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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南平樟湖镇游蛇灯活动现代传承研究

2022-05-05孙荣艾司友志王志平

体育科学研究 2022年2期
关键词:民俗活动文化

孙荣艾,孙 滔,司友志,王志平

(1.武夷学院体育教学部,福建 南平 354300;2.安徽师范大学体育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3.中国科学技术大学体育教学部,安徽 合肥 230026)

民俗体育存在于民间节庆活动、宗教活动、祭祀活动中,是一种世代传承和延续的体育文化形态,具有集体性、传承性和模式性特点,[1]是残存着的活的历史。正是有它们的留存,我们可以了解某一区域先民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触摸到先民的灵魂。福建在历史上是闽越人主要居住地,随着社会的变迁,闽越人已与汉人高度融合,但闽越人的一些习俗得以保存且传承至今,如闽北樟湖镇游蛇灯活动被认为是闽越人蛇崇拜的文化遗存。[2-4]20世纪90年代,因水口水电站的建设,樟湖古镇整体搬迁,游蛇灯文化传承的场域、自然生态以及民众的生产生活方式等发生了急剧改变,但都没有影响这一文化事项在民间自主活态传承。本研究以一个典型的民俗体育游蛇灯活动项目为研究文本,借此来探析全球化背景下区域某一传统文化事项发展的内在逻辑,并借此典型案例响应《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倡导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不仅仅是保护、弘扬和展示,在注重‘保护’的基础上还要努力做到‘享用’”[5-7]的倡议。

1 田野调查点的基本情况

樟湖镇隶属福建省南平市延平区,处于闽北与闽东的交界处,与尤溪、古田、闽清三县(市)交界,与省会福州相距约118 km,为闽北第一重镇,是闽江中游重要的商品集散地。该镇下辖14个行政村(街)、一个居委会,有人口2.3万。福银高速、外福铁路、316国道和闽江穿镇而过,水陆交通便利。

全镇有30余个姓氏,主要大姓有陈、廖、胡、张、王、黄等,镇政府所在地樟湖坂有20个姓氏,各姓之间呈现大杂居、小聚居的特点。各姓氏的人们关系融洽,互相帮助,异姓间通婚频繁。历史上不同时期来自不同地区的30余个姓氏共同构筑了樟湖镇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体系,形成了极具地方特质的文化传统。

20世纪90年代初,因国家需要在闽江上修建水口大型水电站,樟湖古镇正好处在海拔低于65 m以下的淹没区,包括樟湖古镇在内的2万多居民搬迁至樟湖古镇南面高坡地。

2 游蛇灯活动现代展演

樟湖镇人从正月初六就掀起游蛇灯狂潮,至正月廿一止。正月初六至十六为“小元宵”,主要是由各姓氏人们轮流游蛇灯和各自的保护神,如正月初七溪口村游蛇灯和“泰山公”,正月十二下坂陈姓游蛇灯和“夫人奶”等。其中正月十七、十八、十九三天是“大元宵”,全镇居民都参与游蛇灯和齐天大圣,一年的闹元宵活动达到最高潮,活动分别由聚灵庵、显灵庵和钟灵庵3家庙宇承办。

2.1 蛇灯的结构

蛇灯由蛇头、蛇身、蛇尾三部分组成。蛇头、蛇尾由负责组织游蛇灯的庙宇准备。旧时,蛇头、蛇尾以竹蔑制成骨架,外糊油纸,一年一制,巡游完成后,送到闽江边用火焚烧,这是仪式重要组成部分。到了现代社会,为了体现视觉效果,改由细钢筋制成骨架,用白纸裱糊,再贴上用红纸剪成的麟甲,内置发光装置,可以重复使用。聚灵庵、显灵庵和钟灵庵的蛇头和蛇尾规格最大,高约2.5m,宽约1.5m。蛇王庙、上塘庵等庙宇制作的蛇头和蛇尾规格相对较小,高约1m,宽约0.6m,都分别被安置在带有滚轮的杉木板上(图1、图2、图3、图4)。

