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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宗祥与温州篆刻家的交往

2020-09-18李惠明

中国书画 2020年7期
关键词:西泠印社温州

◇ 李惠明

21世纪初,我调入张宗祥纪念馆,翻阅馆内书刊时,在《张宗祥纪念册》中,有钱君匋写的回忆文章《我和张阆声先生》,文中提道:“……我再到西泠印社去开会,见有他的常用印以原印钤拓的印谱问世,我为了纪念这样一位伟大书法家,立刻买了一部回来,但是阆老已经不在,无法再促膝共读此谱而作入木三分的评骘了。”〔1〕由于自己喜欢金石书画,对这部印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就沿着这一线索到西泠印社打听,又到浙江图书馆咨询,均未果,也只好作罢。

在一次单位整理库房时,我偶然发现藏品中这部由西泠印社辑成的《张宗祥藏印集》,原石精工钤印本(图1),这使我喜出望外,随即利用工作的便利,对这部原拓印谱经常翻阅把玩、仔细研究。

图1 原石精工钤印本《张宗祥藏印集》

《张宗祥藏印集》蓝布封面,线装本,谱高27.5cm,宽16cm。封面有沙孟海题“张宗祥藏印集”,款“沙孟海题”,钤“孟海”白文方印,扉页由夏承焘题“张宗祥藏印集”六字行书,款“夏承焘题”,钤“瞿髯”朱文方印,序为叶一苇撰写,共计2页。目录亦2页,目录后黑色粗线版框,高18.5cm,宽11cm,书口有“张宗祥藏印集”宋体字样,下有页码。是册始于“张宗祥印”白文方印及款,止于白文方印“张宗祥印章”及款,共计收录印面六十一面,边款六十面。

《张宗祥藏印集》中镌刻者涉及多人,其中有多位温州名士为其刻印。《冷僧自编年谱》记载:“齐卢之战起,齐卢均败。浙江入孙传芳之手。予求去甚力。而马夷初氏适以教次代部。马氏因一中校长事,不满于予。予遂得免职,而任道尹于瓯海。孙氏不欲予行。予嘱人婉告,无论新任不接事,予亦必行。方于岁杪赴永嘉。”〔2〕也就是在1924年(甲子)末,赴温任瓯海道尹。从1925年1月至1926年12月中旬,因时局动荡而离任。前后虽只有短短两年,但结交了一大批温州名士:“据不完全统计,与张宗祥有较多接触的温州人士不下四十位,相当可观。”〔3〕仅为其刻印者就有叶鸿翰、刘景晨、谢磊明、方介堪等,可见张宗祥先生与温州的渊源之深。现以张宗祥先生藏印为线索,尝试还原他与叶鸿翰、刘景晨、谢磊明等交游的某些细节,记述这段与温州名士的翰墨因缘。

图2 叶鸿瀚刻“张宗祥印”

图3 叶鸿翰刻“冷僧长生安乐”

图4 叶鸿翰刻“张宗祥印”“海宁张氏”“手抄千卷楼”

温州历史上名家辈出,人文荟萃,唯独篆刻这一传统艺术,至近代才在温州得以繁荣发展。温州的篆刻状况得以彻底改变,离不开两位先贤,一位是叶鸿翰,另一位是谢磊明。叶鸿翰(1855——1940),字墨卿,号砚农,浙江温州人。叶适二十世孙,晚清至民国初期温州最具影响的篆刻家,西泠印社早期社员之一。曾被聘为瓯海道咨议。其印宗汉,又承浙派风格,创作颇丰。时人王琛还集叶墨卿与丁尚庾所刻之印编成《半舫印存》。

