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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影自传体小说的文本特征简析

2014-04-17朱旭晨

荆楚理工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自传体虹影饥饿

朱旭晨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虹影自传体小说的文本特征简析

朱旭晨

(燕山大学 文法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

2009年,虹影《饥饿的女儿续 好儿女花》与张爱玲《小团圆》同时荣登《亚洲周刊》全球中文十大小说榜,仅次于张爱玲,位居第二。将虹影两部自传体小说对比阅读,其成长轨迹昭然若揭,作品的叙事模式大体一致。时间集中,结构紧凑,私密追索,往事回溯是《饥饿的女儿》及其续篇的共同特征。面向未来,回望过去,书写烙着红字带着原罪的生命屐痕,将堆积在母女两代心底的黑暗与爱化作成长的养分,以此成就一种勇敢而平静、真诚又繁复的自传体小说的创作风格。

虹影;自传体小说;特征

自传一般来说是指写出作者生平思想的传记作品[1]24,而“以作者的亲身经历为素材、经过艺术处理而成的小说,即我们通常所说的自传体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就是作者的化身和投影,作者自身的经历构成了小说创作的源泉。”[2]译者序无论就创作机制还是阅读期待而言,自传体小说均与自传有所不同。本文试图以近年来褒贬不一、反响较大的虹影系列自传体小说为例,探寻其显在的文本特征,抛砖引玉,期待有更多学者对自传体小说展开系统的理论研究。

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生活中的虹影完成了从女人到母亲的转变,书写着的虹影走过了心灵蜕变的历程,作品中的六妹终于拥有如母亲般宽厚的襟怀。作为自传体小说,两部作品在围绕母女两代展开叙事时呈现出了颇为相近的叙事模式与文本特征,是作者以惊人的勇敢、坦率的真诚和深刻的自省写下的精神“忏悔录”。

时间集中。叙事性作品是时间艺术,须臾离不开时间。从记述时间角度看,传记常见的有生平传记、阶段性传记两种。在阅读虹影自传体小说时,我们发现两部自传体小说的主体故事发生时间均极为短暂。《饥饿的女儿》集中于半个月内,《好儿女花》则聚焦于四天三夜。然而,如若读者足够耐心,将二书合一,不仅可从中梳理出主角六妹的半生经历与情感婚恋历程,更可读出母亲的生平传记。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现象,显然对作者运思技巧与文字驾驭能力都提出了较高要求。虹影生于1962年9月21日,阴历八月二十三。时光流转,18年后,阴历八月二十三比阳历9月21晚了十天。于是,18岁生日的阴阳历之差就这样成为作者结撰其第一部自传体小说的天然架构。《饥饿的女儿》共19章,时间虽然起自1980年,收束在1989年,主体部分即前17章便集中于这半个月内。故事从1980年9月20日,叙述者我(即六六)阳历生日前一天写起,至10月1日阴历生日那天与生父见面,又得知初恋情人历史老师自杀消息后离家出走止,近半个月时间内发生在家中、学校、社会的大小事件与叙述者我的回溯旁涉共同织就文本的叙事肌理。最后两章我们不妨称为余叙或看做尾声。第18章概叙当年六六离家后堕胎、流浪的经历,穿插二姐信中提及的自家和街里邻舍的事情。第19章叙写1989年年初六六的故乡之行,以生父病逝及相关情节为重点,以奔赴北京就读鲁迅文学院交待出六六去向[3]。《好儿女花》开篇以“谁见过流泪的曼陀罗[4]1”确定基调并引发叙事,母逝奔丧便是这续篇的结构之线。叙述者我(即六妹)既是成年版的六六,亦是作者虹影的化身和投影。母亲病逝于2006年10月25日,作者自当天的母女感应写起,我接到母亲病危消息,即刻订机票赶航班飞回重庆,10月28日葬礼结束翌日飞回北京,四天三夜的故事仍是发生在虹影故里。母亲后事的办理是全书的表层线索,六妹对母亲的情感及晚年生活真相的追寻是叙述主线,六妹与亲朋邻里的渐次沟通自然推进着故事的发展,枝蔓旁生的大历史中,母亲形象得以立体还原,家族秘密与隐私连带拔起,黑暗与爱被作者打通,六妹的忏悔在无法实现的母女和解中萌生。回京后的文字仅占第11章最后一节不足900字的篇幅,作为叙事的收稍圆融精湛又温暖。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叙事时间越来越集中短暂,文本厚度与反思力度却越来越强大,彰显出自传体小说在时序处理上的优势及作者对生活素材提炼加工的匠心。

