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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学札记

2024-03-06马永波

诗潮 2024年2期
关键词:当代文学诗学诗人

马永波

汉语诗人应多下内功,追慕“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的人生境界,诗方能有所成就,否则只是玩玩小词语小自我。纵观当代诗人,就我所了解的,看不出谁有什么境界,有的不过是一点聪明一点固执一点愚蠢一点谵妄而已,没看出谁有什么境界,都是凡夫俗子,只不过有点组合语言的小智力罢了。

是什么自动赋予一首诗以意义?政治,文学惯规,审美积淀。诗,能否排除这些文化联想自动赋予的意义而独自成立?

今天发明了一个新词,瞬视。天使视力,瞬间洞察一切。十一岁时我曾经拥有过这种能力,但它的持续时长同样也是瞬间。一瞬间我看见了古往今来宇宙万物,哲学上的说法叫作“万物整体共时”。

常识用形象包装起来也不是诗,常识是静态的重复,它不是哲理,哲理是具体和抽象之间循环往复的运动,整个是一个生态系统。

在不同的自我间转化的能力是一个大诗人的条件,但丁,惠特曼。

与自己的生活和生命无关的观念写作,基本可以判断为伪诗,它不是为了探索生命的真相,而是为了达到外在目的,比如和某种意识形态对抗。

有生活的,尤其有那么多生活的诗人,总归是可疑的。

记忆的熔炉中总是投入从未来涌出的各种新生事物,用它们将往事不断地重新熔铸,从而使往事(过去)不断地增长和变化,于是,过去便不再是在者之在的一个静止场域,而是一个活的存在,被不断地召唤进现在。

柏格森所说的创造实乃意味着毁灭,生命盲目的冲动向上喷涌,粉碎上一次喷涌下落时形成的阻碍新的生命冲动的物质。物质具有自由落体的特性,而生命在于自由地选择,克服惰性和惯性,是不“自然”的。

只有与对象合一,才能对其有真正绝对的认识,有距离的观照都只能产生相对的认识。与物合一的先决条件是自我的空掉,此即济慈的“消极感受力”,此即柏格森的创造性直觉。直觉,是与对象中未名的东西同在,而不是把未知归结为已知,把陌生归结为熟悉,把情人归结为妻子。

诗歌在最为不同的事物之间创造相似性,并把它们联合在可辨认的品质中。

在诗中我可以自由穿行于各种复杂而有趣的语言材料之间而不受其钳制,生活中正相反,我必须像入冬的树木一样简单,唯有简单才能专注。从1981年专注于诗,一直潜在诗的深海,试图从沉船中打捞起一些碎片,擦去铁锈和附着的贝类与黏糊糊的海草,以为在阳光下的村镇集市上有所用处。我的诗与诗学有效对应或说应对了当代经验的极端复杂性,而在现实中,我和康德、柏格森是同类,我们没有个人的生活,也无力应付生活,我们只是存在了,却没有生活过。

同一件事带来的痛苦,一个诗人得经历两次,一次来自想象,一次来自想象变为现实。但一个诗人也同样能使幸福加倍,那就是用诗把幸福记录下来,每一次重温,幸福便又复现一次。

否定诗学。诗需要明确地建立在形式和概念上面的知识,但又不局限于此,诗从可知向无形式的未知前进。严格地讲,“诗”是超语言的,它超越了我们的思想或语言所能达到的范围,任何语言表述都只能是对它的限定,“诗”是不得已才降落在语言形式之中的,它类似于“道成肉身”,以有限之容器承载无限之启示。因此, 对于“诗”的理解我们只能采取排除法,先确定什么不是“诗”,这种否定的理解是谓否定诗学。

要像自己已经死了那样去看待人世的一切。要习惯活在一个没有你的世界中。

没有任何具体的现实能够成为自身的现实,而不是表现或表记(sign)。

每一个诗人或者说人,都必须写下他自己的《地狱篇》——从一座幽暗的森林中,醒来。

最后会有一件事情发生,照亮全部旅程的意义,那或许是一个人的出现。在这个阿基米德点上,回顾既是对记忆和经验的深入,又是超离,回顾将以对事件完整性和历史真实性的绝对信任为根基,因而,回顾获得了客观性。

