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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类主义的形而上学
——对人工智能假设的批判①

2022-03-25埃里克奥尔森王世鹏罗岩超

阅江学刊 2022年4期
关键词:复制品维特根斯坦主义者

埃里克·奥尔森 王世鹏 罗岩超

一、“上传”

超人类主义是一种旨在借助未来技术增强人类生命的思潮。其名称源自超越人类局限性这一终极目标。人类受制于疾病、伤痛、饥饿、疲劳、老龄化及死亡等种种威胁。这让我们的寿命和生活质量都受到限制:人类发展上升的空间之所以就这么多,完全是由于人本身使然。但是,如果我们不再是人类,甚或如果我们不再是生物,那么我们就可能会从这些困境中解放出来。

超人类主义者希望通过他们称之为“上传”的技术来实现这一目标。“上传”这个术语有一定的误导性。真正的“上传”指的是把像文件或视频这样的数据从通用计算机拷贝到中央网络服务器。例如,我把我的课程讲义从我的电脑拷贝到大学的服务器上,让我的学生们可以在家中的电脑上下载讲义。

超人类主义者们所说的“上传”远不止于此。首先,通过一台扫描设备读取你大脑中的心理信息(同时将这些信息在你的脑内删除),并将其转化为数字格式。然后,把这些信息传输到计算机:这才是整个过程中真正被称为“上传”的那一部分。但是,这些信息并不像我的课程讲义一样仅仅存储在计算机上。相反,它们被用来创造一个电子人(Electronic People)——一个有意识的、有智能的存在。这个电子人拥有你的性格、知识、偏好、打算、记忆以及其他心理特征。这个人物并无血肉之躯,而是“实现在”在计算机之“中”,或者“设置于”计算机之“上”。于是,从你大脑中采集的信息上传到计算机,并通过计算机编程,就创造一个具有思维的存在。

“上传”不只是为了创造出在心理层面上像我们一样的电子存在。说到底它就是为了把我们从肉体之中转移到数字王国之中。

一旦实现这个设想,我们就成了纯粹的无机体,并因而免受疾病、疲劳、老龄化和死亡之苦了。如果我们寓居于其中的那台机器坏了,我们就可以通过一次简单的电子数据传输转移到其他机器当中。到时候,旅行就像收发电子邮件一样容易;没有人再需要食物、房屋、衣服或家具;我们的智力、记忆力、耐力和体力(假如我们有了机器人的身体)就能无限增强,同样我们的寿命也无限增长。对人类的那些限制条件,终成明日黄花。超人类主义者们将此视为一个巨大的好处(他们关于这件事的观点是否正确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但我并不想回答)。

“上传”为传统的来世信念提供了一个现世版本。它既承诺永恒的生命,又不用借助任何宗教因素,比如上帝或非物质的灵魂。(1)例如,斯蒂芬·霍金曾说:“将大脑拷贝到计算机上,从而提供一种死后的生命形式,这在理论式是可能的”。https://fanyi.baidu.com/?aldtype=16047 - ## 理论上,将大脑复制到计算机上,从而提供一种死后的生命形式是可能的Nick Collins,“Hawking: ‘in the future brains could be separated from thebody’”, The Telegraph,20 September, 2013。(当然,霍金的意思是,“从大脑内拷贝心理信息。”)这条注释要感谢Melanie Challenger。超人类主义者的目标更朴素,但也更吸引人。

所有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假设上:终有一天,科技发展会让从人类身体到计算机的转移成为可能。正如超人类主义的领军人尼克·博斯特罗姆(Nick Bostrom)所说:“如果我们可以扫描人脑的突触矩阵,并在计算机上模拟它,那么,我们就有可能从我们的生物具身(Embodiments)迁移到一个纯粹的数字载体(Digital Substrate)之上(鉴于有关意识的本质和人格同一性的某些哲学假设)。”(2)Bostrom, “What is transhumanism?” ,http://www.nickbostrom.com/old/transhumanism.html.

博斯特罗姆毫不怀疑我们可以扫描人脑的突触矩阵,并在计算机上模拟它: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而是在未来某个时候。

你可能不会像他一样对技术的力量充满信心。你甚至会好奇这个过程在物理上是否可能。但是,这里还有更深层次的忧虑。博斯特罗姆承认,这个故事预设的前提是“某些关于意识的本质和人格同一性的哲学假设”。超人类主义者们相信这些假设为真,但他们该不该相信呢?

二、“上传”预设什么?

博斯特罗姆的“关于意识本质的假设”,指的是可能会有真正的人工智能。计算机不仅可以有智能的行为,比如下象棋和识别垃圾邮件,并且实际上还可以真的有意识即有智能。只要计算机被正确地编程,就可以拥有你和我所拥有的那些心理属性。

一个事物如果有能力进行理性思考,能够拥有有意识的经验,并能觉察到自己和其他存在有显著区别,那么这样的事物在哲学传统上就被称作“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智能的、有自我意识的存在。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人类是人(或如律师们所说的“个人”),而具有足够智商的火星人也是人。超人类主义者的“上传”所承诺的前提是,只要用正确的方法对计算机编程,就能创造出纯粹的电子人。换句话说,计算机可以是人,或至少电子人可以在计算机中存在。我们称之为AI(人工智能)假设。(3)博斯特罗姆称之为专门关于意识的假设,而不是关于其他心理能力的假设。这是因为他假设,要么所有的心理现象都需要意识,要么计算机显然可以拥有任何不需要意识的心理属性。这两点都是存在争议的。

