应该是从眼角流下来，又被风吹着，斜斜往耳根处流的。

跑了一会，实在太累了。我的汗正从背上流下来。终于，不擅长跑步的我俩停了下来，手撑着膝盖不停喘着气。

够了吗？

还不够！

但这次是她主导了，她拉着我走回教室，咕噜咕噜喝了点水，又拉着我来到了食堂。

她打了两份饭菜，说这次要请我吃饭。我当然不会拒绝，也没有贪小便宜的感觉。我会陪着她化悲愤为食欲！

她给我点了两个鸡腿和洋葱炒蛋。她盘里的跟我差不多。

吃吧，吃吧，不要客气。她跟我说。然后我俩就好像跟鸡有仇似的，吃光了盘里的鸡肉和鸡蛋。

璐璐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我觉得她就是给现实打一个耳光。她有力气了，是她打了现实一个耳光。

她端起盘子，跟我一起去倒鸡骨头。这头小兽终于吃饱了，她又有能量了，又能在草原上驰骋、嚎叫，或者……管她要干什么。

回到教室，很多同学已经吃好晚饭，有的在做题，有的在聊天，还有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璐璐朝我笑笑，又去倒了点水喝。她把留在我桌上的草稿纸收拾走了，稍作休息后，看上去又准备好下一轮努力了。

我理解她。我们哪里是什么小兽，我们不过是一只只燕雀，但是，是有着鸿鹄之志的燕雀。我们扑腾着，努力着，想要飞到一处枝头，看到更多的风景。

受伤时，我们懂得给自己疗伤，让自己恢复精力。我们虽然常常叽叽喳喳，但也有内心沉静的时候。

我很理解她。我何尝不曾有难过的时候？那一记记空拳，耗费了我很多的精力，而对手数学，依旧叉着腰神色不改地看着我。我也想过蹲下来，抱住头，什么都不干了，倒也落个轻松自在。但我不想，不想数学叉着腰，还要笑话我。

等我足够强大了，我想，我就能够找到挑战数学的乐趣。

璐璐也一定是这样想的，如果难过，就安慰一下自己，但是，千万不要放弃噢。我们是一起的，谁的学习生涯是一帆风顺的呢？起码，我不信。

陆晓彤

乐于在教书育人中见证成长的女教师；万千尘埃中最喜欢讲尘世故事的那一颗，爱极了自己创造出的另一个小世界；坚守内心，坚持写作，曾获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奖项，作品散见于《意林》《中国校园文学年度佳作》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