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银河铁道之夜》动画中的视听隐喻

2021-08-05秦宇诗四川美术学院

环球首映 2021年6期

秦宇诗四川美术学院

《银河铁道之夜》是日本作家宫泽贤治的代表作之一，众所周知，宫泽贤治是日本近代文学史上不得不提的一个人物。他不仅是一个出色的文学家，还是一个优秀的诗人，他那富有诗意和浪漫的想象力在作品中得以充分体现。在某一方面，他的作品呈现出一种瞬间的永恒感，这种感觉在他的诗集《春与阿修罗》中尤为强烈。《春与阿修罗》的序言中有一句：“但是，在这新生代的冲积层内，巨大明朗的时间集合里，被准确映射的这些言语，在那一个刹那中闪烁。”①同时也是在序言里，他提到了“心象”这个词汇，他认为自己的作品不过是对于自身的心象素描罢了。心象这个词是佛教词汇，佛教思想认为万象皆为心的表现。这个词语的使用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宫泽贤治的思想和世界观，他正是为了描绘自身的心象而拿起了笔。“心象素描”这个词极为恰到好处地概括了他的写作动机，他让一个个思想的瞬间归于永恒。宫泽贤治的文章生动而诚挚，同时也体现出了一种独特的献身精神，这让他的故事永远带着一股孤独的意味。

而《银河铁道之夜》中处处透露出这种思想的味道，为了让这份孤独贯彻始终，小男孩们围绕着幸福踏上了探索的道路。乔邦尼自始至终都是孤独的，他无法在同伴之间获得任何慰藉，除了早已疏远的柯贝瑞拉。在众人眼中，他是头不被理解的、突兀的，与众人不一致的“black sheep”。这一切在他踏上了去往银河的列车后才得以得到解放，在列车上与柯贝瑞拉一同游历的景色，经历的人物和事件，都变成了促使他与自身和解的契机。在这场旅行中，他接受了自身的孤独，所以，银河之旅是一次从现世的痛苦中解救出来的救赎之旅，它通往真正的幸福和圆满。②

而在故事的最后，同行好友柯贝瑞拉的消失使乔邦尼幸福的银河之旅走向了终结。而柯贝瑞拉消失这一情节也是早有端倪的，在他痛苦地述说着对母亲的歉意时，他表示自己为了妈妈的幸福什么都愿意做。这在原文中和上下文并无联系，本就是突兀而不合逻辑的一句话，却预示了柯贝瑞拉的死亡。所谓真正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乔邦尼并不知晓，但他却在这场旅程中，完成了内心的成长和转变，从为了某个人谋求幸福逐渐升华到了愿意为所有人谋求幸福。小说运用的语言极为梦幻而精确，在乔邦尼登上银河列车之后的所见所感，皆是极为充满幻想符合梦境的场景。虽然是梦幻的景色却充满了隐喻，所有埋下的隐喻在获得柯贝瑞拉的死讯时达到高潮，迫使乔邦尼回归现实面对孤独的自己，也迫使读者进一步面对自己的内心。这一切都得益于宫泽贤治精妙而独特的隐喻和场景的安排，这样充满了孤独与幸福的画面在脑海内油然而生，给读者带来了如梦似幻的体验。

在1985年的同名动画《银河铁道之夜》中，对于这样梦境体验一样朦胧的场景的表现同样也使用了隐喻的手法。但是影视动画所使用的隐喻必定是比文学作品所使用的暧昧朦胧的语言描述更加清晰可见的，不论怎样暧昧不明的场景在影视作品中都必须赋予其形状。因为影视作品是可视化的，而不是一种臆想。本文将对其视听语言进行分析，对其使用的隐喻进行探索，以期获得文学作品影视化创作的经验。

一、人物形象的隐喻

动画版《银河铁道之夜》中，乔邦尼和柯贝瑞拉以及其他角色形象均是猫的外形（如图1所示）。这是由于宫泽贤治常常以猫的形象来进行创作，例如《大提琴手高修》《猫咪事务所》等。当然，猫咪的形象也更加赋予这部作品以童话感，更加使其具有不真实性，更加贴合原作的梦幻感。从动画造型设计的角度出发，小男孩和猫的形象也较为吻合，外形更为凝练概括。而1985年正是赛璐珞动画盛行的时代，这种人物形象的简化有利于动画的制作和完成，同时也使整个故事更加富有童真和脱离现实的感觉。

