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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文学海外传播对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启示

2019-08-22李小迟

出版广角 2019年14期
关键词:走出去文学日本

【摘要】日本在文化输出上取得了重大成就,然而在文学领域的传播和推广却并不顺畅。日本文学作品往往在语言形式、情感表达和价值关怀上过于自我和小众,而日本官方在推介文学作品时偏重精英文化输出路线,未能解决上述问题。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在本国文学“走出去”时应吸取日本文学海外传播的经验教训。

【关  键  词】日本文学;中国文学;海外传播;人类命运共同体

【作者单位】李小迟,中国传媒大学。

【中图分类号】G239.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19.14.007

中国文学“走出去”是中国文化输出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环节。中国文学根植于历史悠久、博大精深的文化土壤,背靠国家崛起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的有利条件,但尚未取得应有的文化输出与传播效果,其中原因值得當代文学与出版工作者共同深思。而奉行“文化立国”战略的日本始终积极打开国门,塑造国家和民族的优秀形象,展示日本文化的独特魅力,在文化输出上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尽管日本文学在世界文坛享有一席之地,两度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具备发达成熟的文学评价与宣传推广体系,还得到日本各级官方组织和出版机构的资助与支持,但日本文学的海外传播却不尽如人意。

日本出版界统计,日本文学在世界文学市场的占有率仅有1.8%[1],这表明日本文学在世界文化领域的影响力尚十分有限[2]。在美国,出版界人士能明显感到日本文学销售不畅,日本文学对大众的影响力十分薄弱,很多作品虽然在文学艺术领域取得较高成就,但在翻译传播上不尽如人意,一些重要的作品还未进入西方读者视野[3]。本文试图从语言表达、价值与情感、传播路径三个层面入手,分析日本文学海外传播不畅的原因,以为中国文学“走出去”提供借鉴。

一、日本文学海外传播不畅的原因

1.文学语言暧昧晦涩

在日本文化传播的各类媒介中,文学以单纯的文字作为表现形式,不像动漫、影视和游戏等传播载体可以借助画面、角色互动、配乐等方式来展现内容,因此最受语言限制,与异文化读者之间的隔阂最深。而日语本身的特点又增加了读者与作者共情的难度。源于民族性格和语言习惯,日语以模糊、委婉和暧昧为最大特点,往往以故意省略、暗示和委婉的方式表达弦外之音,要听者或读者通过有限的语言表述,结合具体环境去揣测说话人表达的深层含义。在文学中,日语更讲究含蓄,强调不轻易表达思想感情,而是婉转曲折、言而不尽,给读者留下遐想的空间,让其在欲语还休、似是而非的情境中体味余韵。这给日本文学翻译和海外读者阅读都增加了难度。

以村上春树为例,其作品原文多使用日常口语,少见复杂的长句,语言简明晓畅,翻译难度不大,因此译介传播比较顺利。但他浅显直白的表层语言背后却又“轻松中有一点窘迫、悠闲中有一点紧张、潇洒中有一点苦涩、热情中有一丝冷漠。兴奋、达观、感伤、无奈、空虚、倦怠,各种复杂微妙的情绪都有一点点,交织在一起如云烟淡霞,可望不可触”[4]。如果译者不能参透这层含义,就只能机械地直译,无法领略村上想要表达的深层内涵。村上春树在创作中已经有意去除和回避了一些过于民族化的表达,尚且让人费解,其他继承日本文学传统的作品,更令海外读者难以透过素淡的语言文字去探究其背后的深意。

2.人物情感和现实关怀过于封闭自我

相比暧昧的语言,日本文学背后表达的情绪与心理,在异文化读者眼中则更呈现一种难以捉摸和名状的陌生感,其中尤以纯文学最为突出。日本纯文学作家倾向通过文学来实现内心的自我表达,因此作品带有浓厚的自述色彩。他们笔下的人物往往是作家本人不同心境的写照,人物的言行思绪也体现了作家对孤寂的童年、无果的感情、惨淡的人生、幻灭的理想、死亡的恐惧等方方面面的追思和审视,但却和具体的社会现实背景融合不深。

