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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方言的名叠式小称

2022-03-15刘大伟

华中学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官话方言语法

刘大伟

(韶关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广东韶关,512005)

汉语一向被认为是缺乏形态变化的语言,但“小称”这一语法范畴,却从一个侧面展示了汉语方言中值得重视的形态变化。小称是用一定语法形式表示“小量”的语义语法范畴,有的附加一定的情感意义[1]。汉语方言中的小称形式,主要包括“附加式”“重叠式”和“变音式”。“重叠式小称”是汉语方言小称的重要表达手段之一。本文拟从语表形式、语法意义、方言分布三个方面,对汉语方言的名词重叠式小称(以下简称“名叠式小称”)做一个全面的考察。

一、名叠式小称的语表形式

学者们从不同的角度对重叠进行了分类。朱德熙(1982)根据基式与重叠式语音上的相似度,把“重叠形式区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不变形重叠,另一种是变形重叠”[2],前者指基式和重叠式的语音完全相同,后者则完全不同。施其生(1997)根据重叠式的生成过程,将重叠方式分为四种情况:“把基式从头到尾重复一次、把基式的各个音节逐个重复一次、只重复基式的部分音节和重复基式的同时还加入词缀”[3]。辛永芬(2006)从方言重叠式的构造出发,把浚县方言的重叠方式归纳为三种:完全重叠、不完全重叠和加缀重叠[4]。乔全生(2009)根据重叠形式,分为完全重叠、不完全重叠和衬音重叠三种类型[5]。根据学者们对重叠的分类,本文将汉语方言的名叠式小称形式分为“完全重叠”“不完全重叠”和“附缀重叠”。

(一)完全重叠

完全重叠指基式中的每个音节都重叠。主要有两种:“AA”式、“AABB”式。“AA”式适用于基式是单音节的,“AABB”式适用于基式为双音节的。

1.“AA”式:基式为A,重叠式为“AA”。这是名叠式小称的基本形式。例如:

(1)甘肃礼县:渣渣碎屑、巷巷较窄的街道、胡同、蛐蛐小昆虫的统称、缸缸(李映忠,2009)[6]

(2)山西朔州:车车小车子、桌桌小桌子、仓仓小仓库、叉叉小叉子、碟碟小碟子(任一娇,2017)[7]

2.“AABB”式:由合成词“AB”分别重叠“A”“B”后构成,重叠后都指体积较小的事物,或者附加表爱色彩。例如:

(3)甘肃兰州:毛毛杏杏青杏儿、柴柴棍棍柴棍儿、片片刀刀片状小刀、菜菜水水菜水儿(高葆泰,1984)[8]

(4)陕西榆林:分分厘厘小钱、根根叶叶树身上零碎的细枝末节、丁丁卯卯小细节(郭宇丽,2012)[9]

(二)不完全重叠

不完全重叠是只重叠基式中的部分音节。主要有“ABB、AAB、ABCC”等形式。

1.“ABB”式:基式为合成词“AB”,重叠式为“ABB”。例如:

(5)山西文水:窟眼眼小窟窿、鲁壶壶沏茶或盛酒用的小茶壶、胡茬茬、菜蔬蔬(梁建青,2006)[10]

(6)湖南永州:山坳坳、门栓栓、草棚棚、圆圈圈、树兜兜(王淑一,2006)[11]

2.“AAB”式:叠式中前一个语素重叠为“AA”,用来修饰后一个语素“B”,“AB”不能组合成词。这种叠式中的“AA”缩小了“B”的词义范围,重叠成分表示事物细小、可爱等亲昵的感情色彩。例如:

(7)山西洪洞:甜甜水、花花袄、毛毛虫、格格布(张文林,2009)[12]

(8)安徽歙县:泡泡疮水泡疮、绵绵雨连绵小雨、蒂蒂妹爱称,很小的孩子、嘡嘡锣小铜锣(孟庆惠,1981)[13]

