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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象似性研究

2020-10-13丹,吴

黑龙江教育学院学报 2020年10期
关键词:拟声词形容词黑龙江

徐 丹,吴 莉

(1.哈尔滨理工大学,哈尔滨 150040;2.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引言

重叠是现代汉语合成词的主要构成方式之一。学者朱德熙(1982)指出,重叠研究要注意其结构类型、语音特征、语法功能和语法意义[1]。一些重叠结构研究从上述研究视角展开,对名词性重叠、动词性重叠、形容词性重叠等进行语音、语法和语义的分析。近年来,随着认知语言学研究的深入发展,汉语语言现象的认知研究备受关注。认知语言学更多地侧重意义生成的概念化过程,强调人类的感知体验对语义生成的影响。中国的方言由于受地域特征的影响,在构成方式和语义内容上均与普通话有一定的差异。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除了包含一些汉语普通话的重叠结构,同时还具有一些地域特色的重叠结构。本文从《黑龙江方言词典》中筛选各种类型的重叠结构,对它们进行认知视角下的语义分析,主要依据象似性理论对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构词理据和语义生成过程进行阐释。

一、语言象似性理论简述

语言学家在自然语言现象中观察和概括认知原则,研究认知可以揭示自然语言的发展规律,因此自然语言与认知现象之间处于一种可以相互印证的状态。认知语言学中的象似性理论强调语言的形式和意义是通过体验、认知、表征等多种外在因素和内在因素导致的结果。目前,语言的任意性和象似性是语言学界争论的焦点问题之一。象似性理论认为,语言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并非任意,Givon(1990)提出语言形式和语言意义之间的对应关系就是象似性[2]。

著名符号学家Peirce(1931)指出,象似性理论主要包括三个原则:映像象似(imagic iconicity)、拟象象似(diagrammatic iconicity)和隐喻象似(metaphorical iconicity)[3]。映像象似是指单个语言符号和所指之间的象似性,这种象似性通过一些感知特征如语音、视觉、听觉、触觉等实现,例如拟声词。拟象象似强调不同语言符号之间的系统性排列关系,以及它们和各个所指之间的关系,拟象象似包括句法层面和语义层面[4]。在句法上,拟象象似体现为句子结构中语言成分相对距离的远近;在语义上,拟象象似可以从名词、动词、形容词的角度来分析。隐喻象似(metaphorical iconicity)是指字面意义相左、异质的本体和喻体在内涵意上的相似,是从对具体的、表象的分化的甄别发展到对抽象的、规律的共性的概括,其中的隐喻映射引导人们对语言符号和思维对象的内涵意义相似性的关注与理解。在三种象似性原则中,隐喻象似的抽象程度最高,因为在表征与所指之间并不存在一目了然的逻辑对应关系,而是需要认知主体(人)的识别和解读。

二、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构成

以黑龙江方言为代表的东北方言隶属于北京官话的一部分。重叠结构是黑龙江方言一种典型的构成手段,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与汉语普通话重叠结构在形态结构、词类和语法功能上基本相同。在形态结构上主要有AA式、AAB式、ABB式、AABB式、AABC式、ABCC式、ABAB式和ABAC式;词类上有以名词、动词、形容词等为主的重叠结构。通过查阅和分析《黑龙江方言词典》,可以将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构成分为八大类型[5],见下表。

序 号重叠类型举 例1AA式祸祸 拉拉 觑觑2AAB式囊囊膪 齁齁咸 痒痒扒3ABB式打呵呵 哭唧唧 香饽饽4AABB式假假咕咕 病病歪歪5AABC式胯胯轴子 花花肠子6ABCC式雾气招招 一小般般7ABAB式晃儿晃儿 板儿板儿8ABAC式愣头愣脑 赛皮赛脸

三、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象似性分析

(一)映像象似性分析

如前所述,映像象似是指语言符号和所指之间的象似性,是凭借一些感知特征如语音、视觉、听觉、触觉等实现。拟声词是象似性研究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在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中包含大量的拟声词,它们常常同语义丰富的内容词(名词、动词、形容词)搭配使用。

例(1)他虽然是乡下人,你也不能对他打呵呵。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哭唧唧的。

在此ABB式重叠结构中,动词“打”和“哭”后面添加的叠词“呵呵”和“唧唧”都是拟声词。“呵呵”用来模拟人类发出的声音,“唧唧”用来模拟动物发出的声音,这两个拟声词通过映像象似导入形象化的感知体验,使得重叠结构的意义更加形象和生动,增强了重叠结构的表达力和渲染力。“打呵呵”用来指连续发笑,或开玩笑,含有讽刺和嘲笑。“哭唧唧”用来形容一个人要哭而露出哭腔的样子,其中“唧唧”用来模拟小鸟和虫的鸣叫声,与“哭”结合用来描述人类在哭泣时发出的类似于小鸟鸣叫的声音。