叶鸿翰为张宗祥治印较多,其中姓名印3方,印文内容分别为“张宗祥印”“海宁张氏”“张宗祥印”,涉及字号有冷僧长生安乐、冷僧,斋馆名有手抄千卷楼。其中署款“叶鸿翰”的有3方,“墨卿”款的有3方。他以治印为业,印风取浙派方硬剥蚀一路,我们可以从张宗祥这几方藏印中略见一斑。如印面为2.5cm×2.5cm的白文“张宗祥印”(图2),款刻:“仿秦汉印统篆法。”全印取秦汉印的共性,通过篆法与刀法的结合,使结构稳健严密,章法赋苍茫于平正,具有极强的艺术个性。故而,那时温州篆刻界曾言道:温州之篆刻当首推叶鸿翰先生。根据《刘绍宽日记》注释记载,谢磊明、方介堪等均为其学生〔4〕。可见其当时在温州篆刻界的地位。

张宗祥是在1924年(甲子)岁末,赴温任瓯海道尹,而从“冷僧长生安乐”(图3)一印的边款中得到信息,这方印是叶鸿翰(墨卿)在“甲子十二月廿又三日”,即1925年1月16日为张宗祥所刻。张宗祥与温州人士交游考略》记载:“1925年1月10日赴温履新,1927年1月底匆匆离任。”可知,张宗祥刚赴温担任道尹一职仅第7天,即农历“乙丑”新春前,叶鸿翰就为张宗祥刻印了,而且叶鸿翰(墨卿)曾被聘为瓯海道咨议,应该较早有机会与张宗祥进行交往。

农历乙丑新年过后,叶鸿翰又连续为张宗祥刻印3方,以白文“张宗祥印”款“乙丑春仲,叶鸿翰作”,白文“海宁张氏”款“儗汉官印之精湛者乙丑春叶鸿翰”,朱文“手抄千卷楼”款“墨卿仿秦朱文乙丑二月时年七十”为证(图4)。

图5 叶鸿翰刻“冷僧”

图6 刘景晨刻“张宗祥印”

图7 张宗祥先生赠刘景晨扇面

图8 谢磊明刻“冷僧书画”

图9 谢磊明刻“手抄八千卷楼”

图10 谢磊明刻“张宗祥”“海宁张宗祥印”“张冷僧”

这一年,叶鸿翰70岁,张宗祥43岁,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但意趣相投,可谓忘年之交。

叶鸿翰曾集杜甫诗作五十八首入印,一首择一句,一句刻一印,偶有一首撷出二句者,共得六十方印,辑成《榴荫山房印谱》,于光绪三十四年(1908)刊出。后又刻有《太上感应篇印谱》共四册,共计一百六十六方,张骞、吕渭英、刘项宣、林鹍翔、沙元炳等为之题签。刘绍宽、宋慈袌作序,民国十年(1921)刊出。墨卿先生八十寿诞,当时文人雅士多为之唱和。编有《叶墨卿先生八豑倡和诗》,书后附《榴荫山房印谱》,池源瀚为之序。在为张宗祥刻的这方“冷僧”印(图5),款就刻有“墨卿篆于榴荫山房”。

张宗祥与温州名士的交往中,与刘景晨算是最为密切。刘景晨(1881——1960),字贞晦,号冠三、潜庐、梅隐、梅屋先生等,温州鹿城人。早年就读京师大学堂,曾执教于温州府学堂(温州中学)。民国初年,被选为第一届国会众议院候补议员。1923年拒曹锟贿选,毅然偕同沈钧儒、陈叔通等南下,在上海结交刘放园、李佩秋、陈石遗、徐悲鸿、张红薇、郑曼青诸诗画名家。新中国成立后为温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首任主任、浙江省文史馆馆员,后又任浙江省人大代表、温州市政协副主席等职,被公认为现代“浙江知名的耆宿”〔5〕。善诗文书画金石,绘画尤擅梅花。1960年1月7日辞世,享年80岁。有西泠印社影印发行《贞晦印存》《贞晦题画绝句》传世。另著有《题画梅百绝》《古遗爱传抄》《贞晦诗集》等。今有《刘景晨集》。

