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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运(外一章)

2021-03-08方英文

文学自由谈 2021年6期
关键词:汉中汉语言作家

□方英文

有杂志约小说稿,却不在情绪期。两个月后忽来灵感,一气写成短篇一个。编辑读后先是大赞一通,接着说篇幅不足三千字,不好排版,建议拉长些。我说那就算了,小说又不是橡皮泥,想长就能长的。心想,鲁迅的《孔乙己》,也才2573个字,杰作呢。

恰好有小小说编辑约稿,就随手甩去。编辑十分钟读了,大吹三个字:好好好!十分钟后又短信说:“我刊限定小小说一千八百字左右,当然偶有例外,像您这样的名家,可以放宽到两千四百字——劳驾方老师压缩压缩如何?”我说算啦,小说不是橡皮泥,想窝短就能窝短的。

苏东坡作文,“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不可不止”,意思是文章无所谓长,也无所谓短,兴尽而已,篇幅并无死规定。不过,之于现代白话文容易导致拖沓啰嗦而言,作品完成后实有修改之必要,尤其是废话赘字要尽量剔除掉。我自知才力不济,所以作品写完后,总要修改一二遍的,权当审订《原子弹使用说明书》,一字一点务求精准,不可歧义。至于某些用语要模糊,要多义,那是营造张力及想象空间,属于修辞艺术,需另题专门探讨。

这并非说我的文章不可动一字,只是强调写作要努力靠近完美。

其实修改稿子也并非全因我严谨,真把写作当了“名山事业”,而是被动无奈。我的所有作品,不论长短,都至少被退稿了两次三次,甚或五次六次。这无非两个原因,一是作品不好,二是作品虽好却没有及时落到欣赏它的编辑手上。我坚信是第二个原因,坚信此作运气未到,所以就修改。当然不是伤筋动骨地改,而是修改某句话,增删腾挪某个标点符号,然后投给另一家。若再退,就再打磨瑕疵,再投另家……直到经了五六遍的修改、投送,发表了,或是出版了,完结。

此生没有文运,认了,服软了便是。之所以未曾放弃,是因为写作本身颇得乐趣,如同饮茶上了瘾,不饮难受,饮则怡然。好在没有废稿,只是必经一个周转绕圈子的过程。

发表出版两不顺,影响了我的作品产量。

前年采风,认识一个朋友,某刊物的“准主编”,聊得很是投机。他盛情约我小说稿,不久便写成一个。他读后极为满意,我更是高兴得够呛,总算有“一投中的”的啦!然而过了两天,接他短信说,他们刊物规定短篇小说必须五千字以上,而我这个少了三百来字,希望我增补。我嘴上说容我想想,其实心里已有了主见:你可以退稿,但不可以让我增删以图发表。即使文运再不好,我也必须固守写作贞操——稿子是不可随便被动手动脚的。

晚上反省,如此固执是否有点过分自负?不就是增加三百字嘛,又不是给一口好牙钉楔子,硬找空隙也不难。就将小说里的偷情场景扩写一番,着重于气味与音响还原。写情色一如写吃饭,要写出新意与想象力,要写出美感与脱俗来,不是随便哪个作家都能行的。

结果超标,增加了五百字。再发走,朋友大悦,说增加的五百字他将按三千字划我稿酬。

这事就撂过去了。过了四个月,忽然想起这事,何以还没发出来呢?一问,乐了。原来这朋友还没当成主编,仍然是副主编。他说,按正常程序,三个月前他就该接任主编,他也早就掐准了时间,要将我的小说作为“上任第一签”且头条刊出,以显春风得意兼顾友情。岂料出了意外,领导层换了,原主编暂且留任,至于由谁接任,还需要重新评估遴选。他怕我等不及,就把小说送审留任主编,结果遭毙。

我倒也没怎么扫兴,反正这辈子没有文运,早已习惯麻木了。让我愧疚难过的是,朋友或许正是因为约了我的稿子而沾了晦气,这才仕途受阻的吧。

2021年9月20日,采南台

致敬李汉荣

各位专家老师,文学同道们,同学们:

今天八月十八,中秋刚过,我们在这里举行“李汉荣先生文学作品研讨会”,风伴雨响,佳气盈室,胜友如云,真是一个难得的美好。首先请允许我代表陕西省作家协会向主办方陕西理工大学及汉中市文联,表示衷心感谢,向李汉荣先生致以崇高敬意!

我很少代表某机构或者某个人,非要代表不可的话,总会提前征得授权。所以,前天我给贾平凹主席发去一条短信:“贾老好。汉中李汉荣研讨会,作协领导忙,请我代表去。我能否代表贾老表示祝贺?贾老能否点评李汉荣几句发我带去?”半天过去,他回信道:“我牙疼,心慌意乱。你代表我呀!他是很优秀的作家,写得好!向他祝贺致意!”

