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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洪大容《乾净衕笔谈》为杜撰本说献疑

2016-11-01邝健行

关键词:杜撰会友笔谈

邝健行

(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香港九龙塘)

朝鲜洪大容《乾净衕笔谈》为杜撰本说献疑

邝健行

(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香港九龙塘)

日本夫马进教授认为朝鲜王朝洪大容的《乾净衕笔谈》为杜撰本,而《乾净笔譚》则是作者亲自定本。本文通过仔细对比二书,认为夫马进教授此说值得商榷。因为第一,《乾净衕笔谈》与《乾净笔譚》二书祖本相同,二者关系密切;第二,二书的文字互有优劣,不能以个别可能出自后期校勘的错误,指责《乾净衕笔谈》为杜撰本;第三,《乾净衕笔谈》比《乾净笔譚》多出接近一万字,极具文献意义和价值。所以,在研读洪大容留存的中朝文化交流文献时,《乾净衕笔谈》与《乾净笔譚》都是值得珍视的。

朝鲜王朝;洪大容;《乾净衕笔谈》;杜撰;商榷

《乾净衕笔谈》[1],朝鲜人洪大容(1731-1783)著,在他的《湛轩书》外集卷二中。内容主要记录洪大容和友人金在行乾隆31年(1766)二月间,在北京和三名由杭州前来考试的中国举子潘庭筠、严诚、陆飞的七次会晤笔谈,还载录了几人没有会面时的文字往来数据。《湛轩书》为洪大容五代孙洪荣善编纂的先人文集,1939年面世。本世纪初我据韩国景仁文化出版社1969年出版的《湛轩书》影印本,抽出《乾净衕笔谈》开始点校,2010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我的点校稿。

去年读到日本夫马进教授著、中国张雯女士译的《朝鲜洪大容〈乾净衕会友录〉及其流变——兼及崇实大学校基督教博物馆藏本介绍》一文(以下简称《流变》)[2],夫马教授通过他接触到的三种有关五人笔谈的资料——1766年编成的《乾净衕会友录》(以下简称《会友录》)、1772年或稍前编成的《乾净笔譚》、1939年面世的《乾净衕笔谈》,进行比对,得出若干值得注意的学术论点。其中一种论点是:《乾净笔譚》是洪大容本人亲手编辑的定本,《乾净衕笔谈》是洪大容子孙“在家藏本基础上编辑”而成的“杜撰”本,当中种种改变,“与洪大容本人的意志无关”。

我想在这里就夫马教授提出的“杜撰”论点谈谈个人意见。由于原文是日文,我首先想清楚知道的是:译文中“杜撰”一词,中文的意义是否和日文的相符?我电邮请教译者张雯女士,蒙她见告:“该词在日语里有两种解释:一是在诗文中写无典籍出处的事情,二是形容事物非常粗糙,错误很多。”张女士还补充说:“根据原词使用状态和前后语意判断,夫马老师的意思应该是指《乾净衕笔谈》编辑粗糙,错误很多。”这么说来,此词日语和汉语意思相合。今天我们用“杜撰”,虽多指文中捏造虚构意,其实原词出典还是包括了日语中第二层粗糙错误之意的。即是说:文字虽然算是有所本,但跟原来的“本”有距离,而且距离之后变得不好了。旧版《辞海》合订本这么解释“杜撰”一词:

事由臆造而无所本者曰“杜撰”。《野客丛书》:“杜默为诗多不合律,故言事不合格者为‘杜撰’;世言‘杜撰’本此。”[3]

杜默诗不合律,就是粗糙,就是错误,我同意张雯女士的补充说明。夫马教授提“杜撰”,主要用该词第二义,譬如他批评《乾净衕笔谈》编纂者“粗暴删除”《会友录》部份文字,以致语句前后矛盾,便是证明。

《流变》指《乾净衕笔谈》以《会友录》为基础编辑而成,又指洪大容子孙在家藏本基础上编辑而成。家藏本包不包括《乾净笔譚》呢,还是洪大容子孙置之不理?《流变》虽不曾说明白,但是文中说《乾净笔譚》及《乾净衕笔谈》只是“兄弟关系”,“不是一方在另一方的基础上进行删除,也没有另一方对其他一方进行补充”;另外又说《乾净衕笔谈》的编纂者“甚至没有对两者进行简单的比较核对”;则《乾净衕笔谈》编纂者在编纂过程中,全不参阅《乾净笔譚》,似是合理的逻辑结论。只是话说回来,洪大容家极可能有《会友录》和《乾净笔譚》两个本子,其子孙只翻阅前者,而完全不翻阅后者,似无此理。不管怎样,夫马教授笔下的“杜撰”,不光指《乾净衕笔谈》单向对应原本《会友录》,还指出在《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两本同源、编纂人不同的基础上,看出《乾净衕笔谈》改动原本既“粗暴”,也比《乾净笔譚》粗糙错误。

