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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译:我陪着你们假装难过

2017-04-22浮琪琪

中国青年 2017年7期
关键词:张译

文|本刊记者 浮琪琪

张译:我陪着你们假装难过

文|本刊记者 浮琪琪

过去的2016年,是张译的高产年,凭借《我不是潘金莲》等六部电影、《好家伙》等三部电视剧和年度卓越艺人等荣誉奖项,从年头至年尾,他持续活跃在大众视线里,似乎是红了。

乍一说张译,首提的当然是《士兵突击》,他饰演了班长史今,自此开始被观众熟知。还有《亲爱的》里寻子父亲韩德忠,以此斩获金鸡奖最佳男配,或者是《山河故人》中的陕西煤老板,《追凶者也》里的“五星杀手”,《我不是潘金莲》里的基层公务员……

“黄金配角”是张译的一张标签,无数小人物被他演绎得熠熠发光,以至于落选百花奖最佳男配时,竟让许多观众无法接受,为他打抱不平。多年来,扛着 “戏比人红”的大帽子,长相还是那个样儿,经过淬炼的演技帮他在颜值时代实现逆袭,刺破幕障发出光芒。“他的表演已进入成熟期,不协调中的控制,不自信时的狂妄,卑微中的滑稽,迷茫中的自以为是,欠抽的男人,温柔的父亲,脑残的杀手,写不出诗的游吟诗人……这必将是个伟大的演员”, 编剧汪海林如此评价他。

若干年后,回首往事,张译说:“我是高兴的,以前咱们光重视颜值不重视演技。说句不开玩笑的话,作为努力演戏的演员,我今年第一次感觉到来自媒体和观众朋友们真正的认可和尊重。”

出生没含着金汤匙,不丢人

见到张译是在一个下午的电影通告现场,一窝蜂媒体轮轴等着采访。身着剪裁时尚的黑灰色西服套装,他看起来出乎意外得瘦小,把修身款式穿出了休闲的效果,露出的脚踝在裤管处晃荡晃荡。近距离观察真人,张译的五官辨识度不高,确实与当前流行的小鲜肉审美大不一样。

“大家好,我是演员张译,我的新电影《少年》即将上映……”,“大家好,我是演员张译,祝24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圆满成功……”,“大家好,我是演员张译,扫码登录领取……”对着镜头录制了不下10条视频,张译开头的自我介绍没有变过,演员成为他的第一属性。然而,最早时候,张译把演戏视为痛苦的根源。

1996年,高考失利后,张译不得不找个工作,自费在哈尔滨话剧院当学员。那是一个只知道夜总会却不知道话剧院的时代,学习表演真的让人瞧不起。“感觉有损尊严,摧残人性,要求你当众学傻子流口水,学猪,学狗,学猩猩,所有尊严都丢掉了,真不是人干的”,怀着心底对表演的排斥,张译被认为最不会演戏。

卡蒂埃·布列松有过一个“决定性瞬间”的说法,万事万物有那么一个灵光乍泄的瞬间,那一刻让人认识到事物最本真的意义和美好。张译与表演的“决定性瞬间”在入行一年后悄然而至。那天,张译看了别家单位的两台话剧,之后,他掉了眼泪,至今还记得话剧的名字——《一人头上一方天》和《地质师》。“我哭了,第一次真切认识到,如果你好好做,演戏可以直达人类的灵魂,这个职业还是很高级的,我开始想,有一天我能不能抵达观众的灵魂。”

2006年是个转折年,那年《士兵突击》红遍全国,饰演班长史今的张译在全国观众面前混了个脸熟。距离1996年入行已过去十年,在这漫长的十年里,张译足足跑了十年龙套。跑剧组赶场,演不说话或只有几句台词的民工、修水管工、洗车工,做群演,做场记,做编剧,做枪手……十年里,张译听过太多遍“不会演戏”、“演戏就是个死”、“28岁还出不来就洗洗睡”之类的劝告,最大的打击莫过于围绕自己长相的议论。“我永远忘不了,我的照片和简历被人退回来,被指着鼻子说形象没特点”,张译长期以来一直被塑造成因为长相拖后腿的悲剧形象,喜欢他的人也经常替他惋惜。