在张宗祥藏印中,刘景晨所刻的这方白文“张宗祥印”(图6),平正方直,古朴典雅,而且打破常规那种间距均匀法处理,着意将“张、宗”二字的上半部和“祥、印”的下半部紧缩。这种虚实疏密的对比处理,清虚而不松散,真是疏密有致,恰到好处。而刘景晨擅长画梅咏梅。“刘公以善画红梅著名,又善文,善诗……邑人皆以得公一画一诗为荣,盖因公非徒以诗画为人所重,而是‘蓄道德而能文章者’,故人更重之。”“时人有喻,昔郑板桥专画兰、竹、石,今刘公喜画梅咏梅,耿公出乎自然耳!”〔6〕而他的篆刻却被画梅咏梅所掩,鲜为人知,而当年他还为“邹梦禅篆刻”订润约,并对邹梦禅篆刻进行评述:“其篆刻直诉秦汉余矩,古茂遒丽,逸趣横生。”〔7〕方介堪就曾言:“刘贞晦先生名景晨,浙江永嘉人。篆刻得两京意味,向不轻为人作。兹搜其近刻数十印,为之影印一集,公诸同好。甲戌秋,方岩记。”〔8〕而在张宗祥的藏印中能有他这样一方佳作,实属难得。同时这方印款刊:“冷僧先生正篆,戊辰五月,景晨。”如是,可知刘景晨为张宗祥刻印时间是在1928年6月,而张宗祥先生在1927年1月离任前夕曾赠以扇面,《刘景晨年谱》中有记:“一月七日,道尹张宗祥赠以扇面,上书‘孤芳自赏’。”〔9〕(图7)可见两人的书印交往。

不仅如此,他们之间的交往还体现在诗词的互相唱酬上。1950年仲夏,张宗祥先生自杭州寄墨梅画扇为刘景晨祝七十寿辰,并在扇面上题七言绝句云:

贞晦先生善画梅,效颦应笑阿侬呆。

宋梅两树如君寿,再笑春风几十回。

记云:“墨梅起于宋,皆用淡墨晕成,既不能画梅,又欲取法宋代,多见其不自量。然或可供贞晦掀髯一笑也。”

背面复书一绝云:“知君年届古来稀,信使传书似索诗。莫道儒生无计算,偿还诗债半年期。”6个月后,张宗祥也将七十寿,刘景晨寄红梅画扇,并叠次元韵作四诗寄湖上,提前为张宗祥做寿:

预寿之且留后约云

君也明年寿古稀,我今预作寿君诗。

寿诗堪预还堪补,诗债元无一定期。

寿君寿我画俱梅,纸上人情却恁呆。

好是浓红酬淡墨,挥毫浑不用迟回。

冷僧湖上冷于梅,耐冷花偏不是呆。

安得相从湖上去,梅边二叟饮千回。

人生谁道百龄稀,万纸梅花万首诗。

此债提前偿对倍,请签新债十年期。

庚寅七月贞晦写稿〔10〕

1952年12月中旬,刘景晨作为特别邀请代表赴杭出席省第二届第一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在杭期间拜访了老友张宗祥,以及黄宾虹、马一浮、夏承焘,作有《杭州访旧五首》,第三章《张冷僧先生省图书馆》云:“往迹俱如梦,开怀且笑哗。湖山新作息,文史旧生涯。秘阁补抄本,巢居待放花。向来同臭味,羡尔此婆娑。”〔11〕诗中“向来同臭味”,道出了两人惺惺相惜之情。他们年龄相仿又情投意合,引为知己。