《乾净衕会友录》三册,原书未见,但夫马教授找到了《乾净衕会友录》其中一册,上面有洪大容亲笔的圈画,作为改稿的指示。为了清楚辨称,他称有圈画的册子为《乾净录》。他认为《乾净录》是洪大容亲自将《乾净衕会友录》改为《乾净笔譚》时所用的原本,《乾净录》也是1939年洪荣善编辑《乾净衕笔谈》时所用的原本,《流变》有照《乾净录》原文加圈画一段文字作例子解说:

下面举二月二十一日的内容为例。

《乾净录》即《乾净衕会友录》中二月十九日的记录后,确有二月二十一日的记录,十九日末尾到二十一日的开头,如下所记:

吾未敢言矣。

(1)《乾净录》中圆圈和横线以及字下(原来直行应是“字旁”)的点号(·),全是洪大容笔墨。(2)《乾净笔譚》删除圆圈加横线文字,同时也删除下有点号的文字;净圆圈内文字保留。《乾净衕笔谈》删除所有净圆圈内文字、圆圈加横线的文字、下有点号的文字。

可以见到:《乾净录》二十一日部分记录文字《乾净笔譚》保留了,但《乾净衕笔谈》给删去,连“二十一日”四字也删去。原二十一日的记录直接接到十九日记录之后,使读者产生二十一日的记录就是十九日记录的错觉。因为上下文连接似不畅顺,夫马教授说是“生硬”,这是因为编纂者“粗暴删除所有有圆圈部份的编纂方针”所致。《乾净衕笔谈》所以是杜撰本,其故在此。

夫马教授认为:洪大容最初有全删所有圆圈内文字的考虑,后来只决定删去部份圆圈,于是在决定删除的圆圈上加横线;不加横线的圆圈保留,最后编成《乾净笔譚》定本。夫马教授肯定先有圆圈,后加横线;而不是次序相反。道理很明白,洪大容如果先画横线后加圆圈,这便表示定本之后还有删改,跟“显然与他将《乾净笔譚》作为最终版本的意思不符”。论证的时候,夫马教授用上《乾净录》。我无此书,也未阅览过,不能论议其是其非。

我只是这么思考:圆圈本是洪大容亲手画的①圈画出于洪大容之手只是一种假定。夫马教授只说过“画上删除印记的无疑都是洪大容本人”。“无疑”云云,便是无确凿论证的语言。不过夫马教授是在“宁信其是”的前提下进行讨论的。我也得暂时承认夫马教授的“无疑”,否则文章开展不了。另外夫马教授还说“可以推测这本书(指《乾净录》)90%以上是《乾净衕会友录》,但不能完全确定”。尽管这样,我也得暂时接纳夫马教授对《乾净录》和《会友录》二书关系的“推测”。,后代子孙据先人笔迹删除文句,不算有错。夫马教授所以批评后人,只因他们不解先人“意志”,把先人后来不准备删除的也删除掉了。可是作为洪大容最后定稿的《乾净笔譚》,成书于1772年,上距《会友录》的编成不多于6年,下距他去世时还有11年或多一点。可以推想,后期11年间他不晓得翻阅过《乾净笔譚》多少遍。朝鲜人柳琴约在1776年(乾隆41年)编《巾衍集》(今以《韩国巾衍集》书名行世),收录了李德懋《洪湛轩大容园亭》一诗,中有描述洪大容思念杭州三士句子:“所思遥难即,谩把浙杭书。”诗后小字注:“(湛轩)归东国后,思之不能忘。”凡此可为旁证。既然屡屡翻阅,那么总会看出前此定稿中多多少少仍有可改善的地方,于是再行增补或圈删,该是绝对在情理之内的事。我们怎么能肯定:洪大容在后来11年岁月中,再也不曾对打横线之前画下、然而舍而不用的圆圈重新关注;或者在本来只有横线之外、另给一大段文字加新圆圈,作为日后编撰更完善的定本作准备?我们同样无法知道:后人有没有秉承洪大容后期的意志,编成《乾净衕笔谈》。

夫马教授自然不这样看。《流变》文中第二节《〈乾净衕笔谈〉文本问题》比对了《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两本文字后,得出《乾净衕笔谈》欠理、不如《乾净笔譚》的结论,从而否定了《乾净衕笔谈》是更完善的本子。《流变》举以下两桩事例论证:

第一例:《乾净衕笔谈》没有二月二十一日的记录。《乾净笔譚》载录在二十一日的信件,《乾净衕笔谈》移到十九日去了。《乾净衕笔谈》十九日严诚有一信(“不但不得接奉欢笑”函),写道:“两日以来,仆人亦复绝迹。”但十七日中朝人士会晤笔谈,十八日彼此无消息,也没有仆人来往。十九日洪大容遣仆人来了,严诚回信时,“仆人应在那里等候”,这便谈不上两日仆人绝迹。《乾净衕笔谈》“明显是错误”、“明显前后语句矛盾”。

上述严诚回信,《乾净笔譚》录在二十一日。但是我们注意到:十九日几人虽未会面,仍有仆人来回传递文字数据。《乾净笔譚》十九日最后一段:“伻回,言又有客扰,草草裁答云。力闇书曰……。”可见严诚十九日有信叫仆人带去。二十一日仆人也在那里等候,那么二十一日的回信同样不能说“两日以来,仆人亦复绝迹”的话的,否则《乾净笔譚》一样犯了“前后语句矛盾”的“错误”。

