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佳/中国美术学院

敦煌壁画闻名遐迩，它的丰富色彩和灵动的线条造型使石窟艺术更加精彩绝伦，同时其占地面积之广，令人惊叹｡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敦煌壁画有着丰富的色彩和内容｡由于敦煌所处的地理位置特殊，其深厚的文化基础使得不同时期的敦煌壁画呈现出复杂多样的艺术特点，同时随着朝代更迭和不同社会经济意识形态的变化，对敦煌壁画色彩与造型表现方法的研究就显得尤为必要｡

1 唐朝以前敦煌壁画色彩与造型特点

1.1 唐朝以前敦煌壁画的内容、造型特点

早在北凉时期，敦煌壁画的内容就与宗教信仰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壁画上的题材大多是宗教故事，用来宣扬释迦牟尼普度众生｡洞窟以中心柱为主，顶部的图案装饰多为自由图案｡唐朝以前敦煌壁画完成了从神性世界向人性化世界的转变｡壁画色彩不仅具有了佛教色彩，也反映了现实生活｡例如，菩萨形象由男性转变为女性，体现了当时社会对妇女审美标准的追求，也是内心修行境界的表现｡早期壁画受外来影响，带有显著的西域风格，特别是人物画，普遍采用西域的凹凸法来表现人物的肌肤，形体粗犷，线条奔放｡如图一所示的“脸谱化”的形成原因是经过千年的氧化，原本的肌肤上的颜料已变灰暗阴沉，而未变色的白则显得出挑，形成喜剧脸谱化的特点（图1）｡

图1 莫高窟428窟南壁 《说法图》（北周）

西魏时期莫高窟部分洞窟的顶部出现了大量的动物图画，动物形象生动逼真，并且多以北方常见的动物为主｡如图二所画的猴子，手举头顶似在远瞻，形态逼真惟妙惟肖(图2)｡显然当时的壁画作者在做画时有非常充分的前期观察积累和敏锐的表达力，让动物观之颇具灵性｡

图2 莫高窟249窟 《东披猕猴》（西魏）

唐以前的人物造型与用色是分不开的｡由于其用色上的特点，可以看到线条的各种造型是十分丰富的｡勾线色彩是敦煌壁画保存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敦煌壁画中采用勾线着色的方法非常多，如北魏201洞、203洞洞穴雕像等等｡

董希文先生曾就中国绘画中线的特征和表现力作过如下概括：“线是中国美术造型上的基本方法”｡

我们也注意到线条的美感和强度，能感受到线条自然、能与壁画的色调相匹配，使整幅壁画看起来和谐｡壁画在整体墙面上将背景色画在底色上，然后在底色上画其他颜色｡完成轮廓线后，根据身体的不同边框，用小笔在文字外的底色区域进行填充，在等高线内另行配色｡在填充的方式和方法上，它是非常小心的，不能覆盖周围图像的原始形状，特别是在勾勒人物的轮廓时，大量使用了轮廓线，给人以剪影的造型感觉｡北凉时期勾画的黑色轮廓粗线与北魏时期匀称灵动的细线都是当时的工匠以铁线描的技法出于人物结构本质的理解进行勾勒绘画，其中所蕴含的律动感和美感是唐以前壁画的魅力｡

1.2 唐朝之前敦煌壁画的色彩特点。

中国古代常见的是“五色变”的配色法则，唐朝之前的敦煌壁画采用特殊色彩配置，魏晋南北朝时期的敦煌壁画与盛唐时期呈现了明显的区别｡壁画的色彩主要以土红色、石青色、石绿色和黑白灰为主，通过与红绿色的对比凸显冷暖之感，在整体色调中加入一些跳跃的色彩，给人以生动又朴素的感觉（图3）｡

图3 莫高窟290窟 《经变图》（北周）

敦煌壁画在前期所使用的颜色以白、黄、红、黑和蓝为主｡这些都是天然的矿物质颜料，在土红色的背景下，背景色与上面的矿物质颜料叠加使用，大多数的红色底色因为化学反应转变为其他的颜色｡这个时期的壁画颜料种类只有五六种，但呈现的色彩却十分丰富｡这完全是由于敦煌壁画的色彩不受光影的影响，而是以色块之间进行对比，根据不同的形状和位置安排在平面上均衡分布｡大面积的黑色和棕色以及深红色在白色的衬托下，虽然颜色较深，但对比很强烈，在视觉上很有爆发力和磅礴感｡而同时根据饱和度的不同，采用灰色调的方式，给人的感觉又很内敛、安静｡这个颜色配置不容易形成视觉疲劳但又能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和冲击，在提高画面的对比效果和对视觉的冲击力方面运用了独特的色彩和造型，才能完成和谐统一与反差强烈的效果｡[1]