此外,AABB式重叠结构中也存在大量的拟声词。

例(2)马路上过往的卡车,都满满当当地载着建筑材料。

你有话就直说,不要假假咕咕的。

在此AABB式重叠结构中,形容词“满满”表示内部充实,达到最大容量,拟声词“当当”用来模拟金属器物互相撞击的声音。拟声词的运用使得该场景中的音效被显化,“充满”一词的抽象概念被形象化。因此,“满满当当”虽然在语义上和“满”相同,但是拟声词“当当”的使用让它的语义内容更加丰富。同理,重叠结构“假假咕咕”中的“假”表示虚伪、不真实,“咕咕”为拟声词,用来模拟某些禽鸟的鸣叫声。“假假咕咕”与“假”类似,表示不实在的人或者形容一个人的虚情假意。拟声词“咕咕”形象地描述了一个人不愿意吐露真话或者说话含混不清的样子,从而使得形容词“假”的语义更加形象化和具体化。

上述拟声词“当当”和“咕咕”本身并没有“很满的样子”和“很假的样子”的语义特征,而“满”和“假”却可以表示“满的”和“假的”状态。拟声词“当当”和“咕咕”的使用是基于人类的感知体验,把人的听觉感受和心理认知整合在一起,形成拟声词的重叠结构。可以看出,映像象似融合了多种模态的体验而构成生动形象的语言表达,这是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一个典型特征。重叠结构中拟声词的使用是人类感官体验直接作用于人类心智认知的结果。然而,这些感官体验和心理认知在重叠结构的生成过程中不再受限于描述实体发出的声音,还可以用来描述具有该类特征的人或物。由拟声词构成的重叠结构,在语音上具有象似性,在语义上体现了概念转喻和概念隐喻的运作机制。例如在“哭唧唧”中,“唧唧”的声音和发出声音的“鸟”构成概念转喻,也就是产品替代产品制造者(唧唧声替代鸟);如果再用“哭唧唧”描述人,又进一步生成“人是鸟”的概念隐喻。拟声词通过客观的感官体验唤起主观的心理感知,把人类对于外部世界的认知方式和人类自身特有的生物行为特征联系起来。映像象似通过概念转喻和概念隐喻的认知机制、展现出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在能指和所指相互关联的基础上,人类赋予了语言形式以栩栩如生的意义。

(二)拟象象似性分析

根据象似性中的标记性原则,形式越多即意义越多,也就是说,语言符号的形式越复杂,语义就越复杂。这一标记性原则也可以从概念隐喻理论得到印证。Lakoff & Johnson(1980)指出,重叠结构属于通道隐喻(conduit metaphor)。在这一概念隐喻中,语言表达式是容器,表达式的意义是容器中的内容。他们认为,名词性重叠结构把名词单数变为复数,动词性重叠结构表示动作的持续或完成,形容词性重叠结构表示特征的强化或增加[6]127。

在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中,ABAB式形容词性重叠结构体现拟象象似最为明显,该类型重叠结构通过语言符号之间的叠加关系表达更多的语义内容,形成了不同于基式的语义特征。

例(3)每天在村里晃儿晃儿的,也不见他干啥正经事儿。

在此ABAB式重叠结构中,基式“晃”是动词,但是重叠结构的词性转化为形容词。单字“晃”表示一次性的动作,重叠结构“晃儿晃儿”强调的是多个动作间的连续性、反复性和经常性。因此,重叠结构的语义内容不同于重叠结构中单字的语义内容,较多的语言形式表达的是较多的语义内容。此外,AABB式重叠结构中同样存在用重复的动词表示连续、反复的动作或者持续的状态。

例(4)他吭吭哧哧的,似乎难以开口。

此AABB式重叠结构中的基式“吭哧”是拟声词,模拟用力干活时发出的喘息声。“吭吭哧哧”为AABB式形容词性重叠结构,形容一个人说话吞吞吐吐。该重叠结构和其基式“吭哧”在词性和词义上均有差别,重叠结构在保留基式“吭哧”语义的基础上,还表示重复出现的动作,进而表示持续的状态并转化为形容词。两个相同或不同的动词的叠加之所以表示重复出现的动作,Brdar(2017)认为是由于“两个已完成的动作转指数量不确定的事件”这一概念转喻[7]。然而,在黑龙江方言ABAB式重叠结构中(如“晃儿晃儿”),数量不确定的事件和可持续的状态之间又进一步生成概念转喻,即“重复发生的动作转指习惯性的特征”。

