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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日本文学中的“物哀”

2014-04-10吴娟

史志学刊 2014年6期
关键词:物哀源氏物语伊豆

吴娟

浅论日本文学中的“物哀”

吴娟

“物哀”这一审美范畴是对日本审美思想中一种特殊的审美情态的概括和总结,日本学者本居宣长在解释“物哀论”时说:“‘物哀’就是善于体味事物的情趣,并感到渗入心灵的事。”[1]这说明,“物哀”这一范畴的内涵不仅止于悲哀,而是人生中多种的普遍的情感体验,即“真情”或“同情”。这一范畴深厚地渗透在日本文学作品当中,本文将以《源氏物语》和《伊豆的舞女》为例来说明此概念的影响。

“物哀”《源氏物语》《伊豆的舞女》

日本民族的审美意识最初源于对自然美的体悟。自然美是日本全部文化形态之美的原型,自然美观念是日本美学的基石,其美学范畴序列也是以自然美为逻辑起点的。最早的诗歌集《万叶集》中就表现出了对季节的情感反应及心理变化,并由此把季节同人的青春、爱情、生命等感受结合起来,相互比喻和象征。艺术中表现自然事物的色彩和状态就是表现人的思想与情感。这种季节感和表现“季题”的艺术要求,使自然人情化、人与自然互渗交融,也更强化了日本人对植物、花树的一叶一枝的敏锐感受。一切事物都是亲切可爱又都是飘渺无常的,这种纤细的敏锐感受通过比喻、象征与联想的方式进入艺术创作之中,就上升为艺术范畴“物哀”。此范畴强烈地渗透到了日本作家的文学创作中,使得作品显示出强烈的真切之情。

一、“物哀”概念的形成

日本民族对自然是有着很强烈的感悟的,他们首先对自然美的定位在于自然美和色彩美,他们的审美意识的原型就在于自然美和色彩美。树木花草从发芽、成长以至开花结果的生命历程,使日本人有了最初的生命轮回和变化的感受;日月星辰的变化规律和风花雪月的瞬时即逝,则强化了生命的短暂无常的感伤心理。他们往往从短小的诗歌形式中表现一定的季节感,春天最美的是樱花;秋天最美的是晕月、残月;冬天最美的是薄雪、细雪。在他们丰富而敏锐的审美体验之中,对雪、月、花都有数十种不同的细腻的描述。在对生命自然的敏感中,在对自然生命的体验中,日本民族把这些感受、体验浓缩为“物哀”或“物哀美”的范畴。作为一种文学理论或审美理念,“哀”的雏形就是这种自然美观念的生命感和季节感。“‘物哀’先于其他各种美的形态而存在,它的形成与发展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属于日本固有的美范畴。从‘记、纪’(即《古事记》《日本书纪》)时代开始,日本文学就已产生了‘哀’的美理念。”[2]到江户时代,本居宣长在《源氏物语》中描写的“哀”的情感体验去发掘其中的美学含义,并明确提出总结“物哀”的美的理念。本居宣长认为紫式部写出了人生种种真实的情感,但是“在人的种种情感上,只有苦闷、忧愁、悲哀——也就是一切不如意的事才使人感动最深”“悲哀只是‘哀’中的一种情绪,它不仅限于悲哀的精神”“凡高兴、有趣、愉快、可笑等一切都可以称为‘哀’”[3]。说物哀“就是善于体味事物的情趣,并感到渗入心灵的事”[4],从本居宣长的论述中可以看出,他所理解的“物哀”这一范畴更主要的是指“真情”,即对自然及人生世相是以对生命、生活的变化无常和对人生种种情感中最初的真切情感之一。因此,与其说日本人以自然物来象征或比喻人情,不如说是以人心的真情来体验、揭示花之心、树之心、寸草之心,而且特别以残月、残雪、落花、枯枝、红叶、衰草来表达对生命不可避免地将要消逝的感伤情绪。因为,这一切都是瞬间的存在。在人生中弥足珍贵的就是真诚的情感。所以,如以真情为基点,那么在悲哀之外的其他真情实感也就可以称之为“哀”。这里的“哀”指种种人生真情,例如喜、怒、哀、乐、愁、苦等等真切的情感体验。“物哀”这一范畴的内涵不仅止于悲哀,而且包容人生中多种的普遍的情感体验,即“真情”或“同情”。