AI假设并不意味着电子人可以成为人类(Human)。“上传”的全部目的就在于将我们从生物学方面解放出来,所以他们在生物学上肯定不是人类。而在心理学意义上他们是否还是人类,这一点尚无定论。

因此,超人类主义者的“上传”预设可能会有电子人。但他们还更进一步地预设:人类人(Human Person)可以变成电子人。我们可以让你进入一台计算机,而不仅仅只是用你的心理属性和关于你生活的虚假记忆在计算机中创造一个新的人,即关于你的一个心理上的复制。这同一个人,可以先“在”一个人类有机体中,然后再“在”一台计算机中。有一天你可以像现在留在生物有机体中一样留在计算机之中。博斯特罗姆称之为“关于人格同一性的假定”,因为这与一个人继续存在所需要的那些条件有关,也和这个人不再存在、甚或被之前原本不存在的某个人替换掉所需的那些条件有关。

这种观点容易被误解。并不是说某人的“意识”能够被传输到一台计算机。这是种晦涩难懂的说法。意识是一种属性:它是有意识的存在所拥有的一种属性,就如同在三维中延展开来的那些事物拥有体积这样一种属性一样。将你的一种属性,比如你的体积或你的温度,传输到一台计算机中,会是什么样子?它意味着将那种属性给予计算机:改变计算机,以使其拥有与你一样的体积或温度。但是,AI假设却声称,我们可以给予计算机有意识的属性。这种观点不仅声称在计算机中会有一个有意识的存在,而且这个有意识的存在就是你。那么,把这个过程说成是“转移你的意识”就是一种混淆。

如果我们提到将一个人、一个学生或一个哲学家从一个人类有机体转移到计算机,那么困难显而易见:你怎么上传一个有血肉之躯的东西?而如果我们讨论传输某人的意识,那么这个困难就不易察觉了。将某人的意识传输至计算机并没有显而易见的阻碍,这只是因为与这样的描述相关的事态是模糊不清的。我们也可以说,“上传”会把某人的本质转移到一台计算机,这听起来也无伤大雅,因为根本没人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或许用“意识”的同义词感觉能力(Sentience)来代替“意识”,会有助于打破“意识”一词的魔咒。讨论将某人的感觉能力传输至计算机只会让我们不知所云。讨论上传“心灵”或“自我”同样如此。诸如此类的词语都是有害的,因为它们似是而非。而且一旦我们无法确定它们指的到底是什么,我们就会担心这是因为我们不够聪明,不敢去追问它们的意思。而事实上,正是这些词语把话题弄得云遮雾绕。人格同一性假设是指:诸如你我这般的人类人,通过“上传”就能从一个有机体转移到一台计算机。最好还是坚持这种简单明了的表述。

这个表述预设了AI假设,却不是从AI假设中得出的结论。如果我们可以变成电子人,那么电子人就一定是可能的。但是,这种可能性并不意味着一个人类人可以变成一个电子人。与之类似,我们可以在形而上学上假设可能有一个上帝,即一个非物质的、超自然的人;但是并没有理由认为我们自己就可以变成上帝。

三、人格同一性假设

超人类主义者急切地为AI假设即电子人的可能性辩护。但是,他们却几乎不提更进一步的人格同一性假设,即我们可以完全转移到一台计算机中,并变成电子人。而这正是我想考察的主张。(4)我在以下文章中讨论了AI假设。Olson,“The metaphysics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in Mihretu Guta(ed.),Consciousness and the Ontology of Properties, Routledge, 2019.

为什么会有人持这种主张?超人类主义者回答说,这种主张源于一种颇有吸引力的人格同一性观点。一个人从某一时间持存到另一时间,即一个人连续存在而非停止存在,这需要什么?就“可能”这个词的最宽泛的意义而言,要有什么样的经历才可能让你活着?要有什么样的事件才必然会终结你的存在?什么决定了过去或未来的那个存在就是你?假设你指着一张老旧的班级照片中的一个孩子说:“那是我。”什么使得你就是那个孩子,而不是其他孩子?把那时的他/她和现在的你联系在一起,并让他/她成为你的方式到底是什呢?就此而言,又是什么让过去曾存在过的那些人都成为你?这就是跨时间的人格同一性问题。(5)然而,请注意,“人格同一性”除了我们的继续存在以外,还意味着很多事情:参见Olson, “Personal identity”, in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ed. Edward Zalta, §1.