图1 （左图乔邦尼，右图柯贝瑞拉）猫的外形

当然，猫也是一种隐喻，日本自古以来就有猫的报恩等民间故事，日本人普遍认为猫是具有灵性的，这也和日本原本的万物皆灵思想吻合。日本最早出现猫的形象的作品是平安时代的《日本灵异记》，该作品里的猫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而拥有了神性。在《日本灵异记》的故事中的猫是丰前国的膳臣广国死后的化身。由此可见，猫可以作为祖先灵魂的寄居体，可以得知当时的日本猫是作为神被崇拜的，地位非常的高，在中古时期的日本，猫与佛教有亲密的关系。猫因为可以守护佛教经典不被老鼠侵害，有“佛典看守人”的称号，所以在文学作品中猫是作为有佛缘、佛性的载体出现的。例如在《源氏物语》中，柏木将三公主饲养的猫当作是她的替身来宠爱，这里登场的猫是因缘的象征。在《更级日记》中猫以人类转世的形象出现。③一方面，猫的神性和童话里直通银河的列车有着因缘关系，正是由于猫的神性，所以乔邦尼才能见到死去的挚友和通向幸福的列车这样不合常理的事物。同时在普世的印象中，猫是一种无拘无束的动物，它慵懒神秘自由，是一种有着东方属性的动物，代表了可以去往任何地方的特权。在《银河铁道之夜》中，乔邦尼和柯贝瑞拉突破了现实的阻碍，在银河中拥有了真正的自由之旅，这也和猫的形象不谋而合。当结局回归现实，这种自由便回归了现实的不自由的状态。这种强烈的反差，也给人以浪漫的悲伤感。

从另一方面来说，文学界关于“乔邦尼”“柯贝瑞拉”“查内里”等人的人种和国籍的争议一直存在。角色们都使用着颇具意大利风格的名字，但故事背景的发生地却没有明确的指向。如此一来，对于角色特征的创作便有了一定的争议。但如果使用猫来作为角色形象，就能免去国籍和人种的纠纷，这也是使用猫作为人物形象的原因之一。

二、场景色彩的隐喻

格式塔心理学美学认为，人在进行艺术欣赏时，对色彩一类视觉要素较为敏感。因此，在影视作品中，色彩常常被用于表达人物感情及暗示故事剧情上。在《银河铁道之夜》中，宫泽贤治也使用了大量的色彩表达词汇来推动故事的发展、描写人物的心理以及埋下伏笔。在日本传统文化中颜色分别有着不同的代表意义，其中赤白青黑为最常见的颜色隐喻。其中，青是最受到创作者及普通民众欢迎的颜色。它蕴含了“希望”，有着“新生”和“开始”的意味，也有着“幸福”的隐含意义。而银河和宇宙就是以一片浩瀚无垠的青色作为故事发生背景的，暗示着这是一趟寻找真正的幸福的旅程。在《银河铁道之夜》动画中，主角乔邦尼的形象也是青色的，暗示着他将在这场旅行中获得新生和幸福。而与此相对，柯贝瑞拉则是一只赤毛猫。赤在日本传统文化中象征着生命，而出现在列车上的柯贝瑞拉却穿着与孩童形象不符的黑色西装。黑色在各个国家里都有着死亡和严肃的意味，这与赤的含义正好相反，暗示着柯贝瑞拉正处于矛盾和悲伤之中。除了人物的配色之外，背景的颜色变化也是十分明显的。在南十字站之前的篇章里，列车的主色调是红色和橘色，而在家庭教师和两个小孩与主角告别那一片段，列车的主色调变成了蓝色与绿色，这暗示了在南十字站下车的人们是去往了真正的天上，他们都将获得新生。而影片的末尾（见图2），乔邦尼得知柯贝瑞拉掉进河川时，整个画面都是黑色的，角色和夜空也都是黑色的，只能看见眼白和河里青色河灯的倒影。用黑色来表现乔邦尼悲伤压抑的心情，这也使柯贝瑞拉的死亡得到诠释和加强。

图2 柯贝瑞拉落水场景

三、场景表达的隐喻

《银河铁道之夜》中有着很多对梦境场景的描写，比如一望无际的紫色龙胆花，闪耀的银河水，巨大生物的骸骨，金黄色的玉米田地，节日游行的小镇等（见图3）。这些场景颇具梦幻色彩，也极具个人主观的想象。在银河的场景，动画着重表现了银河的闪烁和清澈，同时，水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人的诞生与死亡，人的诞生始自于母亲的羊水之中，生命起源于水。提到死亡与水的关系，就不得不提到希腊神话里的冥河。除了传统的承载死亡这一功能之外，希腊神话中关于冥河的传说非常详细，其中提到冥河既是人生命终结去往冥界的必经之路（Acheron），还有着遗忘（Lethe）和誓言执行（Styx）的作用。对冥河Styx发出的誓言必须履行，不然就会受到神的惩罚。因此乔邦尼在反复询问柯贝瑞拉是否会一直陪伴自己的时候，柯贝瑞拉并未给出回答，这预示了旅途的结束。银河在此同时承载着羊水和冥河的作用，也正好符合了满载亡魂的银河列车的性质。在柯贝瑞拉消失的场景，动画里加了一段文章中原本没有的追逐。乔邦尼在车厢里焦急地呼喊柯贝瑞拉的名字，四处寻不见友人的身影，最后却在一个露台找到了他。柯贝瑞拉跟他说过再见之后，就跑向黑洞然后消失于宇宙之中。动画这样表现是为了让观者更好地体会到乔邦尼悲伤和孤独的心情。因此，动画场景的隐喻表达和原作产生了分歧，原作显得更加意识流而朦胧，而动画的表达比较直观和浪漫主义。这也是动画对于场景的主观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