二、“物哀”在日本文学中的体现

“物哀”这一范畴是对日本审美思想中一种特殊的审美情态的概括和总结。那么这一概念便很强烈地渗透到各种日本文学作品中,以下便以《源氏物语》和《伊豆的舞女》两部名作加以分析此美学概念。日本的传统美学特色“物哀”便可从这两部作品中窥见一斑,并且已经根深蒂固地植入作品中了。

紫式部是日本女作家,被誉为“大和民族之魂”。她的长篇巨作《源氏物语》是杰出的古典名作,可以说从古至今,是日本小说的顶峰,即便到了现代,还没有一部作品能和它媲美,这在国际上也是众所周知的。这部小说广泛展示了平安时代日本贵族社会的情景,历三朝四代,70余年,是一部卷帙浩繁的“长河小说”。全书54回,一百余万字。通常认为作品由三个部分组成。前三十三回为第一部分。主要叙述源氏从出生至成为“准太上天皇”。其中虽然曾经历过“须磨”的失意时期,但总体说来,源氏的命运处于“上升线”上,且达到荣华之巅。第三十四回至四十一回,是第二部分。叙述源氏的命运急转直下,由“荣华极顶”跌入“悲惨深谷”:源氏正妻紫姬病死;二房妻室三公主与人私通……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源氏心灰意懒,落发出家,不久归天。第四十二回至最后是第三部分,这部分叙述源氏后代薰君、皇子与三个女子的故事。由于故事主要发生在宇治,所以又称“宇治十帖(回)”。

“日本学者久松潜一将‘物哀’的性质分为感动、调和、优美、情趣和哀愁等五大类,他认为其中最突出的是哀愁。”我国学者叶渭渠认为:“从《源氏物语》整个题旨联系来看,‘物哀’的思想结构是重层的,可以分为三个层次。第一个层次是对人的感动,以男女恋情的哀感最为突出。第二个层次是对世相的感动,贯穿在对人情世态,包括‘天下大事’的咏叹上。第三个层次是对自然物的感动,尤其是季节带来的无常感,即对自然物的动心。”[5]从日本独特的美学观念来看,《源氏物语》的基本精神是“物哀”,即“对人生不如意的哀感”。在《源氏物语》中,紫式部深化、强化了“哀”范畴的情感和力度。据日本学者上村菊子、及川富子、大川芳枝的统计,《源氏物语》一书中出现的“哀”多达1044次,出现“物哀”13次,而同期并存的文学理念“おかし”(喜类型)只出现680次。可见以《源氏物语》为代表的古代日本文学思潮,是以“哀”和“物哀”作为基调的,而且自始至终贯穿了比前代文学作品所表现的“哀”更为广泛、更为复杂和更为深刻的内容。之所以在“哀”之上冠以“物”这个颇具广泛性的限定词,意义是:加上“物”之后,使感动的对象更为明确。“物”可以是人,可以是自然物,也可以是社会世相和人情世故。这里的“物”更具有“外在的自然界与现实社会”这一限定意味,“总之,是将现实中最受感动的、最让人动心的东西(物)记下来。……创作不是单写‘物’本身,而是写触‘物’的感动之心、感动之情,写情感世界。而且其感动的形态,有悲哀的、感伤的、可怜的,也有怜悯的、同情的、壮美的。也就是说,对‘物’引起感动而产生的喜怒哀乐诸相。也可以说,‘物’是客观的存在,‘哀’是主观的感情,两者调和为一,达到心物合一,哀就得到进一步升华,从而进入更高的阶段”[6]。