古人算日子往往用虚数,算年岁就是例子。由十七日到十九日,或由十九日到二十一日,首尾三天。一般计算,便可说成三天。试看《乾净笔譚》,潘庭筠十九日送《湛轩记》过去给洪大容,洪大容覆信,表示希望潘氏再以小纸写文稿一份。潘庭筠二十一日回信,说“拙文已书就数日”。如果潘庭筠十九日接信后实时动笔,到二十一日,首尾才三天,他已说“数日”了。“数日”是三天或以上之意。严诚信中的“两日”,要理解为十七、十八两日,或十九、二十两日,未尝不可。十九日(《乾净笔譚》二十一)仆人等候回信时,也可算成第三天的。

至于《乾净笔譚》十九日二十一日之间的说明文字:“自是日至二十日,门禁至严,下辈亦不得出门。”《乾净衕笔谈》没有。夫马教授认为这便“完全不能理解其前后关系”。然而据上文所论,书信文字日期上的不合情理,并不存在;前后关系似乎还可以理解。再说所以不能理解,夫马教授揣测(原稿用“推理”一词)是“洪荣善在编辑《乾净衕笔谈》时在十九日的记录后直接接续了二十一日的内容”所致。夫马教授用“推理”一词作不肯定的语气,这便没有把“杜撰”的责任全让洪荣善肩负了。事实上没有二十日“门禁至严”数语,没有“二十一日”作起头,《乾净衕笔谈》还是达不到“杜撰”指责的标准的。

仔细阅读《乾净笔譚》,书信文字日期上的不合情理,同样存在,不妨拿二十一日记录中两则文字一谈。

其一:《乾净笔譚》二月二十一日录严诚《养虚堂记》全文,似乎表示洪大容这一天收到文章。仆人当天带回严诚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前此书置者”。所谓“前此书置”,表示二十一日前已写成摆在那里,只是无法送出。信内提及洪大容他们“行期未决,甚善。如得乘隙一过,深惬鄙愿”。这些话该是回应十九日洪大容信中说的“行期未决,可图更进”两句。估计“前此”极可能是二十日。严诚此信又说:“前为金兄所作《养虚堂记》一篇。”既说“前为”,可见《养虚堂记》的完成寄付,肯定在二月二十日之前。《乾净笔譚》录严文在二月二十一日,时间有误①《笔谈》不提严诚信是“前此书置者”。此信录入十九日也未见恰当。不过严诚如果在十九日接洪大容信后实时写成,还是可以的。。

其二:《乾净笔譚》二月二十一日严诚第二封信说:“所委诸笔墨,十八日俱已办就。无由缴上,并一小札亦都未达。今藉使纳上。”这是说十八日前朝鲜诸人请严诚各种墨宝,严诚十八日都写好了。既然十九日有仆人往来,为什么十九日不交付、而要待到二十一日才“藉使纳上”?这回事《乾净衕笔谈》倒易说清楚:十九日便把十八日办就的书法送过去,于理甚顺。

第二例:二月初三诸人笔谈中,《乾净笔譚》及《乾净衕笔谈》都写到高士吴西林。洪大容请教吴西林“德行之大略”,《乾净笔譚》中潘庭筠答:

公隐居修道,无事不入城府。有达官来见者,必峻拒之。庄存与侍郎、雷铉通政官、钱维城侍郎皆先造门,求观著书,而终不得。

《乾净衕笔谈》中潘庭筠答:

隐居修道,无事不入城府。有达官来见者,必峻拒之。一人与侍郎雷铉、通政官钱维城皆先造门,求观著书,而终不得。

比对二本,《乾净衕笔谈》“一人”句文字费解。夫马教授经考证判定《乾净笔譚》本文字正确,指《乾净衕笔谈》本错误。所以这样,因为《乾净衕笔谈》的编撰者或校正者马虎所致。“他们应该很容易拿到改订版《乾净笔譚》,但是他们甚至没有对两者进行简单的比较核对。”

我点校《乾净衕笔谈》时,“一人”两句读不通,很感困惑,但没有寻找其他数据辅助校改,像夫马教授那样,而是勉强断句,这是我的不对。其实《乾净笔譚》中几句畅通文字,只要翻阅一下李德懋文集,便明出处。李德懋《青庄馆全书》卷六十三《天涯知己书·笔谈》(《天涯知己书》以下或简称《知己书》)所录第六则载兰公(潘庭筠)曰:

西林隐居修道,无事不入城府。有达官来见者,必峻拒之,不欲见俗官也。庄存与侍郎、雷铉通政官、钱维城侍郎皆先造门,求观著书,终不得[4]。

李德懋文字即从《会友录》摘下。《天涯知己书·笔谈》卷后写道:“今撮《会友录》秘本,并载不佞评语。”可证。《乾净衕笔谈》由《会友录》来,其他句子基本上都抄了,“一人”两句,也该照抄。就算略有改动,也不致成为目前文理不通的样子。文理不通,应该不是出在编纂者初期抄《会友录》文字的阶段;其他句子都抄对了,为什么偏偏“一人”句有问题?文理不通,出在后期校印技术上错误的可能性似大些。不管是哪一阶段的错误,拿来跟《乾净笔譚》相比对,从而得出《乾净衕笔谈》杜撰、《乾净笔譚》正本的结论,恐怕还是不大适合的。因为循此思考论证方向,也能举例说明《乾净笔譚》颇具杜撰性质、而《乾净衕笔谈》却不是的。譬如十二日几个人笔谈关于吴三桂引清兵入关事,《乾净笔譚》云:

兰公曰:“国初宫中得一幅书,云:‘谨具万里山河。’下书云:‘文八股拜呈。’言前明重文轻武,以致亡国。”

文句虽通顺,交代其实不清楚。“言前明重文轻武,以致亡国”两句,直接上文而下,仍是兰公语。本节《天涯知己书·笔谈》有录,“拜呈”之下,“言”之前有“力闇曰”三字,即“言前明”两句是严诚插的话。《乾净衕笔谈》倒是一同《天涯知己书·笔谈》的。

夫马教授通过李德懋《天涯知己书》即《会友录》①《天涯知己书》前有小序,提及严诚,“闻今不幸死矣。”严诚乾隆32年(1767)去世。味“今”字,《知己书》写成当在严诚死后不久。《会友录》在乾隆31年(1766)编成,可见《知己书》和《会友录》成书年份极其相近。《知己书》中文字虽有“抄删”“撮录”,仍可看成最接近洪大容初期的文字。、《乾净笔譚》和《乾净衕笔谈》记载二月初四潘庭筠离开朝鲜人客馆的场面描写比较,得出三书之间的关系:《会友录》是母本,《乾净笔譚》和《乾净衕笔谈》各从母本而来,却是彼此毫无关系、互不影响的兄弟本子。他的论据是:二书各取《会友录》中不同句子。具体情况是:《会友录》中“令人涕泗”四字,《乾净笔譚》使用;而《会友录》中“作揖”、“仓皇出门”等词语,则被《乾净衕笔谈》引用。

关系之事,不妨对三本文字观察推论:

(一)兰公与力闇别馆,将罢归。兰公曰:“感服高谊,令人涕泗。”即荡下双泪,掷笔作揖,苍黄出门;傍观皆黯然嗟异。湛轩挽衣请复坐。力闇曰:“鄙等至性之人,未遇真正知己。今日之会,临歧不觉酸心伤鼻。”(《知己书》)

(二)将罢……兰公曰:“感服高谊,令人涕泗。”即忍泪辞出;傍观者皆黯然嗟异。余复请到余炕。坐定,兰公尚出涕。……兰公看毕,掩泣汍澜,力闇亦伤感不已……曰:“鄙等至性之人,未遇真知己。今日之会,临歧不觉酸鼻伤心。(《乾净衕笔谈》)

(三)将罢……兰公曰:“咸(原作此字)服高义。”作揖与力闇苍皇出门,傍观皆黯然嗟异。余即趋出挽衣,复请到余炕。……兰公看毕,不禁凄伤,力闇亦伤感不已,曰:“鄙等至性之人,未遇真正知己。今日之会,临歧不觉酸鼻伤心。”(《乾净衕笔谈》)

《乾净笔譚》和《乾净衕笔谈》取《会友录》不同句子是事实,由此引出彼此了无关系的兄弟本子,可备一说。然而这样的论断是否准确,还不能单凭孤证,还要全看《知己书》、《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三本所有对同一事项的描写文字是否都是或者大都是这样。答案如否定,论断便不无可议。同时我们却也不妨从另一方向观察,另作思考,以见三本之间一线而下,或许有其先后脉络意念变化之处。

从“涕泗”的描述看,中朝人士分别之初,《会友录》的潘庭筠即流泪,所谓“即荡下双泪”者是。《乾净笔譚》中的潘庭筠,最初泪水不曾流下,所谓“忍泪辞去”者是。后来在外间看了洪大容的笔谈,才“掩泣汍澜”。《乾净衕笔谈》在离别之初,删去潘庭筠流泪或忍泪一事,就是后来在外间看了洪大容的笔谈,也没流泪,只是“凄伤”而已。三本对此事描述很不相同。

按李德懋另有诗话《清脾录》,书中有一则专写潘庭筠,也载潘、严二人别馆一事,文字和《知己书》的相同。推想实情,潘庭筠最初恐怕真的流泪。稍后洪大容也许觉得未善,改写最初忍泪,稍后才下泪。再后来也许觉得仍不很好,改潘庭筠全不下泪。