超人类主义者认为,任何个人、人或其他东西的连续存在,都在于某种心理上的连续性。一个未来的存在之所以会是你,就在于那时具有的心理属性以某种方式在因果上依赖于你现在具有的心理属性,或者是因为有着一个诸如此类的因果链条。一个未来的存在要想是你,只需要以正确的方式继承你的个性、记忆、信仰、偏好、计划、意识能力等。(6)参见Sydney Shoemaker, “Personal identity: A materialist’s account”, In Sidney Shoemaker and Richard Swinburne, Personal Identity, Blackwell, 1984, p.90.这种继承可以采用任何形式,只要可靠就行。它不要求你的大脑功能的连续性。

想想电视剧《星际迷航》里的“传送装置”。当船长完成了他在外星上的任务,机器便会扫描他,并分解组成他的原子,由此搜集的信息随后被发送至企业号星舰。当舰长说“传送我上去!”的时候,企业号就按照这些信息把一些新的原子组装得和原来的舰长一模一样。其结果就是产生了一个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理上都和舰长一样的人。而这并非偶然,机器可靠地制造出这个结果。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足以让在船上被制造出的那个人成为舰长本人,而不是一个误认为自己就是舰长的完美复制品。

或者我们想想西德尼·舒梅克(Sydney Shoemaker)的“脑状态传输”机器(同样是虚构的)。(7)Shoemaker David, Tobia, Kevin: Personal Identi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pp.108-111.和“上传”故事中一样,它将扫描你的大脑,记录并删除大脑中将要在机器中实现的相关信息。接下来,这些信息被传输至另一个拥有“空白”大脑的人类有机体中。这就同样制造出一个在心理上与扫描时的你相同的人。舒梅克认为,因为这个存在可在心理上与你相连续,所以他/她就是你:这个过程将把你从一个有机体转移至另一个有机体。

因此,这个主张认为,我们的连续存在就在于这种心理上的连续性。德里克·帕菲特曾称之为人格同一性的“宽心理标准”(8)Derek Parfit, Reasons and Pers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p.207.他事实上并不认同这种观点.。这意味着,由于你的大脑中的信息被上传而在计算机中出现的那个人,如果在心理上与你连续(如AI假设所说,假定有这样的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就会是你。

除非宽心理标准为真,否则很难看出“上传”如何能将你转移到计算机中。但是,无论它对超人类主义者和《星际迷航》迷们有多大吸引力,都不会有太多哲学家接受它。有人否认我们的持存就在于某种心理连续性。(9)I am one of them, 参见Eric Olson,What Are We?,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23-44.而认为我们的持存在于心理连续性的那些人,其中的大多数又认为这种连续性的实现必须要求我们的心理属性的“连续的物理实现”(10)Peter Unger,Identity, Consciousness, and Valu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0, p.140.。你或许可以完整无缺地移走你的大脑而把你的身体留下,却不能只是读取大脑的信息并把它拷贝到其他地方。想一想从大脑扫描到在计算机中创造出一个像你的人之间的时间间隙(或者从你乘坐传输装置“离开”到一个像你的人在目的地出现之间的时间间隙)。在这个时间间隙,你的心理属性完全没有被“实现”。(11)Shoemaker认为,它们在机器中被实现。但这是一种不同于大多数心理连续性理论家所说的现实性。这样,你就没有心理属性:没有思维、经验、计划、记忆或偏好。你甚至缺乏心理活动的能力。这并不是因为这种能力的暂时丧失,就像做了全身麻醉那样;而是机制没有了,正是这种机制的正常工作才让你的心理活动能够进行下去。

对宽心理标准的质疑有很多,并因而对“上传”的形而上学可能性的质疑也很多。此处仅为两个案例。

四、分支(Branching)的神秘性

第一个案例广为流传。如果你可以被上传一次,那么你就可以被上传两次。相关信息可以从你的脑内读出,并同时复制到两台独立的计算机上,就如超人类主义者将其复制到一台计算机上一样。结果会出现两个电子人,他们在心理上都与你被扫描时一样。他们各自会通过可靠的方式从你这里获得他或她的心理属性。如果这足以让某个人就是你,那么他们都会是你。

但是,这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一个事物不可能同时等同于两个不相同的事物。如果你和第一个电子人是同一个人,并且你与第二个电子人也是同一个人,那么第一个和第二个电子人也将是同一个人。这是关于数字概念1和2的一个基本事实。然而,上传之后就是有两个人。假定你通过“两次上传”转移到两台计算机中,就会导致一个矛盾。(12)时间部分理论者并不这么认为。这是一个复杂的话题,我在此无法讨论,详见:David Lewis, “Survival and identity”, in Amélie Rorty,The Identities of Persons,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76;Olson, What Are W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pp.117-119.I discuss its application to uploading in Olson, “The central dogma of transhumanism”, in Boran Berci, Perspectives on the Self, University of Rijeka Press, 2017.那么,你怎么才能通过“单次上传”转移到一台计算机呢?

这类问题受到了广泛的讨论,因为它几乎出现在所有人格同一性的心理连续性观点中。最常见的解决方案是认为,某人在未来与你存在心理连续,实际上不足以让你继续存在。我们需要的是无分支(Non-branching)的心理连续性。一个后来的人是你,当且仅当这个后来的人与你在心理上连续,并且这种连续没有分支,因为通过分支就会有两个这样的人。(13)Shoemaker, Richard Swinburne, Personal Identity, Blackwell, 1984,p.85. Derek Parfit, Reasons and Pers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p.207.超人类主义者可能也会这么说:如果从你脑内获取的心理信息只被上传了一次,那么由此产生的这个人就会是你;但是如果信息同时被上传了两次,那么由此产生的这两个人都不会是你。他们都将是拥有关于你生活的虚假记忆的新人。你可以通过单次上传而非双重上传转移到一台计算机。