结构紧凑。《饥饿的女儿》共19章,前四章既有对重庆长江南岸地区尤其是六六所在的野猫溪副巷六号院子与周边环境的概括叙述,更有六六家庭状况及一系列故事发展线索的铺设,六六身世与情感纠葛呈多重咬合状同步推进,关键人物依次登场。第五章是个重要关口,生日包子、口琴、饥荒及六六唯一可能套出口风、在外工作的大姐适时回家,将叙事向高潮引去,即将进入揭秘环节。第六至十二章,大姐断断续续为六六讲述家史,包括母亲、袍哥头子、大姐、父亲及其他兄姐的故事,最后终止于母亲怀六六后大姐和母亲打架,并跑去江边等三个月没有回家的父亲,结果父亲回来就打母亲。六六身世探寻暂时搁浅,但其与历史老师的交往却不时穿插进来,将六六的情感线推向高潮。第十三章,六六初恋进入高潮。那是个周日,六六去历史老师家,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之做爱。同一天,四姐以自杀换来与初恋男友德华的结婚证书。第十四章,六六身世揭晓。第十五章,六六与生父见面。第十六章,大姐离开重庆,其他兄姐审问六六何去何从。第十七章,得知历史老师自杀的消息,六六的初恋随之葬送。六六不想让自己的生活成为别人“随时随地可穿越的领地”[3]246而离开故乡,主体故事至此结束。《好儿女花》共11章,如同让六六在18岁成年生日时追寻身世秘密一样,作者又一次在处理素材时选择了一个最为恰当的时机:母亲后事。按中国习俗,红白喜事参与人众,便于找到线索追踪知情者,快速理清真相。作品从第一章六妹回到重庆见过母亲的遗体,对母亲的鞋子产生疑惑,到第三章第3节我“决心好好调查找到证据,让她们明白,母亲是怎样一个人[4]46”,叙事迅即进入虹影极为擅长的世情悬疑模式,结构紧凑、高潮迭起、参差错落。关于母亲生活情形,作者设置了几个关键人物:大姐女儿小米、邻居王眼镜、马妈妈、我的好友梅惠子,以之为切入口,逼近事实真相。由小米处得知母亲“有一阵子想去养老院”[4]54,王眼镜说“如果你不知自家真相,啷个可讲别人家真相……”并提到母亲拾垃圾事 。[4]164”王眼镜与母亲交恶,“我”觉得此话由她说出“不太像是假”,后将此求证邻居马妈妈[4]188,并以梅惠子主动转达的记者Y采访母亲所得独家却出于某种考虑而未发表的消息为佐证。母亲晚年吃不饱、拾垃圾、找小孙、摔伤就医等实情露出水面[4]238-244,至此第十章结束,“我似乎走出了母亲火化后脑子一团浆糊的状态。[4]245”关于母亲情感问题,作者同样设置了几个关键人物:母亲干儿子守礼、母亲好友莫嬢嬢、王贵香嬢嬢。守礼奶奶是母亲纱厂工作时的好友,与守礼的交谈,使“我”最先理清母亲与守礼大伯的干兄妹关系,以及闻知大伯心脏病发作突然去世消息时正在守礼家吃饭的母亲当着许多亲戚哭昏过去的实情[4]157-158。在火葬场从莫嬢嬢处得知母亲与剪伯伯多年相知的患难之谊及剪伯伯突然离世的情形,同时了解到母亲是为搭救剪伯伯不得已请求人事科长、派性头头帮忙并遭侮辱的真相[4]214-219。葬礼结束,“我”离开重庆前又找到住在遂宁女儿家的王贵香嬢嬢,再次印证莫嬢嬢关于母亲与派性头头关系的说法,母亲确系被逼无奈,王嬢嬢告诉我这是母亲最不能忘却的凌辱和摧残[4]274。至此全书接近尾声,有关母亲的谜团全部解开。与此并行的我、小姐姐与小唐之间复杂纠缠的情感关系线,在结构安排上同样紧锣密鼓、贯穿全书。第七章第4节小唐从外地赶来参加母亲葬礼,第十一章开篇写“母亲被火化了……小唐走了。[4]246”小唐虽在场时间不长,但基于前五章对小姐姐情人“小唐”以及我回忆中“丈夫”的双重铺垫,一旦小唐出场,叙事即可快速向前推进,小姐姐等所酝酿的一系列报复计划和手段逐一实施,“二女侍一夫”的真相很快被揭出。换个角度来看,前五章有关“小唐”、“丈夫”零零散散的叙述,正是作者“有意造成的主要事件或人物的空缺”以“使故事显得朦胧模糊,似是而非”[5]234,待谜底揭晓时收到意想不到的震撼效果。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我们看到虹影在故事含量、内在层次及叙事结构的设置安排上越来越从容,在表层线索之下潜伏着纵横交织深浅不一长短不等多个故事线头,母亲、“我”、小姐姐、大姐、乃至五嫂、大姐女儿小米、生父、养父,无不藏着诸多秘密,牵出若干情节。