我屡说“也许”,自然只是一种揣测,没有直接数据论证,然而也不是对此事完全无法解释。《知己书》中文字应该是很大程度上近实的记录,记的是笔谈之际几个人当时的心情、思想和口吻。几个人最初友谊未建,彼此还带点客气,甚至有相比较之意②初三日……平仲(金在行)即席次清阴韵赋一绝,两人(严、潘)看毕,即次之,皆援笔疾书,颇有较艺之意。(《笔譚》《笔谈》同)。但随着时间过去,几个人的友谊建立了,而且愈来愈深。洪大容东归以后,对杭州三士益发感念不忘。于是初稿当中有些描述即是当时真实反应,倘使有碍于挚友形象的话,洪大容在可能范围内作若干修改,以洪大容的为人论,会是恰当的揣测。“涕泗”一事的改变,不妨循这样的思路考虑。

潘庭筠是个情感丰富的人,容易流泪。洪大容说过“欲泣则近于妇人”的话。“欲泣”已近于“妇人”,真泣则更像是妇人可知,这对潘庭筠形象不好。何况潘庭筠本来貌美①初三日……余(洪大容)笑曰:“君(指潘庭筠),貌甚美,有自来矣。”兰公亦笑,微有愧色。(《笔譚》《笔谈》同),再加哭泣,则全乏男儿气概了。洪大容后来也许不想把潘庭筠写成这个样子,于是三本之中,见出一改再改痕迹②洪大容看来没有改得干干净净,下文写潘庭筠哭泣笔墨仍有保留。。

我们还可以另举一例作说明:

力闇曰:“陆子静天资甚高,阳明功盖天下;即不讲学,亦不碍其为大人物也。朱、陆本无异同,学者自生分别耳。”又曰:“殊道同归。”湛轩曰:“同归之说,不敢闻命。”力闇曰:“苛责古人,原可不必。”兰公曰:“事业须诚意正心做来,阳明格物致知,尚有余憾。”(《知己书》)

初三日……力闇曰:“陆子静天资甚高,阳明功盖天下;即不讲学,亦不碍其为大人物也。”兰公曰:“事业须从诚意正心做来,阳明格物致知,尚有余憾。”力闇微笑而已。(《乾净笔譚》)

初三日……力闇曰:“陆子静天资甚高,阳明功盖天下;即不讲学,亦不碍其为大人物也。朱、陆本无异同,学者自生分别耳。”又曰:“殊涂同归。”余曰:“同归之说,不敢闻命。”平仲曰:“功虽盖天下,良知之创论与朱歧异。”兰公曰:“事业须从诚意正心做来,阳明格物致知,尚有余憾耳。”余曰:“阳明之学尽有余憾,但比诸后世记诵之学,岂非霄壤乎?”(《乾净衕笔谈》)

《知己书》和《乾净衕笔谈》内容相近;但《乾净衕笔谈》加详,只是缺掉“苛责古人,原可不必”八字。《乾净笔譚》对严诚着墨最少,“苛责”两句也不见,跟其他两本差别较大。按朴趾源《会友录序》提到本书内容,有“极论……朱、陆道术之辨”一项。观察三则引文,“极论”云云,《乾净衕笔谈》最明显,《知己书》其次。至于《乾净笔譚》,根本没有“朱、陆道术之辨”,严诚听了别人讲话,只有微笑,没有话语反应,完全不符朴趾源《序》中所言。文字运意脉络上的转变会不会这样:《知己书》中几人初会,讲到朱、陆问题,洪大容和严诚看法不同,讨论该是相当激烈的。洪大容说“不敢闻命”,严诚说“苛责古人”,多么地针锋相对!事实上《湛轩书》在《乾净衕笔谈》正文后,另附《乾净录后语》:

铁桥(严诚)始闻余论斥王、陆及佛学,颇有不悦之色。当其时有问而多不肯答,有答而多不肯详,间以玩世不恭之语……是以于余颇有傲色,此其气质之偏处。

“苛责”云云,洪大容看来,不免是气质之偏的反应。但是经过一段日子,洪、严二人的友情建立起来了,甚至最后比洪、潘二人的友情更深厚。为了避免显示良友气质之偏,《乾净笔譚》于是删去两人辨析朱、陆异同的文字。可是完全缺少这一段学术讨论的记载,到底不妥,于是又改成像《乾净衕笔谈》文字的样子,只删去“苛责”两句。因为这两句确像是严诚的负气话,颇能见出不是心平气和、而是气质之偏的。

要是允许一如上述那样的推论,则《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不见得能说是彼此间了无关系的兄弟本了。此外,“涕泗”例中,《乾净笔譚》和《乾净衕笔谈》是取《会友录》不同句子了,“朱、陆之辨”例中却不是。《乾净笔譚》取《会友录》上截文字,《乾净衕笔谈》同样取用,同时对《会友录》下截文字有所增删。这要推论彼此了无关系的兄弟本子,未免困难。

从文章的角度观察,《乾净笔譚》既是洪大容的亲手定本,则无论运意遣辞,脉络照应,按理总会比杜撰本的《乾净衕笔谈》精准恰当才是。我们尽可以拿《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作比对,发现不少前者比后者高明。然而不容否认,也尽有后者胜于前者之处的。兹举数例:

甲例:

初三日……余(洪大容)曰:“愚因李令公得闻声华,且见朱卷,歆仰文章。谨因李令与同志金生辄来请谒。(《乾净笔譚》)”