以川端康成为例,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称他“维护并继承了纯粹的日本传统的文学模式”,他的名字几乎等同于日本文学的代名词。川端康成把创作活动视作纯个人的主观感受、自我意识的表现与孤立绝缘的心灵独白,更多崇尚自然美和想象中纯洁凄婉的爱情之美,很少注意社会生活中的美的问题[5]。他的作品大多淡化情节,故事简单,人物单纯封闭,缺乏社会背景和性格描写,只通过刻画细微、琐碎、矛盾的情感,表现日本式的“人情”“感觉”和所谓的“美意识”。

关注自身,回避与世界的交集,致使日本纯文学缺少对现实话题的反映与思考,这一特点在日本现实文学中也有普遍体现。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日本现实文学中,大量内容不关心现实,缺乏社会意识,只追求自我内心的不安和日常生活中非现实的东西。内向派文学可谓其中的典型代表,它的重要特点是对社会漠不关心,回避时代生活的矛盾,脱离人群、脱离生活、脱离现实世界。正如作家小川国夫指出,作家一味追求自我内心的非现实的东西,小说也就愈发缺乏社会意识和批判精神了[5]。

日本文学过于孤芳自赏的美学追求和情感表达,既让能感受到的读者沉醉其中,也让感受不到的人茫然困惑。如不借助学者和评论家的阐释,域外读者很难领略其中的日本之“美”与人情。在美国,一般读者认为日本文学的特征就是“细腻、沉郁、不可捉摸”,“在纯文学中出场的主人公们绝大多数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怪物”[3]。这使得日本文学的受众只局限于狭小的知识分子阶层,一般读者对其倍感生疏。

3.偏重精英输出的传播路径

20世纪末,面对本国文学海外传播不畅的窘境,日本政府设立了国际交流基金,制定了宏大的日本文学名著翻译计划,旨在对本国文学的海外传播予以翻译和出版上的援助。基金委员会制定的资助名单包括夏目漱石、大冈升平、远藤周作、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大江健三郎、安部公房等多位作家作品,然而这项计划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日本文学海外传播除了缺乏主题,还面临重译风险、目标读者人群狭窄、执着于经典的精英输出倾向等问题。

官方、译介者、出版社同其他日本学学者一样,过于重视日本文化中所谓“高雅文化”的倾向,热衷于介绍那些追求“美的世界”,以及文学风格纤细、静穆、沉郁的“雅的文学”。而这些诞生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甚至二三十年代的名著,并不能满足想通过文学来了解当下日本人日常生活与精神状态的海外读者需求。曾任纽约库诺普夫出版社副社长的埃利奥特对此表示,翻译引介“三大家”(川端康成、谷崎润一郎、三岛由纪夫)等人的作品不能说不好,可是“只局限于这样的翻译,是难以了解日本社会和日本人心态的”[3]。与日本官方旨在推介艺术成就较高的作品的倾向不同,海外读者期待看到更多不拘泥于雅俗美丑,充满平民生活气息的日本文学。

二、日本文学海外传播不畅给中国文学“走出去”的启示

日本文学海外传播不畅的教训提醒我们,要想打开文学的世界市场和海外读者的心扉,应更多地关照人类共通的情感与关怀,重视非精英化的传播路径。

1.翻译侧重文字背后的意蘊

灵活使用翻译策略是文学推广的必然选择。例如,村上春树的作品之所以在中国广泛流传,主要原因是译者林少华不拘泥于原文字句,而是通过自我发挥、删补修改,最大限度还原原文的韵味。因此,如何搁置文化差异、抓住情感共性,是中国文学译介推广过程中必须考虑的问题。

以中国流行文学的代表之一金庸武侠小说为例。金庸作品虽然属于通俗大众文学,但故事均发生在中国古代,书中的历史典故、人名地名、官职器物,以及大量取自《诗经》《庄子》和汉译佛经中的武功招式,都是摆在译者和异文化读者面前的难题。这些内容无论能否在译文中得到忠实还原,都会对西方读者阅读造成困难。西方对金庸作品初期的引介和翻译效果并不理想。2004年,法裔翻译家王健育执笔的《射雕英雄传》全译本得到时任总统希拉克与法政府官员的称许,但销量惨淡[6]。而2018年瑞典译者郝玉清的英译本《射雕英雄传》在英语世界出版却取得极大成功,重要原因在于,译者不再纠结词句的翻译,而是重视原文本作为小说的可读性。译者认为,“把每个字都翻译准确了,但译作读起来却毫无生趣,则完全丧失了文学翻译的意义”。相比对原文进行逐字逐句翻译,郝玉清更在意能否让读者在阅读中体会真实的感觉和隐藏在字里行间的味道。灵活运用翻译策略,不刻意以中国文化和民族元素为卖点,注重人文精神和人的普通情感是郝玉清译本得到英语世界读者普遍接受与认同的重要原因[7]。