3.“ABCC”式:由基式“ABC”的末音节重叠后构成,其中“ABC”多是偏正式合成词,“AB”与“C”之间是修饰、限制关系,重叠后表小,并附可爱等感情色彩。例如:

(9)宁夏固原:眼药瓶瓶、电壶盖盖、咸菜碟碟、茶叶根根、耳朵坠坠(高顺斌,2009)[14]

(10)山西稷山:薄油炫炫一种很薄的烙饼、肯锅锨锨烙饼子用的小铁锨、莲菜巴巴小莲菜瓜、挖痒粑粑用来抓痒的一种小靶子(毛淑平,2012)[15]

(三)附缀重叠

附缀重叠指基式加缀重叠。有的基式音节重叠,“X”表示词缀,可分为“AAX”式、“ABBX”式、“ABCCX”式等,有的基式音节和词缀音节都重叠,如“AXAX”等。

“AAX”式主要分为“AA儿”“AA子”,还有的附加其他词缀。

1.“AA儿”式:由基式重叠再附加“儿”缀构成。这里的“儿”不再区分“儿化”和“儿尾”。例如:

(11)湖北襄阳:洞洞儿、包包儿、格格儿、瓶瓶儿、篓篓儿(王丹荣,2005)[16]

(12)湖南石门:印印儿、线线儿、柜柜儿、坛坛儿、盆盆儿、索索儿(刘静,2012)[17]

这一形式是在“AA”式的基础上加“儿”构成,重叠后主要表达说话人喜爱的感情,同时也表示对象的小巧等意义。

2.“AA子”式:由基式重叠再附加“子”缀构成。这一形式在方言中使用较为普遍。例如:

(13)陕西商州:包包子包儿、裙裙子专指小女孩的裙子、沫沫子细沫子、泡泡子小泡泡、叶叶子(王三敏、杨莉,2010)[18]

(14)陕西安康:盆盆子、板板子、铲铲子、堆堆子、条条子(杨静,2008)[19]

“ABB子”式:这种形式在方言中使用并不普遍。

(15)甘肃天祝:面团团子、菜水水子、纸袋袋子、心尖尖子、脚面面子(宋珊,2017)[20]

(16)宁夏灵武:茶碗碗子、窗根根子、心眼眼子(灵武市志编纂委员会,1999)[21]

方言中使用最为普遍的词缀是“儿”和“子”,但不同的方言中还存在着其他的形式。

3.“AA嘚”式:这种形式是由“A嘚”名词重叠其词根构成。例如:

(17)江西都昌:洞洞嘚、布布嘚、脓脓嘚较脏较稠的液体、皮皮嘚皮儿、角角嘚一小角儿(曹保平,2002)[22]

(18)山西河津:碗碗嘚、房房嘚、勺勺嘚、锅锅嘚(赵平,2013)[23]

4.“AA嘟”式:基式为“A嘟”,重叠式为“AA嘟”。这种形式是由“A嘟”名词重叠其词根构成的。重叠后,多具有“细小”“可爱”等色彩。例如:

(19)山西万荣:爪爪嘟小爪子、珠珠嘟、车车嘟小孩的玩具车、底底嘟少量的剩余物、凳凳嘟小凳子(吴云霞,2002)[24]

5.“AA头”式。例如:

(20)江苏无锡:篓篓头小篓筐、板板头小木板、叶叶头、盖盖头、梗梗头植物细小的茎(王健、高凤,2003)[25]

(21)江苏苏州:牌牌头小牌子、人人头小人儿,或像人形的物体(限于小的)、尖尖头尖儿(汪平,2009)[26]

6.“AA的”式。例如:

(22)山东菏泽:枝枝的树木的枝丫中较小的部分、根根的植物的根须中较小的根、丝丝的、秧秧的、边边的(冯文娟,2008)[27]

