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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声慢

2014-06-19程川

中国诗歌 2014年11期
关键词:一瓣疼痛

程川

声声慢

程川

1993年生于陕西汉中。就读于陕西理工学院。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作散见于《星星》、《诗刊》、《阳光》、《延河》、《青年文学》等。获第三届“复旦光华诗歌奖”、第三届“红高粱诗歌奖”。

我想去西藏

我想去西藏,说不准哪天脑袋一热

就去了。然后对着珠穆朗玛

喊你的名字。喊到一百遍

你就成了佛祖座下的那朵雪莲花

吃土、喝泉,略懂幻化之术

喊到一千遍、一万遍

我就成了你——那枚受伤的女子

尽管,春天刚刚来到

你的名字还不是那么的寒冷

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引火烧身

尽管,在我正待爱的时候

你不在。也没人告诉我,西藏的天

到底有几分高,几分寒

像是缺氧后,我独自躲在地平线上

喊你的名字,直到入木三分

——尽管,我从没去过西藏

但也说不准

哪天脑袋一热,也许就不再爱你了

底片——致死去的爷爷

快门声锁住光线。那些阴影的背面

是穿堂风的空,着装统一

黝黑明亮,如同悄无声息的鬼魅

——活着是人;死后

便是一把棱角分明的铜钥匙

喂进夜色嘴里,一味中药的剂量

足够令沉默不语的时光

日渐吐出日渐衰老的秘密

——而在一张张薄薄的底片中

病历却依旧活得完好无恙

储存有肺病的那页,因分家所致

两个儿子各占一半

还有背景里的那株老棕树

老着老着就老糊涂了,分不清生死

——一半荣,一半枯

活着活着便活成了两个世界的鬼魅

镜像

原谅我在一个词背面想你,原谅我

破镜重圆,在不爱过后

却又一遍一遍翻看那座城市的隐痛

像是焊接在楼梯扶手上的

一粒小螺丝,每次走到拐角处

都会被它硌得生痛,会被它的锈迹

引燃。一点一点去遗忘

灼热,并深切爱着此时的荒凉

原谅我还守着镜子里的你

直到有一天,它们打算以身试险

耗费了近二十载,从夜晚回到夜晚

身体里的一盏灯慢慢熄灭

那些开荒的泥土累积起灵魂的高度

将清明山又给抬高了一寸

高处不胜寒。离天,却也近了一分

东山观

像是与道家扯上姻缘。作为一座山

她平缓、绵长,立字为据

用山坡上的墓碑把玉带河的脾气

囚禁在一方石崖里

而那些行草不一的字体则徘徊在

上山与下山之间。反反复复

就像偏安一隅的王朝,念着唐宋

一江春水的光阴,轻舟已过万重山

或许正是因为前朝的缘故

我才在今夜失眠,注定与残月厮守

爱着不间断的夜色

和她心里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挣扎

在东山观,我的青春变得异常细腻

偶记和老季的若干次醉酒

衔月吐气,如同猫头鹰的啼哭般

我们一口气喝干了玉带河

喝到最后,只能学蝉,饮露止渴

却苦于没有一身金蝉脱壳之计

声声慢

一个故乡人,压抑着喉管里的乡音

掏空雷电和贫穷的精液

如同一截木头,等待那只飞奔的野兔

擦枪走火,撞死温柔的一部分

这样的疼痛,总是让我魂不守舍

也许喧哗后,一生比一声还要短暂

所有的词条都按兵不动

保持着慢,慢成一道丢失血色的疤痕

——甚至一道瘦弱的闪电

除却在墓碑上凿下的几行罪证外

一无所有。周围的贫瘠使他的空荡

显得异常仓促,仿佛多年来的

人生早已缴械投降

就只剩斑驳锈迹,还在持续着荒芜

(从不肯告诉任何一个人)

