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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镜花缘》构建的理想社会

2018-03-28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8年5期
关键词:镜花缘才女百花

高 莉

(贵州民族大学,贵州 贵阳 550025)

古代文人多在远游中追寻理想社会与心灵归宿,如孔子渴求建立大同社会,庄子向往逍遥自在的社会,李白神往彼岸神仙的社会,杜甫追求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社会,欧阳修希冀与民同乐的社会,陶渊明寻找与世无争的社会。李汝珍也同这些文人一样,渴望在《镜花缘》的远游中追寻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社会。

我国文学自《诗经》开始就有“抒情”和“言志”的情感需要。此后,从孔子的“兴观群怨”、司马迁的“发愤著书,”到韩愈的“不平则鸣”、柳宗元的“文以载道”、白居易的“为时而著”,作家的创作无不弥漫着对情和志的追求。中国古代小说家也往往将小说作为“表我心声”的媒介,打出抒情言志的旗帜,寄托人生情怀。正如李汝珍在《镜花缘》第四十八回中所写:“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1]。笔者将从以下三个方面具体分析李汝珍在《镜花缘》中的理想和寄托。

一、人物在梦境空间指引下开启寻梦之旅

借助梦境这个神秘的空间写情,是中国古典小说普遍运用的叙事模式。在特殊的社会背景下,作者的真实情感不能直接表达出来,只好以梦境的形式传达出来。梦境越奇幻,越能表达作者的情感,正所谓“因情成梦”。如《紫钗记》中霍小玉因挂念丈夫之情而成梦,《西厢记》中崔莺莺因爱慕之情而成梦,《南柯记》中淳于梦因抱负无法实现之情而成梦,《牡丹亭》中杜丽娘因怀春之情而成梦,《邯郸记》中卢生为贪图人生享乐之情而成梦。《镜花缘》也采取了“因情成梦”的梦境空间叙事模式,其中共有两处关于梦境的叙述,并且都是在第七回中出现。

第一处梦境是唐小山出生之前,神托言给唐敖的妻子林氏,让她做梦登上彩色山崖,醒来就生下女儿,取名小山。这场梦境充满了象征意味。从文中语句可知,书中的“峭壁”就是蓬莱山,而“五彩”意味着五彩缤纷的百花,“小山”之名表明她是蓬莱山的百花仙子。这个梦初次提到作者理想中的才女——百花仙子,从而推动情节向前发展。

另外一处梦境发生在唐敖官场失意之后。唐敖年轻的时候就热爱功名,虽然年复一年地参加科举考试,却迟迟不得志。最后好不容易中了探花,却又被人揭发曾与逆反者有联系,于是被朝廷罢为秀才。经历此番打击之后,唐敖意志消沉,想寻找一个世外桃源畅游。他受到神的青睐,偶然进入一个古庙“梦神观”,并在神座旁席地而坐。唐敖在迷迷糊糊的时候见到一位老人,在与他交谈中流露出消极避世、求仙访道的意向,但苦于没有高人指点。老人指示他到海外寻找飘零外洋的十二名花,使她们返回故乡;如果“再能坚持做善事,进入小蓬莱,自然就可以修炼成仙”[1]。

唐敖在这个梦境的指引下去海外寻百花,一步步靠近理想世界。他对理想的参与除了在现实生活中进行外,还在神秘的梦境中延伸。在现实与梦境的双重拉力下,形成真实与虚幻的交汇。在梦境这个虚幻的空间,情感得以释放。唐敖虽然在灵魂深处存在做官和隐世的巨大矛盾,但是他仍然迷恋于自己的“情”,执著于寻找到一个理想的国家。于是他“因情成梦”,借助梦境追寻自己心中的理想社会。

二、人物在虚拟空间中游历海外诸国

李汝珍在唐敖游历海外诸国的过程中,构造了一个虚拟的时间空间和地理空间,由此展现了作者心中理想国度的样子。在文学的三大体式中,“叙事文着重于传达时间流中的人生体验……。它以‘传’事为主要方式,让读者知道某一时间如何在时间流中流过,从而展现它的开始、结束、转折”[2]。

时间词语记录着唐敖游历的过程。他先是度过“小阳春当令”“新春”“新正”“三月三”,到达君子国时正是“青藤薜荔”的春夏之际;走到黑齿国“才交初夏”;到了寿麻疆界“业已交秋”;在智佳国看灯猜谜那天正是“中秋佳节”;此后是“残冬”。在描述中,文中多用“走了几日”“过了几时”等时间过渡词。至此,唐敖在幻境中的远游走了九个月,行走轨迹遍布30多个国家。