既然人间的事物越来越快地令你厌倦,想从雪球中攥出温暖的欲望如水流失,那就将你有限而昏暗的目力更多地贡献于书页,当着冬日上午短暂的阳光将散乱的书页装订起来。

一定要对自己的诗保持警惕,它们也许同样是语言的惯例自动写出来的,并没有透过语言带出真理之光。诗要远离文学。诗要非诗化才有力量,尤其要远离诗化的语言。用最没有诗意的语言完成诗意。

诗写到一定程度,便只有以自身为尺度了,所有伟大诗人都是如此,但这尺度并不总是能适用于其他次等诗人。

当代中国文学的阅读依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经验,尤其是诗歌,没有灵魂,也没有经验,甚至没有情绪。在这个氛围中,想真正地写点东西出来,必须绕过或者干脆忽略中国当代文学。甚至外国当代文学也大可不必当真,看看他们的伎俩就可以了。我和中国当代文学没有关系,但中国当代文学和我有关系。

俺一个人围观一群人,乃至人类。

我写作是想代替说话。我翻译是为了让别人代替我说话。我评论是看看别人说了什么,是想发现有没有和我一样不想说话的人。

想念一个朋友,又不想见面,是为什么?也许是对自己的某种“警惕”。

日常生活的悲剧性,使得每一个有此觉识的人一天天地过下去本身,成为莫大的勇气和胜利。

我又坐到了这桌子前面,这桌子就是田野,虽然小,却可以把一碗水端平。

要解决的不是艺术问题,而是存在的问题。

人类之创造性的活动,与海蚌分泌、鼹鼠堆土类似,为了有安全感,貌似的。

大多数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只软体动物,出于对世界的恐惧也是对生命本身的恐惧,拼命分泌出一个外壳。背着这个脆弱的壳,按潮汐和月亮的指引,度过或幽暗或静止的日子。整天研究怎样趁夜晚爬过泥地和沙滩,而不留下一条长长的(大约一米半)痕迹,因为在轨迹尽头,用棍子往泥里一掘,就被顽童找到。

星星还倾斜在土豆地里的时候,鸟儿们就已经开始晨祷了。这是白昼最长的六月,早晨三点半鸟儿们就开始演奏乐曲,出来觅食。它们分种类按时序出现,我能辨认出的有大山雀、两种喜鹊、鹳鸟、乌鸫。幸好校园里就这么些鸟,否则四点钟以后简直无法睡觉。太阳升起前有段明显的沉寂期,那应该是它们在吃早餐。

没看过的风景不再想看,不认识的人不再想认识,认识的人慢慢在各个道路的分岔处消失,我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不用走到窗前就能听见雨声,一整天只有雨声陪伴我。满地梧桐叶,被打得过薄而金色晦暗。一整天我都在工作,偶尔看看外面,雨推迟了黄昏的降临。人世的幸福不过如此。我不需要认识任何人或事物。

所谓故乡就是回不去的地方。这个时代,谁有在家的感觉,谁就是幸福的愚人。

我喜欢异常的天气、暴雨或大雪,这时,现实会暂时中断。我们唯一活着的断续的时刻,就是这样的时刻。我们并不是一直活着。

在北方,不由得你不早起。四点多天就大亮了。在张维屯七叔家时,强烈体会到农村人依然保持着与自然规律的内在关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的规律是在自然的大道周行下面的,而在城市,灯光强行将黑夜改造,人工之物试图超越自然的存在而取得绝对的掌控权。在老家,九点来钟镇上一片漆黑,我睡得安稳。

今天最大的收获是去邮局时,在“重庆烧鸡公”门外看见笼子里有几只鸡,笼子外面的地上撒落了一些熟的大米饭粒,两只麻雀在那里蹦蹦跳跳,其中一只好像是今年新生的,颜色较浅,另一只和它大小差不多,一只在喂另一只吃米饭。我站在那里观看了一小會儿,一个女服务员也在看,直到它俩飞上屋顶,一对兄弟!

最绝望的诗歌却给人最深的安慰。

人与他者之间无所谓正确的关系,有的只是对两者关系的正确理解。

整个可能性同时向我们开放,而我们从中选择一个以确保自己的责任。

现代主义白矮星式地向自我塌陷,与后现代主义的碎片游戏都已经失效。因为它们都与自然(广义的环境)相隔绝了。物我不分,亦即超在性与内在性浑融,应该是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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