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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龙术(节选)

2024-03-06胡亮

诗潮 2024年2期
关键词:诗人

胡亮

诗人写得越艰难,诗呢,就越有可能接近真相。

诗让我们在丝绸表面摸到钉子。

女人的神秘性多出自天性,男人的神秘性多出自习性。

“王维是初境,陶潜是中境,孟浩然是至境。”石光华如是说。看王维,看陶潜,看孟浩然,都有几十种角度。从概率上讲,存在他说的这种情况。

无是常态,有是变态。空是常态,色是变态。则目之所见,耳之所闻,鼻之所嗅,无非变态也。

每片树叶上都有千座悬崖。

作为诗人或批评家,必须是男人,也是女人;是儿童,也是齿牙动摇的老年;是过去的人,也是未来的人;是人,也是野兽。

议论入诗有两种情况:经验主导了写作,诗人进入了晚年。

“他坚信最细微的痕迹所代表的道德价值。”谈及蒙塔莱时,卡尔维诺如是说。

千钧系于一发之必要。

要让一阵风移动泰山。

少女情怀有害于诗。

要活字,不要死字。要绽放,不要花蕾。

衰老始于讥讽,非始于牙齿也。

不是矛盾的解决,而是矛盾的本身:我说的正是大诗人的非典型性特征。

最后的幸存,是词的幸存。

银杏叶悄然由青变黄:这个浑不觉的过程,就演习了诗学的高级机密。

痛苦,高傲,良知:三者互为表里。

“所有系统(哲学)都是专断的,而碎片化思想保持自由。”埃米尔·米歇尔·齐奥朗如是说。某种意义上讲,他谈的就是札记或抒情诗。

所有古代史都是当代史,所有旧诗都是新詩。

会议并没有准时开始:这意味着什么呢?我的思想白白地离开了一会儿身体。

诗就是对徒劳的罕见而徒劳的相认(这不是病句)。

诗促成了草履虫与大象的对峙。

玫瑰花总是比猪或小便更有“诗意”:有时候,这就是“问题的根源”。

字与字咬合如齿轮之必要。

诗如邀请。

忍无可忍有助于诗。

诗题妙在若不相关。

“我们不会命令蝴蝶必须吃掉牛排,”芥川龙之介说,“但会要求抒情诗也要有无产阶级思想。”我从柏桦处注意到此语。

普通话驱散了方言,但是呢,方言必将在诗里得到秘密的迎接。

诗人独有的腌制之法让人着迷:对字和词的腌制之法。

痛苦,颓废,欢娱:此三者,皆诗人与偷生者所共有也。

莎士比亚既是古典的,又是启蒙的,也是现代的,更为可怕的是,他还是后现代的:这就对了,只要是大象,定然会为难小仓鼠的任何卷尺。

诗何以异于散文?句法上的痉挛,一种非散文的痉挛(此处已顾不得涉嫌循环定义的恶习)。

我期待锻造出这样的“杂言”:既采撷——又滋养——了汉语的百草。

如果最后的野兽消失了,在这个大地上,诗也就跟着消失了。

“一个人独自打田鹬,可以打得很漂亮,众目睽睽之下打狼,有时就难以打中了。”普里什文如是说。他是在谈诗之私密性吗?

“我知道,罐里水满的时候,对于死的一切想法都是空的。”普里什文如是说。

比诗更罕见的,是羞涩,比羞涩更罕见的,乃是已成绝响的“昌耀式羞涩”。

“然则文至六朝 矣乎?曰:繁冗莫六朝若矣。”许 对此心知肚明,却仍然编出了《六朝文 》。

“占有就是被占有。”佩索阿如是说。

诗对逻辑具有近乎本能的耐药性。

颂中有讽之必要。美中有刺之必要。可参读元人范 《诗学禁脔》,——我很喜欢这个书名儿。

犹醉而醒之必要。

“既往不恋,当下不杂,未来不迎。”曾国藩如是说。做人可如此,作诗不可如此也,故而诗人每每拙于事功。

诗人醉心于辨认那些细节的奇迹,而不是某种宏大的、整体性的、“敢教日月换新天”式的奇迹。

无论是写狗头鱼,还是写犰狳,诗都不免是一种“潜精神传记”。

毛茸茸的字,湿漉漉的词,气咻咻的句。

既有凌波微步的先锋,亦有下潜的、倒退的,身着百衲衣的先锋。

罗伯特·潘·沃伦教我一个词组:“未来的旧照片”。

一个职业诗人?啊,不,这太可疑了;希望他同时还是一个理发师,一个卡车司机,一个副教授,一个道士,一个保险销售员,一个外科医生,一个公务员,一个手持大剪刀的园艺师,一个萨克斯手,或一个尸体缝合工——就像布罗茨基那样。

