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发竹

作者单位：湖北宜昌当阳市玉阳办事处。

以前，只知道温新阶先生是写散文的，读过他不少的散文作品，最近，偶然读到她的短篇小说《马脚》（《民族文学》2019年第2期刊发，《小说月报》大字版2019年第4期选载），没想到他的小说也写得好。

该小说写的是佷阳大富人家谢老太太因首饰盒被盗，请端公邹发祥和马脚史莽子帮助打马追查失物的故事。数阅之后，觉得这个只有一万二千多字的作品的容量大得惊人——大到可以容纳解放初期佷阳的那一幅幅民不聊生、盗贼四起的景象。看来作品的单薄厚实并不以字数的多少来衡量，篇幅虽小，内容却丰富多彩，丰富到你可以从这个作品中看到官兵的腐败、窑子的淫乱、人们思想的愚昧、蠕动的人心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一、时代表达与精神脉搏

文学是一个时代的产物。一个优秀的小说家有责任把人类存在中基本上不能接受的一切排斥在文学视野之外的东西写出来，这样才能便于提供认识人性的经验、推动社会的进步与发展。《马脚》时代里的邹发祥、史莽子在光天化日之下做着自欺欺人的勾当，封建迷信随处可见，每个人所做之事都有着自己的观点和立场。像这样的现实状况，大多数作家会因为时代环境的新变异常敏感而选择回避。然而，温新阶先生却追随时代脉息，带着一种问题、批判和道义进行写作。笔者以为这样的小说，在大文学的背景下，注定有着重要的文学位置和时代意义。

《马脚》里邹发祥和史莽子这两个人物，本身就生活在一种自嘲、低级而满足的现状中，在偏僻贫穷落后的佷阳山区，端公马脚的滋生甚至盛行都不足为怪。但我们不能排除在这自嘲的生活中亦不乏善良的人性，比如史莽子，他在端公邹发祥的教化下，不惜与邹联手行盗，然后又在下马时呈现赃物（第一次不收失主一分一文，以后则按赃款的多少分成）。人们不得不惊叹：这个马脚真是神了，居然帮失主找回赃物了！于是下马大获全胜，名声大振。史莽子之所以答应给邹发祥当马脚，既是他在那个特定时期的生存之道，也是他为了报答邹发祥对他的救命之恩的唯一选择，当然也不排除这是一种无奈之举，但是，人性的本质却表达得淋漓尽致。温新阶先生正是因为对家乡土家族生活有着深刻的体悟和感受，因此他在写这个作品的时候，写的不是大异俗的东西，而是最贴近心灵的写作。在特定的地方佷阳发生的故事，不需要揣测就能进入民族的心灵。因为这是他自己的民族（土家族），这儿有他自己的祖先，因此他理解得比任何一位外来作家都更深刻、更透彻。