与时间幻化相照应的是地理空间的虚诞和怪异。唐敖游历的各国光怪陆离、荒诞异常。例如,君子国的国君能做到洁身自好、平易近人,国民讲究好让不争,即使闹市也呈现出你谦我让的场景;这个国度没有欺骗和诡诈,言谈举止全是恭敬有礼,人人都善良仁义;轩辕国在“礼维义范”的引导之下,国君“为人圣德”,国民“举止面貌,亦甚秀雅”,是个“礼乐之邦”;大人国的国民比别处的人略高,脚下踩着云保护双脚。人们没有尊卑高低之别,只有品性好坏之分。每个人都争着做善事,民风非常淳朴;黑齿国的国民不可貌相,才学满腹。君子国、轩辕国、大人国、黑齿国透射着李汝珍的社会理想,包括理想的国君形象、官宦形象、国民形象。同时,他用夸张戏谑的手法刻画了多个具有讽刺意味的国家与之形成对比,以劝谏世人。例如,女儿国的国君荒淫无道、蛇蝎心肠、毫无仁慈;两面国的国民有正反两个面目,对待不同身份的人用不同的面目;翼民国的国民很虚伪,喜欢听别人奉承谄媚;结胸国的国民因好吃懒做,饮食不能消化,胸前高突出一块;靖人国的国民脸皮厚,人情淡薄,常说反话,非常狡猾;毛民国的国民因生前特别吝啬,死后长了一身毛;伯虑国的国民杞人忧天,害怕一睡不醒,所以终年不睡;无肠国的国民视钱如命,为富不仁,让仆婢吃粪便;小人国的国民阴险诡诈;淑士国的国民卖弄学问,假斯文;白民国的国民金玉其外;厌火国的国民像强盗一样强行勒索。李汝珍详细描写了他们的外貌特征,叙事手法多样。试看《镜花缘》中的有关描写:第十四回说两面国的国民“头戴浩然巾遮住脑后,只把正面露出来。露出来的正脸谦恭、和颜悦色。然而当把毛巾拿掉,里面却藏着一张凶恶的嘴脸,青色的脸,龅牙,鼠眼鹰鼻,犹如钢刀的舌头忽隐忽现”[4]1。此类描写其实是赋予外貌描写另一重叙事语义,对他们进行艺术化讽刺。最后,唐敖为自己寻找到一个理想的桃花源——小蓬莱。他在这个精神家园里得道成仙,不再出游。小蓬莱仙境是李汝珍虚构的“乌托邦”,是同社会的真实空间保持颠倒关系的地方。它只是李汝珍对某种社会空间的想象,是社会的反面,不存在于真实空间之中。李汝珍以叙事为手段去探索美好的虚幻社会,这里有明君、贤臣,还有互敬互爱的百姓。君爱民,民拥君,君主能选贤任能,子民有大公之心,这是一个理想化的国度。

大幅度的时间跳跃和空间转换,将虚构与现实巧妙地勾连起来,叙述的故事因此充满神秘感和荒诞感。而时间和空间的幻化,暗示着故事的开展本身就是虚妄荒诞的。李汝珍借时空错乱的幻境之旅叩问社会道德,并且通过在这一虚构空间遇到的奇闻轶事表达自己向往理想社会的思想,从而达到对现实社会的否定。

三、李汝珍在花园空间中塑造理想社会中的女性形象

李汝珍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这种传统偏见,他在《镜花缘》开篇就鲜明地指出:“今日灵秀,不独钟于男子”[1];在第四十八回更借“泣红亭主人”表达“哀群芳之不传,因笔志之”的愿望。他在作品中极力表现女子的聪明才智,将自己的人生理想和信念都寄托在小说中的女性形象之中。作者不但写了女皇武则天、女丞相上官婉儿,而且写了一百多名出众的女子。通常来说,名字体现作家对人物形象的美好寄托。作者以花为百位才女取名,如紫薇花、芙蓉花、牡丹花、曼陀罗花、灵芝花、玫瑰花、丁香花、玉簪花、百合花、栀子花、长春花、丁香花、迎春花、蔷薇花、蓝菊花、佛桑花、木槿花、山丹花、夹竹桃花、剪春罗花、千日红花、瑞香花、蔷薇花、夜来香花等,圣洁又美丽。中国古代从屈原开始就有香草美人的自喻传统,而“花”更是对女性最美好的比喻。可以看出,李汝珍对女性的崇拜到了极致,他在美丽的花园空间中塑造理想社会中的女性形象。