然而,这就产生了一个谜题。为什么通常维持着你的存在的一个事件,与第二个这样的事件合在一起(并且这第二个事件在因果上没有影响到第一个事件),反倒会终结你的存在。是什么让第二次上传毁灭了你?(14)为了更好地讨论这个问题,可参阅Harold Noonan,PersonalIdentity, Routledge, 2003, pp.127-139.对此问题,尚无令人满意的答案。关于双重上传后继续存在会引发逻辑矛盾的说辞,是于事无补的。因为这可以当作设想它何以不可能如此的理由,而不能充当它为什么如此的解释。

现有的解决方案还面临着一个尤为尴尬的问题。在通常的关于“上传”的故事中,扫描抹去了大脑中的信息。但是,抹去大脑中的信息并不是必须的:即使不抹去,信息照样可以被读取,然后信息被拷贝到一台电脑,再像最初的故事中那样用这些信息来创造一个人(超人类主义者们称之为“无损伤上传”)。其结果是产生两个人,一个人类人和一个电子人,这两个人都在心理上与你连续。根据“无分支”解决方案,这两个人都不是你,因为这里出现了分支。而且在这个传输完成以后,根本就没有任何人再是你了。“无损伤上传”虽然看起来没有损伤,实际上却是一场灾难。(15)David Chalmers hesitantly accepts this: “The singularity: A philosophicalanalysis”, 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vol.17, no. 9-10 (2010).

超人类主义者会回应说,你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在分支中活着:如果这个过程能让你的大脑保持完整如初,你就还是像从前一样活着,而在计算机中被创造出的那个电子人则是一个全新的人。这样说肯定是对的,但是它不过是制造了另一种谜题:为什么有可能在“非对称”分支中活着,却不能在“对称”分支中活着?为什么当且仅当大脑中的心理信息以破坏性的方式被收集起来的时候,这些信息被传输到计算机就会有行话所谓的“人的保存”?为什么在扫描并上传的情况下,我们就需要通过抹去你大脑的信息来保存你呢?

我们很容易发现,在不涉及“上传”的情况中,也会出现同样的谜题:我们只需要设想把这个传送装置改变一下,让它可以在舰船上制造出两个像舰长一样的人,或者让它扫描舰长但不把组成舰长的原子搞散。(16)Derek Parfit, Reasons and Pers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 p.200.

五、复制难题

关于人格同一性假设的第二个担忧源于这样一个事实:任何具体的对象和它的仿品或复制品之间,无论多像,都总会有差别。我说的不是质的差别。一个罗塞塔石碑的复制品和它的原型,哪怕到了亚原子结构层面,都可能完全无法分辨。但是,复制品是一回事,原型是另一回事。一个可能是由上百万年的地质活动产生,由公元前二世纪的埃及人雕刻而成;另一个可能只是由今天某种神奇的技术制造出来。

人类也是如此:在原型和复制品之间定有差异。在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一生中的任何时刻,都可能有他的复制品。这个复制品可能与他所有的内在方面都一样,或者这个复制品可能只是一个心理上的复制,拥有他的一切内在心理属性但是在物理上有所不同。AI假设意味着,我们可以通过对一台计算机的适当编程,来创造出维特根斯坦的一个心理上的复制品。人格同一性假设意味着,经过如此这般操作,我们就把维特根斯坦本身给上传了。

现在想象一下,火星人(他们拥有我们不具备的技术)在维特根斯坦去世前不久造访了地球,并对他的大脑进行了详细的扫描。英国维特根斯坦协会获得了扫描的副本,于是提议用它来创造一个那时的维特根斯坦的心理复制品,以便向这个复制品请教他们几十年间累积起来的所有关于维特根斯坦著作的问题(他们有一份很长的问题清单)。这个复制品可以像原型一样很好地完成这项工作。他们并不想让维特根斯坦本人回来,因为跟维特根斯坦谈话会很有压力,而且他们认为维特根斯坦应该休息了。然而,奥地利维特根斯坦协会却没有这种顾虑。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扫描副本,而且他们想利用这个副本把这位伟人本人召唤回来,以促进旅游业。

如果人类可以被上传,那么这两个计划就都应该有可能。维特根斯坦自己可以被上传到一台计算机。如果维特根斯坦可以在计算机中存在,那么和他在心理上一模一样的另一个人就也可以在计算机中存在。但是,这两个协会要怎么做,才能让奥地利人得到原版,而让英国人得到复制品呢?看起来他们所能做的并无二致。要创造出维特根斯坦在被扫描时的一个心理上的复制品,英国人必须编写信息并输入计算机,从而创造出一个拥有维特根斯坦当时心理属性的人。奥地利人要做的也完全一样。而且根据人格同一性假设,这就足以重新创造出维特根斯坦本人了(为了规避与分支有关的复杂问题,假定只有一家协会真正实施了这个计划)。

结论就是,把维特根斯坦召唤回来和创造他的一个复制品之间并没有区别。据此,你被上传到计算机中存在与在计算机中创造一个跟你心理上一样的新人之间也没有区别。一个原初的对象和它的复制品之间一定有区别,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上面的结论跟这个事实有冲突。而且也与人格同一性假设相矛盾:根据人格同一性假定,你本人存在于一台计算机之中相比于你的复制品存在于一台计算机中,这两件事一定不一样。上面的结论跟人格同一性假设也有冲突。