其实,张译远不是外界想象的那样,唯一对长相不介意的人正是他自己。“我从小到大都不介意,是别人介意,我总得给他们点面子,我陪着你们假装难过一点,为自己的长相向他们表示抱歉。我是演员,演的是生活中的人,你非要我长得面无瑕疵,生活中你们都没长成这样,凭什么要求我长成这样?我长成这样,我就不像你们了”,张译从不避讳谈起早年的辛苦历史,在他看来,自己不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没有背景基础的情况下,“一切都是我自己打下的江山,我觉得这很牛,没什么丢人的。”

观众不傻了,骗不到了,真会骂人的

早在十几年前,张译整天“闲得要死”,最大的心愿就是“有戏拍,愿意累死”。如今张译兑现了誓言,成了圈子里出了名的“戏痴”、“戏疯子”,以自找苦累为乐。在他眼里,演员和明星是两种不同的发展路径,演员是看戏好不好,明星是看角儿火不火,演员可以仔细挑、慢慢来,但明星是出名要趁早。

“现在小朋友可不这么看待,以为做演员很容易,摆摆pose唱唱歌,等着鲜花掌声和高额片酬,吃香的、喝辣的,坐头等舱、保姆车,这真不是演员,只是待遇比较高的杂耍”,张译认为表演不是个简单的,可以只凭借天赋就做好的事情。与他合作过的曹保平导演评价他是“聪明人下笨功夫”,张译说自己是个地地道道的技术流和方法派演员。

张译钻研戏剧内在的本质和原理,经常给人讲麦格芬、蒙太奇等影视表现手法。他有一个长期保持的习惯——给周围人讲故事,观察大家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哭,以此来琢磨戏剧怎么演绎才会好看。“观众不傻了,骗不到了,如果你的故事真的不好看,你的表演像一摊屎一样,那他们真的会骂人”,张译对当下电影环境的变化看得很清楚。

在影视圈,一个好剧本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演员们要么接烂戏,要么继续等待。张译惯常走第三条路:给烂剧本做手术。凭着肚子里的编剧经验打底,他不会被轻易糊弄住,反而经常改剧本、改台词。

在电影《追凶者也》里,张译饰演的“五星杀手”因为在大巴车上睡着而跟丢了目标人物,气急败坏地两巴掌呼了邻座大姐一脸。打耳光这一幕是张译自行添加的,后来成了撑起全片的最大笑点。然而,改剧本常被人视作好找事,是增加工作量,甚至得罪多方的苦差事。“很多从业者已经到了骄奢淫逸、吃喝玩乐的程度,一些剧就是烂,逻辑丧失,甚至伦理道德、三观都有问题,我改剧本的过程非常之痛苦,不过好事多磨,你得对作品负责”,张译说。

自入行以来,张译不是一个类型化演员,没有固定的戏路,没有“扮好人”情结,饰演的角色跨度蛮大,有民工、士兵、警察、杀手、煤老板、公务员……导演陈凯歌称他“戏比天大”,导演杨树鹏更是把张译当作宝,“不管你要什么戏,张译都能给你。”

在《我不是潘金莲》里,张译对“贾聪明”的理解来源于饭局中的冷眼旁观。一顿饭下来,张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对一个人的称呼可以发生数次变化,由一进门的“X总”,到一杯酒下肚后的“领导”,再到酒酣时的“老大”,最后不管醉酒与否的“我哥”……

将生活的种子埋进表演艺术里,这是张译擅长的事情,“没有任何一个角色是脱开生活的,只要存在于生活中,就可以琢磨,就可以演绎。”不能靠脸吃饭,张译的表演就辛苦许多,是实打实的吃苦头,做高危动作摔到断片更是常事,每天睡眠不足三个小时,“是什么给了我勇气?除了片酬和没太弄明白的职业道德,我觉得是就做演员这一件事,心里咬定——我是无敌的,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刀枪不入,刀枪不入。”

我的体内藏着多重人格

对张译了解越多,越会发现,对他做出一个相对确切的形容几乎是不可能的,前一秒的判断,可能再过一秒就会被推翻。在他身上,不存在占据主导地位的性格特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永远在多重人格体系间切换,但并不收放自如,而是直愣愣地换挡,没有缓冲,不经意间打你个措手不及。