例(5)孩子在院子里打悠悠,奶奶在院子里转磨磨。

此黑龙江方言ABB式动词性重叠结构体现了顺序象似原则。动词“打”和“转”分别发生在动词“悠”和“磨”之前,动词“打”和“悠”、“转”和“磨”体现了现实世界中动作顺序的因果关系。此外,单字动词“打”和“转”都表示一次性完结的动作,叠词“悠悠”和“磨磨”表示的是重复发生的动作,由此生成的重叠结构“打悠悠”和“转磨磨”表示重复且频繁发生的动作,其语义特征与重叠结构所搭配的动词有着密切的关系。

(三)隐喻象似原则

现实生活中,人们倾向于用较为具体的、熟悉的概念去理解较为抽象的、陌生的概念。认知语言学认为概念隐喻是两个概念域之间的单向映射或比较,可以用公式表达为“X是Y”,其中的X是目标域,Y是始源域。Lakoff & Johnson(1980)把隐喻分为三类:结构隐喻(structural metaphor)、实体隐喻(ontological metaphor)和方位隐喻(orientational metaphor)[6]14—25。结构隐喻是借用一个概念的结构去理解另一个概念的结构;实体隐喻是用较为具体的物体去理解较为抽象的事件、状态和思想等;方位隐喻是利用人们对空间关系的体验去理解抽象的事件、状态和思想等。

例(6)老王在单位就是个囊囊膪,经常挨欺负。

此AAB式名词性重叠结构“囊囊膪”本义是指猪胸腹部肥而松的肉,脂肪密度低,切割困难,属于猪肉中的“边角余料”,后来用指性格懦弱、胆小怕事的无能之人。此重叠结构体现的是“人是囊囊膪”这个结构隐喻,其中始源域概念“囊囊膪”和目标域概念“人”在字面意义上没有联系,但是人类通过自身的体验,把较为熟悉的猪肉的特征映射到较为抽象的人的性格上,这同样反映了人类对始源域概念和目标域概念在内涵意义上存在象似性的识解过程。

例(7)这个职业是个香饽饽,人们蜂拥而至。

此ABB式名词性重叠结构“香饽饽”本义是指一种糕点、馒头或用杂粮面制成的食物,后来用指非常热门、很受欢迎、非常抢手的人或事物。此重叠结构体现的是“职业是香饽饽”这个实体隐喻,其中的始源域概念“香饽饽”和目标域概念“职业”乍一看没有关系,但是人类通过自身的体验,把较为具体的、熟悉的食物特点和本质映射到较为抽象的、陌生的职业上,这反映了人类对始源域概念和目标域概念在内涵意义上存在象似性的认知过程。

例(8)自从退休之后,他一直病病歪歪的。

此黑龙江方言AABB式形容词性重叠结构“病病歪歪”通常形容一个人病体衰弱无力的样子,体现的是“健康为上,患病为下”这个方位隐喻。通常来说,健康之人的身体呈现出直立状态(睡眠和休息情形除外);反之,生病卧床之人的身体呈现出歪倒的状态。另外,重叠结构中的“病”发生在“歪”之前,即一个人因病而歪倒或卧床不起。可见,重叠结构“病病歪歪”在形态上体现为拟象象似,在语义上则体现为隐喻象似。

隐喻象似是从具体的外部表征到抽象的内在规律的能动认知,是指字面意义不同的本体和喻体在内涵意义上的相似。在三个象似性原则中,隐喻象似的抽象程度最高,因为表征物与所指物之间并不存在显而易见的逻辑关系,需要认知主体(人)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去甄别和解读,而概念隐喻能触发人们对语言符号和思维对象之间相似性的阐释。

结束语

综上所述,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具有多样化的语言形式和丰富的语义特征,充分体现出映像象似、拟象象似和隐喻象似三个原则的认知特点。在构词过程中,概念隐喻和概念转喻对于重叠结构语义的形成也起到一个非常重要的作用。从象似性角度探索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有助于阐释黑龙江方言重叠结构的构词理据和意义生成的认知机制,验证认知语言学的经验现实主义哲学观,凸显人类的感知经验对于重叠结构语义的生成及人类认识世界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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