(初)一日夕,基成持眼镜来……且言……须往一访(严诚、潘庭筠)云。……明日,基成果寻至其(严、潘二人)居。……基成来时,得二人省试朱卷各数本而来;虽未详其文体,而要其精炼可意。

初三日……余曰:“愚因李令公得闻声华,且见朱卷,歆仰文章,谨仍李令与同志金生辄来请谒。(《乾净衕笔谈》)

乙例:

初八日,与平仲早食而出,至天升店。两君一握欢笑,令人感动。……力闇曰:“此处交游不乏矣……至于可以论心之士,岂易得耶?”平仲有诗曰:“金门待诏驻双旌,江表高才通九经。一破襟期春昼永,不堪离思暮岑青。荣名己阐承文彩,瑞气方看映客星。明欲访君频视夜,晓天帘外尚冥冥。”力闇看毕曰:“情深语不堪多读。”(《乾净笔譚》)

初八日,与平仲早往,至洞口,舍车而入。两人(严、潘)握手致款。……力闇曰:“此处交游亦不乏矣……至于可与论心之士,岂易得耶?”平仲曰:“枕上偶次前篇,兹尘览焉。有诗曰:‘金门待诏驻双旌,江表高才通九经。一破襟期春昼永,不堪离思暮岑青。荣名已阐承文彩,瑞气方看映客星。明欲访君频视夜,晓天帘外尚冥冥。’”力闇看毕,打圈于颔联及落句曰:“情深语不堪多读。”(《乾净衕笔谈》)

甲例中《乾净衕笔谈》初一已记下李基成从严、潘两人处拿回朱卷,让洪大容阅读;洪大容初三见面提起,见出前后呼应,适合行文法度。相反,《乾净笔譚》不记李基成初一往访严、潘二人后,带回朱卷。洪大容初三刚一见面,便向对方提到朱卷文章。前无垫笔,破空而来,读者不免错愕难解。乙例中金平仲(在行)的诗其实是和初七严、潘两人之作的,观察比对三诗的运意韵脚可知。所以《乾净衕笔谈》说“偶次前篇”,比起《乾净笔譚》没有这四字,交待清楚多了。《乾净衕笔谈》载严诚在三四句及末句旁打圈,《乾净笔譚》缺载此一举动,则前书对“情深语”的指示,比后书更为具体。这么说来,精准恰当云云,杜撰本更胜一筹了。《乾净衕笔谈》就算不是洪大容所编纂,而洪大容也不知道后世子孙如此改动;他泉下有知,这般改动,恐怕也会颔首认可的。

《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全书起首处的文字变动,更是值得注意:

乙酉冬,余随季父赴燕,以十一月二十七日渡鸭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北京。留馆凡六十余日而归。渡江以西,庶几遇逸士奇人,访问甚勤。(《乾净笔譚》)

乙酉冬,余随季父赴燕。自渡江后,所见未尝无创睹;而乃其所大愿,则欲得一佳秀才会心人,与之剧谈,沿路访问甚勤。(《乾净衕笔谈》)两则文字所记不同。《乾净衕笔谈》不记具体时日,到中国想见的人也由逸士奇人改为佳秀才。所谓逸士奇人,《乾净笔譚》下文说是“抱道自蕴,不求人知者”。所谓佳秀才,《乾净笔譚》下文说是“读六经为时文”者。洪大容无疑曾将严诚、潘庭筠两人视作“奇士”的。他初四见两人时自表心意,说来中国目的“只愿见天下奇士”,而“忽得两位,一面如旧,幸惬大愿。”(《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同)不过平情而论,杭州三士说是佳秀才则可,说是逸士奇人则不可。他们由杭州来北京考试求功名,跟“抱道自蕴、不求人知”拉不上。但他们学问渊博,见识不庸俗,倒真是佳秀才。应该说《乾净笔譚》中用“逸士奇人”四字统摄杭州三士,那是十分的不精准不恰当的。相反,“佳秀才”三字倒是十分的精准恰当。

要补充说明的是:《乾净衕笔谈》“欲得一佳秀才会心人,与之剧谈”二语,用的是《会友录》文字,因为见于《知己书》。“逸士奇人”云云,应是洪大容后来改动的文字。但四字实在不合适,后期洪大容重读“定本”时,会不会又改从初本《会友录》呢?这是可以思考的。如果不是洪大容而是他的子孙改动的话,那么洪大容对全书主要命意的掌握,似乎不如子孙了。

再从另一角度看,《乾净衕笔谈》之所以是杜撰,那是对《会友录》原稿文字任意改变的结果。这种情况上文讨论了一些;讨论的结果,未见得使文章不合理,起码不算过分的不合理。另外一种情况,《乾净衕笔谈》不改变《会友录》原稿,只是把给《乾净笔譚》删去的《会友录》文字补回去。我们藉《知己书》之助,有时可以稍稍看到补回去后的效果。

二月十二日中朝士人谈论兵书,话题涉及诸葛亮和八阵图。《知己书》中记潘庭筠的意见:

武侯,陈寿讥其不知兵法。八阵图何益于事?细思之,武侯实未敌魏武一锋。祭风之说,后人好事者为之。马谡之败,由于武侯。正不得以为三代下第一大人物,而遂人云亦云也。

段后有李德懋评语,大抵不同意贬抑武侯之说,且云:“兰公盍(盖?)少商量。”上述文字《乾净笔譚》缺载,《乾净衕笔谈》倒是原原本本照录,后面还有几行和严诚讨论杜甫《八阵图》诗的文字,潘庭筠连诗句也有自己说法:

力闇曰:“‘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然则杜甫之智遂出老兄下耶?”兰公曰:“杜诗何解?蜀之失由于欲吞吴。舍国贼而思小忿,卒以败事,岂非遗恨耶?”力闇曰:“所证者上有‘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二句耳,转弯之辨可笑。”

诸葛亮是否为三代下第一人,朝鲜人有正负两说(李德懋引),中国人亦然。补回潘庭筠对诸葛亮和八阵图的“少数派”言论,不致影响潘庭筠的人品形象。事实上潘庭筠也许由于年纪较轻,思路比较不拘谨,不一定附和普通流行观点。他论女子改嫁、论女子未婚守节、论女子写诗,都不流于迂腐而人云亦云,他论诸葛亮正是如此。他论诸葛亮不管对错,意见保留下来,更能显出其思路的总体倾向。

中朝人士讨论《诗经》朱熹废诗序问题时,洪大容与潘庭筠有几句问答,实堪深思:

兰公曰:“朱子废《小序》多本郑渔仲。”余(洪大容)曰:“弟则于《小序》,非敢蹈袭前言。”(《乾净笔譚》,二十三日)

兰公曰:“朱子废《小序》多本郑渔仲。”余(洪大容)曰:“渔仲谁也?”兰公曰:“名樵,号夹漈,闽人。有《通志》。”余曰:“弟则于《小序》,非敢蹈袭前言。”(《乾净衕笔谈》,二十三日)

洪大容询问郑樵其人以及潘庭筠的答话,《乾净笔譚》不见。这几句所以见于《乾净衕笔谈》,只能出于以下情况:甲、《会友录》原本有载,洪大容编《乾净笔譚》时删去了;及后重阅旧稿,又给补回。乙、《会友录》原本有载,洪大容编《乾净笔譚》时删去了,其子孙编《乾净衕笔谈》时据旧稿补回。丙、《会友录》原本没有,洪大容编定《乾净笔譚》之后,想起旧事补回。丁、《会友录》原来没有,洪大容子孙编《乾净衕笔谈》时杜撰上去。

上述四项,丁项应该不可能。洪大容子孙杜撰自己先人询问,也就罢了,怎么还杜撰潘庭筠的答语?祖先都不解的事情,自己竟借外国人之口回答。一则显示自己胜过先人,一则扬先人之短,哪能这样?甲丙两项如果成立,则显然与洪大容“将《乾净笔譚》作为最终版本的意思不符”,反而彰显出《乾净衕笔谈》不是杜撰本子,想来夫马教授不会如是看。只有乙项,洪大容子孙不遵先人意志,擅自增补,才见出《乾净衕笔谈》的杜撰性质。

然则《乾净衕笔谈》中洪、潘两人答问,符不符合洪大容的意志呢?如果当日笔谈确有其事,则如实立言,最能符合洪大容的意志。洪大容最重视为人要端直光明,不能虚伪。譬如几人讨论朱熹《诗集传》时,各人都认为朱注错误不少。但朱子是个值得敬重的人,于是陆飞便替他掩饰,提出有些注解可能出于门人之手,“或不足为朱子轻重可耳”①《笔谈》、《笔譚》同。。潘庭筠附和陆飞,但洪大容不这样说。他在二月二十六日写了一段文字,指出朱子注经,天下人都知道的,不能硬推给门人。他注错了,错处便应由他承担,这样才光明直截,“何必掩互苟且,阳扶阴抑,先病我心术耶”②《笔谈》、《笔譚》同。?洪大容如此这般论朱子,则他直接了当承认自己“不知”,有何不可?删去几句问答语,反是心术有亏之举。我猜他最初写定《乾净笔譚》时,不载数语,也许不无“掩互苟且”之意。后来直觉有坏心术,便改正过来。其子孙便据他意志,后来增补了。

这里有一问题也许先要弄清楚:洪大容学问渊博,难道真个不识郑渔仲吗?这不奇怪。二十三日几个人讨论《诗经》时,陆飞提及“马端临诋朱不遗余力,其言甚辨”(《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同)。洪大容当时未有反应。他在二十六日的文字中,自承“马端临书未曾见之,不敢为说”(《乾净笔譚》、《乾净衕笔谈》同)。他似乎对南宋学者比较生疏,他不知郑樵其人,不是没有可能的。

另一问题也许要弄清楚:夫马教授发现的《乾净录》第二册,他说是《会友录》二月十七日至二十三日部份内容的记录。我无缘见《乾净录》,未悉洪、潘二人问答的话是否在内。如果在内,上面的释说便能配合得上。如果不在内,问答语句便是洪大容在编定《乾净笔譚》后一段期间内,为了完成更完善的定稿而增补。洪大容的子孙无论如何不会自出心意增补的,理由上文说过。