不仅是金庸武侠小说代表的通俗文学,而且注重艺术表达的先锋派文学能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关注,与淡化民族性、注重世界性的译介有关。作为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幕后最大推手的葛浩文,在翻译莫言作品时便不局限于“精确地还原”,而是基于自身的理解进行“归化”翻译与改写,以适应西方读者阅读习惯[8]。正视目标人群存在的文化差异,用通俗的语言传达中国文化的思想内涵与文化特质,搭建让海外读者接近中国文学与文化的阶梯,在扩大交流的基础上达成理解、消弭隔阂,是译介推广中国文学作品的现实选择。

2.立足现实内容,体现人类共同情感

日本文学过于自我的情感表达和封闭的现实关怀,使其缺少为海外读者理解接受的共情。 而在中国,无论严肃文学还是流行文学均立足于现实,即便有魔幻现实主义风格的莫言作品,也是通过魔幻的艺术表现形式深刻反映中国某一时代问题,从而具有深厚的历史意蕴。正如瑞典皇家文学院的颁奖词所言,莫言的作品“用虚幻现实主义将民间故事、历史和现代融为一体”。这种艺术表现手法背后关照扎根现实的创作风格,使莫言作品具备强大的世界特征。研究者认为,莫言的小说在民族化叙事中包含世界意识的表达,全球化及其对话语境下的“中国文学”,本身就是“世界文学”[9]。

共同的社会关注体现了人类的共同情感。世界各国各民族的语言文字与历史、政治制度与观念、文化风俗与传统千姿百态,无法强行求同,但将这些差异层层剥开后呈现的人类情感却是相通的。金庸武侠作品之所以能吸引西方读者,不仅在于其展现了中华武侠文化的瑰丽世界和各种奇幻玄妙的武功秘籍,还在于其呈现的价值观与人物情感能够让西方人为之触动。Starburst杂志书评人伊恩·怀特评价道:“金庸讲故事的艺术让我们很容易进入小说世界,因为他的小说主题是完全没有时间局限的:好与恶、爱情与殉情、本性和教养、荣誉和欺骗。”[10]正如金庸本人所言:“道德规范、行为准则、风俗习惯等社会行为模式,经常随着时代而改变,然而人的性格和感情变动却十分缓慢。三千年前《诗经》中的欢悦、哀伤、怀念、悲苦,与今日人们的感情并无重大区别……父母子女兄弟间的亲情、纯真的友谊、爱情、正义感、仁善、勇于助人、为社会献身等感情与品德,相信今后还是长期为人们所赞美。”正是这种人类共有的超越时空的情感,令西方读者得以跨越制度与文化的鸿沟,对中国文学产生感同身受的认同。因此,中国文学进行海外推介与宣传时,应重视作品情感的共通性。

3.发掘非精英化的传播力量

与日本类似,为了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步伐,我国相关部门可谓颇下功夫,纷纷出台各种鼓励与资助政策,启动诸多工程项目;文学界和学术界也竭心尽力,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向海外读者介绍中国经典文学的“熊猫丛书”、多个部门联合展开的《大中华文库》等工程,均没有取得预期的市场效果和得到海外读者的广泛认同[11]。从组织方式和推介内容可见,无论是之前的项目,还是近年的“中国文学海外传播工程”都偏重于精英文化输出路线,内容上重视推介艺术价值较高的经典作品,传播上将职能部门、出版机构与学术团体作为推广主力。

反观日本,当下海外传播最成功的文学品类是轻小说。轻小说一直被主流媒体视为“亚文化文学”难登大雅之堂,但其在海内外市场上的销售记录和传播范围却是惊人的。据美国亚马逊图书网最新销售排名,日本文学榜的前20名有六席被轻小说占据,奇幻穿越题材的轻小说《盾之勇者成名录》力压《宫本武藏》《人间失格》《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源氏物语》等名著,雄踞榜首。轻小说笔触轻松、题材多样、故事引人入胜,以青少年为主要目标人群,内容贴近青少年的日常生活,依托多种现代传播平台迅速传播。随着轻小说的传播范围越来越广,日本媒体和文艺评论界不得不重视这股新兴文学力量[12]。