“ABBX”式、“ABCCX”式、“AXAX”式,这里的“X”指“儿”缀。

7.“ABB儿”式:“AB”可独立成词,后一个语素B重叠,且B多儿化。这种形式的组合关系是“AB+B儿”。例如:

(23)山西应县:油点点儿、花袄袄儿、鞋带带儿、布条条儿、牛车车儿(门秀红,2005)[28]

(24)山西五台:酒盅盅儿、老虎虎儿体型较小的老虎、绿豆豆儿、耳朵朵儿(崔丽珍,2010)[29]

8.“ABCC儿”式:这类形式是由基式“ABC”的末音节重叠后构成的。其中“ABC”多是偏正式合成词,“AB”与“C”之间是修饰、限制的关系,重叠后表小,并附可爱等感情色彩。例如:

(25)湖北丹江:花生米米儿、钢筋棍棍儿、眼睛毛毛儿、豆腐块块儿、可乐瓶瓶儿(苏俊波,2009)[30]

(26)湖南临澧:头发丝丝儿、水壶盖盖儿、锡锅耳耳儿、皮带环环儿(谢萌,2012)[31]

9.“A儿A儿”式:由“A儿”的重叠形式构成。例如:

(27)北京平谷:纸上扎些眼儿眼儿、捏点儿盐面儿面儿、这瓶儿瓶儿不赖。“眼儿眼儿”,指的是比“眼儿”还小的眼儿,其他类推。(陈淑静,1992)[32]

(28)河南孟州:环儿环儿小环、珠儿珠儿小珠子、毛儿毛儿、渣儿渣儿碎片(刘佳佳,2008)[33]

下面将名叠式小称的各种形式表列如下:

表1 汉语方言名叠式小称的各种形式

从上表可以看出,名叠式小称的形式具有多样性,不仅有完全重叠式“AA”“AABB”式,也有不完全重叠式“ABB”“AAB”“ABCC”式,还有附缀重叠“AA儿(子)”“A儿A儿”“ABB儿(子)”“ABCC儿”“AA(的、得、嘟、头)”等形式。丰富多彩的名叠式小称形式,是各方言不同地域特点的反映。

二、名叠式小称的语法意义

名词重叠表小称的语法意义,体现为表量和表情。

(一)表物量

名词重叠式和基式的语法意义明显不同,重叠式表示事物体积或容量的微小。例如:

(29)甘肃陇东:勺勺、桶桶、棒棒、车车。如:

你把勺拿来我舀些面汤喝。/你把勺勺拿来我给娃娃喂药。

那油桶重得我一个人拿不动。/那油桶桶能灌五金油。

他大大拿了根棒和他去抬水。/他大大拿了根棒棒在地上画着。(谭治琪,2009)[34]

(30)甘肃武都:草草子、杯杯子、门门子。如:

地里旱得啥庄稼都没长,就长了些草草子。

杯子太大了,找着来几个杯杯子。(莫超,2004)[35]

(二)表亲昵

名词重叠后具有亲昵意味。主要用于人名,一般指人的小名。例如:

(31)甘肃镇原:花花、宝宝、雪雪、香香(何燕萍,2010)[36]

(32)甘肃陇东:柱柱、琴琴、山山、虎虎、国国、岁岁(谭治琪,2009)[37]

由此可知,名叠式小称的语法意义比较单纯。在表量方面,只用于表示具体事物的微小,这主要表示一种空间上的大小量,即物量。表量的词语,通常都是较为常见的具体事物,而且这些事物多是与小孩有关的事物。在表情方面,主要用于人的小名,表示“亲切、喜爱”的感情色彩。相对于附加式小称而言,名叠式小称的表义范围较为狭窄,也没有形成语义的延展功能。

