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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语义地图模型看湘方言名量词的功能扩张

2022-03-15姜礼立

华中学术 2022年4期
关键词:溆浦新化娄底

姜礼立

(湖南师范大学语言服务传播与南方语言文化研究中心/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南长沙,410081)

一、引言

量词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范畴特征[1],在汉语南方方言、民族语言以及东南亚语言中功能丰富。对于量词功能及其各功能之间的演变问题,既有对单点方言、单个量词的研究,如詹伯慧[2]、石汝杰、刘丹青[3]、杨剑桥[4]、陈兴伟[5]、施其生[6]、赵日新[7]、陈小明[8]、王健、顾劲松[9]等;也有跨方言或跨语言的研究,如张公瑾[10]、游汝杰[11]、石毓智[12]、蒋颖[13]、陈玉洁[14]、郭锐、李知恩[15]、李知恩[16]、步连增[17]、陈祝琴、岳秀文[18]、盛益民[19]等。其中,郭锐、李知恩[20],李知恩[21]考察了70种语言/方言,借助语义地图模型这一工具对“量词”进行了类型学分析,并归纳出相关的蕴涵共性。这是目前学界关于这一问题较为全面的探讨。不过,我们在对湘方言名量词的语义功能进行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名量词在长沙、隆回、娄底、邵阳、新化、溆浦等地湘方言中还可用作补语标记。那么,名量词作“补语标记”是否为湘方言所独有?“补语标记”这一功能又与量词的其他功能之间有什么样的内在联系,是如何演变而来的?另外,我们通过实地调查发现,在邵阳、娄底、新化等代表性湘方言点,名量词关系化标记与领属性定语标记的扩张途径均为从有核到无核。

可见,量词究竟有多少种语义功能,这些语义功能之间又有怎样的内在关系,目前仍没有一致结论。本文拟借鉴语义地图模型理论,对湘方言名量词的语义功能进行归并,在此基础上构建湘方言名量词的概念空间,通过绘制语义地图,深入分析其多种语义之间的内在联系、演变过程及蕴涵关系。

二、湘方言名量词的语义功能

湘方言名量词的功能比较丰富,我们对衡南、长沙、隆回、娄底、邵阳、新化、益阳、溆浦8个代表性湘方言点的名量词的语义功能作了考察,把湘方言名量词的语义功能[22]归并为以下13种:

(一)计量单位

计量单位是量词的基本功能。数词和计量单位是一种语言表示数量意义的重要语法手段。我们调查的8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均具有计量单位功能,且单位词一般强制要求出现。例如(因“隻”可表量词用法,所以一般语法著作中,为了区分,多写作“隻”):

(1)衡南/娄底/邵阳/新化:六间屋/一隻牛。六间房子/一头牛。

(2)长沙:六间房/一头牛。六间房子/一头牛。

(3)隆回:两个人/一隻牛。两个人/一头牛。

(4)益阳:五件衣服/一隻牛。五件衣服/一头牛。

(5)溆浦:六间房/一条牛。六间房子/一头牛。

(二)数量转指

湘方言8个点的名量词和数词构成的数量短语,可用于转指与其搭配的名词。例如:

(6)衡南:你看到塘里有几隻鸭?——看到两隻。你看到池塘里面有好多隻鸭子?——看到两隻鸭子。

(7)长沙:连我一起有五个(人)。连我一共五个(人)。

(8)隆回:连我一路一下有五个(人)。连我一起一共有五个(人)。

(9)娄底:算我就至才来咖六个。加上我才来了六个(人)。

(10)邵阳:一窝(窠)下咖六隻。一窝生了六隻(狗)。

(11)新化:一窝养哩六隻。一窝生了六隻(狗)。

(12)益阳:一回买咖一炮斤。一次买了十斤(肉)。

(13)溆浦:(一窝)生了六隻。一窝生了六隻(狗)。

(三)非定指转指

非定指转指是指量词可以单说或者独自作主语、宾语、谓语,用以转指被量词计量的名词成分。除益阳方言外,其余7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均有非定指转指功能,例如:

(14)衡南:块钱张。一块钱一张票。

(15)衡南:你再去买隻来。你再去买一个碗回来。

(18)新化:屋里有两幅画,幅挂以落这里,幅挂偌落那里。家里有两幅画,一幅画挂在这里,一幅画挂在那里。

(19)新化:我还买本。我再买一本书。

(20)溆浦:屋里挂得两幅画,幅挂在床头上面,幅挂在书桌旁边。家里挂着两幅画,一幅画挂在床头上面,一幅画挂在书桌旁边。

(21)溆浦:再买本。再买一本书。

具有非定指转指的名量词在湘方言各点中可以充当的句法成分有所差异:其中衡南方言具有非定指转指功能的名量词可以在句中充当谓语和宾语,如例(14)(15);长沙、隆回、娄底和邵阳4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仅能充当宾语成分,如:例(16)(17);新化方言和溆浦方言中的具有非定指转指功能的名量词可以在句中充当主语和宾语,例如(18)(19)(20)(21)。可以看出,能够充当宾语是湘方言具有非定指转指功能的名量词的共性特征,且衡南、新化、溆浦方言具有非定指转指功能的名量词的句法功能要比长沙、隆回、娄底和邵阳4个湘方言点强。

(四)无定标记

湘方言名量词可以直接与名词(短语)搭配,充当不定冠词的作用,表示其计量的名词(短语)是无定的。例如:

(22)衡南:剁蔸树来烧。砍一棵树来烧。

选取2017年2月~2018年8月进行冠脉PCI术的心房颤动患者72例作为研究对象,以随机分配法将其划分为实验组与对照组。其中,实验组男20例,女16例,平均年龄(60.3±5.8)岁,存在高血压与高脂血症疾病各16例,8例存在糖尿病,充血性心衰与甲状腺功能异常各4例,2例存在外周血管性疾病;对照组男19例,女17例,平均年龄(60.5±5.6)岁,16例存在高血压,15例有高脂血症,8例存在糖尿病,5例有充血性心衰,4例为甲状腺功能异常,存在外周血管性疾病者2例。对两组患者一般资料比较,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

(23)衡南:隻撮巴子,莫理其。他是个骗子,别理他。

(24)衡南:我有本书。我有一本书。

(25)长沙:我吃碗饭就要得哒。我吃一碗饭就可以了。

(26)隆回:隻牛走咖哩。一头牛跑了。

(27)隆回:有个人冇来。有一个人没有来。

(28)娄底:件衣衫嗒冇哩洗!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洗!

(29)娄底/邵阳/溆浦:我有本(隻)书。我有一本书。

(30)邵阳:件衣服都没洗!一件衣服都没有洗!

(31)邵阳:隻骗子,莫理她。她是个骗子,不要理她。

(32)新化:隻牛关在牛栏里啲。有头牛关在牛圈里。

(33)新化:我要门到书店打个转身,买本书。我偶尔去书店转一下,买(一)本书。

(34)益阳:我还有双袜子冇买。我还有一双袜子没有买。

湘方言表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在句中可以充当多种句法功能,且在各方言点中有所不同,具体如下表所示:

主语宾语单说衡南+++长沙-+-隆回++-娄底++-邵阳+++新化++-益阳-+-溆浦-+-

从上表可以看出,作宾语是湘方言表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的共性特征,且衡南方言和邵阳方言表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的句法功能最强,均可作主语、宾语或单说。据此,我们可以归纳出以下蕴涵共性:在某个汉语方言中,如果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能够单说,那么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肯定可以作主语。用四分表可以表述为:

+单说,+主语-单说,+主语*(+单说,-主语)-单说,-主语

四分表说明,存在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既能够单说,又能作主语的方言,如:衡南和邵阳方言;存在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能够作主语,但不能单说的方言,如:隆回、娄底、新化方言;存在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即既不能充当主语,有不能单说的方言,如:长沙、益阳和溆浦方言;不存在表示无定用法的“量名”结构能够单说,但却不能作主语的方言,至少到目前为止未见相关用法。湘方言具有无定标记作用的名量词随着其后搭配名词类型的变化,它的量化功能也逐渐减弱。例如:

(35)衡南:困隻觉 洗隻澡 开隻玩笑

(36)长沙:打隻滚 困隻觉 约隻时间

(37)隆回:唱个歌 困隻觉 逛个街

(38)娄底:上隻街 困隻觉 跳隻舞

(39)邵阳:吃隻茶 困隻觉 有隻好歹

(40)新化:打个滚 困个觉 吃个饭

(41)益阳:打隻滚 睡隻觉 像隻样子

从上述例句可以看出,湘方言名量词“隻”和“个”多位于有条件的动宾结构[23]中,且该结构中的名词成分多为抽象名词。这里的“个/隻”其实是“一个/隻”的省略形式,具有表量的作用,但它们又与一般的动宾结构中的名量词“个/隻”不相同,如:例(29)“我有本书”,可以扩展为“我有一本书”,也可以扩展为“我有两本书”“我有三本书”等,而以上例句则不能进行这样的扩展。这说明这种语境中的“个/隻”具有表量作用,但不是一个典型名量词,它不具有典型量词的所有特征。而且“个/隻”在这种语境中还可以省略,省略后并不影响动宾结构的完整性,但是加上“个/隻”会使整个动宾结构附加上轻巧、随便的语用色彩。这也说明“个/隻”具有典型结构助词的某些功能。根据原型范畴理论,“个/隻”既是量词的非典型成员,又与典型的结构助词具有一定的相似性。这正是名量词的量化功能逐渐弱化的结果。

(五)类指标记

湘方言中隆回、娄底、邵阳、新化和溆浦5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类指标记的作用,衡南、长沙和益阳方言名量词不具有类指标记的用法。例如:

(43)隆回:个人要多做滴好事唧。人要多一些好事。

(44)娄底:隻毛笔字我唔晓得写。毛笔字我不会写。

(45)娄底:个女人只晓得乱花钱。女人只知道花钱。

(46)邵阳/溆浦:隻鼠怕隻猫。老鼠怕猫

(47)邵阳:隻女人,就爱乱花钱。女人就喜欢花钱。

(48)新化:隻猫像人一样下是动物。猫和人一样都是动物。

上述例句中的“量名”结构所指称的对象是任意的、不确定的,泛指某一类事物,此处名量词的用法相当于英语的不定冠词“a”。而娄底方言和邵阳方言充当类指标记的个体量词,同样也具有定指标记和无定标记的作用,如例(45)(47)中“隻女人只晓得乱花钱”和“隻女人,就爱乱花钱”,都可以有三种语义解读:既可理解为“女人只知道/就爱花钱”,此处名量词“个”作类指标记;又可理解为“这个女人,只知道/就爱花钱”,此处名量词“个”作定指标记;还可以理解为“有个女人,只知道/就爱花钱”,此处的名量词“个”作无定标记。

(六)指量名结构

指量名结构是指由指示代词、量词和名词三个成分构成的名词性结构。刘晓红将汉藏语系“指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分为“指+量+名”“量+名+指”“名+量+指”“指+名+量”“名+指+量”五类,其中SVO型语言“指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多为“量+名+指”类型,而SOV型语言“指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多为“名+指+量”类型[24]。湘方言属于SVO型语言,它的“指量名”结构的语序类型不同于大多数壮侗语族和苗瑶语的结构类型,其仅有一种“指+量+名”的类型。我们调查的8个湘方言点都具有指量名结构,例如:

(49)衡南:个蔸树 这棵树

(50)长沙:个个碗 这个碗

(51)隆回:□[mi35]隻牛 那头牛

(52)娄底:偌隻牛 那头牛

(53)邵阳:那隻牛 那头牛

(54)新化:以隻树 这棵树

(55)益阳:个件衣服 这件衣服

(56)溆浦:个条碗 这隻碗

(七)指量转指

“指量转指”功能在湘方言中分布较广,我们调查的8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均可与指示代词构成“指+量”结构在句中充当主语、宾语或者单说,用以转自具体的某个事物。例如:

(57)衡南:个隻是我个,那隻是你个。这个苹果是我的,那个苹果是你的。

(58)长沙:个个。这个。

(59)隆回:个个□[yɛ31]软啲。这个软。

(60)娄底:个隻是红个,偌个是绿个。这个是红色的,那个是绿色的。

(61)邵阳:个隻是我滴,那隻是你滴。这个苹果是我的,那个苹果是你的。

(62)邵阳:我有个隻,莫得那隻。我有这个,没有那个。

(63)新化:以隻是我个,偌隻是你个。这个苹果是我的,那个苹果是你的。

(64)新化:我喜欢以隻,唔喜欢偌隻。我喜欢这个(苹果),不喜欢那个(苹果)。

(65)益阳:个隻熟咖哒,哦隻冇熟。这个苹果熟了,那个苹果没熟。

(66)溆浦:个个是我个,妹个是你个。这个苹果是我的,那个苹果是你的。

(八)定指标记

定指标记是指量词可以直接与名词搭配,构成“量名”结构,其构成成分“量词”类似于定冠词的作用,使“量名”结构具有定指的功能。在湘方言中,衡南、隆回、娄底、邵阳、新化、溆浦6个点的名量词具有定指标记的功能,而长沙、益阳方言名量词没有定指标记的用法。例如:

(67)衡南:蔸树倒咕哒。那棵树倒了。

(68)隆回:隻树倒咖哩。那棵树倒了。

(69)娄底:隻太阳出来咖嘞。太阳出来了。

(70)娄底:隻衣衫嘞?那件衣服呢?

(72)邵阳:隻太阳出来咖哩。太阳出来了。

(73)邵阳:隻树倒咖哩。那棵树倒了。

(74)邵阳:隻衣裳咧?那件衣服呢?

(75)邵阳:刚买滴隻黄牛。刚买的这只黄牛。

(76)新化:隻太阳出来咖哩。太阳出来了。

(77)新化:蔸树倒咖嘞。那棵树倒了。

(78)新化:件衣衫哩?那件衣服呢?

(79)溆浦:刚买个隻牛。刚买的这只黄牛。

上述例句中量词修饰的名词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专有名词,二是普通名词。如:例(69)(72)(76)中的“太阳”就是专有名词,是独一无二的事物,因此量词作为修饰性成分具有定指功能,其他例句中普通名词在语境中均表示已知的特定的事物,因此量词也具有定指功能。以上例句中,湘方言表定指的“量名”结构多作主语,如:例(67)—(69)等,也可放置于小句,如:例(75)(79),或者单说,如:例(70)(74)(78)。

(九)无核关系化标记

湘方言中衡南、隆回、娄底、邵阳、新化5个方言点名量词可以作无核关系化标记,但是长沙、益阳、溆浦3个湘方言点不具有这一功能。例如:

(80)衡南:我喜欢件哪里去了?我喜欢的那件(衣服)哪里去了?

(81)隆回:我要隻壮个,唔要(隻)瘦个。我要买那只肥的(猪),不要那只瘦的。

(82)娄底:昨日买□[tie44]个最好。昨天买的那个最好。

(83)邵阳:他买本(书)好看。他买的那本(书)好看。

(84)新化:其买本好看。他买的那本(书)好看。

例(80)用名量词“件”来引出一个无核关系化小句“我喜欢的(那件衣服)”,“件”作无核关系化标记。例(84)中名量词“本”引出无核关系化小句“其买(的那本书)”,“本”在句中作无核关系化标记。湘方言名量词引导的无核关系化小句在句中多作主语,以上例句除例(81)中的无核关系化小句充当宾语外,其余均作主语。

(十)有核关系化标记

有核关系化标记同无核关系标记相对应,是指量词可以在句中独立运用,引出一个有核关系化小句,而有核关系化小句与无核关系化小句的主要区别就在它们的中心名词是否出现,有核关系化小句要求中心名词必须出现,同无核关系化结构类似,有核关系化结构也可以在句中单说或者作主语、宾语。湘方言名量词充当有核关系化标记的功能主要分布于衡南、隆回、娄底、邵阳、新化、溆浦6个湘方言点中。例如:

(85)衡南:我扫屋隻扫棍子哪去哒?我扫地的扫把哪去了?