二、人物形象与叙事技巧

人物形象的鲜活在于把握叙事的精准。《马脚》之所以给笔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主要是因为该小说写出了人性转变的“根性”。而且作家并不急于写事，也不忽视人物内在的幽微，更不追随某些流派，而是挖掘人性深处的幽暗地带，直面这种无知与愚昧，以此来完成小说叙事的思想深度和艺术高度。这恰恰是读者最期盼的思想，这样的思想不像有些评论家笔下的大路货：“一思想就让人看见一匹马的驴子。”温新阶先生正是因为思想资源丰厚，时代主流生活的实感丰富，避免了把消极因素往死里写的惯例，叙事的意蕴和人物的形象也不显单薄，作品越发显得深刻而厚重。小说在开篇就设置了这样一个悬念：“谢家大屋被一种神秘色彩笼罩着，空气中弥漫着草纸和香的气味。”就这样一句话，引发读者去思索——为什么是谢家大屋？而不是一般的小屋或茅草屋？谢家大屋为什么被一种神秘的色彩笼罩呢？而且还夹杂着草纸和香的气味？笔者一直觉得写小说很难，难在开头，也难在把握。之所以说难在开头，就是这个悬念很重要，要一下子就能揪住读者的心，这实际上是一个难度，也可以说是一个陡坡，抑或是一座山峰。像这样的悬念，引发读者更多的去探索、去思考——原来谢家是大富人家，故是大屋，因为谢老太太的首饰盒被盗，所以请来端公和马脚帮助打马找寻，自然也就少不了草纸和烟熏味。正因为有草纸和香的气味，才使笼罩在谢家大屋的色彩更显得神秘。这种神秘的色彩摸不着也看不见，极力渲染了神秘的程度。大凡封建迷信的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越是见不得光就越发神秘，越神秘就越让人探究。其结果真相大白，所谓的马脚做的只是一出自欺欺人的把戏，他们生活在一种自嘲低级而满足的现状中，安于现状，听天由命，体现的是一种庸俗的人性。要怎样才能改变这种庸俗人性？于是作家在作品中设置了四小姐谢如烟、富少卫彪全和马脚史莽子等人物形象。四小姐和卫标全都是富家子女，但物质上的富有依然填补不了他们精神上的贫乏和空虚，一个千金一个富少，因为志趣相投，他们自觉地走上了革命的道路。他们的思想和行为潜移默化了更多的人，他俩当时的那种行为于他们各自的家庭来说，是一种大逆不道、逆天背叛的行为，但是为了完成一种民族使命，他们承受了许多，尤其是四小姐，她忍辱负重，甚至承受了盗贼之名。四小姐与史莽子既是主仆关系，又各自存在着不同的立场和生活方式，四小姐在当时的社会生活中，她只要做好大富人家的千金，信奉三从四德，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即辉煌人生。但她不是，她的行为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过上美好的生活，她的言行改变了马脚史莽子，也引导了因贫穷想要过上美好生活而不得不偷盗的孙桂华。这种以“少数人的富有是多数人的贫穷换来的，这样的富有是罪过，必须站在民族的角度，站在国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建立自由民主富强的中国”的人生理念在当时就是格言。尽管卫彪全在那次斗争中犯了严重的片面性的错误，导致几名同志牺牲。但却吸取了教训经验：斗争是需要讲究策略的，不能硬拿鸡蛋碰石头，必须克服个人英雄主义思想。值得一提的是，四小姐为了阻止那次暴动提前，在送密信的途中摔断了腿，还为了达到给领导和同志传递信息的目的而背上盗贼的名声。还有，她劝阻卫彪全不要逞个人之能，要顾全大局、不做无谓的牺牲。写到这里，四小姐谢如烟的形象已经逐渐高大起来，绝非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富家千金，而是一个优秀刚毅、沉着冷静的共产主义战士。作品里的马脚史莽子和共产党员谢如烟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各有各的象征性。从某种意义上讲，“马脚”是一种封建迷信的化身，马脚的诞生，是时代使然，代表了某种符号，比如愚昧和无知；而谢如烟呢，她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代表真理和正义。要想改变愚昧和无知，就得用知识来武装头脑，用真理与正义来影响、感化和改变他。于是，作家给马脚留下了无限延伸的空间，让他在外力的感召下自觉自醒，最终消失，以此完成整个作品精神和灵魂的升腾。无论是史莽子还是谢四小姐，抑或是卫彪全，他们始终都在推动着故事向前发展，而且情节引人入胜，寓意深远，彰显出一种伟大的民族气节和民族精神。这样的写作，实则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三、思想拓展与文学品格

作家陈应松先生说：“小说最好的位置是在信仰中。”《马脚》所要表达的正是一种伟大的信仰（共产主义信仰），自始至终都是这样一种信仰在支撑着整个作品。题目“马脚”貌似很小，小到卑微，甚至让人不屑一顾，因为“马脚”本身是愚昧和无知的代名词，谁会在意呢？但是这种小，却并非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出不来，作家将之放在一个大的、开放的空间里，让它飞起来，飞向一个更大的空间。这种由小到大的超越，就让作品的外延一步步提升，空间一步步扩大，因此这个作品就多了想象的空间和深思的意蕴。或许作家在创作这个作品之前就设置好了这样一个高度，一个体积。题目设置虽小，但内容确是大思想、大视野、大境界。《马脚》让笔者感受到了作家的谦虚低调和坦率，这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作家，有能力，没架子，大格局。事实上作家还可以把题目写大点，他完全有能力将之驾驭。但是，作家就选择了这么一个小的题目，结构清晰明了，内容丰富多彩，成功地塑造了几个具有代表性的人物。

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是否强大，首先要看那个国家、那个民族的文艺是否兴盛。而信仰则是支撑作家写作的强有力的精神支柱。显然，要消除诸如马脚的封建迷信，仅仅依靠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必须要有谢四小姐这样的引路人，而且还不能走个人英雄主义路线，应以民族利益为重、将所有人的智慧结合起来，形成一种强有力的民族精神。作家写马脚的目的不是为了单纯地展示马脚的存在，而是为了探究鄂西土家族的民性根由。

小说是拒绝平庸的。《马脚》告诉了我们一个真理：人生观铸就民族魂。温新阶先生一向追求有难度的写作，选材独异，精准地呈现了一种历史存在，构建了一种民族精神的可贵和普通民众的家国情怀。他笔下的那些已经消失和正在消失的“非物质文化”会在读者的心里激起波澜、引起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