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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怀恩师汪星伯

2016-11-18顾怡云

苏州杂志 2016年1期
关键词:古画恩师昆明

顾怡云

缅怀恩师汪星伯

顾怡云

1945年日本投降,抗日战争宣告胜利结束,而内战又进入了决战阶段。

我父亲在八年抗战期间一直在云南锡矿公司工作。1946年春邀我和母亲到昆明团聚,我有幸随之同行。在昆明适逢吴郡名医汪星伯举办画展。我欣然前往,在展览会上我看画,发现汪星伯的画超然脱俗,清新典雅,极有古魄神韵,深感喜爱。在会场上我寻找汪星伯,我向他走去,深深地鞠躬行礼。当时我22岁。经过一番自我介绍,双方很快熟悉起来。原来我们都是南方人,苏州是汪星伯的老家,抗战八年,汪星伯携全家到了昆明,在昆明行医为生,得“汪一帖”之美名,颇得好评。此次展览是临别纪念。汪星伯全家都要回苏州老家去,在昆明的时日不多了。

我求知若渴,迫不及待地提出要跟汪星伯老师学画,请老师在短时间之内让我向他求教。汪老师经过一番思考,坦率地表示要先看看我的画,第二天把汪师请到家里。当他看了我的画,说了一声“可以”,一切好像顺理成章。汪星伯愿意接受我这样一个学过三年国画,笔墨还很幼稚的学生,我越来越觉得受宠若惊了。

汪星伯受我一拜。他的大度、热情,让学生我十分感动。他说:“在昆明的时间还有六七天了。不妨在最近几天内到昆明各名胜去旅游,再看看昆明的秀丽风光。”于是我父母同行,我们一起游览了昆明几处名胜。到了滇池(昆明湖)、西山以及龙门、黑龙潭等地。这是一次临别的畅游。

所到之处,汪老师兴致勃勃地为我指点江山。指着山石上的纹脉说:“这不就是山水画上的皴法么?”指着斜照下的西山,他说:“这多么像山水画中的水墨浑然!”“瞧瞧,我们的画就是从这里来的嘛!”汪师的指点引起我很大的兴趣,给了我很多启发。“大自然中有中国画的美,要我们去发现它、表现它,那都是活生生的画材。”如此指点江山的讲课,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汪星伯给我上了极其生动的一课。

在昆明相聚的日子苦短,我表示一定要到苏州去拜访他。他欣然同意,希望我去苏州找他。正好像是一见如故的朋友。

1947年春天,我和母亲又回到了上海,父亲继续在昆明工作,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苏州。于是,母亲把其他事情都放下,先把我送到苏州汪星伯寓所。

一朝拜师,终身为父

我认准了要再见汪星伯,居然勇敢地到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去追求新的知识。这种精神,我自己感到莫名其妙。“难道周围没有人会说闲话么?”抱着一种战战兢兢的心理,我敲响了汪府大门。

仿黄公望《富春山居》局部

汪星伯的寓所在苏州东北街。大门前挂着“国医汪星伯诊所”的招牌。这块招牌,书法上很有篆隶古味,一看便知出于主人之手,汪星伯热情地接待我住在他家中。他说:“我有九个子女,三个在外地,在家的有六个孩子,吃饭时坐满一桌,你如同他们一样,都是我的孩子。睡的地方也安排好了,有一间大房间,有一张大床,让三姐汪均给你作伴。什么都是很自由很随便的。”汪师让我母亲放心,母亲叮嘱了一番就回上海去了。

从那一天起我在书房里画桌前,铺上了宣纸,又画又写,心安理得,觉得心情特别舒畅。汪师说话充满热情,声音洪亮,语言生动风趣,而又充满才华和睿智。他对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真是真诚地毫无保留地讲课。他说:“老马识途。我愿意把我知道的一切全都教给你。”这样的开场白,真让学生我感动不已。他说:“要多看古画,多看好画名画。‘取法乎上乃得乎中’。要培养多方面的兴趣。学艺术是长期的,不得偷懒耍滑。”