不久前我才搞明白,过去老以为中国科学院与中国工程院的两院院士全都住在北京,其实我错了,他们分布在各省各市,甚至在偏远的荒漠草原、山林江湖。假如设置个中国文学院,那么生活在秦巴山深处汉中盆地的李汉荣,肯定是院士之一。我的意思是,作为杰出的诗人作家,李汉荣显然处在中国文学的第一方阵。

李汉荣与我同庚,都属狗。见面不多,几乎全是在我来汉中的饭桌上,频频碰杯,无所不谈,十分对脾气。李汉荣诗文太好,我每见必读!他博览群书,古今中外,仰观宇宙,俯察草木,面对一条狗,或一只鸟,或者一泓溪流,甚至一堆垃圾,他都能写出不同凡响的境界,常人难以发现的奇异。如同高明的医生,对万事万物只须一点点小小的切片,便可写出诊断书,可谓见微知著、了然兴衰,于是文章就显出了宏大壮观的气象。宏大壮观这种美学,并非一定取材宏大江山、壮观人物,而是一种“智慧的发现”——老聃、佛陀正是那样的智者。

在座有不少学问家,既然说到狗,我不由想起孟德斯鸠《波斯人信札》里写狗,其观察一事一物也跟李汉荣一般专注。鸠老写狗啃骨头就挺详细的,说狗发现一根肯头,左右看看,没有危险了这才叼走,找一个安静地方卧下来,并不急着啃。狗拿爪子敲打骨头,通过敲打声来判断最薄脆的部位,以便下牙。为了一点点有营养的骨髓,狗是不惜时间做功课的。作家掌握了素材,教授拿到了课题,也不要急着动笔,不妨借鉴狗的做法,先拿捏把玩一番,选个好的角度。突破口选好了,等于成功了一半。

李汉荣作品究竟有什么意义呢?这正是今天研讨会要回答的学术问题,各位马上要各抒高见,大家相互聆教获益。我个人的看法是:李汉荣作品写出了全球化、现代化这一大时代里,人的苦闷和孤独感。传统农业文明日见夕阳残照,于是出现了普遍的焦虑与精神漂泊感。就是说,李汉荣写的是他自己,也正因此,与我们产生了共鸣。由此可见,李汉荣的作品具有经典的品质。

李汉荣的作品常被选入教科书,或考试题,说明什么?说明他是典范的汉语言作家。如今互联网时代,自媒体繁荣了极多极多的业余诗人与作家,加上市场化后有钱有权就能任性出书,文学的门槛大为降低。这当然有好处:文学的基座扩展了成千上万倍,有利于托举起文学的高峰;不好处也很明显:优美的汉语言被任意作践,更不要说司空见惯的文理不通了。这是颇让人伤感难过的。在此大背景下、大比照里,李汉荣的文字尤其显得稀罕可贵!他是汉语言的忠实“走狗”。

这得益于汉中这方宝地,汉朝源于此,汉语言因此而冠名。生活写作于汉语言故乡,可谓上天偏爱李汉荣,李汉荣也着实没有辜负这个偏爱。严格讲,李汉荣和我一样,都是业余作家,端的是编辑饭碗。不过对于读者而言,他们只认作品,从来不问专业还是业余。李汉荣长期编辑《汉中日报》副刊,经其手编发的各类文章无以计数,语言上尽善尽美,近乎无可挑剔,润物细无声中辅导了大量作者。我读汉中作家的作品,尤其青年作家的作品,常常惊叹其文采飞扬、雅驯美好,或许都与李汉荣的编辑、熏染有关吧!

汉中是陕西文学重镇。上世纪七十年代,王蓬就暗度陈仓,亮旗帜于中国文坛。我了解的汉中优秀作家诗人,比如张正国、刁永泉、贾连友、张芳、丁小村、周吉灵,比如宁慧平、吴梦川、刘昱村、伍宏贤、马世明、骆志庆、刘建,比如虽年长而大器晚成写得很好的何振基,还有文学研究家评论家李宜蓬、李锐、李青石、宫臻祥、雷勇等等专家……创作与评论作为文学的两翼,如同汉中能造大飞机一样,让它的文学飞上了如今的高度。

但要恕我只能报名少量。这里说到的,多是一起吃过饭的朋友,容易想起名字。看来搞文学,似乎也还是隔三差五地请吃个饭的好。——可以这样理解:文学是让眼睛吃饭,吃饭是让肠胃文学,二者缺一不可。

就我所知,这是李汉荣唯一的一次研讨会。我相信,这是汉中文学的一个节点。由此节点,汉中文学定然会重开新宴,质量与数量必将同步提升。

谢谢大家!

2021年9月24日,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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