三种小称类型中,附加式和变音式小称的语义丰富些。重叠式小称的语义范围相对有限,仅表示事物体积和容量的微小,有时表示喜爱的感情色彩。和附加式小称相比,“儿”缀、“子”缀、“囝”缀、“唧”缀具有相同的演变路径,小称来源都与“小儿”义有关。由小儿的“表小”义出发,进而发展到表示动物的幼崽,再到无生命事物的细小,再到数量上的微少、性状的轻微、时间的短暂、动作的暂缓,从而在“小”义基础上衍生出喜爱、厌恶、轻松戏谑等感情色彩,从而完成语法化的历程。在各种小称形式中,“儿尾”“儿化”“子”缀、“唧”缀、“囝”缀发展得快些,可以表示各种小量语义,而“娃”缀、“崽”缀发展相对慢些。“娃”缀、“崽”缀语义比较实在一些,主要表现为物量、数量,少数“崽”缀可以表示时量。这说明,这两种小称词缀是正在虚化但尚未完全虚化的词缀。名叠式小称的表义更为有限,仅表示物量,不能表示小称的其他量语义。因此我们说,作为重叠式小称的重要表现形式,“名叠式”小称是尚未完全虚化的小称形式。

三、名叠式小称的方言分布

(一)“AA”式

“AA”式是汉语方言中最普遍的形式,广泛分布于官话方言,非官话方言中也有分布。官方方言中主要分布于西南官话和中原官话,其次是兰银官话和江淮官话。

先看官话方言的分布情况。

西南官话:主要集中在云南、贵州等地,湖南、陕西、重庆也有分布。例如:

(33)云南昆明:洞洞、眼眼小窟窿、飞飞小纸条、瓶瓶(张宁,1987)[38]

(34)贵州大方:筛筛小筛子、桥桥小桥、沟沟小水沟、庙庙小庙、棍棍小棍(李蓝,1987)[39]

中原官话:主要分布在甘肃、山西、陕西等地,其他中原官话区青海、新疆、宁夏等地也有少量分布。例如:

(35)山西运城:虫虫小虫子、瓯瓯小盅儿、瓶瓶小瓶儿、刀刀小刀、凳凳小凳(寇春娟,2012)[40]

(36)陕西咸阳:帽帽、铃铃、缸缸、本本、桌桌、筒筒(任永辉,2005)[41]

兰银官话:主要集中在甘肃等地。例如:

(37)甘肃兰州:洞洞小窟窿、匣匣小盒子、台台小台阶、抽抽衣服上的口袋、小布袋、缸缸、账账小帐子(李炜,2009)[42]

(38)甘肃山丹:碗碗、嘴嘴、手手、书书、果果、桌桌(何茂活,2007)[43]

江淮官话:主要集中在江苏。例如:

(39)江苏泗洪:球球、窝窝、珠珠、岩岩一种小石子儿、泡泡(周琴,2007)[44]

(40)江苏丹阳:条条、子子小而坚硬的块状物或粒状物、路路细长条状的裂缝、脚脚渣滓、洞洞(周国鹃,2013)[45]

非官话方言区中,分布最广的是晋语,其次是赣语和吴语,湘语和土话中分布较少。

晋语:主要分布在山西、陕西、内蒙古、河北的晋语区。例如:

(41)山西太原:刀刀小刀儿、碗碗小碗儿、牙牙乳牙、车车童车、壶壶小壶儿、桶桶小桶儿(乔全生,2000)[46]

(42)内蒙古呼和浩特:刷刷、袜袜、勺勺、管管、铲铲(李作南、李仁孝,1985)[47]

赣语

(43)陕西牛蹄乡方言岛:坛坛、嘴嘴、锅锅、瓶瓶、盒盒(周海霞,2013)[48]

(44)江西新余:须须较小植物根、盖盖小盖子、根根较小的树根、槽槽很小的缝、角角小角落(王晓君,2004)[49]

新余方言有的重叠名词表示小称的含义,在语音上,重叠的第二个音节读成高短调。

吴语

(45)江苏苏州:洞洞窟窿、眼眼眼儿、梗梗梗儿、脚脚渣滓、缝缝缝儿(刘丹青,1986)[50]