塑造过众多好人角色,浸着东北人天生的豪爽气,再加上普通大众的长相,张译给人敦厚朴实的印象,让人不由地对他交付信任。在圈中,他人缘极好,被评价为有爱心的朋友,知冷知热的兄弟,真诚踏实的伙伴。他的口头禅是“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何必算计那么多。”

但在老实人背面,张译又极富娱乐精神,被形容为“蔫坏小爷”。他是剧组里的“不安定因素”,成立“妖精会”纠结一帮人“欺负”另一帮人,“喷壶洒人”的招牌动作一玩就玩十年也不絮烦,甚至在自己书中单列“缺德列传”传授如何让周围“不太平”。出了剧组,日常生活中的张译也是幽默感十足。有次在茶馆,服务生拍着张译肩膀说,“您给我签个名吧,我特别喜欢您,李晨老师。”张译张了张嘴,“我不是李晨。”服务生愣是不相信,于是,张译大笔一挥签了三个字——张国强。

“蔫坏”是张译的生活态度,幽默让他感到快乐,他的笑点总是来得迅猛又古怪。“有次在大雪纷飞中,我迎面看到一个农民领着一头猪走道,突然猪滑了一跤,所有人都看见了,但视若无睹,就我乐得不行了,你不知道那个猪有多惨,崴着胯了,一瘸一拐,扭着屁股,太好笑了”,张译逗乐了包括记者在内的所有人。

崇拜有趣好玩,擅长讲故事让周围人乐得破马张飞,张译的好玩并不与生俱来。小时候的他是个很蔫儿的孩子,爱絮窝,睡觉习惯把自己整个儿埋进被子,这让他觉得很安全。不像其他调皮捣蛋的男孩,张译很安静,从不打架,连捉迷藏都懒得玩,日常活动是坐在阳光里玩人偶和积木。他最爱的玩伴儿是从雪地里踢出来的一只鹅脑袋,还有父亲用木头削的一尺长木船,他经常抚摸着鹅脑袋,拖曳着小木船,一边玩儿一边编造神奇的故事。

张译骨子里似乎是缺乏安全感的,他琢磨进化论,“人是群居动物,害怕单独面对危险,希望被环境接纳,如果你是以孤独的姿态出现在其他物种面前时,你会被排斥,这种排斥带来的恶果是你很可能就被吃掉了,所以人会希望自己的讲话是好玩的,是别人喜欢的”,张译用“好玩”来对抗内心的不安全感。有人解读他不安的根源是长相问题,张译对人们总拿这个说事儿感到费解,“我要做演员,我在意什么长相?”

活在“楚门的世界”里,他觉得不安心,不喜欢听到十足的赞誉,“演得太好了”总让他焦虑不安,“总还有上升的空间,总还有努力的余地,太轻松了,做不好一个演员”,张译是完美主义和现实主义的集合体,至今没有一个角色让他感到满意,遗憾与懊丧从杀青的那一刻就开始在内心蔓延。

他是务实的,给自己的定位是不靠脸的演技派,虽然越来越红但仍然在一个接一个地演配角。在他看来,自己还没有一定的票房号召力,负不起主角要承担的票房压力。另一面,陈可辛却评价张译是一个真正的文青,是一个理想主义者。文艺青年该有的,他一样都没落下,喜欢阅读经典文学作品,大爱刘震云和莫言,擅长写作,花七年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出了一本17万字的书,还养了一群猫,自称“猫与观众的侍者。”

有点活在老时代

采访中,张译会说出“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人间正道是沧桑”这种老式样的话,承认自己“有点活在老时代”,还烙着过去老一代人的传统印记。譬如,他特别讲情义,朋友评价他说“张译要说这事不行就绝不是推脱。”身处演艺圈,张译在拍戏之外不善言谈,一副低调内敛的模样,几乎没有花边绯闻,不擅长交浅言深,花了十年时间才改掉饭局中撕餐巾纸或餐桌布的习惯。他固执老旧,不关心圈内人的娱乐八卦,不喜欢吵闹的娱乐活动,甚至不玩杀人游戏,因为“这是在破坏人与人间的信任。”

