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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菜雪菜和莴笋

2016-11-18车前子

苏州杂志 2016年1期
关键词:雪里蕻雪菜外皮

车前子

咸菜雪菜和莴笋

车前子

咸菜雪菜

一到冬天,苏州家家户户腌咸菜,这倒也是一景。此乃老景。现在几乎看不到了。小巷逐渐消失,老苏州拆迁,腌咸菜不便。

咸菜由这两种菜腌成:大青菜和雪里蕻。

买来的大青菜和雪里蕻摊挂在竹杆上、竹节架上晾晒几天,使它们梗叶疲软,腌起来就不至于断碎。因为要用力踩的。

大青菜和雪里蕻就这么晾晒几天后,再洗一洗,又摊挂到竹杆上、竹节架上沥水。沥一天半日的工夫,就可以放进咸菜缸里腌了。

苏州人家以前都有咸菜缸,平日放在客堂角落、天井角落,冬天派用场。

有年秋天,我在咸菜缸里发现一只蟋蟀,咸菜缸这么高,它是怎么跳进去的?

跳是跳不进的,蟋蟀是向上爬,爬进去的。后来我才明白。

咸菜缸里铺一层大青菜或者雪里蕻,洒一层盐。盐是粗盐,亮晶晶,暗蓝色的——粗盐散射着暗蓝色的光,伸缩小小的舌头。有的颗粒麻将骰子那般大,骨碌碌滚动。

这样的粗盐也已少见了。

有把大青菜和雪里蕻混腌的,也有单腌的。腌的时候,人要爬进咸菜缸,用脚踩,踩实了才罢休。有穿着套鞋、球鞋踩的,也有光着脚丫踩的。老人说,童子光着脚丫踩,咸菜会香。光着脚丫踩,总是有点恶心。所以上了岁数的苏州人——一些老太,现在到市场里买咸菜,还总会忍不住地问一句:

“阿是赤脚踏的?”

“好婆阿,现在还有啥人赤脚,全穿鞋子哉。”

卖咸菜的乡下人照例这样回答。

一缸菜踩得结结实实后,压上块石头,盖上只竹匾,大事完结。

腌咸菜的压石,不是随随便便的石头,是老房子庭柱的础石,像国子监里收藏的石鼓。吴昌硕在苏州一住二十余年,石鼓文写得出类拔萃,有腌雪里蕻味道。

腌好的大青菜叫咸菜,腌好的雪里蕻叫雪菜。

有时也把雪菜叫咸菜,但从没有把咸菜叫雪菜的。苏州人爱吃的“咸菜肉丝面”,这咸菜只能是雪菜,不会是咸菜——也就是说只能是腌雪里蕻,断不会是腌大青菜。

腌大青菜常常是生吃,回味甜津津的。

腌雪里蕻生吃有股石腊花味道。这种花浓眉大眼,很符合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的审美标准,那时候的女电影明星也个个浓眉大眼。这种花好养,只是花气艰涩,兼带辣味。

腌雪里蕻,也就是雪菜,炒熟了好吃。

“雪冬”是个时令菜,就是“雪菜炒冬笋”。“雪冬”是缩语,这一缩缩得雅气。这菜看似简单,要炒出味不容易。火候不到,难除腌雪里蕻的辣涩,也不去冬笋的涩辣。冬笋也有这股味。饭店里的“雪冬”往往火候不到,仅仅是有色而无香无味。味不会没有,只是不好。

“雪冬”的妙处在于青黄相接,香味互助。香味互助是一切菜肴的妙处,与其美色,不如美香,与其美香,不如美味。色好求,香稍难,味大不容易矣。

宋诗有香,宋之后的诗有色,所以难比唐诗——唐诗有味。这味与美味的味差不多,不是单一的甜味或者咸味,它是复合的,“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饮食之道,色相与味道要能表里如一并驾齐驱,几乎凤毛麟角。生活中何尝也不是如此,漂亮女人常常缺乏风韵,风韵女人往往不够漂亮。漂亮是色相,风韵是味道。

我是爱吃家常菜的,许多家常菜看看没色相,味道却很透彻。比如“雪菜烧豆腐”,我姑祖母烧来,它的味道直指人心。也就是风韵弥漫。

莴苣

削着莴苣,气味从刀下流露,气味像是春蚕结茧的气味,有点隔夜浑浊。

莴苣的气味不好闻。

身体却水灵、鲜活。削着削着,莴苣会从手上滑脱。削皮之际从手上滑脱的蔬菜,排在第一号的是山药。山药的身体细腻、鲜活,沾我一手粘液,要冲洗半天。如果碰巧神经过敏皮肤过敏,山药的外皮还让我“七年之痒”。

莴苣的外皮,粗纤维,碧绿,有时候碧绿中沁出丝丝缕缕洋红,大有日本浮世绘里女人的闲闲情色:在眼皮和脚踵上的那抹寂寞。我以为莴苣的外皮碧绿中沁出洋红的,是老莴苣。

削去外皮的莴苣,如一根钉子(我以前用这个比喻写过一首莴苣诗)。这么大的钉子,可以钉出一艘船。

我去杨湾玩,看见村民造木船,码头上堆了许多木材。

几个月后我再去杨湾,木船造好了。

崭新的木船仿佛炒饼的颜色,也有炒饼的香气。

船板上的钉子头,有荸荠那么大。

荸荠削去外皮,在菜单上就叫马蹄,清水马蹄,酒酿马蹄,口感都清爽。

莴苣用盐腌,马蹄用糖渍,最后拌一起,小饭馆里名之为“清白世家”。荸荠削去外皮,露出马脚——纯白的马蹄踏响光阴。

莴苣用盐腌,马蹄用糖渍,再洒几粒宁夏枸杞,最后拌一起,个性酒店里名之为“清白世家见丹心”。这道菜比“清白世家”要贵上六七倍,贵在宁夏枸杞?有一次我数了数,一粒宁夏枸杞真要卖五毛钱。老土啊,这就是创意。

但不管是“清白世家”也罢,“清白世家见丹心”也罢,统统不好吃。看来清白不容易,别说清白世家。就是不清不白世家,要在乱世里延续,也不容易。

莴苣还是葱油莴苣好吃。

青年时代求学石头城,我觉得食堂里的莴苣炒肉片是天下美味,坐进铁架木板长条凳,水门汀上都是一摊摊水。厨师看到漂亮女生,就满满一勺浇入她递来的搪瓷盆,像在施肥。

前几天我在苏州园区的某某记吃饭,它的门脸上赫然刺着四个字:“国际名店”,我吓一跳,以为遇到发配来的武松。某某记在杭州在北京的店,我都去吃过,好像没见到这四个字。我点了老鸭煲和水晶虾仁,这是它的招牌菜。我在某某记吃过不下十次,我得说一蟹不如一蟹。但毕竟是“国际名店”,菜的品种较多,我看到“莴苣干拌花生仁”,眼睛一亮,因为以前没听说。莴苣干大概是酱过的,绵绵的莴苣干配对脆脆的花生仁,软硬兼施,手段高强。

其实莴苣干我是吃过的,只是吃的时候不叫莴苣干,冒名顶替成贡菜。用莴苣干作贡菜卖,能卖大价钱。而好的社会应该是这样的,老老实实地卖莴苣干,更能赚钱,因为给诚信利益与机会。也只有给诚信利益与机会,并不是一句空话,才诚信得起来。

莴苣叶很少有人吃,偶尔用来烧一次菜饭,也别有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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