或者可能问题不在于原型和复制品没有区别,而在于区别与我们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人格同一性假设似乎基于以下观点:我们的持存就在于对任何可靠的原因的心理连续性(可能没有分支)。由此推导出,任何在心理上与维特根斯坦足够相似的存在都一定就是维特根斯坦本人,只要这种相似不是偶然的(并且此处没有分支)。虽然出于善待维特根斯坦并让他好好休息的目的,英国人只创造了一个复制品,却无意间让这个可怜人从他剑桥的安静墓地中复活了。这就好比说,拉斯维加斯一家酒店的老板打算根据新发现的图纸建造一座罗德岛太阳神巨像的复制品,并且要足够相似,但是,他们最终拿到的不是一个现代的复制品,而是原初的雕像——一座几千年前在古罗德岛铸造厂铸造的真正的历史文物。那么,现代希腊人可以有理由把它要回去。

六、为什么“上传”在形而上学上不可能

我曾争辩说,人格同一性假设对分支问题造成了困扰,给原型和复制品间的区别问题也带来了麻烦。这些都是怀疑“上传”在形而上学上是否可能的理由。但是,我还没有解释它为什么就是不可能的。指出“上传”有可能产生荒谬后果,也许表明“上传”永远不会发生,然而这并没有告诉我们它为什么不可能。究竟是什么东西让我们无法转移到一台计算机中?

我认为,我们不能被上传的理由在于我们是物质的东西。我们完全由物质组成(它使我们看见人、摸到人成为可能)。少了某种物质的连续性,一个物质的东西就不可能继续存在。(17)关于这一主张的有力辩护,请参见 Peter van Inwagen, “Materialismand the psychological-continuity view of personal identity”, in James Tomberlin,Philosophical Perspectives 11: Mind, Causation, and World, Blackwell, 1997.Corabi和Schneider认为,我们不能上传,因为这将涉及我们存在的一个鸿沟,这是不可能的,但他们对为什么不可能的描述并不清楚。Joe Corabi, Susan Schneider, “The metaphysics of uploading”, Journal of Consciousness Studies,vol.19, no. 7-8 (2012). 部分理论家可以避免这个问题,参阅Olson, “The central dogma of transhumanism”.一个物质的东西一定要由先前组成它的某些物质继续组成它。它可以通过逐渐更替改变它的所有物质,但不能一次完成。要转移一件物质的东西,你就得转移一些物质。结论就是,你不能只靠传输信息,就把一件物质的东西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但是,在“上传”中却没有物质的连续性。一个人类有机体中没有物质通过电线转移到一台计算机之中(如果有什么东西看起来转移了,那么请考虑一下信息也可以被写在信里也可以通过电话传输)。你不可能把一块砖上传,同理你也不可能把一个人上传。无论多少电子数据的传输都无法把一摞砖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要转移一摞砖,你需要的是一辆独轮车或卡车。我们人类就和砖头一样完全是物质的东西。尽管《爱丽丝梦游仙境》中有这样的笑话,但是你不可能像发电报、发短信或发电子邮件一样来发送一个人。

只要想一下我们是哪种物质的东西,就能明白这一点。我们可能是生物有机体。(18)I defend this view in Chapter 2 of Olson:What Are W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从外表上看,我们是物质的东西,这有助于说明我们是有机体。如果你在镜子里审视自己,你就会看到一个有机体。这个有机体看起来和你大小完全相同。我们似乎拥有人类有机体的全部物理属性,也拥有同样的行为。这些有机体当然不会是别的东西,只能是我们自己。)但是,你不能靠扫描一个生物有机体(例如一个人,或一条狗、一棵树),并上传由此获得的信息,来把这个有机体转移进一台计算机。扫描可能损伤也可能不损伤有机体,甚至有可能像《星际迷航》中那样分解有机体的原子,完全破坏有机体。但是,无论扫描采用哪种形式,有机体都会留在原地,所以,作为有机体的我们就使得上传我们在形而上学上是不可能的。

我们当然可能是有机体以外的其他物质的东西。我们实际上可能就是大脑,位于颅骨内,完全由粉色的软组织组成。(19)Derek Parfit, “We are not human beings”, Philosophy vol.87 (2012);Hud Hudson, “I am not an animal!” in Petervan Inwagen, Dean Zimmerman,Persons: Human and Divin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216-236. For discussion and further references see Olson, What Are W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76-98.但是,扫描你的大脑也不能将它从你的头中移出。器官在扫描过程中可能保持不变,也可能遭到损伤,甚或因其原子被分解而被完全破坏;但它还是没法转移进计算机。大脑和肝脏一样不能被上传。

其他任何物质的东西都是如此。如果你扫描它,并把由此得到的信息传输进计算机,无论是电子的、手写的还是口述的,物质的东西都会被留在它原先所在的地方。对我们而言,上传和作为物质的东西,是相互排斥的。我们每个人都拥有非物质的东西才会具有的一个属性:即像短信一样被发送的这种能力。我们不能被上传的理由就是:我们是物质的东西,移动物质的东西而不移动物质,这在形而上学上是不可能的。(20)这并不排除我们通过逐渐用计算机硬件取代我们的有机部分直到一个都没有,从而成为电子人的可能。我缺少讨论这种观点的空间。但是,就我所知,没人认为我们既可以逐渐转换成电子人,又不能上传。

有些形而上学家会说,某些物质的东西仅通过信息传输就能移动,尤其是人类可以。这种观点认为,人类是由有机体“构成”(Constituted by)的物质的东西。(21)Shoemaker,Personal Identit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108-114;Lynne Rudder Baker, “Deathand the afterlife”, in William Wainwright:Oxford Handbook for the Philosophy of Relig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pp.366-39.我们是由与人类有机体一样的物质组成的,而且在物理上和有机体没有区别。尽管有机体要活着就需要物质的连续性,而我们活着却不需要物质的连续性。在“上传”中,一个人首先是由一个人类有机体构成,其次才是由一台计算机构成的。(22)Lynne Rudder Baker, Persons and Bodies: A Constitution View,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0,p.109.