我被汪师的话慑服了。我知道我的艺术道路是要终身走下去的。汪师的认真,增强了我学好的信心。他要求十分严格,坐在书桌前往往以笔墨为主要对象。他常讲用笔、执笔,这是学画的基础。

汪星伯书法

汪师说:“执笔要注意不可执太紧,太紧容易僵硬。但是不能太松,太松容易软弱。执笔手拨动,手腕要有劲。初学者要学会笔中蓄墨多少,要做到墨靠笔的掌握而得到蒙养生发。画者最初一定要临摹古画。要取法乎上。如沈石田出笔刚劲,学之见骨力。如董其昌出笔淡雅,得秀润故而气韵十足。如倪云林超然物外,道是‘逸笔草草’,极其疏淡。古之画家多有创道,见其个性。用笔用墨都各具特色。我们只有临摹能把其优点学到手。”

“中国画讲的是传统,我们要把传统继承下来,古人的笔墨精神接过来、传下去。学古人并不叫你食古不化,而是把好的有用的精华接过来、然后传下去。”汪师的话真是说对了,我永远铭记在心,真是所谓“与君一席谈,胜读十年书”,得益匪浅。

临摹古人画作,是学画者的必经之路,我临习了倪云林、王原祁、董其昌诸大师的名作。碰到的难题是题跋,古人显得特别有艺术修养的就是文字题跋。汪师代替我书写,并嘱咐我要多从书法上入手,汪师处处引导,使我眼界大开。他说;“临摹是手段,继承才是目的。”

站在古画前面,汪师把我带进了欣赏和鉴定的境界。画上有极精彩的地方,让人注目不忘。汪师是古画鉴赏家,常有人来请他鉴定画的真伪,并以此作为买画的依据。他的鉴定很有价值。汪师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他的篆刻艺术亦为高手。他给我刻了四枚印章,无论是文字书写,还是捉刀都有一套精密的艺术手法,他给我的印章我一直用来题画。若说诗、书、画、印是一个整体,汪师多方面的艺术修养是他年轻时代刻苦学习的成果,他给我的画也说明了问题。有一张画十分古朴,骨法用笔均追求古意,他见我喜欢,就题写:“此画笔墨在元明之间,怡云见而喜之。因题以为送,星伯。”我把此画装裱,一直珍藏至今。汪师的画我保存的仅此一幅,当时没有想到以后的事态发展。当时糊涂,过后才清楚。原来站在我面前的这位老师,是如此气宇轩昂、如此光彩夺目的高士。

汪师颇具人格魅力,我在苏州汪师门下,常常感到老师是深藏不露却又城府很深的学者。他是学者型的艺术家,笔墨、篆刻、题字无所不能无所不精。可是他又不露锋芒,十分谦和十分平易近人。这样的人格魅力,比他教我案头上的笔墨技法要深刻得多,也感人得多。

1950年,我从杭州浙江美院到苏州度寒假,汪星伯,我的恩师,用十分热情、开朗的心情迎接我,可他格外忙碌。解放军曾经临时住在他家大厅里,他又忙于组织街道群众、邻居慰问部队。我去了他忙把我拉到街道一块大黑板跟前,他说:“哎,你来得正好,我把这块黑板交给你了,你给我画画写写,这是你今天的任务。”他安排完了,我这一上午就再也没有见他的面。他积极地参与了苏州解放后的重建工作,后又接受了修整苏州园林的工作,他做出了贡献。

自从那一年我回苏州过年之后,再也没机会去苏州看望他了。从此长达近30年的阔别,我和恩师只有信件来往。他常在信中鼓励我:“世界变了,你的世界观也要变,要随着时代前进,风物还需‘放眼’。”在我们之间的师生情谊,一直没有断绝。

我在新疆生活了50多年,一切都习以为常了。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我时时刻刻想到我的爱好和专业。始终记住那几年恩师汪星伯给我的教导。所幸我现在还能有点时间来整理我的画夹,还允许我执笔来写回忆录。以此纪念恩师卓越而超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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