(87)娄底:我困□[tie44](个)隻铺又新又好。我睡的床又新又好。

(88)娄底:恰界(唧)刚刚跑过去隻小狗。它就是刚刚跑过去的小狗。

(89)娄底:拿□[tie44]来写对联隻红纸了?拿来写对联的红纸了?

(90)邵阳:我扫地(滴)隻扫把哪里去了?我扫地的扫把哪里去了?

(91)新化:拿倒来写对联张纸哩?拿来写对联的红纸了?

(92)新化:我扫地隻扫□[ku21]扫把哩?我扫地的扫把哪里去了?

(93)溆浦:我吃饭双筷子打落了。我吃饭用的那双筷子掉了。

(十一)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

无核领属性定语是指在“领属性定语+中心语”的结构中,领属性定语结构的中心语不出现。而量词的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是指量词在“领属性定语+(中心语)”的结构中充当定语标记的作用,构成“领属性定语+量词+(中心语)”的结构,其中中心语不出现。“领属性定语+量词”结构可以在句中单说或者充当主语成分和宾语成分。湘方言名量词的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主要分布于衡南、娄底、邵阳、新化4个湘方言点中。例如:

(94)衡南:我件长,你件短,我和你换一件。我的衣服长,你的衣服短,我和你换一件。

(95)衡南:你看到我本冇?你看到我的书没?

(96)娄底:我本你看见冇?你看到我的书没?

(99)新化:以隻牛是不是你俚隻?这头牛是不是你的(牛)?

(100)新化:我本唔好看,借你本看下。我的(书)不好看,借你的看看。

(十二)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

量词的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是指量词在“领属性定语+中心语”的结构中作定语标记,构成“领属性定语+量词+中心语”的结构。其中,“领属性定语+量词+中心语”结构在句中可以作主语、宾语,也可单说。湘方言中衡南、隆回、娄底、邵阳、新化5个湘方言点名量词可以作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如:

(101)衡南:我双拖鞋坏咕哒。我的拖鞋坏掉了。

(102)衡南:我些同学下来哒。我的同学都来了。

(103)隆回:我双拖鞋烂咖哩。我的拖鞋烂了。

(104)隆回:其隻眼珠近视哩。他的眼睛近视了。

(105)娄底:我双拖鞋烂咖哩。我的拖鞋坏掉了。

(106)娄底:他隻手机是新个,我隻是旧个。他的手机是新的,我的是旧的。

(107)邵阳:我隻手油死咖哩。我的手好油。

(108)邵阳:我隻拖鞋坏咖哩。我的拖鞋坏掉了。

(109)新化:他个儿子唔好,天天打游戏。他的儿子不听话,天天打游戏。

(110)新化:我双拖鞋烂咖哩。我的拖鞋坏掉了。

例(101)(103)(105)(110)中,“我双拖鞋”也可以换成“我隻拖鞋”如:例(108),但若换成“我隻拖鞋”表示的意义就会与“我双拖鞋”有所不同,“我隻拖鞋”只能表示“我的一隻拖鞋”,而“我双拖鞋”则表示“我的一整双拖鞋”,这表明此处量词计量的基本语义功能还未完全消失,但从语法功能上看,量词“隻”和“双”已经起到定语标记的作用,因此可以认定为定语标记。

湘方言可以充当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的名量词除了“隻”“个”外,定量词和不定量词也可以充当定语标记,如:例(102)中的不定量词“些”,例(101)(103)(105)(110)中的定量词“双”。湘方言作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的名量词多出现在“人称代词+量词+名词”结构中且该结构在句中常作主语。以上例句中,除例(106)在句中作宾语外,其余均作主语。

(十三)补语标记

补语标记是指量词位于动词后,在动补结构中充当结构助词的作用,与普通话结构助词“得”相似,起到引进补语的作用。除衡南方言外,其余7个湘方言点均有名量词充当补语标记的用法。例如:

(111)长沙:讲隻不停 吃隻饱 输隻精光

(112)隆回:咍玩个痛快 哭个不停 讲个不停

(113)娄底:耍隻痛快 哭隻不停 看隻透

(114)邵阳:讲隻不停 吃隻饱 输隻精光

(115)新化:讲个唔停 吃个饱 输个精光

(116)益阳:耍隻痛快 哭隻不停 弄隻明白

(117)溆浦:玩个痛快 吃个饱 输个精光

从上述例句可以看出,湘方言中能够进入“动词+量词+补语”的名量词仅有“隻”和“个”两个,且它们在各方言点中的分布不同,“个”主要分布于在隆回、新化、溆浦3个湘方言点中,“隻”分布于长沙、邵阳、益阳、娄底4个湘方言点中。出现这种分布情况的原因与“个”或“隻”在各个湘方言点中的通用情况有关。量词虚化为补语标记的必要条件之一就是高频语用,只有当其在高频使用过程中计量范围逐步扩大,才可能为其虚化为补语标记创造语境。基于姜国平对湘方言“个”和“隻”与2635个名词在各点中的搭配情况的调查可知:长沙、益阳、邵阳、娄底4个湘方言点中“隻”计量名词的范围均大于“个”,而新化方言“隻”的计量范围小于“个”[25]。我们通过调查隆回、溆浦方言中的“个”“隻”与729个名词的搭配情况发现,隆回方言“个”能够计量的名词约占78.9%,“隻”计量的名词约占39.8%,而溆浦方言能与“隻”搭配的名词仅有60个,可以与“个”搭配的名词有156个,且溆浦方言的量词“隻”仅可以与动物类事物搭配,或者指称成对事物中的一个,搭配范围较窄,并非通用量词。这正好解释了“隻”分布于长沙、邵阳、益阳、娄底4个湘方言点,而“个”主要分布于在隆回、新化、溆浦3个湘方言点中的原因。

基于以上考察,我们将8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功能总结如下表:

衡南长沙隆回娄底邵阳新化益阳溆浦计量单位++++++++数量转指++++++++非定指转指++++++-+无定标记++++++++类指标记--++++-+指量名++++++++指量转指++++++++定指标记+-++++-+无核关系+-++++--有核关系+-++++-+无核领属+--+++--有核领属+-++++--补语标记-+++++++

三、湘方言名量词功能的概念空间及语义地图

(一)湘方言名量词功能的概念空间

郭锐、李知恩[26],李知恩[27]通过对量词功能的跨语言(方言)考察,运用语义地图模型构建出了量词功能的普遍性的概念空间,如下图所示:

通过上述调查研究,我们认为,湘方言的名量词功能的概念空间与上图有相似之处,但也不尽相同:

第一,湘方言名量词不具有名词类别词和定指性转指功能。

第二,湘方言名量词由无定标记功能又扩展出补语标记功能。

金福芬、陈国华对普通话量词“个”的语法化路径进行了阐释,认为“个”经历了:名词“竹”>量词修饰竹子或竹子制品>量词修饰具体名词>量词修饰抽象名词>万能量词>不定冠词(可修饰动词、形容词、名词、代词等)>助词[28]。张谊生也指出“动补结构中的补语标记‘个’是由量词的无定标记虚化而来”[29]。湘方言通用量词“个”和“隻”的补语标记功能的来源也与普通话量词“个”的语法化路径相似,由“个”和“隻”的计量单位功能,演变出无定标记功能,再由无定标记功能虚化为补语标记。我们认为促使湘方言通用量词“个”和“隻”的语法化动因有主要三个方面:

其一,“一个/隻”在湘方言中的高频使用(上文已提到“隻”在长沙、益阳、邵阳和娄底4个湘方言点中通用量词,搭配范围极广,且计量名词的范围要大于“个”,而“个”在隆回、新化、溆浦三个湘方言点中是通用量词,且计量名词的范围要大于“隻”),使得数词“一”的表量功能逐渐退化,而“一个/隻”的表量功能开始向“个/隻”转移,受语言经济性原则影响,使得“个/隻”前的数词“一”逐渐脱落。