关于“构成”(Constitution)是否可能,有巨大的分歧。(23)对于包含参考文献的摘要,参见Olson, What Are We?,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7, pp.48-75.但是在当前的语境中,这是一种曲解。我们由有机体构成,无助于表明物质的东西何以能够在没有物质连续性的情况下活着。如果你想解释一个物质的东西何以能够像短信一样被发送,那么声称这个物质的东西与不能像短信一样被发送的另一个物质的东西分享了它的物质,这是毫无帮助的(该方案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分支和复制品难题的解决建议)。

七、样式观点

以上就是我质疑“上传”的可能性的理由。本文的其余部分将考察对我的回应。最显而易见的是质疑我关于我们是物质的东西的主张。或许物质的东西不能被上传。但是,如果我们不是由物质构成的东西呢?

这会造成一种戏剧性或令人不愉快的影响:任何物质的东西的思维或者有意识,在形而上学上都是不可能的。如果人类是非物质的,那么可以推测,所有拥有心理属性的存在也一定都是非物质的。如果任何有意识的存在有可能是由物质构成的,那么我们就应该是由物质构成的。这并不是说人类有什么明显的非物质的东西。我们好像就是物质的东西。当你看着你自己或其他人类,除了血肉之躯外你什么都看不到。我们和任何有意识的存在一样都是物质的。

或者再说一遍:如果人类可以通过把他们的心理信息编写进计算机来上传,那么任何可以思考或有意识的存在都可以被上传。不可能只有一些有思维的存在可上传,而另一些不能。否则,我们有什么理由假设我们属于可上传的那一类呢?然而,正如我们所见,没有物质的东西是可上传的。因此,任何有思维的或有意识的存在都必须具有一种物质的东西无法拥有的属性,即可上传性。由此可知,没有物质的东西是能够思考或是有意识的。

所以,既有思维、有意识的东西,也有物质的东西,但是没有二者兼有的东西。有意识的属性和由物质构成的属性在形而上学上是不相容的。我们通常把由物质组成的有意识的人一分为二:一是有意识和非物质的,二是无意识的和物质的。这是被称为实体二元论的观点。除非一个物质的东西可以被当作一条短信以某种方式发送出去,否则超人类主义者就无法避免一些变种的实体二元论。(24)或者,他们可以彻底否定物质世界的现实,拥抱二元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的讨论是没有意义的。如果我们可以被上传而物质的东西不能,那么我们必然会得出我们不是物质的东西的结论。任何东西只要不是物质的东西,就都是非物质的东西。

没有超人类主义者想成为传统的笛卡尔式的或柏拉图式的二元论者,说什么我们是不灭的、不可分的、完全非物理的灵魂,而灵魂以某种方式与生物有机体交互作用。笛卡尔式二元论是古代形而上学传统的产物,并且几乎总是与宗教信念联系在一起;超人类主义理应是现代科技的产物,是完全世俗的。此外,将一个笛卡尔式的灵魂上传到计算机,就和把一个物质的东西上传到计算机一样,在形而上学上都是成问题的。他们的想法是:我们一定是能够被上传的某种非物质的东西。但问题在于,这种非物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超人类主义者常说,一个人就是一种样式或者一束信息。博斯特罗姆声称,有一天我们可能会“作为信息样式生活在辽阔而高速的计算机网络上”(25)Nick Bostrom, et al, “Transhumanist FAQ, 3.0.”,http://humanityplus.org/philosophy/transhumanist-faq.。另一位积极的超人类主义者雷·库兹韦尔(Ray Kurzweil)说,因为活的有机体在不断与它周围的环境进行物质交换,持存的不过就是这些材料的组织样式……就像河水冲刷流经的岩石时留下的痕迹……因此,或许我们可以说我是跨时间持续的一种物质和能量。(26)Ray Kurzweil, The Singularity is Near: When Humans Transcend Biology,Duckworth, 2006, p.383.