猫奴张译似乎也沾染了猫身上那种孤独傲娇的气质,他曾经感叹,“我这种人天生就是孤独的。”

史航这样形容老朋友张译,“他特别好玩,又狠、又善良还非常欠,你知道这个人底色是好的,但他是360度,像一个走马灯,你不知道他哪面对着你,所以他整个儿过来时,你就要提高警惕,保持警惕。” 在张译身上,你可以发现一种复杂的矛盾性,张扬与内敛,自信与自卑,豪爽与敏感,蔫坏与老实,文艺与务实,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不仅让别人难以把握,张译自己也说:“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甚至做人的原则在不同时期,根据不同事情也在不断调整,可能今天我的底线是这张桌子,可能明天突然没有雾霾了,北京蓝了,我的底线就上升了……人很难评价的人就是自己,很有可能到我临秋末了的时候才能盖棺定论。”

《中国青年》:

和你聊天,感觉到你性格很多面,有的甚至还带着矛盾性。

张译:

所有人都不止有两重性格,可能有九重、十重性格同时存在呢,不过有的人表面上会相对中庸,把每一重人格之间的缝隙抹得死点,让其变得更衔接。而我是需要这个面就放出来这个,需要另一个面就再放出去另一个,这样比较跳脱。没什么太多平缓的过渡,做得比较愣,比较直接,不过我已经习惯了。

《中国青年》:

你最近频繁在知乎答题,这在演员中很少见,有奉你为知乎大V的,也引起一些知乎用户的抗议,你怎么看?

张译:

没有人逼着我写知乎,写文字,有的是自己还能够写作的这只手,是自己对自己的逼迫。一些知乎老用户比较排斥我,但是,我在知乎上用专业的语汇来回答关于表演的问题,我不碰我不懂的问题。影视领域,我从业20年,难道我没有点资格回答点关于电视剧和电影的区别这类问题吗?还是要包容,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意见和看法,你们如果喜欢知乎,也请保持你们的专业态度。

《中国青年》:

你一直在强调你是演员,不是明星?也一直被认为是“戏比人红”?

张译:

我喜欢“戏比人红”这个说法,演员不应该站在角色的前面,大家只记得你了,说明宣传的好,你演的不如宣传的好。我喜欢被路人认出来时,他们口中叫着“史今”、“元宝”,如果大家见到我,只是过来说,嘿,张译,这才是对我的抹杀。

我不是明星,演员是负责演戏的,演戏之后衍生出什么商业属性,这是另外一回事。一开始做演员就奔着商业走又是另外一回事。我身上的商业属性少,性格和长相也都不适合做明星,我打心底里热爱表演事业,既然做演员,我做这一件事就好。

《中国青年》:

有时候听你说话,感觉到一种老式样、老派作风,很多人会觉得你很真诚朴实,一点都不装。

张译:

因为我们在谈论的是表演,是我的专业问题,如果我们探讨记者守则,那你是我的老师。你说的对,其实在性格上,我是挺老式样的,可能是在那个年代,深受父母影响。我父亲、母亲和姐夫都是教师,一个家里有三个老师,影响之下我也难免喜欢摆事实,讲道理,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人啊,在一起相处就是要讲道理啊,不讲道理怎么行。

至于装或者不装,这真的是分人分事分场合,有些环境下,你不装真不行。有些场合你让我装,我也真的装不来,因为我装的话,我就会唾弃自己。对真实的人要真诚,但他要给你装的话,你要是以真诚相对,那你就一定会吃亏,就会被他折腾,这没办法。

《中国青年》:

从业二十年来,由路人到被大家喜爱,期间你觉得自己有哪些改变?

张译:

说到最大的改变,觉得自己越来越是个靠谱的人了,年龄大了,越来越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了。其实我脾气非常不好,我还有拖延症,时时刻刻都有。我内心还有一部分停留在少年阶段,那部分就不让它长大了,就那么着吧。我觉得自己最宝贵的一点是,我不是个坏人吧。希望别人觉得我是个对得起片酬的好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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