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文 招凯颖 何蕤渟 张朵 李子依

无意义的互动是场灾难

剧评人，台湾FunSpace乐思空间实验教育    谢鸿文

在剧场中，也许大家常常会看到这样的画面，舞台上的演员东张西望后询问观众“╳ ╳去哪儿了”，然后匆忙跑下舞台，在台下假装寻找：“你在哪儿呀？”大家对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很熟悉？是的！这就是许多儿童剧爱用的互动桥段。我不否认设计这类互动环节的合理性，然而，当这种形式一再出现，殊不知创意就被老旧陈腐的观念掐到了无生气，一出戏的节奏也许就会被中断，戏剧的美感也随之被凌乱失序的互动削弱……

创作一出儿童剧，一定要这样互动吗？这是一个值得好好思考的问题。

从美学的移情角度来看，戏剧中所进行的一切艺术活动及其所营造的幻觉，皆是为了激发观众的认知和情感，使其对剧中的故事产生情感共鸣，对某一身份或文化产生认同，进而从戏剧中得到思想启发。理想中高质量的儿童剧，都应该在此方面达成共识。倘若只是为了吸引孩子参与游戏便刻意打断戏剧的节奏，把刚刚还沉浸在戏剧情境的孩子生生抽离，这种互动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如此这般，“剧场”就变成了“游乐场”，会出现毫无秩序可言的灾难现场。

儿童固然天生喜爱游戏，却不代表在剧场里我们要刻意逗引孩子发出笑声。如果片面追求欢笑，让孩子去看搞笑视频就可以，何需进剧场看戏？戏剧更重要的功能与价值在于其艺术性，既然是艺术，就必须在思想与情感上多费心思。近年来，我在国外的儿童艺术节见过许多优秀的儿童剧，整个表演过程大都一气呵成，使人沉醉其中，即便没有互动环节，也一样可以将故事精彩演绎，而且会在观众心中留下无穷回味。

但也有非常失败、必须引以为戒的例子。例如台湾地区苹果剧团表演的《龙宫奇缘》，戏中有龙王发怒引发海啸的情节，于是出现苹果剧团惯用的互动桥段——由多位工作人员拿着象征海水的巨大蓝布迅速从观众席上方拂过，同时让底下的孩子进行触摸。海啸是多么让人惊心动魄的自然景象，在这部戏里却把它当成娱乐嬉闹的互动手段来取悦观众，矮化了儿童对海啸的认知和感受。这种活动毫无意义可言，暴露出创作者对儿童主体需求的曲解。

创作者设置互动环节，试图让观众加入表演行动的想法通常来源于一个念头：让戏剧表现得更直接和更强烈。可是，“艺术在大多数情况下需要保持某种程度的距离” ，这个埃德温·威尔森（Edwin Wilson） 在《认识戏剧》一书里振聋发聩的谏言，恰可昭示许多儿童剧消失的审美距离。过度泛滥的无节制、无意义的互动，只会把观众的集体意识带往娱乐嬉闹的方向，戏剧的独特性不复显现，艺术便消失了，美便消失了。而美一旦消失了，感动便也不见了。

自然的就是最好的

香港明日艺术教育机构演员    招凯颖    何蕤渟

对于面向婴幼儿的儿童剧来说，《怕怕很好玩》與小朋友的互动不是直接可见的，更多的是作为表演者的我们对小观众的观察并留意他们的反应，然后得到对演出节奏的反馈。总体来说，演员们还是专心地跟着脚本进行演绎的。

在课堂上师生之间的互动是有目标、有期待、有评价的，互动的目的是要看小朋友有没有达到老师预设的目标。然而，婴幼儿剧的演出对于互动活动是没有这些设定的。一场剧可能牵动小朋友的点因人而异，互动的时候也不会要求小朋友去达到某一个标准，正因为这样，演出过程中往往会出现很多意外的惊喜。因此，很多演员会更喜欢没有预设的互动。

对我来说，儿童剧中的互动不只是通过演员的直接邀请、问题对答或带领孩子们一起游戏，有的互动不需要直接的语言沟通，比如只是彼此进行眼神交流、情绪表达以及肢体上的互动等。

我不否定互动的存在价值，但是我会考虑如何在特定的场域内与小朋友进行良性互动。在我看来，应该以儿童剧的剧种或导演的风格来选择互动的方向，尽量避免生搬硬套。

如果为了互动而互动，其效果多半不好，这是因为设计人员可能没有预先考虑到小观众会出现的混乱状况，例如不同年龄段的喜好、场地设施和空间条件、演员的经验以及演出前工作人员有没有对互动环节进行全面准备和安排等。

观看演出时，小朋友对演员之间的互动更加感兴趣，他们会模仿演员之间的互动和他们的肢体动作。他们会时而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时而回头看看身后的爸爸妈妈，有时是确认他们在身边而让自己有安全感，有时是带着爸爸妈妈一起模仿剧中的人物动作。慢慢地，小朋友会和旁边的小伙伴一起学着剧中演员的样子有节奏地摇摆脚和腿，甚至当演员一起击掌时找寻爸爸妈妈或同行的小伙伴一起拍手。这种由剧情和演绎而引发的互动更为自然，并且会一直延续到演出结束甚至渗透到生活中。

在《怕怕很好玩》的剧中，刚开始每当有铃声出现时，有的小朋友会发笑着表示他们听到了声音，有的会四处张望寻找声音的源头。随着演员的演绎和剧情的发展，小朋友逐渐接纳了“铃声是可怕的”设定，这时铃声的再度出现会让小朋友的表现更加丰富和有趣，有的会跟着小伙伴一起捂上耳朵，有的想为舞台上的演员找到可怕的声音源头。再大一些的孩子，还会因为剧情的推进，对铃声逐渐了解后站起来和演员一起跳跃和击掌，甚至激发了原有的生活经验，大喊“接电话啊”，希望为演员消除恐惧……这种由演员通过对环境的探索，然后让小观众跟着故事的发展自然而然做出的反应，我认为是最自然的、最好的互动。