与之类似,精英文化视野之外的网络文学,已经成为中国文学“走出去”的生力军与文化传播的独特风景。从东亚、东南亚到北美,越来越多海外读者成为中国网络文学的狂热爱好者,以“武侠世界”(WuxiaWorld)和“引力小说”(Gravity Tales)为代表的中国网络文学翻译网站多达上百家。

与日本轻小说的流行一样,中国网络文学的早期传播主要依靠民间自发力量。无论是同步更新还是翻译,都是网络文学爱好者与推广者基于热爱的自发行为,在相当一段时期内并不以营利为目的。同郝玉清翻译《射雕英雄传》一样,网络文学的译者和推广者更多是在自己的爱好和兴趣驱使下,成为中国文学“走出去”的推广人,使中国网络文学传播形成一种类似“人民战争”式的民间文化输出。

同样,其他媒介对文学传播也会有意想不到的助推效果。在日本,游戏与大众文学和流行文学的跨领域互动取得了较好的效果。文学与游戏进行转换和互相支撑,“在给读者提供更多选择的同时,也更加充分地发掘了故事的商品属性”[12]。比如,当下海外掀起的“三国热”,正是由游戏带动的。2019年5月,世嘉公司推出了备受关注的战争游戏新作《全面战争:三国》,引起了世界范围内玩家的追捧。宏大的战争场面与精妙的操作模式,用一种文字所不及的方式呈现三国世界的魅力。海外玩家通过各种渠道主动学习相关知识,该游戏网站上介绍三国简史与《三国演义》情节的视频点击量累计达近千万次,《三国演义》原著也随之获得极大关注。海外读者还就相关人物与剧情展开热烈讨论,并将《三国演义》与风靡世界的《冰与火之歌》作比。游戏火爆带动《三国演义》的海外传播,这是民间自发传播的一个典型案例。

三、结语

中国文学“走出去”在内容和传播路径上提倡和注重世界化、淡化精英特质,不仅是重视读者和市场的表现,也体现了大国的包容气度。关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中国,不仅要在经济、政治等方面承担起自己的世界责任,还应该贡献能引起全人类共鸣的思想,输出能够表达这一思想的世界性文学。

所谓“民族的才是世界的”,不仅指民族文化的特性,还指特性背后人类文化的共性和交集。中国应该借鉴日本文学海外传播的经验和教训,在本国文学“走出去”的道路上更多地关注人类普遍面临和关切的问题和矛盾,把握人类作为同一物种的共通情感,以文学艺术的形式正视和反映人类的危机和困惑,并尝试给出积极可行的解答。

|参考文献|

[1] [日]川口盛之助. 鲜为人知的日本软实力[M]. 魏海波,译. 上海:上海远东出版社,2018.

[2] 日本出版学会. 日本出版产业[M]. 王萍,曾美方,薛炜,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

[3] [美]爱·富勒,赵建中. 日本文学在美为何受冷落[J]. 外国文学动态,1997(1).

[4] 王向远. 王向远著作集(第3卷):日本文学汉译史[M]. 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7.

[5] 叶渭渠,唐月梅. 日本文学史(现代卷)[M]. 北京:经济日报出版社,2000.

[6] 罗永洲. 金庸小说英译研究——兼论中国文学“走出去”[J]. 中国翻译,2011(3).

[7] 唐艷. 《射雕英雄传》英译的翻译[J]. 佳木斯职业学院学报,2019(6).

[8] 林玲. 中国文学“走出去”的译介模式研究[J]. 出版广角,2017(17).

[9] 丛新强. “诺奖”之后的莫言研究述评[J]. 山东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3).

[10] 刘毅,徐莉娜. 从两类书评看中国通俗文学在英国的出版传播——以《射雕英雄传》为例[J]. 出版发行研究,2019(2).

[11] 左攀峰. 内修与外塑——中国文学出版“走出去”的双重进路[J]. 中国出版,2018(21).

[12] 韩若冰. 论日本“轻小说”的发展及社会影响[J]. 宁夏社会科学,20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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