早期的敦煌壁画对于黑白灰的运用凸显了画面的神秘性｡在敦煌壁画中最注重的是黑白的规范，其主要表现在画面的勾线和黑白效果上｡黑白灰色的运用是不一样的，整体画面效果有一种粗犷疯狂、磅礴活泼的感觉｡敦煌壁画在宗教上是神圣的，黑白的运用增加了其神秘性｡如《萨埵太子本身》图画面中人物和动物的形象使人们更有佛教信仰、对于宗教传播进行了更好的氛围渲染（图4）｡

图4 莫高窟第428窟 东壁门南侧《萨埵太子本身图》（北周）

2 唐及唐后时期敦煌壁画色彩与造型特点

2.1 唐及唐后时期敦煌壁画的内容及造型特点

在初唐时期煌壁画的构图合理，层次分明，运用了曲线和直线相结合的点、线、色彩搭配方式｡在内容方面，则大量地记载了佛经变相和百姓生活场景，其中在盛唐时期尤为辉煌｡盛唐时期是敦煌壁画发展成熟、繁荣辉煌的重要阶段，随着社会经济的进步，宗教绘画逐渐向世俗化方向转变｡在此时期壁画的层次变得极为丰，壁画越来越精巧细致，如出行图、经变图中的人物、器具和车马，独特地运用中原晕染法描绘俗人形象，内容上不仅简单地记录劳动场景，也开始出现大量的乐器演奏、舞蹈欣赏的场景，体现了当时人们富足的物质和精神生活｡例如莫高窟第112窟，南壁的中唐时期的乐舞图（图5），就生动地描绘了舞者容貌姣好妩媚和有名的“反弹琵琶”，这是琵琶演奏中的一个高难度动作，伴随着快节奏的旋律边弹边舞｡画师在准确地抓住这一独特优美的造型的同时，又以生动的技艺描绘出了精彩的舞姿，使得这个美妙绝伦的特写得以展现在我们的眼前｡这些对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无一不展现了唐代前期社会的繁荣与自信｡

图5 莫高窟第112窟 南壁 《乐舞图》（唐）

敦煌壁画在唐及唐后时期，受宗教影响，在内容上兼具充盈与虚空之境，以构图的充盈来体现虚空的境界，是哲学观中的“厉风济则众窍为虚”｡画面中以丰富的造型线条和饱满的构图来反衬出心理上的静穆和孤寂之感｡这体现了壁画注重通过内容形式和线条造型等来反映人们的生活｡除了通过形式与内容的途径外，敦煌壁画中的色彩也以节奏、韵律等形式来表达充实之实景，以及内心的放空与无欲，是向内的思考才可得的心灵世界｡总结来说，唐代敦煌壁画受宗教影响，注重构图与技法，在内容形式上则是让观者自发思考画面中各种意象，让人探究静穆的内在本质，通过回归本心探究本我的重要途径达到内心空灵的境界｡

例如中唐时期榆林窟第25窟西壁门南普贤变图（图6），和西夏时期榆林窟第3窟西壁北侧的普贤变图（图7）｡两幅普贤变图是普贤变与文殊变，是密教题材中常见的一组题材，其中中唐普贤菩萨乘六牙白象，携眷属悠然行进｡莲花座下的昆仑奴，则举杖挥手驱赶白象｡西夏时期的构图更饱满线条造型也更巧妙，虽形式表现上有所不同但这两幅壁画的核心内容都是展现了信众对佛国世界美景的向往｡

图6 榆林窟第25窟 西壁南普贤变（中唐）

图7 榆林窟第3窟 西壁北侧 《普贤变》（西夏）

将唐及唐后的朝代与唐朝之前相对比，在线条造型方面，线条拥有了更高度的表现力、造型拥有了更强的概括力，能够更好地将各种形象和姿态生动地展现出来｡在唐之前，主要采用色彩表达，而唐时期受中原绘画技法影响，敦煌壁画开始注重对线条的运用，线条整体上严整富丽，人物形态纤细柔美，符合盛唐时期女性以胖为美的审美观念｡唐朝时期敦煌壁画线条的变化体现在人物形象上，并且形式也更多样化[2]｡人物衣带、褶皱等线条表现采用书法的形式，通过起笔、行笔、收笔的痕迹来表现，线条展现出节奏感，通过提按顿挫、露锋与藏锋、轻缓等手法来创造动感和韵律感；线条也更具多样性，有了粗细、长短、虚实遮挡、疏密有序等变化，通过不同线条的组合，使得每个形象都充满活力，整体画面具有韵律感；也更具有空间性，线条的虚实、前后变化赋予画面视觉上的空间感，扩大了壁画的纵深感｡唐时期出现了诸如“短缩法”“凹凸法”以及“焦点透视”等空间处理技法｡线描也强调书法用笔，顿挫有据｡随着每个朝代文化的进步与融合，线描不断创新，展示出独特韵味和魅力｡在唐后时的线造型越来越严谨并且更加复杂｡敦煌壁画中的线条运用使得人物形象栩栩如生，在上文中提到的西夏时期榆林窟第3窟的西壁普贤变中，非常好地体现了线造型和线条其本身的魅力｡