这种想法不只局限于超人类主义者。丹尼尔·丹尼特(Daniel Dennett)也说“你就是构成你身体控制系统的信息组织”(27)Dennett,Consciousness Explained, Little, Brown, 1991, p.430. 对于计算机程序可能是人的建议,参阅Dennett,“Where am I?”, in Brainstorms, MIT Press, 1978, pp.310-333.。我们说,同样的组织或样式在足球比赛的上半场出现在A队,在下半场出现在B队。或许它可以先出现在生物有机体中,然后再出现在计算机中。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超人类主义者们所想象的扫描-上传程序会实现。如果人类真是这种样式,那我们就是可上传的。

这个解决方案必须要求:一个人比如本文的作者,完全就是一种样式。不能仅仅认为心理状态或事件是信息样式,或者思维是某种样式的例示,或者以某种方式成为有组织的。这无法解释一个人如何从有机体转移至计算机(事实上,它与我们是生物有机体相容)。它必须得是关于思维着的存在的形而上学本质的观点。

“样式论”的吸引力似乎就在于其含混性。它并没有细致阐明它实际上会得出什么结论。因为一旦它这样做了,它就不可能被认真对待了。

什么是样式?样式不是物质的东西,这才是这个解决方案的重点。在某种意义上,样式一定是能够出现在不同物质中的东西,例如,首先是出现在有机体中,然后是出现在计算机中。据推测,样式是共相而非殊相,是类型而非个例。样式就像是一本小说,而不是对一本小说的个别复印件。这个解决方案要求我们每个人都存在于一个个别的人类有机体中,就像《布莱顿硬糖乐队》存在于我书架的旧平装书中一样,只不过我们中的每个人都只存在于一个拷贝之中。人就像小说,不是我们可以看见或者触摸的东西,它是抽象的、无形的。它出现在这个物理世界之上,就像是当法律系统正常运转时正义才会出现,或者当所有球员都上场时11这个数字才会出现。

仍然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答,但是目前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据我所知,没有任何形而上学家即致力于系统地思考关于具体和抽象对象的根本性质的那些人,会持有这样的观点。以下是仅有的两个明显的质疑。

首先,考虑一下人类可能是哪种样式。考虑到我的寿命,我应该是一个足够一般并且要求不高的样式,以便这个样式能与一个流口水的婴儿、一个喜怒无常的少年、一个中年学者或一个糊涂的老人共享。随着变化,这个人类有机体会例示许多不同的样式。但是,必须有一种样式是它始终存在于其中的,并且与未来我的人生可能选择的任何道路相容。

现在,样式可能是丰富的:无论多么复杂和不规则,在这个有机体的一生中,它注定会例示一些样式。但是那样的话,有机体在更短的时间里,如年、天、小时、秒,还例示了其他数以百万计的样式。是什么让所有这些样式中只有一个是我?是什么让我成为其中一种样式而不是其他样式?我的样式当然必须是有意识的和思考我的想法的:如果我知道什么是关于我自己的事,那么我知道我是有意识的和能思考的。但是怎么可能只有一种样式是有意识的?为什么它有足够的可变性,让它可以从生到死都存在于这个有机体中?如果任何信息样式都可以是有意识的,那么为什么现在存在于这个有机体中的这些样式没有意识,包括那些只存在一天或一小时的?这会让我陷入荒谬的困境,不知道这众多思考者中哪一个才是我,我昨天是否存在,还是一小时前才刚刚诞生。我看不出任何可以被合理地称为信息样式的东西,它既可以贯穿我的一生,又可以成为我思维的唯一思考者。

当我们回顾第六节“英国”和“奥地利”的维特根斯坦时,就会出现第二个问题(想象一下他们同时存在)。样式论意味着作为原型的维特根斯坦是一种他们都例示了的样式(忽略这是哪种样式的问题)。因此,两位后来的维特根斯坦在一种意义上是同一个哲学家,而在另一个意义上不是:他们是同一类型的两个个例,就像《布莱顿硬糖乐队》的两份复印件。现在假设在某个时间英国的维特根斯坦醒着,而奥地利的维特根斯坦在睡觉(或者无意识,我不知道电子人能否睡觉,但是他们一定会有段时间没有意识觉知或心理活动)。那么,维特根斯坦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我们可以说在拥有一个清醒的具体例示的意义上,他是清醒的,在拥有另一个睡着的例示的意义上,他是睡着的——就像《布莱顿硬糖乐队》既可以被打碎,只要我的拷贝被打碎,也可以保持完整,只要你的拷贝未受损坏。但是,严格来说,样式论蕴涵了维特根斯坦自身既不清醒也没睡着(就像《布莱顿硬糖乐队》自身既没撕裂也不完整一样)。他既没有意识,也没有进行心理活动。只有他的个别例示做了这些事,即例示了样式的具体的物质事物。但是根据定义,人是可以思考且有意识的事物。即使我们在其他方面都错了,然而我们知道我们可以思考并且有意识。在两个维特根斯坦故事中的人——人类——是两个可以思考的存在。由此可得出人不可能是样式。他们至多只能是例示了某些样式。

超人类主义者们在面对他们的观点时,不可能仅通过否定我们是物质事物就规避形而上学难题。(28)更多反对意见参见:Olson,What Are We?,Oxford University Press, pp.145-149. 另一个超人类主义者可能会研究的二元论类型是休谟的观点,即我们就是“一束感知”——这是一个我无法在这里讨论的复杂话题。