其二,湘方言通用量词“个”和“隻”前面的数词“一”的脱落,导致了“(一)个/隻”的表量功能逐渐淡化,从而使得位于动宾结构中的“个/隻”后面搭配的名词范围逐步扩大,由计量具体名词扩大到可以计量抽象名词(见上文“无定标记”一节),后“个/隻”的后加成分由抽象名词又扩展到动词、形容词等,例如:“哭隻不停”“输隻精光”“咍玩个痛快”“吃个饱”等。这为湘方言通用量词“个”和“隻”与其前后搭配成分的重新分析提供了条件。

其三,湘方言动宾结构中通用量词“个/隻”与它前后搭配成分的重新分析,使得“V+个/隻+C(名词/动词/形容词等)”结构由动宾结构演变为动补结构。湘方言“V+个/隻+C”结构随着“C”性质的改变,“V+个/隻+C”也可作出不同的分析。比如“吃个/隻苹果”中名词“苹果”意义比较具体,“个/隻”还具有明显的表量作用,所以它的切分方式应该为“吃/个(隻)苹果”“个/隻”是用于修辞名词性成分“苹果”,表示数量。但是如“打个/隻稀烂”就可以做两种切分,一种是“打/个(隻)稀烂”,强调结果,一种是“打个(隻)/稀烂”,强调情状,说明这种两可结构中的“个/隻”已经逐渐由前加向后附转化。而像“哭个/隻不停”就隻能做出一种切分即“哭个(隻)/不停”,而不能切分成“哭/个(隻)不停”,这说明此种结构中的“个/隻”已经完成了有无定标记向补语标记的演化。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可将湘方言“个/隻”的语法化路径描述如下:

第三,湘方言名量词关系化标记与领属性定语标记的扩张途径均为从有核到无核,节点顺序应调整为:有核——无核。

郭锐、李知恩[30],李知恩[31]认为“如果一个语言(方言)的量词具有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那么它一定具有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反之,如果一个语言(方言)的量词具有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那么它不一定具有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经实地调查发现,隆回方言名量词具有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标记功能,而不具有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娄底、邵阳、衡南、新化4个湘方言点的名量词则两种功能兼备。在湘方言中,如果某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用四分表可以表述为:

+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无核关系化/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有核关系化/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

祁峰指出:“上海话量词的功能扩张途径是从计量到非计量,在计量功能中,从不定指到定指,在非计量功能中,从有核到无核,包括领属性定语标记和关系化标记。”[32]可见,吴语与湘语有同样的情况,这也为我们的调整提供了有力的佐证。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总结出湘方言名量词的语义功能概念空间,如下图:

(二)湘方言各点名量词功能的语义地图

在以上概念空间中我们可以绘制出湘方言8个点的名量词功能的语义地图:

据上图,我们可以归纳出如下几条蕴涵共性:

共性1:在湘方言中,如果某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无核关系化标记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有核关系化标记功能。

共性2:在湘方言中,如果某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功能。

共性3:在湘方言中,如果某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补语标记的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计量单位、数量转指、指量名、指量转指和无定标记功能。

共性4:在湘方言中,如果某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非定指转指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计量单位、数量转指、指量名、指量转指、无定标记和补语标记功能。

共性5:在湘方言中,如果某个方言点的名量词具有类指功能,那么该方言的名量词肯定具有计量单位、数量转指、指量名、指量转指、无定标记、补语标记、非定指转指和定指标记功能。

以上共性是否使用于其他语言(方言),还需更多的语言事实加以佐证。

四、结语

湘方言名量词具有计量单位、数量转指、非定指转指、无定标记、类指标记、指量名、指量转指、定指标记、无核关系化标记、有核关系化标记、无核领属性定语标记、有核领属性定语标记、补语标记等13种语义功能。与其他语言(方言)相比,湘方言名量词不具有名词类别词和定指性转指的功能,但是其名量词的无定标记功能又可扩展出补语标记功能。而且湘方言名量词关系化标记与领属性定语标记的扩张途径均为从有核到无核。由于时限,本文仅对湘方言8个代表点的名量词的语义功能进行了考察,构建的概念空间和语义地图还有待扩大调查范围进一步考察。

注释:

[1] A.Y.Aikhenhald,Classifiers:ATypologyofNounCategorizationDevices,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0,pp.98-124.