(46)浙江宁波:洞洞、袋袋、鞋鞋、糖糖(阮桂君,2009)[51]

湘语

(47)湖南新化:泡泡小水泡、水水少量的水、缝缝小缝隙、毛毛细碎的绒毛、坑坑小沟、钩钩小钩子、环环小环儿(罗昕如,2011)[52]

土话

(48)广西全州:碟碟、桌桌、篓篓、根根、架架(唐昌曼,2005)[53]

(49)湖南东安:盘盘、罐罐、筒筒、篓篓、根根(鲍厚星,1998)[54]

表2 “AA”式小称的方言分布

(二)“AA儿”式

“AA儿”式主要分布于官话和晋语。官话主要集中在西南官话、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区。

西南官话

(50)重庆:毛毛儿、刀刀儿、棚棚儿、瓢瓢儿、洞洞儿(范继淹,1962)[55]

(51)四川成都:刀刀儿、杯杯儿、桥桥儿、草草儿(梁德曼,1987)[56]

中原官话

(52)山西洪洞:皮皮儿、面面儿、棒棒儿、褂褂儿、板板儿(乔全生,1999)[57]

(53)甘肃成县:罐罐儿、车车儿、碗碗儿、缝缝儿、桌桌儿(李丽娟,2015)[58]

兰银官话

(54)新疆乌鲁木齐:罐罐儿、绳绳儿、盖盖儿、帽帽儿、旗旗儿(黄伯荣,1996)[59]

(55)甘肃山丹:碗碗儿、嘴嘴儿、手手儿、书书儿(何茂活,2007)[60]

晋语

(56)山西应县:瓶瓶儿小瓶子、架架儿小架子、尺尺儿小尺子、坛坛儿小坛子、门门儿小门(蒋文华,2007)[61]

(57)山西五台:盖盖儿、铲铲儿、窟窟儿、锅锅儿、桌桌儿(崔丽珍,2010)[62]

赣语

(58)陕西牛蹄乡方言岛:箱箱儿、桶桶儿、带带儿、壶壶儿、牌牌儿(周海霞,2013)[63]

表3 “AA儿”式小称分布

(三)“AA子”式

“AA子”式主要分布于西北部的中原官话和兰银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和冀鲁官话中也有少量分布,涉及陕西、甘肃、新疆、宁夏等地;非官话方言的赣语、吴语中的零星方言点也能看到这一形式。

中原官话

(59)陕西镇安:瓶瓶子、罐罐子、虫虫子、盖盖子、棍棍子(李文娟,2008)[64]

(60)山东汶上:环环子小环儿、绳绳子、根根子小根儿、芽芽子小芽儿、秧秧子小苗儿(宋恩泉,2005)[65]

兰银官话

(61)宁夏同心:棚棚子小棚子、桶桶子小桶、劈劈子小劈柴、一脚路路子一脚宽的窄路(张安生,2000)[66]

(62)甘肃民乐:坡坡子、叶叶子、镜镜子、凳凳子、拉拉子小水桶(钱秀琴,2009)[67]

江淮官话

(63)安徽定远:珠珠子、兜兜子肚兜、顶顶子顶针儿(岳秀文,2010)[68]

(64)江苏扬州:洞洞子、格格子、点点子、条条子(陆勤,2011)[69]

西南官话

(65)湖北丹江:勺勺子、刀刀子、盅盅子、杯杯子、盒盒子(苏俊波,2009)[70]

(66)湖北宜昌:婆婆子、根根子、洞洞子、箍箍子(曾立英,2002)[71]

冀鲁官话

(67)山东莱芜:棒棒子、碗碗子小的盛东西的器具[37]、兜兜子口袋、碟碟子、眼眼子很小的窟窿(吕晓玲,2013)[72]

(68)山东淄川:板板子、刀刀子、筒筒子、皮皮子、绳绳子(孟庆泰、罗福腾,1994)[73]