私密追索。将自传体小说和自叙性散文对照阅读,我们发现六六与虹影无论经历还是心境都基本上吻合,确系作者化身。虹影是个自幼孤寂贫弱、渴望爱抚与温暖的女孩,她不明白为什么母亲“拒绝我整颗爱她的心”,“连看都不肯多看我一眼”[6]15,六六也感觉到仿佛“在母亲和我之间,岁月砌了一堵墙”[3]13。虹影说父亲“从不对我多说一句话”,“对我不亲热”[6]15,六六也觉察到“父亲对我也跟对哥姐们不一样”,“不动怒,也不指责”,“看着我时忧心忡忡”[3]9。在虹影幼小的心中,这些“始终是个谜”[6]15,六六也觉得“我是母亲的一个特殊孩子”[3]9。于是,身世探寻成为六六亦即《饥饿的女儿》的叙事指向。围绕六六的身世之谜,作者步步为营,顺势推进,最终大姐和母亲接力般为六六讲述了若干家族私密,解开了六六的身世之谜。原来他们姐弟六人竟有三个父亲,大姐的父亲是袍哥头子,最小的六六又是母亲与比自己小十岁的情人小孙所生。更意想不到的是六六“当年像一个破皮球,被母亲、父亲,还有生父在区法院里踢来踢去。[5]10”加之六六受孕于大饥荒年代,有那么多人因饥饿而死,她却被孕育并产下,被公开的私情与残酷的饥荒令六六和母亲成为烙着红字带着原罪的人,饱受羞辱。正因如此,自幼生长于厌弃冷漠鄙视氛围中的六六急于获得异性的怜惜与珍爱,六六的初恋便成为叙事辅线。第二章起六六与大她二十岁的历史老师的“师生恋”便已萌发。意外的是正值六六追寻身世之际,历史老师面对即将来临的惩治“文革”打砸抢分子的命运选择了自杀。这份来去匆匆的青春迷情和长久以来身世之谜的豁然揭晓共同坚定了六六“要离开家的决心”[3]246。更为意外而不巧的是离家流浪的六六竟因仅有的一次放纵而怀上历史老师的孩子,18岁少女的堕胎不期而来地作为另一桩隐私被揭出。《好儿女花》中,六妹奔丧期间貌似无意实则刻意的见闻促使其意欲寻求母亲一生情感及晚年生活真相。在接下来的三四天中,“我”抓准时机,先后向母亲的干儿子守礼、母亲好友莫嬢嬢、王贵香嬢嬢、邻居王眼镜、马妈妈、春姐等人询问母亲的相关情形,好友梅惠子又电话转告了记者Y在垃圾山与母亲推心置腹所采到的信息,从而还原出母亲晚年卑微痛苦乃至借拾垃圾让自己回到过去饥荒年代与“小孙”相爱相守时光的生活真相,以及母亲与剪伯伯、守礼的大伯、派性头头之间的关系。与此同时,作品同样出人意料地揭出小姐姐的情人“小唐”原来就是“我”丈夫等其他家族隐私。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作者描述的个人及家族私密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劲,甚至超出一般作家、读者以往经验所承受的程度。可以肯定地说,这首先需要极大的勇气与冒险精神,需要冷静深刻的自我批判与审视的态度,更需要一种艺术探索与人性思考的执着。这同样是自传体小说的文体优势所在。