宏观来看,《镜花缘》的结构为多级空间结构,如同一个套盒,把故事背景、故事缘由、人物活动空间层层相套,从外到内逐层凝聚收缩,表达出作者“显扬女子,颂其才能”的创作目的。套盒的最外层是唐中宗时期武则天称帝擅政的故事背景。李汝珍大胆创造出一个平定叛乱、自强不息、治国成功、关怀妇女、尊重女权的女皇形象。天星心月狐因犯错被贬往下界投胎,托生为武则天。武则天一反人世间男尊女卑的正统思想,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地登上皇帝宝座。作品以赞美的笔调写武则天的恩泽遍及宇内广大妇女,极力称赞武则天爱才重贤、尊重女权、颁发女科恩诏、开创女科考试等作为。书中极少涉及政治事件和统治阶层,作家仅截取文化和社会的一隅,建构了一个相对单纯、清新的虚幻生存空间。套盒的第二层为百花仙子因赌约下凡经历磨难的故事缘由。小说开始描写了一个热闹无比的神仙世界——蟠桃园。百花仙子和众仙在三月初三到蟠桃园参加王母圣诞,嫦娥想要献媚讨好王母娘娘,要求百花仙子命令百花违背时节开放,百花仙子一口拒绝。百花仙子和嫦娥结下矛盾,牵引出她们因赌约下凡经受磨难的故事。套盒的第三层为唐小山海外寻父聚齐百花才女的故事。这段故事的人物活动空间不再像唐敖海外远游时那样经常发生转移变化,而是固定在京城卞府之中。李汝珍借用我国水墨画写意风格,将偌大的京城浓缩到寥寥几座建筑空间里,通过简约凝练的笔墨表达其“显扬女子,颂其才能”的主观愿望。“红文馆”“凝翠馆”“百药圃”“晚芳园”等都是花园的代名词。红文馆是才女们居住的地方;凝翠馆是才女们宴饮和说学论艺的地方;百药圃是才女们嬉戏游乐的地方;“晚芳园”是才女们显示各种才华的地方。花园里只有众才女的嬉戏声和谈学论艺声,它们是才女们活动和交往的主要场所,也是才女们专属的空间。“谈论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建筑空间执行着严格的屏障作用,将才女和白丁阻隔在城墙之外。这些花园中的女性从小都要读书,“人们不以贫富论英雄,认为只有才学高者才高贵,不读书的人很低贱”[1],她们多是内美与外表的结合。

清夷荻散人在小说《玉娇梨》中说:“有才无色,算不得佳人;有色无才,算不得佳人”[3]。传统观点认为女子才色俱全才是佳人,而李汝珍更看重女子的才华和学问,并把它作为度量女子是不是佳人的一把尺子。《镜花缘》中的女子“品貌秀丽,非常聪慧”,“娇同艳雪,慧比灵珠”,“蛾眉杏目,十分清秀”,“比花稳重,比月聪明”,“天资明敏,性格爽快”,“慧凝镜月,光耀琪花”,“品美似仙,思颖如神慧”,“暖玉含春,静香依影”,“龙眉凤目,举止不凡”,“伶牙利齿,能言善辩”[1]。她们文才横溢、武艺精通,渴望凭借自己的胆识智慧、才能技艺能经国济事、建立功业。例如阴若花回国执政,燕紫琼等众位才女血战沙场,其出色表现真是比男子更胜一筹。

在花园空间中塑造理想社会中的女性形象,这是李汝珍审美情结的反映。花园寄托了作者对女性追求自由、平等,渴望实现展示政治才华,与男子平分天下理想的肯定和赞扬。作者正是想建造这样一个男女平等的理想社会。

四、结语

李汝珍一生没有参加科举考试,而是将全部精力和才华用到文学创作上,只是为了在小说中寄托他的理想。在小说的前半部中,李汝珍虚构出30多个奇邦异国。作者写唐敖游历海外,不断寻找适合他们生存的空间,实则是表达自己对现实空间的不满。在小说的后半部,作者更大胆地塑造了一百多个才女形象。李汝珍希翼的理想社会便从30多个奇形怪异的海外空间和一百多个女性形象里被凸显出来。他渴望构建的理想社会是:第一,人人向善的至善社会。像大人国一样,人们心地善良,没有贪念、恶念。第二,淡泊名利的清净社会。如君子国一样,国民淡泊名利,不争不抢,反而谦让。第三,人人遵守礼义的和谐社会。像轩辕国一样,国君礼贤下士,与民同乐。第四,女子扬眉吐气的平等社会。如女儿国一样,女子可以彰显才华,与男子平分秋色。第五,镜花水月的神仙世界。如主人公唐敖和唐小山最终远离尘世和喧闹,进入的扑朔迷离的神仙世界。这些都是李汝珍面对渐趋衰落腐朽、世风日下、道德沦丧的社会所构筑的理想国度,是对他所生活的丑恶社会的有力针砭和讽刺。

[参考文献]

[1]李汝珍.镜花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2]浦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6-7.

[3]夷荻散人.玉娇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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