图1 显灵庵蛇头

图2 钟灵庵蛇头

图3 聚灵庵蛇头

图4 蛇王庙蛇头

蛇身由多条灯板连接组成,杉木材质,由各户分制,一般为一户一板。每条灯板长约2 m,宽为0.2 m,板上一般安装三盏倒梯形的四方斗形灯,内插蜡烛。斗形灯由竹篾扎制,用白纸裱糊,两侧贴上剪纸或祝福语,祝福语主要有“财源广进”“五谷丰登”“田园大熟”“竹报平安”等。

蛇头、蛇身、蛇尾都通过木活栓相连。听镇上老人讲述,旧时蛇头为三角形,巡游时人们用手提着蛇灯活栓游走,体力消耗大,需要成年人交替巡游。近些年来,人们将蛇灯的首尾龙形化,饰以彩灯,灯板下装上滚轮,打造出有蛇游动和灯光效果的现代型蛇灯(图5)。

图5 樟湖蛇灯

按照当地旧俗,男丁才有资格参与游蛇灯活动。一般是每户出一名男丁和一板灯,无男丁的家庭需雇请男性亲友代游,女性只能做一些相关的服务性工作。社区里受神护佑的生意兴隆者、年前到庙许愿的人和消灾祛病的人,此时必须还愿,需多出几条灯板参加游灯,并在灯板旁边贴上小红纸条,书写“弟子xxx还愿”等字样,以表虔诚。旧时,樟湖居民参与游蛇灯的积极性很高,最多时蛇灯由七八百条灯板组成。随着社会的变迁,近年来游蛇灯活动弱化了诸多规矩,放宽了每户出灯板名额和参游人员性别的限制。特别是蛇灯滚轮装置大大节省了参游人员体力,老人、妇女、小孩也纷纷加入到游蛇灯的队伍中(图6)。

图6 参加游蛇灯的居民

2.2 游蛇灯活动现场记录

当天上午,道士先在庙内举行“请神”仪式,仪式结束后,游蛇灯筹备组的老人们就会恭恭敬敬地将庙内供奉的主神和主要陪祀神连同座椅抬到轿撵上,然后给神像洗脸、更换新衣和头冠,准备好锣、鼓、旗、灯牌,以及其他与巡游有关的物件。

下午3时后,各户参加游蛇灯的人陆续扛着灯板来到广场集合,按先后顺序有序地拼接灯板(本地人称之为倒竹蛇)。4时,参加巡游的村民开始享用庙里准备的“平安饭”。5时许,道士开始做道场“请起马”,道场圆满,土铳三响,游蛇灯队伍开始浩浩荡荡地巡游。聚灵庵出巡的顺序依次为:开道锣、蛇灯、灯牌、保长公、孩儿弟、猪八戒和沙和尚、开道大锣、香亭、陪祀神、猴王齐天大圣、舆驾、锣鼓队和锦旗队。保长公、孩儿弟、猪八戒、沙和尚是由小青年戴着塔骨装扮而成,其中保长公和孩儿弟配合敲锣人,在锣声引导下表演,他们时慢时快地追打淘气的小孩子,或随机走到生意人家或有喜事人家,打恭作揖讨取红包,一副滑稽表情,引来观众阵阵笑声。

近年来,聚灵庵、显灵庵和钟灵庵的蛇灯一般都在100板以上。2017年元宵节期间,根据课题组调查,显灵庵蛇灯有130多板,钟灵庵蛇灯约有200板。据一些老人回忆,在解放前,游蛇灯队伍最多的有七八百块灯板,长1 600 m,犹如一条巨蟒,在地上蜿蜒行走。

蛇灯所经之处,沿街的居民都敞开门户,妇女手持香火,虔诚叩拜迎接蛇灯和神像,并与香亭旁手握香火的人交换三柱香(1)即分香取火,意在信仰神恩,福佑全家平安。,男主人燃放烟火夹道恭迎(图7),祈求全家一年平安。为了迎接蛇灯,普通人家一晚最少也要燃放一两百元爆竹表示心意,一些有钱的或做生意的住户为讨得吉利,一个晚上燃放的烟花炮竹达几千甚至上万元。