往事回溯。“往事一遍遍涌来,今夜注定失眠。[4]34”虹影自传体小说聚焦时间越来越短,叙事技巧越来越圆熟,内容越来越厚重。总体来看,两部自传体小说不仅成功回顾了“我”的半生经历,塑造了“我”“饥饿的女儿”的形象,而且母亲、养父、生父、大姐、二姐、小姐姐、丈夫以至P、W等众多人物亦个性鲜明栩栩如生,其中母亲形象尤其突出。这与“我”不断追忆往事、任思绪流淌密切相关。两部自传体小说在故事由开端时间至结尾时间的现时叙述中,不断有偏离这一叙述去追溯过去的逆时叙述以及时序交错的段落[6]65,由此形成作品头绪繁复、颇具魅力的叙述结构及大跨度大幅度的叙事效果。《饥饿的女儿》除后六章高潮与尾声部分外,前十三章在沿着自然时序展开现时叙述过程中不断以闪回、梦境、扩叙等方式穿插对家人邻里的连带叙述。这一方面增强作品内在质地的层次感有机性,一方面彰显出作者对现代叙事技巧的自如运用。其中不乏一些重要的片段。如六六找大姐信时,偶然从母亲枕头里滑出的那只小巧的口琴[3]66,有此,方能有全文最后一段六六幻想的仿佛胎中既已熟悉的生父的口琴声。那清晰的口琴声及挂满雨水的笑脸便是《好儿女花》的种子,也是作者日后能够获得幸福的根芽。再如六六与五哥拾豆子的情节,因为五哥意外受伤,六六雨中沿着长江跑去找母亲。这个雨中江边奔跑的五岁小女孩在全文结束前再次出现,乃至化身为虹影创作时的自己[7]。

那份急切、执着,那童年纯真清透的眼神、心思,那细雨中的呼喊,即是作者颇具原发性的思考、想象与创作力的渊薮。《好儿女花》中母亲拾垃圾、细心保存“我”寄回的照片及将报纸所载与我相关消息逐一剪下存档并托付王嬢嬢转交、透过王嬢嬢转述她已察觉我和小姐姐之事并看出我怀有身孕等细节的设置,无不关联着习惯灾难的母亲深埋心底的“黑暗与爱”,也是我获得心灵救赎的源泉。从《饥饿的女儿》到《好儿女花》,作者选取关键时段,运用现代小说叙事技巧,任主角及家族往事邻里轶事随意流淌,现时叙述与逆时叙述纵横交织,多条线索齐头并进,叙事饱满厚重,形成一种勇敢而平静、真诚又繁复的自传体小说的创作风格。

阅读虹影自传体小说,不时会萌生自传体小说有时比自传更真实的想法,或许“只有虚构的东西才不撒谎,它开启了一扇关于一个人生活的暗门,他的未知的灵魂便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暗门溜了出来。”[2]241自传体小说因其同时具有自传的真实性与小说的虚构性,读者即可对号入座,又不必也不能完全对号入座,作者驰骋创造力的空间更开阔,挖掘人性、批判现实的笔墨也因此更为冷静透辟。

[1] 朱文华.传记通论[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3.

[2] [法]菲利浦·勒热讷.自传契约[M].杨国政,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

[3] 虹影.饥饿的女儿[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2.

[4] 虹影.饥饿的女儿续好儿女花[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

[5] 虹影.小小姑娘[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6] 胡亚敏.叙事学[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

[7] 虹影.谁怕虹影[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4:142.

[责任编辑:王乐]

2014-07-31

朱旭晨(1964-),女,黑龙江伊春人,燕山大学文法学院教授,文学博士。

I207.5

A

1008-4657(2014)05-00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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