赣语

(69)江西铅山:勺勺子小勺子、角角子角落、皮皮子薄薄的皮、根根子细根、虫虫子小虫子(胡松柏、林芝雅,2008)[74]

吴语

(70)江苏溧水:桥桥子小桥、瓶瓶子、弯弯子小弯子、沟沟子(黄伯荣,1996)[75]

表4 “AA子”式小称分布

(四)三种形式分布的比较

“AA”式、“AA儿”式和“AA子”式是名叠式小称最主要的几种类型,它们在方言中有的互补分布,有的并存共用。

第一,小称形式的互补分布。

三种小称形式中,“AA”式名叠式小称在汉语方言中分布最广,能产性最强。“AA”式最丰富的地区主要集中在山西为主的晋语区,其次是我国西北地区的中原官话区以及云贵等地的西南官话区。“AA儿”和“AA子”主要分布在西南官话区和陕西、甘肃、青海等地的中原官话区。大多数情况下,“AA”“AA儿”和“AA子”这三种形式在方言中大体上呈互补分布状态。比如川渝、湘鄂等地的西南官话,往往只用“AA儿”式,而晋语区多用“AA”式,江苏江淮官话则多用“AA子”式。

第二,小称形式的并存共用。

汉语方言的名叠式小称,因地域的不同而呈现出一定的复杂性。有时,它们彼此之间是交叉分布的。在中原官话、西南官话的某些方言中,重叠往往同时带上后附性成分“儿”或“子”,共同表示小称。同一方言中,往往具有几种小称形式,并且不会造成表义的负累,因为它们都有各自的表义效果。具体来说,有以下几种并存形式。

1.“AA”与“AA儿”并存。如咸阳、宝鸡、华阴、灵寿等。以华阴方言为例:

(71)华阴方言存在“AA”和“AA儿”两种小称形式。例如:

桌桌/桌桌儿、箱箱/箱箱儿、板板/板板儿、瓶瓶/瓶瓶儿(孙立新,2013)[76]

不加“儿”,表小称的意义,加“儿”后,小称兼表爱称的意义。

2.“AA”与“AA子”并存。如陕西三原、合阳,甘肃敦煌、天祝、天水等。例如:

(72)甘肃天祝:“AA”有表小义,但通常情况下,口语中多用“AA子”,表达喜爱的程度超越了“AA”式。例如:

盆盆/盆盆子、罐罐/罐罐子、铲铲/铲铲子(宋珊,2017)[77]

3.“AA儿”与“AA子”并存,如陕西安康和铜川、湖北丹江和宜昌等。

(73)陕西安康:安康方言没有独立的“AA”式重叠。它们以子尾或儿化的形式出现。这两种形式均有小称的作用,但感情色彩相对立,子尾表厌恶、不满;儿化则表示喜爱、亲昵义。例如:

板板子/板板儿、棚棚子/棚棚儿、牌牌子/牌牌儿(杨静,2008)[78]

4.“AA”“AA儿”与“AA子”并存。“AA”式有表示小称的作用。“AA”式名词儿化兼有爱称作用,加“子”尾只有小称作用,没有爱称作用。例如:

(74)陕西陕南:盆盆/盆盆儿/盆盆子、桌桌/桌桌儿/桌桌子、眼眼/眼眼儿/眼眼子(孙立新,2004)[79]

以上三种小称形式中,“AA”式的分布最广,主要集中在晋语区和陕西、甘肃、宁夏的中原官话区。“AA儿”式主要集中在西南官话,“AA子”式主要集中在陕西、甘肃、青海等地的中原官话区。因此,总体来看,三种形式呈现互补分布状态。同时,三种形式有时又会并存共用。有的方言同时存在“AA”“AA儿”“AA子”三种形式,如甘肃兰州、宁夏隆德等;有的方言“AA儿”和“AA子”并存,如山西洪洞、湖北宜昌。在“AA儿”和“AA子”并存的方言中,小称语义基本相同,只是所表达的感情色彩有所区别,“AA儿”更偏向于表喜爱的感情色彩。