与儿童互动的剧场

小不点亲子剧场    张  朵

在剧场的时候，常常有家长来问：“这些剧有没有互动？”可以看出，有没有互动是影响家长选择一部儿童剧的因素之一。但是，在儿童剧中，我们讲的“互动”和家长认为的“互动”，其实是两个层面的意思。在家长看来，儿童剧的互动更多地表现在行为层面，比如演出中途有邀请小朋友上台的环节。在我看来，儿童剧的互动是儿童剧中最重要、也是最特殊的一种艺术表现形式。它主要取决于小朋友——这些儿童观众的群体特性。也就是说，在儿童剧中，小朋友应是非常积极的参与者，而不是被动的接收者。

在小不点剧场，互动性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剧目的选择。剧场在选择剧目时，会更加倾向于剧目本身就包含很多互动元素的作品。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有《魔毯·星空》。这部剧中有非常多的互动环节，创作者充分考虑到与儿童互动这一点，将孩子们走向舞台与演员们一起演绎作为整部剧的一部分，孩子们在观剧过程中会与舞台上的演员一起完成这部剧的表演。另外，有的儿童剧导演会在一些小环节增加互动的成分。《鳄鱼怎么了》是我去年很喜欢的一部剧，扮演鳄鱼爸爸的演员把代表小鸟的小纸团放在手心，然后走到观众区让小朋友们抚摸。当时每个小朋友几乎把全部情感投入到剧情中，他们被小鸟纸团彻底征服了，可信度、真实性被放到一边。现场的情绪也一度感染了家长，我看到现场有很多成年人随着剧情的起伏流下感动的眼泪。

其次，在舞台设置方面体现互动性。我们的剧场摒弃了传统的镜框式舞台。在这里，孩子跟舞台是平行的，舞台与小观众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步之遥。剧场座位的设计也充分考虑到孩子的需求，这里没有固定的座位，孩子可以坐着看、趴着看、躺着看。其实这也为他们营造了一个无障碍的戏剧空间，为孩子与演员的互动赋予更多可能。

最后，在剧前、剧后进行互动性的延伸活动。在演出前开展一些小活动可以提前让孩子熟悉剧情，营造出互动的氛围。曾经在小不点剧场上演过的《新新小行星》是一部开场比较特殊的剧，刚开始会出现一个全黑的状态，然后灯光从地上一点一点地亮起来。对于孩子来说，如果他们在毫无准备的状况下突然来到这个暗黑的环境，就会产生焦虑、不安的情绪，甚至会大哭。考虑到这个情况，我们就在演出开始前设计了一个互动环节，将孩子们聚拢在一起，然后请家长和工作人员张开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引导黑色幕布底下的孩子们透过幕布的间隙去观察屋顶，屋顶上有灯光，这些灯光就像星星一样闪烁，孩子们一下子就进入情境了。演出结束以后，孩子们会走到舞台前和演员合影留念，表达他们对该剧以及对演员的喜爱。除剧目本身之外，我们还针对特定的戏剧内容开发了剧后包，将戏剧的情节和精髓进行提炼，这样回家以后孩子和家长可以做一些与戏剧主题相关的手工活动，让戏剧的魅力延伸到家庭。《早安！南美》这部剧里有很多南美乐器，比如雨声筒，我们为这部剧提供的剧后包就是关于雨声筒的制作，这其实就是戏剧在剧场之外与孩子、家长的互动。

这里还有一个用意，我们特别希望剧目是大人和小孩都喜欢的。家长陪伴孩子一起来到剧场，他们其实也想加入一个可以互动的氛围和话题。看完剧后，很多家长跟我们反映，孩子回到家还会一直跟他们讨论剧情。如果家长没有看过这部剧，他们可能就没有办法跟孩子在剧情上产生互动。这也是小不点剧场倡导家长与孩子一起观剧的原因。去年年底，小不点开发了一个戏剧盒子，这其实也是将戏剧进行延伸，让戏剧能够体现更多的互动环节甚至延伸到家庭游戏中。另外，我们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增强孩子的表现力，给予孩子更多与戏剧互动的机会，加深他们对戏剧的印象。

孩子是最好的观众

戏剧导演、戏剧部落主理人    李子依

作为一名戏剧创作者，我必须承认，我所遇到的最好的观众就是孩子;戏剧演出过程中的互动，效果最好的往往也是孩子。

大部分的儿童剧演出，都会在现场或多或少地安排一些互动环节，最为常见的安插点，就是某些特定任务需要现场小朋友的“帮助”。小朋友总是极其相信故事里的主人公正遇到困难或者麻烦，所以善良的孩子总是尽其全力施以援手，有时甚至比主人公还要卖力，每每想到这种情形，我都忍俊不禁。

孩子具有比成人更强的感受力和信念感，他们会很容易相信戏剧里所发生的一切，并且信以为真。比如，在一次儿童剧的演出中，饰演大反派的演员出门和小朋友拍照，却遭遇了“群殴”，最后落荒而逃……当然，这些参与“殴打”的“肇事者”大部分都是低龄的小朋友，这场小“事故”充分反映了孩子对于故事极强的信念感和代入感。

剧场里的互动受到空间限制，所以创作者们需要用互动的形式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也需要利用互动让孩子产生代入感，從而让演出达到更好的效果，让戏剧的教育意义发挥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