让一颗心慢慢长成草原的模样

而背后大片的荒漠则是他最美的时光

作为众多疆域里的分支

形同诗篇草稿。在剔除枝叶中

他偏爱悲伤,和脸颊上薄弱的夕阳

最慢是活着

春天到了,这些年生活的边际已经

越来越模糊。花开花谢

属于我的那一部分爱被违规拆除

再次恋上支离破碎的疼痛

面对炊烟,尽可能做到坐怀不乱

——不赶蚂蚁搬家,偶尔放虎归山

路遇蜗牛记得退避三舍

它的慢正横穿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

跨过乡村午时,乃至傍晚

成为这段光阴里一个渺小的起点

仿佛世间万物都有着该有的样子

——龟壳上的甲骨,治病

青铜宝剑上的血迹,辟邪

我却迷恋那把旧雨伞迎来的雨季

那年卧床的老者被疾病堵在鬼门关

死了一个星期也没死透

仍旧固执地让我大声喊他:“爷爷”

静夜思

此处陕南一隅,崇山峻岭,埋葬有我

素未谋面的太公一族

向南,米仓山,直到二十出头

才知喊了多年的巴山早已另立山门

将那些空洞的坟墓活了个底朝天

此地家事纷争,为血缘之亲倒戈相向

却挚爱旱涝天的更迭

敢为玉带河断流,叫苍天欲哭无泪

——恍若那些突如其来的争端

大葱的辣,胡椒的麻

小到一根绣花针,也有他致命的死穴

鸡毛蒜皮,尽可视做小葱拌豆腐

整个世界沦陷为一盘没有输赢的棋局

我一马当先,却不知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身死人手自然另当别论)

很多时候,我宁愿对着河流撒谎

也不愿为了一滴水而辗转反侧

那些花儿

只要再爱一点一滴,或者一撇一捺

我们就能够穿透彼此

——垒土为家,也可为坟

像一束骄阳,不会那么轻易熄灭

从而真正做到与春天生死与共

只要花香再厚一分,形同醉酒的屠夫

磨刀霍霍:既可安身,也可立命

——在炸裂中慢慢伸出脖颈

钻进圈套,像活着的人面对死亡

尽可以陈词激昂:

正声说“不”。一瓣一瓣地,热爱

用那些饱含中草药性的词汇排忧解难

告诉她,我将斟满酒杯

爱你正当逢时,饮下这满腔热血

——美,只剩一根骨头

谁就应对这生死无常的春天负责到底

常识

木头是软的,可以吞咽掉钉子的疼痛

和她分娩时刺骨的尖叫

有幸曾见过爷爷为一扇梨木立柜抛光

与刨子接触的部分是轻的

浅尝辄止。或者说

钻进骨头缝里的那一小截,是烫的

那种微微酥软的烫,熨帖恰当

不同于手术室中,少儿玩具般的子宫

刮下一层又一层民脂民膏

明明借刀杀人,却还要假装粉饰太平

生怕哪天错放漏网之鱼

一辈子只能背着养虎为患的罪名

涂漆是慢的,慢过风干疼痛的速度

仿佛一件上釉的瓷器

轻拿轻放,从不敢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而此时的阳光是静的

如同一潭死水,只有铁钉入赘新房时

才会声东击西,把这松散的一生

伙同那些一哄而散的尘埃,慢慢焊上

雪落

她落在雨水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被弹无虚发的风声

一瓣一瓣掰开。犹如早夭的花朵

预产期提前,挣开缰绳的束缚

向下落,直到下落不明

将大地死死按住,总是不厌其烦地

沉浸在自己苍白的幸福中

——像极了家徒四壁的危房

山重水复疑无路的白,让我对温暖

有着和冬天同病相怜的痛楚

而她只管落,漂泊,凭借风餐露宿

为一个女人完成蜕变的自定义

省下粮草,露珠,雨水和一阵风

如同一只素未谋面的蜜蜂

在春天里,留下蜜,再次热闹地死去

疤痕

它暂停在最痛的部位,亲自见证了

藤条和刀枪的锐利

近乎海枯石烂的力量,驻扎在

我的身体里,只要翻开衣物

就能目睹疼痛的形状、大小和规格

但那些与我肌肤之亲的凶器却始终

踪迹难寻。疼痛是相对的

我的骨头穿着破旧的皮,缝缝补补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

伤害我的主角却禁不起时间的浣洗

纷纷打上补丁,甘于困顿

有时,在给灶膛喂柴时我还能记起

跨年夜的那天晚上

我是怎么变冷的,像一截木头

被时间和手术刀一点一点拧出水分

春草深深

单薄的往事仍保持着阳光的模样

我的爱也不过如此——

春草深深的年代,一场细雨将

来年的露珠早早出嫁

风一阵一阵吹,扒光叶子的树枝

擎举着半张天空

如同断线的风筝,沿着村庄奔逐

最后,多半在地平线悬梁自尽

而我独坐河畔,目光被荒草割伤

却再也未曾见过你——

爱留在了去年,周围重复的疼痛

一步步走向山穷水尽

多年以后,我曾试图跟随黄昏后退

有时,会故意让夕阳没过

我的头顶;有时,会坐在春草里

看着夜色将自己一层一层融化

版图

你是我一个人的版图,针尖对麦芒

爱居祖国偏安一隅

习惯于她的存在,就像习惯于

争执。我有我的领土,可以不完整

但必须一针见血

用疼痛的速度爱你,毫秒必争

荒芜是此时的肤色。昼夜交替中

我的爱剑走偏锋:

念叨悲伤,爱你盛不满眼泪的盆地

我有一望无际的原野

而爱喂肥了草原的野马

——血液里,每条河流都在驰骋

只能将忧伤堵塞在洼地,淤积等待

成一座高山。爱你的模样

如同堆雪球的孩童

偌大的世界,我惟有满心的白雪

不管边疆多么辽阔,我也能

拉大旗扯虎皮,一个人占山为王

回乡偶书

两只麻雀掠过一根电线,像乐谱飞升

像天空和大地的撞击

亲吻和摩擦;像条丧家之犬

深一脚浅一脚逃进荒草丛生的童年

它们飞走了,但留在电线上的颤动还在

就像两个人之间的承诺

还在一根线上跳动,小心翼翼地

把自己慢下来,还要装作什么也没有

发生过一样平稳、安详

没有人知道,它们还会不会再回来

或是在另一条线上雀跃

把这细若游丝的颤动继续传递到千家万户

让那些安静如初的地方

也能够随着这片破镜重圆的湖面

把自己慢慢收拢,重新回归为零

福音

一封走南闯北的家书,在人群中抵达

我始终怀着野生般的欢喜

——不谙世事,仿佛世事离我一直很远

远到我对你的承诺至今一片空白

跟我那么久,生活仍旧干干净净

恰如敕勒川所诉:我们生活了这么多年

却没有让生活有一丁点的

减少。重读你的信件使我明白这么多年

只是一味同生活求和

其中最为冒险的经历,就数爱过你

爱你那么久,我总是相信苦尽甘来

总是相信好人会有好报

尽管我们一无所有,甚至两手空空

但至少不欠谁,我们爱惜每一次的重逢

历经这么多,已经无所谓阴晴圆缺

听宗次郎《故乡的原风景》

像咬住月光的尾巴。茂木町的榻榻米

隔着生与死的缝隙

直到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他才用眼神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陶笛

如同抚摸一个熟睡的婴孩

“垂垂老矣,没有人知晓我的下落”

我也无法像幼时那般,抬头仰望天穹

和她身上掉下的靛蓝

多少年过去了,终于可以回归泥土

曾经举足轻重的红颜知己

现在只差一笔,就能从白纸回归白纸

成为一页引火烧身的罪证

其实真没什么可以念念不忘的,庞杂

沧海一粟,只是我的灵魂太瘦

——终究喂不饱自己

事实即是如此:陶笛漏风,从我口中

夹带着更多的秘密仓皇而逃

一个连回忆也能退潮的人,绝不指望

他能面朝大海,做到春暖花开

夜深人静,听一场暴雨交响曲

终于,可以渐行渐远,走进一场暴雨

与这座南北交汇的小城

说声晚安。淋湿了童年禁止的白日梦

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爱

钻进暴雨中,在无边无际的夜色里

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不会害怕迷路,因为无路可逃

我喊的每一个词,都被风声齐齐割倒

落在地上,昙花一现

把人间灌醉后,那种翻江倒海的澎湃

成为某种倾诉的秘密

此时只需一盏灯,我就能原路返回

沿着石板街惨白的叮当声,同雨走着

丢失着,加重着……

年份,或者是阴晴不定的日月

又有多少人同病相怜,冒着一场暴雨

哭着,笑着,像一个孤魂野鬼

满嘴的酒气,至今却依旧无人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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