第三,小称形式的发展与演变。

在名叠式小称的各种形式中,最基本的小称形式是“AA”式,其他形式都是这一形式的发展与演化。但随着语言的发展,“AA”式的表义功能在逐渐地弱化,这样,附缀重叠式便相继产生。如李国正(1986)指出,很多重叠式名词在上世纪50年代尚未广泛儿化,但我们发现,时至今日,四川及周边很多地区已经儿化,并且有扩展之势。再如遵义方言的重叠不表小,只有重叠儿化才表示小称[80]。邢向东等(2010)曾经作过如下论述:“合阳话AA式具有小称义,但表小色彩并不强烈……由于AA式表小色彩受到磨损,所以,人们就通过叠加‘子’缀来强化这种格式的表小色彩。在关中方言中,AA子式是小称义最强的,加‘子’缀后表小表爱的程度超过AA式重叠”[81]。

这说明,随着旧的小称语义的磨损,新的小称形式就会应运而生,新旧两种形式出现叠置共存的现象。名词重叠表小称正处于一个语法化的变化过程之中,多种名叠式小称形式的并存,并未给我们冗余的感觉。一个方言中同时存在几种小称形式,它们存在语义上的分工,不仅是出于表义的需要,同时也是各种形式相互竞争和选择的结果。

四、结语

本文对汉语方言名叠式小称的语法形式、语法意义、方言分布进行了考察。语法形式上,汉语方言名叠式小称形式多样,其中“AA”式是最早的小称形式,随着语言的发展,附缀重叠式相继产生。多种小称形式的并存,是语言之间相互竞争和选择的结果。语法意义上,名叠式小称与其他小称形式相比,表义上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往往表示事物的体积或容积的微小,并未形成在物量、数量、动量、性量等方面的量范畴语义。地域分布上,名词重叠表小主要通行于北方方言中的中原官话和晋语,西南官话也有较多分布,也可以说,名词重叠是北方方言的主要小称形式。在南方各方言中,名词重叠表小并不多见。因此,名叠式小称在南北方言中形成明显的对立现象。

注释:

[1] 汪国胜、刘大伟:《汉语方言的儿类小称》,《华中师范大学学报》2020年第2期,第106~114页。

[2] 朱德熙:《潮阳话和北京话重叠式象声词构造——为第十五届国际汉藏语言学会议而作》,《方言》1982年第3期,第174~180页。

[3] 施其生:《论汕头方言中的重叠》,《语言研究》1997年第1期,第72~85页。

[4] 辛永芬:《浚县方言语法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09页。

[5] 乔全生:《晋语重叠式研究》,汪国胜、谢晓明主编:《汉语重叠问题》,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366~408页。

[6] 李映忠:《甘肃省礼县燕河流域AA式名词概述》,《陇东学院学报》2009年第1期,第25~29页。

[7] 任一娇:《山西晋语名词重叠式》,天津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

[8] 高葆泰:《兰州方言的叠音名词》,《宁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4年第4期,第25~32页。

[9] 郭宇丽:《榆林方言小称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10] 梁建青:《文水方言语法研究》,西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

[11] 王淑一:《永州方言的重叠式名词》,《湖南科技学院学报》2006年第8期,第144~145页。

[12] 张文林:《洪洞方言中名词重叠现象浅析》,《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9年第1期,第101~102页。

[13] 孟庆惠:《歙县方言的AAB、BAA式结构》,《安徽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4期,第98~109页。

[14] 高顺斌:《固原方言的重叠式》,《宁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6期,第71~74页。

[15] 毛淑平:《稷山方言重叠式研究》,山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16] 王丹荣:《襄樊方言名词、动词、形容词重叠初探》,《襄樊学院学报》2005年第3期,第69~73页。