图7 居民持香放炮迎蛇灯

游蛇灯至今依旧保留着一些禁忌,如:不走回头路;游到主要巷口与街道交界处,要响土铳三声;途经镇政府门口,蛇灯要在政府门口广场上盘绕几周再走(图8);任何人不能从蛇灯身上跨过,只能从灯板下钻过,否则,可能招致当地居民的群殴。从居民虔诚换香、夹道恭迎等言行中我们可以感受到当地居民们求平安、求吉利和求生意兴隆的心声。

图8 蛇灯在广场上盘绕

正月二十一日晚,蛇王庙的游蛇灯活动增加了“跑蛇”仪式。当蛇灯游至樟湖镇上最宽最直的街道时,整个巡游队伍停了下来。众人合力把灯板拆下,只保留中间十五条灯板,再接上蛇头和蛇尾,现场临时挑选60名男性青壮年组成“跑蛇”队。每条灯板两侧各站一名队员,蛇头蛇尾各由8个队员负责,他们都手握灯板放置于腰间。等各项工作准备就绪后,用铜锣发出信号,随即工作人员清理大街中央的人员。随着一声铳响,“跑蛇”人员手握蛇灯如脱缰野马从街头向街尾冲去,类似田径比赛中的百米赛跑,后备队员随队一起狂奔。由于跑速较快,整个跑蛇队伍难以做到步调完全一致,队伍中偶尔会有人员摔倒,此时后备队员会疾速替补,一口气冲到终点。街道两旁赏灯者人山人海,许多观众跟着“跑蛇”队伍在街道上奔跑和呐喊,场面热烈,对人的视觉和听觉产生强烈的冲击,令人震撼。

游蛇灯队伍按规定线路巡游完成后才回到庙里。进庙后举行蛇灯绕殿仪式、请神下马仪式和掷杯筊卜神像归位仪式后,一晚的游蛇灯活动才算圆满结束。樟湖镇从正月初六就开始游蛇灯,至正月廿一日止,前后历时约半个月时间。而每天的游蛇灯活动从下午5点开始,到晚上11点左右才能结束,绕镇一周整个行程约有7~8 km,参与游灯人员走跑结合,配合游蛇队伍做转弯和盘绕,体力消耗大,对参与者具有很好的锻炼身体和愉悦身心作用。樟湖镇游蛇灯活动充满了浓郁乡土韵味,不仅促进了不同姓氏之间的交往和地域文化认同感,同时,又体现出樟湖居民团结奋进的民族体育精神。

3 游蛇灯活动的现代传承考察

结构功能主义理论认为,社会生活之所以能维持下去,是因为社会找到了一种手段(结构)去满足人类的需要(功能)。[8]在全球化背景下,这一民间习俗能够在樟湖镇生生不息地活态传承下来,能够有序地定期上演,除了与当地的自然生态环境有关联外,一定还隐藏着可以探寻的文化密码。

3.1 元宵节是游蛇灯活动现代传承的主要载体

林国平认为传统文化的传承主要依赖三种方式:一种是文字的记载,另一种是口头传承,第三种是习俗(包括民间宗教信仰)的传承。[9]在现代社会,要找一个民族的历史遗产,就要去找民俗,而要找民俗,就要去找年节。[10]年节习俗的重要特点之一就是具有很强烈的传承性,或者说是年节习俗的文化传承具有相对稳定性。年节习俗是传统文化的“储存器”与重要载体,中国传统文化的许多内容在年节习俗中得到比较完整的传承。樟湖镇游蛇灯这类民间民俗体育文化传承至今,仍具有旺盛的生命力,主要还是依靠元宵节习俗作为重要传承载体。

