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骨鸟

锡芬带我去看她的旧居，她指着小木窗说，这个地方，我们小时候挂甲骨鸟测阴晴。

锡芬母亲用甲鱼的头骨、腿骨和尾巴骨做成小挂件，挂在北窗屋檐下，像一只小鸟。天晴，小鸟是平衡的；如果要下雨，小鸟就会倾斜，倾斜度的大小预示着大雨或小雨。

那时候，我们只能从有线广播里收听天气预报，有时会错过。自从锡芬家有了这个小挂件，就能预知第二天的天气。大概原理是雨天空气湿度加大，骨头吸收了空气中的水汽产生了倾斜。锡芬说，很准的。每天晚饭后，她都要跑楼上去看看它，然后告诉外公外婆及周围邻居，明天是晴天或下雨。 母亲做的这个小玩意让贫苦的童年生活增加了乐趣，日子也变得欢快起来。

我听了便笑：有意思，要是穿越到东汉，你娘说不定就是张衡的妹妹。张衡发明地动仪预测地震，你娘用甲鱼骨测风雨。

锡芬说，做这个小鸟挂件挺麻烦的，一家人围着桌子小心翼翼地吃着甲鱼，骨头不能遗失，也不能咬断。母亲把吃剩的骨头收集起来，放入小汤锅煮出多余的油脂，然后把每一根骨头剔洗干净，晾干后拼装，用细棉线悬挂起来，一定要挂北窗外。

我觉得有古意，为什么要挂在北窗外，而不是南窗？因为龟在古代有“玄武”之称，“玄武”位于北方。古人用龟壳占卜，《管子·水地篇》中说：“龟生于水，发之于火，于是为万物先，为祸福正。”意思是说，龟生长于水中，用火灼龟甲而出现卜兆，所以能先于万物，预知人间祸福。

乌龟和甲鱼同属龟科，但不是一个品种。好多人将两者看成同类，两者的区别是乌龟碰到危险，能缩头缩脚缩手，而甲鱼只会缩头，手和脚不会缩；甲鱼有牙齿，乌龟没有；再者，你吃甲鱼时可吃到裙边。

锡芬家用甲骨鸟预测天气，我家没做过这种小挂件。

我倒是想起娘健在的时候，每年春节做团子蒸年糕，蒸最后一笼时，年糕上会放两个米粉捏的大元宝。灶火蒸熟后掀开蒸笼盖，娘会留心元宝翘起的两头有没有水，以此來预测来年是否风调雨顺。如果水正好，不干不溢，娘就眉开眼笑，总要谢天谢地，保佑乡村年成好，小镇物茂丰。

这是民间之趣，是母亲们过日子的期盼。

小英

农历六月十九日，是观音菩萨成道日，小镇上的人这天有吃馒头的习俗。小英一个通宵没有睡，做馅心，包馒头，上笼蒸，都是一个人。忙到天亮，一早出来，先到城隍庙敬菩萨，拿去三十多个素馅馒头。然后将做好的馒头十个一袋装好，放在老街小店铺里，回家继续做馒头。她人不在店里，顾客自己取货，拿一袋或几袋，手机扫一下墙上的码付款就行。四百个馒头卖光，她算算账，居然没少一个馒头钱。大家都是凭良心做事。

小英除了做素馅馒头卖，还做重阳糕。我回老家经常买她的糕，她用纯植物汁调色，紫色的糕是加了紫山芋泥，黄色的糕是加了南瓜，黑色的是黑米做的，红色的是红仙人掌果做的，绿色的是羽衣甘蓝汁做的。

她喜欢做各种吃食，田里收到二十多斤黄豆，她准备做黄豆酱。我听了很欢喜，嫩姜上市时，黄豆酱拿来熬嫩姜片，鲜得不要不要的。

大伏天热得地发烫，我问小英，你的两缸黄豆酱做得怎样了？她发来图片，说还得晒几个敞亮的日头，晒到酱面红黑油亮，这样的酱存贮时间长。

伏天阳气最盛，小英还将黑芝麻九蒸九晒，用来以后制芝麻丸。

小英除了喜欢做吃食，还喜欢种花，我一直想去她乡下的家看看。她家在陈大里村，是一个古老的村，村里人都姓陈。我在她家屋前屋后，看花看草看树，看田地上的蔬菜。小英说，树上的果子结了，她不全部采摘掉，父亲说要留一部分给鸟儿来吃。

她的老父亲生了一场大病，手术后身体刚恢复就起来垦地，在屋后种了一片竹子。父亲心疼女儿没有帮手，跟她说：往后我的力气越来越小，有一天种不了菜，再也帮不了你。我帮你种这片竹园，竹子不用太多手脚管理，以后年年出笋，你开吃食店总会用到笋的。

想到自己以后不在世，帮不了单身的女儿，抱病起来垦地，留一片竹园给女儿挖笋，这是比留下万贯家财还要珍贵的父亲的心。

乐心：本名冯乐心，资深媒体人，著有长篇小说、散文集多部。

编辑    沈不言   786559681@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