[2] 詹伯慧:《潮州话的一些语法特点》,《中国语文》1958年第5期,第218~220页。

[3] 石汝杰、刘丹青:《苏州方言量词的定指用法及其变调》,《语言研究》1985年第1期,第160~166页。

[4] 杨剑桥:《吴语“指示代词+量词”的省略式》,《中国语文》1988年第4期,第286~287页。

[5] 陈兴伟:《义乌方言前指示词与数词的省略》,《中国语文》1992年第3期,第206~207页。

[6] 施其生:《广州方言的“量+名”组合》,《方言》1999年第2期,第113~118页。

[7] 赵日新:《说“个”》,《语言教学与研究》1999年第2期,第36~52页。

[8] 陈小明:《广州话量词研究》,南开大学博士论文,2000年。

[9] 王健、顾劲松:《涟水(南禄)话量词的特殊用法》,《中国语文》2006年第3期,第237~241页。

[10] 张公瑾:《论汉语及壮侗语族诸语言中的单位词》,《中央民族学院学报》1978年第4期,第14~30页。

[11] 游汝杰:《论台语量词在汉语南方方言中的底层遗存》,《民族语文》1982年第2期,第33~45页。

[12] 石毓智:《汉语研究的类型学视野》,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76~96页。

[13] 蒋颖:《汉藏语系名量词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6年。

[14] 陈玉洁:《量词与量词的定语标记功能》,《中国语文》2007年第6期,第516~530页;第576页。

[15] 郭锐、李知恩:《从语义地图模型看量词功能的扩张》,《第二届四川境内藏缅语国际研讨会》,北京:北京大学,2010年,第1~27页。

[16] 李知恩:《量词的跨语言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

[17] 步连增:《语言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量词研究》,山东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

[18] 陈祝琴、岳秀文:《汉语方言量词“兜”的来源与形成》,《语言研究集刊(第十九辑)》,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第279~297页;第386~387页。

[19] 盛益民:《汉语方言定指“量名”结构的类型差异与共性表现》,《当代语言学》2017年第2期,第181~206页。

[20] 郭锐、李知恩:《从语义地图模型看量词功能的扩张》,《第二届四川境内藏缅语国际研讨会》,北京:北京大学,2010年,第1~27页。

[21] 李知恩:《量词的跨语言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

[22] 参见李知恩:《量词的跨语言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30~43页。文章在其基础上对量词的语义功能进行了修改和调整。

[23] 李宇明:《动宾结构中的非量词“个”》,《华东师范学院学报》1982年第3期,第122~133页。

[24] 刘晓红:《指量名结构的语序及分布的类型学考察》,上海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34~35页。

[25] 姜国平:《湘语通用量词“隻”研究》,湖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第6~7页。

[26] 郭锐、李知恩:《从语义地图模型看量词功能的扩张》,《第二届四川境内藏缅语国际研讨会》,北京:北京大学,2010年,第14页。

[27] 李知恩:《量词的跨语言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56页。

[28] 金福芬、陈国华:《汉语量词的语法化》,《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年增1期,第12页。

[29] 张谊生:《从量词到助词——量词“个”语法化过程的个案分析》,《当代语言学》2003年第3期,第197~204页。

[30] 郭锐、李知恩:《从语义地图模型看量词功能的扩张》,《第二届四川境内藏缅语国际研讨会》,北京:北京大学,2010年,第19~20页。

[31] 李知恩:《量词的跨语言研究》,北京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1年,第54~55页。

[32] 祁峰:《上海话量词的用法与功能扩张》,《中国百年学术之路 古今中西之间 1911—2011》,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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