八、帕菲特式的超人类主义

超人类主义者们需要说明哪些类型的事物可以具有意识、智能,以及从有机体到计算机的电子可传输性。而他们需要解决分支和复制品难题。他们有自己的办法去解决它们。

假设我们不能被上传。通过扫描你的大脑,从中提取信息并输进计算机,我们能得到的最多也就是一个你的心理复制品。超人类主义者可能会愿意承认这一点。他们可能会说,尽管“上传”不能在被扫描的人类人和计算机中的复制品之间给我们数字上的同一性,但是它可以给我们在同一性中真正重要的东西。即使一个电子人不可能真的是你,但是就任何人的相关利益而言,它可能和本人一样好。这里没有任何值得我们去关心的区别。(29)这可能是Eric Charles Steinhart,Your Digital Afterlives, Palgrave Macmillan, 2014,pp.62-68.中的观点,尽管在他的描述中有很多我无法理解的内容。

德里克·帕菲特和其他人所倡导的观点是,你对继续存在的兴趣并非是对未来那个是你的人的兴趣——即数字上与你同一——而是对某个承担着你的其他关系的未来人的兴趣。帕菲特认为这种关系是心理连续性,从广义上可理解为不需要心理属性的连续的物理现实性(见第三节)并且没有任何非分支限制(第四节)。(30)Derek Parfit, Reasons and Person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86,p.262. 准确地说,它结合了心理连续性和一些“联系性”(Connectedness)——大概就是心理相似性。就目前而言,这种差异并不重要:在这里讨论的所有情况下,都存在连续性和联系性。他的观点是,我没有自私或谨慎的理由去关心我自身明天是否还存在。我有理由关心的只有是否有人存在,并且他与现在的我在心理上连续。

可能在任何实际情况中,任何在心理上与我连续的未来存在事实上都是我。但不是在所有的可能情况中。我可能会经历分支,这样产生的人既不是我,我也不再存在。就我的私利而言,这可能和我存活下来一样好。毁灭我,并在计算机中创造一个在心理上与我连续的人也是如此。

帕菲特还认为,我对未来某人的幸福是否有自私或谨慎的兴趣,并不取决于那人是否是我,而只取决于他是否在心理上与我连续。明天的某人与现在的我在心理上连续,这就给了我同样的理由去关心他的幸福,并且我也必须关心我自己的幸福。如果他不得不花费下周的时间去批改本科生论文,那么就像我自己也不得不花费下周的时间去批改论文一样,我也有相同的理由去担心。

因此,建议就是在计算机中存在的电子人,在想要继续活下去方面,可以给我有理由想要的一切东西。就像我必须关心我自己一样,我有同样的理由去关心他的幸福——即使我完全自私,甚至不想伸出一根手指去拯救我的母亲使她免于无法忍受的痛苦,我也应该有这样的理由。他是否真的是我只是出于理论上的兴趣。实际上最重要的是他是否在心理上与我连续。因此,超人类主义者可以放弃人格同一性假设。即使我们自己不能进入承诺的电子领域,我们的“帕菲特式继承者”也可以栖身于此,对我们来说这是一样的,我称之为帕菲特式超人类主义。

这个提议的问题在于它所基于的想法看起来是错的。那些在心理上与我连续的人似乎并没有给我任何自私的理由去关心他的幸福。再次考虑“无损伤上传”的例子。假设我被绑架了,火星人将扫描我的大脑,并用由此获得的信息去创造一个心理上与我一样的电子人。因为扫描是完全无损伤的,所以这个过程将留下一个与我完全一样的人,而且他与我在物质上连续。几乎每个人都说他就是我。假设这是真的。然而,这两人都将与现在的我在心理上连续。一个会过着与我相似的生活;另一个会遭受残酷的折磨,过着极其悲惨的生活。尽管无论我做什么,折磨都是一样的,但是在上传之前,我的抓捕者允许我选择谁去受刑:我或是电子人。

如果上传保存了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么我就没有理由去偏爱其中一个而非另一个。我应该有同样自私的理由去关心电子人的幸福,正如我必须关心我自己一样。我不如抛个硬币决定。但事实并非如此。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但我宁愿电子人受折磨。事实上,我怀疑如果我完全自私,那么我应该对他的幸福漠不关心。我唯一关心的只有我自己。

或者想象一下,火星人学会了如何趁人们不注意时扫描他们的大脑,使得绑架没有必要。然后,他们把扫描得到的信息上传进计算机,与之前的故事一样,创造一个在心理上与原版相同的电子人。接着,电子人遭到折磨。假设火星人一直在我的社区活动,当我晚上睡觉时,他们可能有机会扫描我的大脑,并折磨由此产生的电子人。如果上传保存了真正重要的东西,那么我应该对此感到担心,因为如果我认为这里会有这样的机会,那么我自己就有可能遭到折磨。但任何人都会发现第二种情况要更加可怕。

当然,在这些例子中,我们有可能判断错了什么是重要的——即关于我们有谨慎的理由去关心什么。也许对我来说,关心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火星人创造的电子人的幸福,就像我关心周二和周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而不是其他日子发生在我身上一样,是不理性的。

九、结 语

或许,创造出心理上优于我们自身,且从人类局限性中解脱出来的纯粹电子人是有可能的。我们甚至有理由这样做:这些存在可能比我们过去任何时候,都能更好地履行我们的责任。他们也许能在可能毁灭生物的气候变化中存活下来。然而,即使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们人类似乎也不可能变成纯粹的电子人。(31)感谢Karolina Hübner, Marcy Lascano, Yair Levy, Luis López-Farjeat, Eli Pitcovski, EricSchliesser, Katherine Withy和 Karsten Witt在论文初稿中给予的宝贵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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