在西泠印社手拓出版的《张宗祥藏印集》第43页上有一方白文“冷僧书画”印,用刀爽利,光洁平直,淡雅静谧,有君子之风,即温州名士谢磊明所刻(图8)。

图11 《冷僧书画集》中有两件作品盖有谢磊明刻的印

谢磊明(1884——1963),名谢光,字烈珊,一字磊明,以字行,号玄三、磊庐,温州城区人,因出身于盐商之家,家财殷实,自嘲“卖盐客”。又因家住墨池坊,额其居曰墨池居。西泠印社早期社员,《西泠印社志稿》卷二中有传。新中国成立后任浙江文史馆馆员、温州文管会委员等职。自幼饱读诗书,敦厚朴实,爱看戏,喜收藏,所蓄金石书画甚多,人称富甲浙南。他喜将藏品展示于厅堂,尤喜以印石点缀于壁间案上,且数日一易,供观者把玩。其藏品中有著名的《顾氏集古印谱》。该印谱是我国存世最早的一部古玺印汇录,明代顾从德于隆庆壬申(1572)辑成,共六册。谢磊明藏为全帙(现西泠印社收藏的《顾氏集古印谱》,为张鲁庵旧藏,仅四册),为海内孤本,故所居名“顾谱楼”。1929年,谢磊明将家藏历代名家作品精选二百方,钤拓十数部,成《春草庐印集》六卷出版〔12〕。后家道衰落,一度在温州刻字合作社工作,但清贫而不近俗,洁身自好。

谢磊明欲为省文史馆馆员,曾寻求过梅冷生、夏承焘的帮助,也离不开省文史馆副馆长张宗祥的支持。夏承焘日记1957年6月14日:“冷生书属为磊明介文史馆事。”同月二十一日:“谢磊明寄来《磊庵印谱》四册。”时隔一周,二十八日:“夕携谢磊明印谱,访张冷翁,为其介文史馆事。”〔13〕而“冷僧书画”一印的落款:“一九五七年六月,磊明时年七十又四。”也是在1957年6月,可知这方印,谢磊明当时就是为感谢张宗祥先生而特意刻的。

五年之后,1962年春节,谢磊明又为张宗祥刻“手抄八千卷楼”朱文印一方,所刻婉转流利、婀娜多姿,落款为“一九六二年春节,磊明篆”(图9)。

就在这一年,谢磊明应聘为省文史馆馆员,已是79岁了,张宗祥也已81岁高龄,再过一年谢磊明就与世长辞,比张宗祥还早两个年头。谢磊明一生治印数量不多,但在张宗祥的藏印中还有“张宗祥”(朱文)、“海宁张宗祥印”(白文)、“张冷僧”(朱文)三方之多(图10),整体有一种清淡简逸的情趣,毫不造作,显得安详自如。以上诸印和谢磊明简介现还收入浙江文史研究馆编的《浙江文史印林》(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6年版)一书中。

方介堪曾云:“谢公性傲,一切学问均以我之性之所至为去从,决不肯俯首于某一家。”〔14〕观以上所刊五印,信然。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他过去的富商身份,许多熟人都避而远之,他却一如往故,白眼观世俗,青眼待友朋。而张宗祥能热心相助,推荐他入省文史馆,也是对谢磊明名士风度和艺术水平的赏识,如张宗祥生前亲自挑选,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冷僧书画集》中这两件作品上就盖有谢磊明给他刻的印(图11)。

《崇文载学·铁如意——张宗祥逝世五十周年纪念特集》有近十几件张宗祥的书画作品中有这方白文印“张宗祥印”(图12),如《东山种梅诗》《题画梅》《沈周诗》等,可见张宗祥对这位印人非常赏识,对这方印更是情有独钟。

