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年

住着15楼的房子，我觉得还不够高

住四千多米高的顶楼，就好

他们下雨的时候，我在下雪

他们种睡莲的时候，我在种雪莲

他们逗猫的时候，我在逗雪豹

全世界都说气候在变暖，为什么你觉得在变冷

天气预报那么准了，为什么你还在看云

手机那么方便，为什么还在写信

收信地址和收信人都没有了，为什么还在写

手长了冻疮，怎么写写什么都痛，为什么还要写

两个警卫都没有注意到

有凌霄花翻过埋着碎玻璃的墙

穿过带刃的铁丝网

把橙红的花落在了墙外

有的，被路过的女生捡走了

放进了书包

有的，被路过的男生

捡走了，放在了女生的课桌上

马路上，每辆汽车都比马快。马的自卑

通过缰绳，传递到你手里

怀疑水泥桥，怀疑铁井盖，怀疑霓虹灯

马的犹豫，也通过缰绳传递到你手里

你们在世纪大道上拔河

马将所有的后悔和恐惧

通过缰绳全部传递到你手里

你渐渐不支

你将你的后悔和恐惧、羞辱，愤怒和悲哀

通过皮鞭，全部传递给了马

母亲去庙里的时候，你去了保险公司

母亲问菩萨的时候

你在问部门经理

母亲念《金刚经》的时候，你在念合同

蛇，是世间最动人的线条

因此，路

是蛇形的

闪电，是蛇形的

好看的女人

也是蛇形的

老鹰啄撕蛇肉

并没有从头开始

三分之二的身子没了

蛇，依然活得

很有力量

上天最不公平的

不是拿掉了蛇的四肢

而是拿掉了蛇的声音

蛇不停地回头

张着大大的嘴

并不反咬老鹰

它在喊痛

却发不出声

它在求饶

也发不出声

猛回头

我一生的三分之二

已经没了

总有些亘古不变的事物，配得上你的勇气

洗过天的雨，还可以洗脸

如同你面对世界的无能为力

拿一个热爱孤独的人，世界也是没有办法的

打算修点护栏

修着修着

就修成了

自己曾经

讨厌过的墙

还是觉得不安全

不停地加高

不停地加厚

最后砌成了城墙

经常一个人在城墙上

通过■望口

望星斗

望路口

点一堆火

用来取暖的时候

它就是篝火

马蹄阵阵

长发飘飘

月光如水

美人如刀

确定是你来了

加几根柴

篝火

就成了烽火

把你的病给我，让我来替你咽难以下咽的苦

你来替我熬药，替我急

如果诗歌，是人间的药

希望是后悔药

如果诗人，是人间的病

希望不是阿尔茨海默症，宁愿疼痛，不愿忘记

每天见到的落日，都让你感恩不尽。究竟怕

什么？

还是什么都怕？

当年谈梦想的人和谈的梦想，都已杳无音讯

只有衰老，秋天一样如期而至

究竟舍不得什么？还是什么都舍不得？

秋越深，蝉越急，夜里还要叫，叫着叫着就

哭了起来

总嫌我肮脏、粗野，不合时宜

我是大山的兒子，在山里

连最胆小的山麂，最孤僻的猫头鹰

都喜欢我，你们不知道

我能在山里过几年，只需要一把刀

飞鼠咬采药人的吊绳，咬猎人的套索

但从不咬我的藤条，你们不知道

我懂得春花和秋叶，是山的抒情

泥石流和崖崩是山的愤怒，你们不知道

黑云压城的时候

我站在山顶

含泪注视着人间

你们，不知道

精卫填海，夸父逐日，愚公移山，杞人忧天，

我在写诗

火中取栗，水中捞月，我还在写诗

不去管福与祸、得与失，只去管，爱与痴

千夫指，我为之；不能为，也为之

我想把这一生写成一首长诗，一天加一句，

一月加一节

想像昆仑山一样，保留自己的荒凉、乱石和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