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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花事

2020-01-11王微微

文学港 2020年12期
关键词:美甲疯子杨梅

王微微

很多年以前,当我捣烂指甲花取其汁液,将十指染成丹蒄不舍得下水,被妈妈骂“小疯子”的时候,我一定没有想到,如今指甲油已经是彩妆行业的主打产品,色彩图案多到让你眼花缭乱,甚至还出现了一个专门做指甲的行业,曰之美甲。

据史料记载,早在公元前3000年,中国已经出现了用蜂蜡、蛋白和明胶等材料制作的指甲油,同时期的古埃及人则用红花及昆虫分泌液提炼颜色涂抹指甲,并用毛皮摩擦使指甲发亮。

至周朝时,人们用金银等贵金属铸造了薄透指甲套在手指上,并在指甲上镶嵌宝石,描绘复杂的景泰蓝纹饰。当然,当时这种象征大富大贵金银珠宝甲套仅供皇室成员使用,是地位与权力的象征,平民百姓如果擅自使用是会被处以极刑的。

现代美甲自20世纪30年代美国好莱坞的明星及名流贵妇间兴起,慢慢演变更新至今。如今,城市里大街小巷美甲店遍地开花,美甲已是爱美女士的日微寻常,镶金镶银的甲套也不再是身份与权力地位的象征,只能算是养尊处优的一个表象。当然,十指镶金银不沾阳春水的女人,已然活出了女人珍贵的境界,没人会说她们是“疯子”吧?

你看,爱美之心,千古之风。美从指尖开始,一路精彩演绎。

小时候,父亲在老屋后院辟有一小块地,专门给我种花养草,他不参与打理,只在需要的地方给我做“理论上”的指导。我觉得,这是我父亲和别人的父亲不一样的地方,也是我的父亲与我的妈妈不一样的地方。除了少量的月季,我只种指甲花,除了它好打理,還因为它能将黑白的童年涂抹得五彩斑斓。如今想来,这一小块地,种下去的不仅仅是一些普通的花,也是自由,是思想与审美的起点。

指甲花又叫凤仙花,“因其花头、翅、尾、足俱翘然如凤状,又名金凤花”。但我觉得它更像一枚展翅停歇的蝴蝶。如果每一朵花都能离开枝头像蝴蝶一样振翅飞翔,会不会产生效应呢?

万花丛中,指甲花是最不起眼的,小小的,像指甲般大小,簇生于叶腋,不与群花争艳,又痴又淡薄,却是最热爱生活的一种花。种子成熟时,它便炸裂般地弹射出去,投身向大地,自播自耕自繁华。

时常是待指甲花开正好的时候,掐花捣汁,把每个指尖都染得粉粉红红的,然后裹上花被单,翘起兰花指,咿呀开唱。小小木板床就是那时候最美的星光大道了,我们都是编导舞美全能。我相信那个时代农村的女孩子都玩过这个游戏。丹就是那时候陪我玩地最多的小闺蜜,她住校,学校离我家五里路,周末的时候,我时常邀她来我家。

有一次她涨红着脸对我说,放暑假了,我带你去我家玩,我家的指甲花比你家多多了,也比你的好看,一株花上开有好几个色呢。她的话直接打击了我的傲娇,但我心里还是蠢蠢欲动,很想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个好法。

丹是岭后苍降村人,现在隶属铜铃山镇,距镇中心38公里,是铜铃山镇最偏远的小山村。我是西坑畲族镇河背村人(现在这个小村庄已被淹在水库底)。当时,我住山脚,她住山顶,去她家,大约三十几里的路程,得翻过几座山,跨过一条乌银桥,桥下潭水深不见底。父亲当然是不放心让我去的。丹信誓旦旦,说是早已经与她父亲说好的,到那一天,她的父亲会在河的那一头接应我们。那时候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微信,那时候的时间是出门之前就相互约好的。父亲拗不过我的眼泪鼻涕,再三确定,最终同意了。果然,未走到河边,在山的这边,就远远地看到河的对岸有一个人站在树阴下向我们挥手。

事过多年,她家的园子到底有多大,花又有多少,我已经淡忘了。我记得的是,她家乡山腰上另一户人家院子里的指甲花,以及屋里那位“女疯子”。

屋在路边,围墙圈着,墙角爬满了蓝紫色的花,密密麻麻开了一地,至今我也不知道那叫什么花。瓦檐墙头爬满了杂草,这些墙头草昂首向天,绿得粗暴,显得这屋子与村里其他的屋子似乎有点不太一样。正是杨梅红透的季节,墙内一株杨梅开枝散叶,红色的小杨梅密密麻麻垂挂到了墙外。攀在墙上,踮起脚尖,我们边偷吃杨梅边观察屋里的动静,我发现院子里头居然全是指甲花,一簇簇,凌乱茂盛而挺拔,红的白的粉的紫的,在风中摇曳出一片锦绣。

喂,别爬上去,屋里头有个女疯子。

女疯子?我一下子从墙头滑了下来,心里生出了一丝恐惧。

几天后,我们又去了。

傍晚的阳光已褪去尖锐和炎热,刷刷刷从西边树林里温和地洒下来,光影斑驳,很入画,像是法国画家尚塞的笔触。松树粗壮笔挺,灌木高大,那些缠绕在灌木上的藤蔓也是粗手粗脚的,绿气森森。我们偷偷地绕屋一周,屋前屋后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平常农家的犬声狗吠,只有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孤独地嘶叫着,墙角一堆木柴,隐隐燃烧生活的气息。

她家会不会有狗啊?我最怕狗了。

她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可能会有狗呢!

她家有这么多指甲花诶,她会不会像我们一样,把花摘来涂指甲呀?

会的吧,说不定她还涂嘴唇呢,只是,她涂起来给谁看呢?

哦。我扒着门缝往里看,内心生出一种渴望,又是一种畏惧,渴望见到那位“女疯子”,生活在围墙内的“女疯子”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呢?唇红齿白长发及腰吗?又怕见到她,怕她青面獠牙蓬头垢面追着我们扔石头。丹说过,女疯子力大无比,石子扔得很远,那样的话,我是跑不动的。

时光飞逝,一晃三十多年过了,路上的光景已多半在日常的磨损中淡化失忆,唯那山腰上的小屋,那满院子的指甲花,以及与花相伴的那位未曾谋面的“女疯子”,却一遍又一遍地开放在我的过往里,仿佛生命之书的断章残句,模糊难辨,却又渗透出美好的神秘,让人牵挂和念想。

她为什么远离村子,把自己孤零零地圈在山腰上?难道这是她清风徐来热爱生活的方式吗?或是她喜欢这径幽林深而生发出的不自觉的禅意?可她是“疯子”呢。

每次和丹在一起,我都会向她提起那位“女疯子”,她总说,我也不知道呢。是的,我也不知道,我至今也没有见过那位“女疯子”。三十多年了,受当地移民政策的影响,如今的苍降村除了零零星星的几位老人固执留守,其他人都已搬离到镇上或更远的县城里。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离开破落,才能走近文明,这将是所有小村庄的命运。山旮旯里的自然村,如果没有名家可挖掘,没有文化可支撑,没有物质财富的堆垒,谁会去关注呢?又如何关注呢?再沉稳的山野之气,也镇不住这荒山野岭的苍凉,它终将会走向荒芜,成为内心永远的故乡。

有一次我问丹的时候,她抚着自己清秀的指尖说:女疯子呀,早死了,据说那一间屋子也坍塌了,只剩下一堵破败残墙。

哦,那么,那些断壁残垣间的指甲花呢?还会像“疯子”一样自弹自射自锦绣,活得那般灿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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