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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兰堂闲话(一)

2016-11-18王锡麒口述立整理

苏州杂志 2016年1期
关键词:野味砂仁甲鱼

王锡麒口述 陶 立整理

芝兰堂闲话(一)

王锡麒口述陶立整理

王锡麒作品

陶:王老师,我在学习评弹,现在是青年评弹演员,再过十来年二三十年就是说书先生,评弹主要的题材全是从前旧事,我不要说没有经历,听说也不多,所以要向您请教。网上有一个您弹唱《密室相会》的视频,您是著名画家,评弹也弹唱得字正腔圆,倒是十分有意思。

王:我也是一个评弹爱好者,评弹圈子里,熟悉的朋友不少,比如黄异庵,那时候西美巷两个做古董的,请他吃饭,他会叫我一起。

陶:那时候黄异庵已经从青海回来了吗?他到青海前您熟悉吗?

王:不熟悉的,他落魄了才熟悉,我喜欢找冷着,不喜欢热着,我喜欢和失意的做朋友,失意的人知晓人情冷暖,知道苦,得意的人就不知道了。有种人喜欢趋炎附势,春风得意。我不喜欢锦上添花,雪中我也不送炭,不添花,不送炭,三餐果腹,一饭铭恩。

陶:您平时私交最好,最谈得来的评弹演员是谁?

王锡麒

王:还是黄异庵,可以和他推心置腹,他失意了,只有失意了才能推心置腹。

陶:您那时候是天天听评弹吗,是去书场里听书?

王:不是的,评弹有时候也有庸俗的地方,不是皆为高雅之物,有时候也是瞎搞。好的说书先生,往往要根据人物身份,决定说话的口气、表演的动作,比如一员大将,演成屠夫了怎么行?现在的评弹,底蕴比以前差了些,说书不靠喉咙响,没有内涵不行,倘使光光喉咙响,像我就不要听了。外行人不知道,以前说书先生门槛都是炉火纯青。那时候大年小夜说会书,像张鉴庭上台,眼镜摘下来,放在台上,他根本没声音,就嘴上动,因为下面喧哗,人家一听,你在说什么?就静下来听了,等人家静下来,他再出声。跑上来半分钟,就只是嘴动,只见嘴动不闻其声,这就是门槛了。出声也是轻悄悄,讲究曲径通幽处,没有喉咙三板响的,这个不含蓄。

陶:我曾经听您说起过,和金声伯老师也有交往。

王:金声伯啊,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吃客。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老饕一起去石家饭店,吃了一个菜,原材料实在难求,吃的什么呢?叫甲鱼卷,甲鱼裙边要两寸多长才能做。把甲鱼裙边拿下来,再一剖两,卷起来,当中放五丝,冬笋丝、火腿丝、鸡丝、香菇丝等,卷在里面,外面拿绳子绑好,放在油里煎,再焖一焖,转红拿出来,上浆头。这个菜只有太湖地域能尝到,我们也只吃过一次。也是一礼拜前约好的,果然非同一般,齿颊留香,忘不掉。这味菜足以传世,实在是食料难求,我至今都没有忘记。

陶:王老师说到美食容光焕发,这个话题是不是更对您思路?

王:现在真叫条件好,以前能吃饱肚皮已经是上上签了,夫复何求?

陶:王老师是什么时候对美食开始情有独钟的?

王:我五六岁开始知道品,五六岁之前香臭不分,后来开始渐入佳境。说起来倒是王好人把我带出道的。我五六岁开始跟了他,吃到不少好东西,终身难忘。

陶:王好人就是您爷爷?

王:是的。从前苏州东半城都知道他,就是娄门下来的东半城,乐善好施,虽然那时候生活并不富裕,穷苦人家来借钱,他总是慷慨解囊,钱不多但总能使别人吃几顿饭,出名的王好人。

陶:您跟着王好人吃到印象最深刻的东西是什么呢?

王:野味,太湖旁边的野味,农民用枪打的,打下来野味,我最喜欢。一种鸟叫水葫芦,比野鸭小,咕隆一钻水下去了,咕隆一下出来,叫水葫芦,灰色的。我最喜欢章鸡,浑身墨黑,比鸡小点,鼻子上面到脑门上一条白筋,雪白。

王锡麒作品

陶:这种东西那时候怎么吃呢?

王:章鸡好在哪里?它的肉入骨鲜,老,嚼劲好,章鸡的肉特别有嚼劲,鲜味也是特别的,野味的鲜和家味的鲜迥然有别。怎么吃法?章鸡打片,薄片,要高温的油锅,缸里腌的雪里蕻,要又黄又绿,火候一定要正好,拿上来切小,章鸡片拿上来锅里一爆,雪菜章鸡片。

陶:我为什么要问您怎么烧法呢,因为野味我不怎么喜欢,特别是爊过的野味。

王:不能爊的,要吃本味。那时候我还小,除了吃章鸡,我最喜欢玩章鸡的脚,它有根筋,你把筋拉出来,脚就收起来,放掉,脚又恢复原样,一舒一伸,很有乐趣。可惜现在章鸡绝迹了,看不见了,被打光了,子孙后代都被绝光。还有一个正宗野味,叫朝元掌,市一中那里一爿店,两间破房子,一年做一季,一季吃一年。

陶:烧的什么?是什么季节做的?