日本学者本居宣长在《日本文学史》中说:“在人的种种感情中,只有苦闷、忧愁、悲哀——即一切不能如意的事,才是使人感受最深的。”紫式部以极其细腻的笔触,表现人在外部环境触发下所产生的悲凉、凄楚之情。《源氏物语》第一回,桐壶天皇自美人更衣死后,“哭声多似虫鸣处,添得宫人泪万行”。为小说奠定了悲剧基调。源氏被流放须磨前,“渐觉世路艰辛,不如意之事越来越多”,因此他想自动离开京都,避居须磨,“忧愁之事,不可胜数”。每当风和日丽之时,源氏追思种种往事,常是黯然泪下。当一轮明月升上天空时,他对月长叹,朗吟“二千里外故人心”。不久,源氏时来运转,荣华富贵达于绝顶。即便如此,源氏还是痛感人世之无常。他想:“试看古人前例,凡年华鼎盛、官为尊荣、出人头地之人,大都不能长享富贵。我在当代,荣华已属过分。全靠中间惨遭灾祸,沦落多时,故得长生至今。今后倘再留恋高位,难保寿命不永。”平时,源氏“任情而动”。他那多情多爱的毛病,既苦了自己,又害了别人。他先为相思所苦,又害怕隐事被人发觉。因此他每得一个女人,就多一份哀愁。欢跃是短暂的,不安是长久的。源氏爱过的女人,几乎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有的暴死荒郊,有的精神失常,有的削发为尼,有的独守空房。在《源氏物语》里,无论是隆盛的宫廷宴会,还是凄凉的流放生活;无论是情场失意之时,还是封官晋爵时刻,都伴随着人生的哀伤。作品笼罩在哀怨的悲剧气氛中。

再来看沿袭这种“物哀”情结的另一部作品——《伊豆的舞女》,《伊豆的舞女》是川端康成早期的代表作,也是一篇杰出的短篇小说,小说清新唯美并带哀伤之情,在读者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小说的情节简单,内容却质朴动人,大致讲了:作为学生的“我”,为了排遣窒息的忧郁,独自去伊豆旅行。在途中,与一伙巡回卖艺的人邂逅。他们是舞女薰子、薰子的哥哥及嫂子等。于是,在四天的旅程中“我们”结伴而行,伊豆的青山秀水与少男少女间纯净的爱慕之情交织在一起,互相辉映,“我”和他们并渐渐地建立起了纯真的友谊和信任。特别是“我”和舞女薰子之间产生了纯洁而朦胧的爱情。旅行结束了,“我”站在返航的船头,心中无限惆怅……

在这部作品里边,明显继承了天安王朝文学幽雅而纤细、颇具女性美感的淡淡的哀愁之美以及以《源氏物语》为中心形成的“物哀”精神,作品中蕴藏深远而郁结的情感,是一种日本式的自然感情。可见《源氏物语》所体现的“物哀”与“风雅”是川端文学美的源流,作品由幽雅而演变成哀愁,使作品带有多愁善感的“物哀”情愫。“我”之于舞女,或舞女之于“我”,都没有直抒胸臆,他们在忧郁、苦恼的生活中,从对方得到了温暖,萌生了一种半带甘美半带苦涩之情。这种爱,写得如烟似雾,朦朦胧胧,作品的艺术魅力就产生在这种若明若暗的苦涩带有哀愁之间。这部作品中的“物哀”,就大多数表现了悲哀与同情,朴素、深切而感动地表露了对渺小人物的赞赏、亲爱、同情、怜悯和哀伤的心情,而这种感情又是通过咏叹的方法表达出来的。即他以主体和客体的悲哀感情,赋予下层女性人物——舞女以悲剧情调,造成了感人的美的艺术形象。这种美,有时表面上装饰得十分优美、风雅,甚或风流,内在却蕴藏着更多更大的悲伤哀叹,带着深沉而纤细的悲哀性格,交织着舞女和“我”的伤感的感情。比如,“我”与舞女一行来到汤野,“我”对舞女的义兄说决定要同她们一起旅行到下田后,作家做了这样一段描写:

我和大家一起登上客店的二楼,把行李卸了下来。铺席,隔扇又旧又脏。舞女从楼下端茶上来。她刚在我的面前跪下来,脸就臊红了,手不停地颤抖,茶碗险些从茶碟上掉下来,于是她就势把它放在铺席上了。茶碗虽没落下,茶却洒了一地。看见她那羞涩柔媚的表情,我都惊呆了。

“呦,讨厌。这孩子有恋情哩。瞧、瞧……”四十岁的女人吃惊地紧紧蹙起双眉,把手巾扔了过来。舞女捡起手巾,拘谨地揩了揩铺席。

我听了这番意外的话,猛然联想到了自己,我被山上老太婆煽起的暇思,戛然中断了。

“我”听见舞女的义母说了一句“呦,讨厌,这孩子有恋情哩”,就感到意外。因为“我”在天岭北口的一家茶店第一次与舞女邂逅。听了茶店老太婆一句含有轻蔑舞女的话,曾经煽起让舞女到自己的房间里来的邪念。所以猛然自省起来。川端在这里出神入化地挖掘出舞女和“我”纯朴、怯生的内心感受,很好地表现了纯净而哀伤的少年男女的纯情。

舞女对“我”的感情之幽雅与纤细,其色彩更多地表现为娇羞、腼腆和柔弱,“我”的友善,在她的心灵深处激起了感情的波澜,但她竭力克制,保持平淡和含蓄,把炽烈的感情火花深深地埋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而她同“我”相伴的路上,外露的只是一种淡淡的感伤情怀,却又显得非常严重和天真。故事末尾,她突然出现在码头上,只默默无言低头望着海,直到船已远去,她才开始抬头挥舞手中的白色手帕,充分表露了舞女惜别的苦痛心情,以及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哀思绪。这是一种真实的、净化了的自然感情。

在川端康成的作品里,到处流淌着淡淡的“物哀”美,飘荡着日本“物哀”的气息,表现出一种委婉而含蓄、清淡而隽永、质朴而真实的风格,不时还抹上一种淡淡的哀愁和感伤以及东方的虚无色彩,使得日本文学展现了自己独有的魅力,形成了自己特有的艺术风格,给人以质朴、清新、自然的感觉,这同中国文学中常出现的欢天喜地的大团圆的喜剧美以及西方文学中常出现的大悲剧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给我们带来别样的感觉。

通过紫式部和川端康成这两位一古一今的日本大作家对日本传统的美学理念——“物哀”的理解以及在文学作品中的体现,可以看出《源氏物语》创造了古老、美伦美奂的古典、忧伤、浪漫的感情世界,是日本古典文学“物哀”美的代表;而《伊豆的舞女》很好地传承《源氏物语》的风格,接受《源氏物语》的影响,运用日本古典美学的传统美,开拓和发展一条新的创作道路,展示了川端康成那种冷艳深沉、清新洒脱的性格,《伊豆的舞女》代表了近现代文学中的“物哀”美,成为传世佳作。从古至今,我们看到了日本文人对“物哀”美的认识体会和不懈追求,“物哀”是日本美学范畴在文学中的体现。虽然日本的文学历史没有中国悠久,思想认识和写作技巧也没有西方那么前卫,但是它很好地传承着自己的优秀风格,走出了自己的道路,是很值得文论家对它进行进一步研究的。

[1][2][3][4]叶渭渠,唐月梅.日本人的美意识.开明书店,1993.67,58,66,67.

[5][6]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经济日报出版社, 1997.137,136.

吴 娟 南通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责编 樊 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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