农历正月十五是中国的传统节日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夜、灯节。相传,元宵节源于汉文帝,到了隋、唐、宋更是盛极一时。福建很多地方有元宵节热闹程度超过春节的现象,据《八闽通志》载:“每岁正月十三日始,至十七日止,郡人各张灯于门,或三盏,或五盏,城中驰禁,彻夜听民观赏。”[11]明清时期,福建元宵节逐渐融合了各种迎神赛会活动,更加热闹。樟湖镇所在闽北地区的元宵节也是这样,《南平县志》载:“上元夜祀先,户各燃灯,谓之元宵灯。里社自初八九,各制花灯迎神,填塞街衢,箫鼓达旦。里人尚书刘璋,客中忆延平,有‘最是元宵风景好,花灯万朵闹楼台’之句。”[12]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迁,虽然元宵节风俗习惯在全国其他地方早已有了较大的变化,但福建各地区习惯保持相对较好的元宵节,至今仍是福建民间重要的传统节日,在樟湖等乡镇其热闹程度远远超过春节。

樟湖人每年的元宵节从正月初六就开启狂欢模式,至正月廿一才止,这种欢度元宵节的方式在全国也是绝无仅有。在这段时间里,可以说是全镇总动员,活动盛况空前。课题组部分成员在2017年春节期间,全程参与樟湖镇正月十七、十八、十九共计三天的“大元宵”“游蛇灯”活动。承办游蛇灯活动的每一个庙宇在活动开始前5天就开始紧张的筹备工作,活动当天,不仅主办活动的整个宗族全部成员,不同姓氏的居民都会参与到活动中去,而且各有分工,各司其职。每当蛇灯开始巡游,整个镇区都热闹起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观者如潮。有时蛇灯巡街要持续到下半夜3点才结束,算得上是樟湖镇一年一度的“狂欢节”。樟湖镇游蛇灯活动得到很好的开展、本地居民的欢迎,得益于其与中国传统元宵节放灯、燃灯习俗相融合,成为当地元宵节标志性符号。因此,元宵节是樟湖镇游蛇灯活动得以传承的主要载体。

3.2 图腾崇拜与宗教信仰是游蛇灯活动现代传承的内在精神动力

在远古文明与农业文明时期,生产力低下,人类的生存依赖大自然的馈赠,对自然存在普遍的敬畏之情。随着科技的发展,人类征服自然的能力也日益增强,对自然的敬畏之心有所淡化。而在樟湖镇,敬畏自然的习惯得到了很好的保存。“游蛇灯”活动能够有序地定期上演,传承至今不息,与当地图腾崇拜与宗教信仰等敬畏自然的民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播过程中,时代的选择是代替不了基因的选择,因为在这一过程中,图腾崇拜和宗教信仰作为内核塑造了民族传统体育文化的本源,成为民族传统体育文化传承的精神力量。[13]

3.2.1 游蛇灯活动传承的精神支柱——图腾崇拜

图腾崇拜是国内外各民族都有的早期文化现象,至今许多民族还流传着本民族的祖先来源于某种动植物,或是与某种动植物发生过亲缘关系的神话传说。樟湖镇遗存有蛇、蛙、猴等动物崇拜习俗,其中以蛇崇拜最有影响力。元宵节游蛇灯习俗、七夕节迎活蛇赛神习俗和专供当地群众祭祀膜拜的蛇王庙是樟湖镇蛇崇拜民俗三大组成部分,这三个部分虽各有侧重,但互为联系,共同构成樟湖镇蛇崇拜习俗人文景观。

蛇王庙又叫“福庆堂”,当地人多称之为“连公庙”,现属于省级文物保护单位,是樟湖镇人正月二十一游蛇灯和七夕蛇节的筹备场所,又是当地人崇蛇信仰祭祀的中心场所。听老人们讲述,蛇王庙原址在闽江南岸的旧樟湖古镇古码头边,座东朝西,进深3间,深约10 m,大殿前有拜庭等建筑遗迹。文革期间,蛇王庙改为仓库,遭到一定的破坏,但基本上保留了清代的建筑风格。1993年,因水口水电站建设,蛇王庙所在位置与古镇都在淹没区内。于是当地居民自发一砖一瓦、一梁一柱将原庙整体拆除,搬迁到现在的地方,坐东南向西北,基本按原貌重建起蛇王庙。近年来,蛇王庙不断扩建,沿庙中轴线自北而南依次建成庙门、戏台、天井、中落拜台、正殿,两侧有肩楼、左右回廊、四角钟鼓楼,占地约1 200 m2。庙内大殿主祀张、萧、连三圣公,连公菩萨位于正中。每位蛇神都为黑脸,身穿龙袍、脚踏怪兽,他们的眼睛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向前平看人间。