钟嵘不喜欢陶潜。杜甫只喜欢半个庾信(亦即北朝庾信或晚年庾信)。蘅塘退士不喜欢李贺。卞之琳喜欢废名的小说却不太喜欢他的诗。钱锺书不喜欢沈复。多多也许真的不喜欢海子。柏桦不喜欢苏轼,不喜欢弗洛斯特,他喜欢蒲宁却不太喜欢普里什文。歌德不喜欢荷尔德林。爱默生不喜欢惠特曼。纳博科夫不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不喜欢弗洛伊德,只喜欢半个普鲁斯特(亦即作为散文家的普鲁斯特)。

“公共象征”不如“半公共象征”——后者,实则就是“半私人象征”。

我侥幸而轻易地发现了大面积的隐居:邓翔隐居于经济学,蓝马隐居于《妙法莲华经》,钟鸣忧心忡忡地隐居于夏朝(他认为三星堆文化就是夏文化),孙文波隐居于洞背村,向以鲜主要隐居于北魏,宋渠隐居于宋炜,宋炜隐居于下南道,马松隐居于酒(不必美酒),胡冬隐居于伦敦(并非巴黎),小安隐居于医院,杨政隐居于京畿或出版社,范倍隐居于电影学,陶春隐居于文化馆,刘泽球隐居于城管局长办公室,而尚仲敏隐居于银波达公司董事长办公室。

向右看齐的时候,诗人正在系鞋带。

罗伯特·洛厄尔教我一个词组:“发烧的自传”。

所谓“禅式超现实主义”,在汉语,则洛夫,在英语,则迈克尔·布洛克(此人译过王维)。后者居然比前者还大十岁呢。

“ 乃一声,有时绝唱。”舒位如是说。

“作诗如做贼。”园先生如是说。园先生,不详何人也,約当清晚期在世,曾作七言歌行以题舒位所撰《乾嘉诗坛点将录》。

每个人都有资格自问:“我是不是帮凶?”

动用每个字,每个词,我们都应该留下自己的指纹。

诗是对诗意的声援(或掠美)。

弃婴般的成长之必要。

“绝对理性是普遍的失眠。”耿占春如是说。

诗的迷人的试探性之必要。

诗唤起我们对既有知识的厌弃(而非动用)。

勒内·夏尔教我一个词组:“单侧稳定性”。

诗人以内心的卷尺丈量着白发的半径,瀑布的休止符,喟叹的震级,苦笑的风力,上嘴唇与下嘴唇的落差,丈量着痰喘里的五公斤郁积,丈量着落叶给大地造成的一吨TNT当量的轰响。

那个诗人最后还是没有找到按钮——他所缺少的,不是耐心,而是天赋。

批评当争锋于诗。

约翰·阿什贝利从荨麻草——夏尔则从虎耳草——动手展开感性而陡峭的诗学。

来吧,做决定的时候到了,让我们把永恒押给闪电:一个字的闪电,一个词的闪电,或一个单句的闪电。

诗是我与茑萝之间的交通员,是我的绿蔓,也是茑萝终于呕吐出来的“人之负数”。

永远听从青年的教导:舍此,哪里还有抗衰老的秘方?

在领取口粮的地方,诗耷拉着脑袋。

诗人有时候会接到死者的委托。

王云若作品《爱莲说》

读到辛波斯卡的《准备一份履历》,也想起于坚的《0档案》──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想起,其中必有隐情。

“诗人从自身的深渊中提取厄运,”夏尔说,“随同他身旁的女子一起探寻稀世的葡萄。”

回锅肉,异性,庄子,下水道与繁星,鬼,生物学,都能让诗人生发相同强度的食欲。

词的减法,想象力的乘法:这是诗人面对的两道彼此仇视的算术题。

如果真有所谓民主诗学,或应以尊重和深究歧义性为要务。

尼卡诺尔·帕拉教我一个词组:“反诗人”。

诗取得过对总统的胜利:这有“黑皮肤的俄耳浦斯”——桑戈尔——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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