王:干烧野鸭,秋天做的,它也是秘制,肥美无比。它的香料都是自己做,全苏州出名,都是乡绅、有身价的人吃的。两块胸脯肉锃亮,拿稻柴捆好。

陶:举个例子,我们现在吃的酱鸭,和它相比?

王:那怎么能比呢!它的香是透骨的,一块放在嘴里,嚼到肉烂,香味还是留唇齿的,吃到最后,吃完也不会散去。有些平民百姓,经济不富裕,看见野鸭也想吃,就买点鸭脚,鸭脚和豆腐干一起烧,鸭脚豆腐干,味道倒也一样的,打打牙祭,聊胜于无,这也蛮好。那个野鸭现在是没了,野味当中这两样我不太会忘记,其他都是泛泛了。

陶:从前的熟食和现在的有没有太大的区别呢?

王:你要说区别,那区别真是太大了,那时候酱猪肉、酱排骨我都不太吃的。我吃的是砂仁腿筒,也是跟酱猪肉一道烧的,但是它另外再转小锅子烧。一只一只小的蹄髈下面一段,叫腿筒。它用丁香砂仁一道收的,这是高品,酱猪肉当中的高品。

陶:砂仁是什么?

王:就是香料,砂仁烧出来的熟食,它透骨香,香味能入骨头。

陶:这个东西做得出,现在能做的,这个原材料现在还有,不像章鸡绝种了。

王:砂仁不会绝迹的,腿筒也有,现在酱猪肉不是也在烧,就是砂仁腿筒没了。这东西一只一只,价钱贵,那时候大部分人不要买,都要吃一块一块大的,酱猪肉、酱排骨,便宜。要是吃不起就吃酱屑粒,火腿吃不起就吃原皮,老皮。等大,火腿开下来捡大的买,就叫等大。一只火腿,下头一段,他开下来,切掉的,别人就等大的,搭牢上面肉的一块。原皮也有人买,买回去和新鲜肉一起烧,得到点火腿的香味,叫尝尝火味。

陶:苏帮菜火腿是法宝,不管怎么样,有火腿就能做。

王:不过现在蜜汁火方有点不对了。八宝不全,烧法也不对,咸头不能放得太足,也不能放得不足,火腿一定要放点咸头,我喜欢咸的。

陶:王老师,您一般和谁一道去吃喝?

王:我都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吃自由。我不搭道,不喜欢搭道的,我一世人生,小时候靠祖宗的余荫吃,大了靠自己本事吃。吃到现在几十年了,说到底还是年纪轻时候吃得好。

陶:王老师,您家里面有没有传下来的经典菜,有没有什么祖传秘方?

王:以前的家庭里都有拿手菜。那时候元大昌,王好人带我去的,一些家庭妇女,手里抄着竹篮,篮里都是小菜,哪怕小毛鱼爆爆,也是好吃。堂里吃酒的客人,就有了酒菜,说起来元大昌的形式,我印象很深刻。而我们家从前传下来的菜品,现在只会烧两个菜,椒盐甲鱼,棒切鳗,我母亲做出来不及我好婆,我夫人做的不如我母亲。

陶:椒盐甲鱼是红烧吗?

王:白烧的。甲鱼先在油锅里爆一爆,洋山芋和肉片,也要爆一爆,一道再回焖,白汁的,再放一点腻头。椒盐甲鱼我夫人学到的,棒切鳗也烧得还好。

陶:怎么叫棒切鳗呢?

王:这个鳗,不是黄焖鳗,比黄焖鳗厚一点,但是冰糖收汁收得好,像玻璃那样在鳗的表面,这是家常菜了,不过也算出类拔萃的菜品。

陶:我在一篇文章中看着说从前老苏州吃鳗鱼,当日是不吃的,养一天,还要给鳗鱼吃牛奶,去掉鳗鱼的土腥味。

王:这是瞎说,吹毛求疵。鳗就要吃它的土气,要土气烧得不土气,这才是厨师的本事。

陶:王老师,您的水墨作品题材广泛,听松、观瀑、操琴、弈棋、垂钓、品茗、论诗、作画等,可谓无所不包,而您笔下之高士逸夫、文人墨客、仕女、童婴以及神道人物等,无不高古深沉、豪放潇洒。我想问一问,您有没有专门关于美食题材的表达呢?

王:绘画是闲情逸志,美食也是闲情逸志,我没有专门关于美食的题材,兴之所至吧。

陶:您学习绘画,有没有跟过师傅?

王:我没有专门的师傅。为什么要跟师傅?我有我法,只要有书,只要看书就行了,我童年喜爱绘事,但是要学习得法,要尽快摆脱学画初级阶段的临画。我老早就自制画夹走出家门去写生,画小石桥,也画大运河。你学习说书,也不能一味地摹仿师傅,只晓得背书。在摹仿和背书之中要有自己。阿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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