这位印人就是方介堪(1901——1987),名文渠,后更名岩,字介堪,以字行,斋号玉篆楼,晚年自号蝉园老人,浙江温州人,曾任西泠印社副社长。方介堪在祖父、父亲的熏陶下,早早地开始接触翰墨金石,7岁开始习字,9岁学习篆刻。印宗秦汉,特重篆法,如他在自治印《长乐无极老夏丁》印款中说:“昔人谓治印白文必仿汉,朱文法宋元,所说似太狭隘,应以篆法为主,若以流派矜奇(眩)异,亦所不取。今出土文物日多,且有原始记录,触类旁通,足资研究,岂可拘泥一派一格以斤斤自诩印人者耶!”〔15〕如张宗祥常用的这方“张宗祥印”,方介堪款刻:“拟汉铸印为冷僧先生作。方岩。”另一方“宗祥长寿”(图13)刻款也是“文渠仿汉之作”,其章法稳重、手法娴熟,灵秀生动。正如刘一闻在《我成了方介堪先生的关门弟子》一文中所说:“我最初知道方介堪先生,是在年轻时曾读得他早年勾摹编辑出版的一部叫《古玉印汇》的线装印谱。当时我曾将方先生勾摹的若干印子,和原拓印蜕屡屡比照,一遍下来,竟然找不出有何不一样的地方。这使我不得不从心底里佩服方先生的精深功力。”12岁那年,方介堪开始学习浙派诸家,《方介堪先生年表简编(初稿)》中就记载:先生治印初学(十三岁)赵次闲(之琛)。十五岁至鼎源钱庄当学徒。两年后,其父设“翰墨轩”于五马街,鬻字赡家,方介堪则在旁设摊刻字,初露头角。此时,时任瓯海道尹的张宗祥发现了他,当时方介堪是应马孟容、马公愚兄弟之情,刻“海宁张氏”“手抄千卷楼”对印以赠。张宗祥颇为赞赏,又拿出鸡血石一对,托方介堪刻“张氏阆声书画”“宗祥印信长寿”两方印(图14)。从“宗祥印信长寿”款“乙丑夏月介庵仿汉人印法于金坚石久之庐”中可知,刻印时间是1925年夏季,张宗祥任瓯海道尹仅半年,方介堪在“张氏阆声书画”款中尊称张宗祥为“阆声观察大人”,是对其道尹一职的尊称,全文是“呈求阆声观察大人法政。方文渠”,体现了方介堪对这位“伯乐”的感激和敬仰。而且当时张宗祥的子女五人随父亲到了温州,方介堪给他们也一一刻制图章,交往频繁。张宗祥长女张珏20世纪80年代致方介堪函札中回忆:“童年时在温州。我姊弟五人(九妹尚未出世),每人有青田石图章二枚,均出于您手刻。我辗转各地,携在身边。在十年浩劫中,放在杭州,不知散失何处。因此欲得一方留作纪念。却要您老在八十余高龄费神又费力了。”其间,介堪先生曾为张公子孙辈治印多方〔16〕。

21岁时,方介堪从谢磊明学,谢家早年家道殷实,收藏历代碑帖印谱甚富。在《刘绍宽日记》就有记载:“同马公驭范往访谢烈卿。烈卿,名光,别字磊明,业商,曾开盐行,积钱购金石印谱甚夥。”谢磊明见其年轻好学,便收为弟子。于是,方介堪白天在店里刻印谋生,晚间到谢家整理藏品,为老师刻印以供赏玩和应酬之需。在谢家六年中得以广览印谱,眼界大开。先在谢磊明的指导下学徐三庚,后又转向吴让之和汉印,在《方介堪先生年表简编(初稿)》中也有记载:后转学(十八岁)皖派徐三庚,22岁时转学皖派吴让之,品格上升一步。共刻了数千方闲章,篆刻刀法娴熟,技艺日进。在《刘绍宽日记》1923年5月5日就记有:“又同公驭过方介庵,介庵善刻图章。”

图12 方介堪刻“张宗祥印”

图13 方介堪刻“宗祥长寿”

图14 方介堪刻“张氏阆声书画”“宗祥印信长寿”