根据蛇王庙里的石碑记载,连公菩萨可以护佑人们“水陆平安”。在解放以前,樟湖坂地区的行船人员,一遇翻船触礁等灾难,家人就纷纷赶到樟湖坂的蛇王庙烧香祷告、祈求,保佑人员安全。[3]现代社会,蛇王庙平日里也是香火不断,它能满足当地居民求平安、慰藉心理等方面精神需求。

每年农历七夕节在蛇王庙举行的迎活蛇赛神习俗,当地俗称“迎老蛇”,现为了发展旅游,改为“蛇王节”,据说这一天是蛇王连公菩萨的诞辰。当日早晨6时,蛇王庙内外就聚满了人,在经过起马、念祷经文、诵读祭文、上头香和请驾出宫等仪式环节后,7时整,铳响三声,锣鼓、锁呐、管角等齐奏,游神游活蛇活动正式开始。巡游队伍以鸣锣开道,依次为蛇王节会徽、《水陆平安》与《闽越遗风》匾额、蛇轿(安置大蟒蛇)、手提活蛇方阵、蛇神连公菩萨金身,紧随其后有跑旱船、蛇灯舞、战胜鼓、塔前提线木偶、王台太平鼓等文艺表演。整个队伍浩浩荡荡,依序缓缓前进,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手提活蛇方阵,不论是大人小孩,每人都手提活蛇迎赛,最少手持一条,有人持数条蛇。赛蛇人将湿毛巾缠在蛇的颈部,或让蛇缠在手臂上或缠在身上、头上,胆大者还要表演与蛇共舞的精彩节目。沿途观者如潮,铳声不断,锣鼓暄天,鞭炮、烟火、柱香燃放,烟雾弥漫,构成一幅热闹欢快神秘的景象。沿街每隔一段距离放有一口水缸或一只水桶,内装清泉水,以供迎蛇人给蛇降温降燥。人们不断地为蛇轿里的大蟒蛇加水,蟒蛇得水后便昂头摆尾,张口吐舌。沿途迎候蛇神的人们手持线香,在连公菩萨到达家门前时燃烧鞭炮烟火,把香朝拜,随后把香交给蛇神连公菩萨身边握香的人,换回三支香,人们称其为“分香”,以此来祈求全家一年的平安。队伍巡游镇区一圈后,回到蛇王庙,举行菩萨归位仪式。午后3时还要在庙前举行“放生”仪式,人们把参加迎游的所有活蛇都放生到闽江中。

樟湖镇居民通过建蛇王庙、七夕迎活蛇赛神和元宵节游蛇灯来表达对蛇的崇拜,希望通过建庙祭祀蛇神,迎活蛇赛神和游蛇灯娱神的肢体活动实现人与蛇神之间的沟通,并以此获得蛇神更多的眷顾和保佑。课题组认为,正是融入了樟湖镇民间有关崇蛇的传说、信仰、风俗等,使得游蛇灯习俗得以传承至今。

3.2.2 游蛇灯活动传承的人文基础——宗教信仰

福建地区民间信仰文化发达,有“好巫尚鬼”的传统。秦汉时期,福建省境内土著民闽越人就“信鬼神,重淫祀”。[14]汉人南迁,历尽千难万险,进入福建后面对多瘟疫、多自然灾害的特殊生存环境,中原南迁汉人为获得心理安慰,求助于各种鬼神。于是闽越人的“好巫尚鬼”也被南下汉人移民承继,并与汉人巫术相结合,相沿成习。明清时期,“好巫尚鬼”之风在福建地区更为盛行,相关的地方志记载很多,如“今之巫觋,江南为盛,而江南又闽广为盛,闽中富贵之家,妇人女子,其敬信崇奉,无异天神”。[14]闽北地区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邵武府)信巫尚鬼”[15],“(顺昌县)崇尚鬼神,尊信巫觋,……,淫祠遍于四境,至春赛神尤盛”[16]。