至于有些不见于《知己书》和《乾净笔譚》而只见于《乾净衕笔谈》的段落,由于《知己书》只是极少部分《会友录》的撮录,而《会友录》又未见全书,不好说文字段落是据《会友录》补回、还是无中生有的杜撰。不过即使是无中生有的杜撰,也杜撰得好。好像下例:

初四日,李基成来,言严、潘两生已来矣,何不请入。余不意其早来,漫应之曰:“昨言食后入城,其来尚早。”基成曰:“余马头俄出馆外,见两生来,坐于玉河桥傍,急来报余”云。余闻之始大惊,使平仲先出见之而挽留之,或恐见阻而径归也。往言于副使房,请使安世洪周旋请入。则衙门忽有意外事端,诸通官方盛怒而坐堂,译辈不敢发口云;故使人传于平仲,邀坐于近处铺房以待之。少顷,安裨称以自己相识,言于通官而引入。潘、严二人到客馆探访事,《乾净笔譚》虽记载了,但文字简单得多:

初四日,梳洗纔罢,李基成来,言两君来已久矣,何不请入。余不意其早来,言于副使,使安世洪言于通官而引入。

叙事的曲折变化,《乾净衕笔谈》远胜《乾净笔譚》。加入书中,未见粗糙,只见佳妙。特别是清官吏发脾气场景,断非未能目击的洪大容子孙辈可以凭空写出。又好像初八洪大容道:

弟书法本拙,实同僧梳……两人(潘、严)问“僧梳”二字,余以汉语答曰:“和尚头发没有,篦子

那里使得?”皆大笑,指其头曰:“我们亦光光的。”

此段《乾净笔譚》缺。当中“僧梳”引起的谐谈,当时讲的白话,以至宾主之间的反应,十分生色,可读性很高,洪氏后人恐怕无法捏造出来。

小结

述论完毕,个人臆测如下:

一、《乾净衕笔谈》可能是参考过《乾净笔譚》而修改的本子。修改者是洪大容本人,在《乾净笔譚》成书后和洪大容逝世前的十一年间进行。洪大容想改成一册更完善的本子留世,但未能最后完成。

二、洪大容子孙用先人最后修正本印行。其子孙未必在《乾净衕笔谈》中有多少改动,因为书中不少记载及文字处理,恐怕不是相对浅学和身在韩国的子孙能够办到。

三、《乾净衕笔谈》比《乾净笔譚》多出接近一万字,极具文献意义和价值。在《会友录》全本找到之前,这一万字是天壤间独存的文字,不宜轻率贬抑;事实上贬抑的理由也讲不通。

四、我说“臆测”,表示还不是确凿定论,那是因为《会友录》全稿还未出现,我连夫马教授看到的《乾净录》也无缘阅览之故。阅览不周、资料不足,不敢百分之百肯定《乾净衕笔谈》是否真的杜撰还是不算杜撰。即便这样,仅凭《乾净衕笔谈》、《乾净笔譚》二本比对以及稍微加入《乾净录》和《知己书》一些文字相互比对,已能见出《乾净衕笔谈》为杜撰本的说法,不无可疑。

[1][朝鲜]洪大容.乾净衕笔谈[M].韩国景仁文化出版社,1969年《湛轩书》影印本.

[2][日]夫马进.朝鲜洪大容《乾净衕会友录》及其流变——兼及崇实大学校基督教博物馆藏本介绍[J].张雯,译.清史研究,2013(4):p90~103.

[3]辞海[Z].北京:中华书局,1947.

[4][朝鲜]李德懋.天涯知己书·笔谈[M].青庄馆全书(卷六十三)[A].韩国民族文化推进会编印,1990.

A Re-examination of the Viewpoint that Ganjeongdongpildam by Hong Dae-yong of the Choson Dynasty is A Work of Fabrication

Kwong Kin Hung
(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ong Kong Baptist University,Hong Kong)

It is the opinion of Professor Susumu Fuma that Ganjeongdongpildam by Hong Dae-yong of the Choson dynasty is a work of fabrication,while Ganjeongdongpil is the true work by the hand of Hong.Based on a meticulous comparison between the two books,this article raises doubts to Professor Fuma’s viewpoint for the following reasons:Firstly,the two books share the same original-print and remain closely-related.Secondly,both books have gains and loss regarding their textual merits.It would be imprudent to claim that Ganjeongdongpildam is a work of fabrication based on the errors that could have happened during the later collative process.Thirdly,the near ten-thousand words preserved only in Ganjeongdongpildam has a high bibliographical value which should not be easily dismissed.Therefore this article argues that both Ganjeongdongpildam and Ganjeongpildam prove to be valuable resources by Hong Dae-yong in the research of the cultural exchanges between China and Korea.

Choson Dynasty;Hong Dae-yong;Ganjeongdongpildam;fabrication;re-examination

G256

A

1671-6639(2016)01-0060-08

2016-02-25

邝健行(1937-),男,香港浸会大学中文系荣誉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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