1925年春,方介堪经同乡前辈、著名学者林同庄引荐,在杭州拜晤了丁辅之、叶为铭等西泠印社的创始人,得其赏识并被吸纳为西泠印社社员。这一年《刘绍宽日记》中就写道:“同梅生、马孟容、公驭往访方介庵,复与同往谢磊明家,看碑帖印谱。吕文起邀午酌,陈小垞、黄梅生在座。”1926年,已小有所成的方介堪随曾担任温州商会会长的吕文起赴沪,拜在金石书画名家赵叔儒门下。得益于赵叔儒的指点和教授,加之自身的天赋与勤奋,其学艺益精,名声愈隆,并被推荐至上海西泠印社,任该社木版部主任。在西泠印社,方介堪经常代镌刻数以百计的印章索求,之后拜谒了吴昌硕,受到了吴先生的赏识,被称赞“才资高远,后生可畏”。吴昌硕的赞赏,震撼艺坛,由此方介堪在上海印学界名声大扬〔17〕。

20世纪初期的上海乃全国书画艺术中心,名家荟萃,艺术氛围浓郁。方介堪利用环境之便,积极参与各类书画社团活动,成为古欢今雨书社、寒之友社、蜜蜂画社等著名社团的中坚,结交了经亨颐、何香凝、于右任、曾农髯等书画名流和吴幼潜、高时显、王福庵等金石大家。1926年仲夏,在曾熙家又与堪称“世纪之交”的张大千结识。两人互相激赏,甚为默契,感情颇深。张大千早期的书画印大多由方介堪奏刀,张画方印,珠联璧合,人称金石书画双绝。而《张宗祥自编年谱》1926年(丙寅)记载:“……宁波有军队来,始得卸责。道署取消,予至沪休养。”1927年(丁卯)记载:“寓沪上,日事抄校……暇,始学画,临摹古人名迹。(编者按:春,模拟唐、宋、元、明诸家山水。资料来自珂罗版。又有蒋孟苹、钱聪甫、周梦坡以真品、精品相借。复与张善仔昆仲、徐悲鸿、黄宾虹议论研讨。一次,小集会,欲成立关于国画研究性质之组织。曾临《卢鸿草堂十志图》,付装池,遗失。)成《高注三书异同证》。有时,举家食粥,而怡怡然,无愁悴之色,室人亲购柴米,井臼针线,皆躬操之。”〔18〕所以张宗祥在1926年冬也来到上海,1927年开始学画。1929年,介堪在沪与诸友筹建蜜蜂画社,宗祥先生为第一期社员。其间张公冷僧曾有一行书条屏赠介堪(图15原件已失,仅留照片)〔19〕。

方介堪还曾为张宗祥治印两枚,一曰“冷僧”,一为“读书余兴”(图16)。其典雅华美,“工”“意”兼备的独特印风,在这两印中也可窥一斑。

1963年10月25日(重阳节),西泠印社举行六十周年大会,选举张宗祥为社长,方介堪等十九人为理事。同一年,方介堪主持温州文管会,曾请张宗祥为文管会书毛泽东菩萨蛮大柏地(图17),并为温州江心屿文信国公祠题词。这时期,方介堪又为张宗祥刻印多方,包括“八十后作”“九十后作”〔20〕。张宗祥于1965年8月16日逝世,享年85岁。张宗祥长女张珏在《纪念爸爸》一书中写道:“父亲也希望能在有生之年中作更多贡献,尝告人说已刻了‘九十后作’图章。”可惜方介堪给他刻的“九十后作”未能钤用,遗憾至极。如今,方介堪艺术馆还收藏张宗祥为方介堪题写的屏条和六言联等,联语为:“读书观其大意,为善不求人知。”落款“冷僧”,钤“冷僧”白文方印、“张宗祥印”朱文方印(图18)。

两人结识于20世纪20年代中期,在长达近四十年的交往中,翰墨因缘,感情深厚。这就难怪张宗祥的作品中大多都钤有方介堪的印,如张宗祥生前亲自挑选,由香港商务印书馆出版的《冷僧书画集》中多幅书画精品上也都盖着方介堪刻的印,书画印交相辉映,也是两位文化名人情谊的见证。