20世纪50至70年代,受到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影响,福建民间信仰活动得到一定程度的遏制。改革开放以后,随着国家对宗教信仰自由政策重新落实和农村的转型,特别是在1987年后,海峡两岸实现三通,在台湾同胞“人寻根,神访祖”的推动下,福建民间信仰得到复兴。在福建,经济越发达地区,村庙信仰也越发达,福建省民间信仰场所总数至少在40 000座[17],“林立的宫庙、成百上千的神灵、频繁的宗教活动、众多的信徒构成闽台民间信仰的基本内容”[9]。

民间信仰在樟湖镇民众生活中占据很重要的位置。原樟湖老镇上的庙宇、祠堂并没有像古民居一样被库水淹没,而是被虔诚的樟湖镇居民按原样搬迁复建,规模也大致相同,其中蛇王庙、圣母庙是按原样拆迁复建的,其余庙宇、祠堂在迁建过程中多有改、扩建等。仅镇政府所在樟湖坂就有聚灵庵(图9)、显灵庵(图10)、钟灵庵(图11)、蛇王庙(图12)、圣母庙、潘公堂、张公庵等十余处民间信仰场所,周边村落还有伏虎堂、三圣宫、桂林宫、陈九师庙、泰山庙、蛙神庙及大小宗祠等共计40多座,蛇神连公、齐天大圣、临水夫人陈靖姑、潘公、张公、王二相公、大王等各种主神、陪祀神有上百位。各庙宇、宗祠根据宗族、村落的分布形成不同的信仰圈,全年香火不断,隔三差五举办集体性祭祀仪式。

图9 聚灵庵

图10 显灵庵

图11 钟灵庵

图12 蛇王庙

这些庙宇、宗祠是组织游蛇灯活动的主要场所,既是组织游蛇灯活动的办公场所,也是蛇灯制作、出游的起止点和信众集聚的地方。福建地区特殊的地理环境、人文历史和文化传统,造就了该地域“好巫尚鬼”的民风,游蛇灯活动是当地“好巫尚鬼”民风的遗存,也正是当地发达的民间信仰文化推动、维持着游蛇灯活动的定期上演。

3.3 以社区组织为主体的治理模式推动游蛇灯活动按照文化传承者生活需要进行传承发展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的民俗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多采用以政府行政力量为主导的保护模式,在一段时间内这种保护模式对民俗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与传承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以“政府主导”的民俗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实践存在不可回避的弊端,如“民俗”变“官俗”,剥夺了民间社会传承本土文化的权利,冲击了民俗体育文化遗产的自主传承,制约了民俗体育文化遗产传承者文化自觉意识的形成,[18]弱化了民间草根组织管理的积极性等问题,使得民间民俗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内源动力不足。所以,我国民俗体育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最高层次是还“俗”于民,只有使民俗体育成为一方民众生活方式,乐于被当地民众所“享受”,才能更好地实现其文化价值和保持可持续发展。

游蛇灯活动参与人数众多,程序复杂,组织难度大,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和物力,需要一个高效的有威信的领导机构来组织实施,实现活动有序开展。目前,樟湖镇每年一度的游蛇灯活动主要由庙宇管委会、宗祠委员会、老人协会等草根组织来组织实施。如蛇王庙游蛇灯组织机构为蛇王庙管理委员会,钟灵庵的游蛇灯是由胡氏宗祠委员会负责运作。由于蛇王庙是一个社区性的庙宇,它的信众遍布樟湖镇每个角落,故蛇王庙管理委员会成员既有陈姓、胡姓,也有其他姓氏,具有广泛的代表性。而钟灵庵的游蛇灯是由胡氏宗祠委员会负责组织,故胡氏宗祠委员会成员都来自本宗族。每年,胡氏宗祠委员推选一位活动捐款最多的人作为元宵节活动负责人(福首)。被推为福首,既是一种荣誉,也是一种责任。2017年元宵节,胡锡武出资1万元,被推举为福首。