[17] 刘静:《石门方言的重叠式研究》,中央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18] 王三敏、杨莉:《商州方言的小称形式》,《商洛学院学报》2010年第1期,第36~38页。

[19] 杨静:《安康城区方言的重叠式》,《语言科学》2008年第2期,第177~185页。

[20] 宋珊:《甘肃天祝县汉语方言语法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

[21] 灵武市志编纂委员会编:《灵武市志》,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818页。

[22] 曹保平:《都昌方言重叠式的构成形式及特征》,《南昌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4期,第818页。

[23] 赵平:《河津方言概况》,《安徽文学》(下半月)2013年第4期,第127~130页。

[24] 吴云霞:《万荣方言语法研究》,厦门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2年。

[25] 王健、高凤:《无锡方言的重叠式名词》,《常熟高专学报》2003年第3期,第88~90页。

[26] 汪平:《苏州方言的重叠式》,汪国胜、谢晓明主编:《汉语重叠问题》,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428~436页。

[27] 冯文娟:《菏泽方言中的语缀“的”》,《贵州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0期,第146~148页。

[28] 门秀红:《应县方言语法研究》,西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

[29] 崔丽珍:《山西五台方言的重叠式研究》,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

[30] 苏俊波:《丹江方言的小称》,《汉语学报》2009年第4期,第56~63页。

[31] 谢萌:《临澧方言研究》,广西民族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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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刘佳佳:《孟州方言重叠式研究》,河南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8年。

[34] 谭治琪:《陇东方言名词重叠式的构形、语法和语义特征》,《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9年第21期,第113~115页。

[35] 莫超:《白龙江流域汉语方言语法研究》,南京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4年。

[36] 何燕萍:《镇原方言语法研究》,西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

[37] 谭治琪:《陇东方言名词重叠式的构形、语法和语义特征》,《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9年第21期,第113~115页。

[38] 张宁:《昆明方言的重叠式》,《方言》1987年第1期,第26~28页。

[39] 李蓝:《贵州大方方言名词和动词的重叠式》,《方言》1987年第3期,第200~20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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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青岛:青岛出版社,1996年,第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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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 崔丽珍:《山西五台方言的重叠式研究》,山东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年。

[63] 周海霞:《牛蹄乡赣语方言岛方言的小称研究》,《安康学院学报》2013年第2期,第26~29页。

[64] 李文娟:《镇安云镇方言中的“子”尾词》,《安康学院学报》2008年第2期,第20~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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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张安生:《同心方言研究》,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28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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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 陆勤:《扬州方言重叠式研究》,《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2011年第4期,第174~178页。

[70] 苏俊波:《丹江方言的小称》,《汉语学报》2009年第4期,第56~63页。

[71] 曾立英:《说宜昌方言的“子”尾》,《三峡文化研究丛刊》,2002年,第0期,第411~417页。

[72] 吕晓玲:《鲁中莱芜方言“XX子”式子尾词》,北京大学中文系《语言学论丛》编委会编:《语言学论丛》(第48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年,第227~237页。

[73] 孟庆泰、罗福腾:《淄川方言志》,北京:语文出版社,1994年,第230页。

[74] 胡松柏、林芝雅:《铅山方言研究》,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第265页。

[75] 黄伯荣主编:《汉语方言语法类编》,青岛:青岛出版社,1996年,第36页。

[76] 孙立新:《关中方言语法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4页。

[77] 宋珊:《甘肃天祝县汉语方言语法研究》,兰州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7年。

[78] 杨静:《安康城区方言的重叠式》,《语言科学》2008年第2期,第177~185页。

[79] 孙立新:《陕西方言漫话》,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4年,第191页。

[80] 李国正:《四川话儿化词问题初探》,《中国语文》1986年第5期,第366~370页。

[81] 邢向东、蔡文婷:《合阳方言调查研究》,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2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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