张宗祥逝世多年,西泠印社编辑部手拓出版了这册《张宗祥藏印集》,共精拓了80册,弥足珍贵。除封面由沙孟海题写外,西泠印社还请了夏承焘在扉页上题写书名(图19),而夏承焘也是温州人。

图15 张公冷僧赠方介堪行书条屏

图16 方介堪刻“冷僧”“读书余兴”

图17 方介堪请张宗祥为温州文管会书毛泽东菩萨蛮词

图18 方介堪艺术馆收藏张宗祥为方介堪题写六言联

图19 西泠印社编辑部手拓出版了《张宗祥藏印集》

结语

海宁张宗祥纪念馆收藏的这部《张宗祥藏印集》,大部分都是名士为他所刻的姓名印、斋馆印和闲章,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张宗祥与当时文化界交往广泛,来往密切,其中有名儒,也有在大学中任教的学者,也不乏活跃于书画界的文人和艺术家。特别是与温州名士的交往,仅《张宗祥藏印集》中就有5人之多,所辑入的题签和藏印,正是张宗祥从任瓯海道尹开始与他们交游,在不同时期品茗聚会、诗词唱和、书印交流的记录和见证,同时也反映张宗祥对“篆刻正脉”有一个非常明显的标准,对印人和印风品鉴眼光独到,绝不是纯粹的刻印者所能达到的高度。他与这几位温州先贤交往密切,很重要的原因是温州文脉传承有序,从《张宗祥藏印集》中辑入的这些篆刻作品中明显可以看到温州篆刻深厚的底蕴,他们都是具有多方面学术修养的学者和艺术家,金石书画与诗文有很高的造诣。这些作品呈现的共同特点是结构简朴、用刀挺拔苍劲,兼采秦汉以来各家之长,孕育变化,形成了古朴雅致、端庄从容的独特风格,影响了一代代温州印人,可谓承前启后。

张宗祥交往的温州名士当然不止这几位,还有如夏承焘、吕文起、梅冷生、刘绍宽、马孟容、马公愚、黄梅生、朱晓崖、苏渊雷等人的往来,远远超过官场酬酢,显示了一位文化学者的本色。

注释:

〔1〕 《张宗祥先生纪念册》,海宁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1992年,第28页。

〔2〕张宗祥:《冷僧自编年谱》,见《张宗祥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474页。

〔3〕卢礼阳:《张宗祥与温州人士交游考略》,见《张宗祥先生逝世五十周年纪念会论文集》,浙江图书馆编,2015年,第281页。

〔4〕 温州市图书馆编:《刘绍宽日记》,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483页。

〔5〕温州美术馆(书画院)编:《温州书画人物传略》,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56页。

〔6〕陆雨之:《忆温州诗书画家刘景晨先生》,见《刘景晨刘节纪念集》,香港出版社2002年版,第84页。

〔7〕刘景晨:《刘景晨集》,卢礼阳、李康华编注,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6年版,第157页。

〔8〕同上,第364页。

〔9〕同〔6〕,第560页。

〔10〕同〔6〕,第324页。

〔11〕同〔6〕,第82页。侯伦、张声和主编:《方介堪与中国文化名人》,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版,第328页。

〔12〕温州美术馆(书画院)编:《温州书画人物传略》,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83页。

〔13〕同〔3〕,第292页。

〔14〕 温州美术馆(书画院)编:《温州书画人物传略》,中国民族摄影艺术出版社2015年版,第284页。

〔15〕李慧:《方介堪篆刻艺术研究初探》,见《学理论》,2009年第32期,第131页。

〔16〕〔19〕侯伦、张声和主编:《方介堪与中国文化名人》,西泠印社出版社2010版,第82页。

〔17〕陈琳雪:《从温州走出来的方氏家族篆刻家》,见《美术教育研究》,2014年2月15日,第14页。

〔18〕《张宗祥先生纪念册》,海宁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1992年,第149页。

〔20〕同〔3〕,第30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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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西泠印社社藏名家大系·李叔同卷:印藏》评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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