庙宇管委会、宗祠委员会、老人协会等都是一个世俗性的草根组织,成员由民众通过民主评议推选出来,他们或是社区中的社会精英,或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们都热心于社区公益事业,义务为社区服务,一般都没有领取报酬。正是他们的辛勤付出和集体智慧,樟湖镇传统文化才得以延续和传承。这些草根自治组织具有较高的管理效率,对于社区游蛇灯等公共文化事业和其他社区公益事业的开展起着组织领导作用。社区居民对他们的评价标准主要是看其能否筹集到足够多的活动资金,把游蛇灯等集体性的活动组办得是否热闹,以及活动筹集的资金支出明细上墙公示、接受社区居民监督等。樟湖镇的庙宇管委会、宗祠委员会和老人协会等民间自治组织在社区社会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是社区生活中重要的草根组织,每年定期组织游蛇灯活动只是他们的工作之一,他们通过为社区居民服务和办实事而获得社区居民的信任。通过这一种制度设计,樟湖镇居民都有机会参与到社区公共决策和政策执行之中,提升社区居民参与社区治理的自治能力、主体积极性和参与能动性,从而推动樟湖镇包括游蛇灯在内的传统文化按照文化传承者生活需要进行传承与发展。

3.4 适度开发利用使得游蛇灯文化更具时代价值

樟湖镇是一个库区移民乡镇,其固有的文化传统并没有被库区移民安置的“新”所淹没,而是被居民按原样移植,甚至还加以创造。这种文化的移植和创造过程,是一种传统文化的再生产的过程,或者说是传统文化的自我修复过程。在今天很多人看来,这种对传统文化的传承与坚守已经脱离时代,是与现代性相背离的落后的传统。但在课题组看来,这些传统是一种富有弹性的动词概念,已深深地融入樟湖镇人具体的日常生活世界,成为这一区域的居民现代生活中的一种生活逻辑和生活习惯。正因为樟湖镇人深入骨髓的传统文化基因与生活习惯,在水库投入使用后,在缺田少地的生活压力下,前后有近七千多名青年走出樟湖镇寻找出路,他们把樟湖镇的蛇文化元素与中华民族龙文化相结合,在全国主要的大中城市的公园里创意出“龙宫”供人休闲娱乐而实现就业,淘得第一桶金。后来逐步发展到仿真恐龙制造、安装,以及侏罗纪公园管理运营等公园休闲娱乐行业,产业链越做越长。乡愁是最好的粘合剂,这些在外创业成功的樟湖人没有忘记家乡的民俗文化活动,每年元宵节游蛇灯等民俗重大活动,他们都会慷慨解囊资助或亲自带着家人参与活动,这样既留住了乡愁,又为家乡的传统文化传承贡献了一份力量。有的人还把仿真恐龙制造等文化创意公司设置在家乡,解决了很多乡民的就业问题。近年来樟湖镇充分挖掘蛇崇拜、蛙崇拜、孙悟空崇拜等特色民俗文化资源,依托蛇灯节、蛇王节、青蛙节等传统民俗节日,打造闽越风情特色小镇,发展休闲旅游度假产业,盘活地方和民俗特色文化资源,逐渐走出一条“生态美、产业兴、百姓富”的特色化、差异化发展之路,这些都可以说是樟湖镇游蛇灯等传统文化更具生命力的具体体现。

4 结论

美国社会学家贝克认为,通过对文化个案的分析、研究和比较,可以看出文化个案与整个社会的相关程度以及整个社会的基本特征。[8]在全球化背景下,游蛇灯活动这一传统文化存在的内在逻辑,也即民俗体育文化传承发展关键在于文化内核是人文精神的传承,只有还“俗”于民,适度开发利用,被文化传承者即“人”所“享用”,才能使民俗体育文化永葆生命活力。故该研究对其他类似的民间民俗体育文化项目传承发展也有一定指导价值和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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