2.2 唐及唐后时期敦煌壁画的色彩特点

盛唐时期的敦煌壁画以其色彩的丰富多样和精湛的技巧而闻名｡整体来看，敦煌壁画的色彩搭配美观，运用的色彩鲜明而艳丽，在整体效果上协调统一｡绿色在敦煌壁画中广泛应用，突出了壁画的大气磅礴和丰富多彩的特征，同时还与其他色彩进行呼应与碰撞，创造出协调而令人惊叹的效果[3]｡绘画技巧方面，壁画创作者巧妙地运用了渲染和叠晕等技巧，使色彩效果明显、色调分明，光彩夺目｡壁画创作者还通过背景色的运用增加色彩的和谐度，如采用暗黄色背景使人物更立体、面貌更清晰、逼真，展现出明亮清晰的效果｡盛唐时期敦煌壁画的色彩之美超越了现实生活，呈现出五彩缤纷的艺术特征，展示了壁画创作者的精湛技艺和独特创作风格｡

在唐朝时期，敦煌壁画逐渐演变为工笔重彩画风，东西方艺术交流不断增加，传统敦煌壁画的色彩风格与西方的用色方式相结合｡这种融合使得壁画装饰感更强，色彩更加鲜明丰富，标志着壁画艺术迈入一个全新的时代｡

敦煌壁画在色彩运用上继承了一些宗教元素，但更加注重描绘现实生活，并通过色彩的表现来体现宗教与修行的融合，达到内心与修行合一的境界｡敦煌壁画的色彩受到印度佛教影响，但与印度佛教的色彩美学观念不同｡印度佛教将色彩与情感和品味联系起来，例如绿色代表艳情、白色代表滑稽、灰色代表悲悯、红色代表暴戾等｡使用了青、绿、红、黄、白等颜色，这些颜色在印度佛教美术鼎盛时期的笈多时代也被广泛运用｡以暖色调为主：敦煌壁画整体以暖色调为主，色彩对比强烈，运用了石青、石绿、朱砂、银朱、朱磦、赭石、土红、石黄、藤黄、靛青、蛤粉、白土、金箔、墨等数十种颜色｡在创作中会根据颜色品质的高低进行绘制：画工根据颜色品质的高低，在不同位置绘制色彩｡例如，上品的鲜红朱砂色被应用于主要人物的嘴唇和面部｡这些都体现尊卑礼仪等级关系｡然而，在唐代敦煌壁画中，色彩选择与印度佛教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念｡敦煌壁画采用了青、绿、红、黄、白等多种色彩，整体以暖色调为主，色彩对比强烈｡壁画中的颜色根据品质高低绘制在不同位置，体现尊卑礼仪等级关系｡壁画的色彩表达也受到唐代社会稳定、文化多元、经济繁荣以及国家自信和包容的影响，因此呈现出绚烂多彩的特点[4]｡以第161窟，窟顶藻井的《千手观音》为例（图8），观音手持法器居中端坐，四周环绕的飞天形象活泼飘扬，整个藻井色彩雅致而富丽堂皇，人物形象表现更加精细｡画面的底色采用石灰色，并以褐色和茶叶色作为装饰色，给人一种文雅的感觉｡土红色、褐色和茶叶色与石绿色形成呼应，色调协调统一，体现出高雅的文气特质｡唐及唐后时期敦煌壁画的色彩不仅具有装饰性，更多的是进行一些抽象化的概括来达到情感的表达作用｡画工通过作画来修行，达到内心与修行合一的境界｡这些色彩的运用体现了壁画艺术的独特魅力｡

图8 莫高窟第161窟 窟顶藻井（晚唐）

在唐朝后期及唐以后的朝代里，由于唐代敦煌经历了盛转衰和易主的历史，更多展现怀念故国的情感，人们对大唐故国的怀念成为壁画色彩呈现简淡、忧伤的关键所在，同时体现了儒家文化观念中的平和、内敛情感，体现儒家从容端庄儒雅、和谐中庸之气，所以出现了一批色彩平淡的壁画作品，这些体现了儒家文化观念的渗透和显现，整体简淡、素雅，展示出一种平和、内敛的情感｡壁画以石青、石绿为主色调：石青为常用的颜色，主要运用于佛像画、青绿山水、供养人、经变画等壁画之中｡这种广泛运用与本地开采及贸易有直接关系，为画面色调的营造提供了物质资源，同时敦煌壁画中的青绿山水常以黑色山和石绿水为特色｡画面利用三段式的构图方法，通过笔墨技巧将山峰以黑色分染、绿水以平涂罩染｡特别是唐以后的朝代里敦煌壁画以青绿设色为特点，不仅体现了儒家文化观念中的合度、正德、绘事后素等综合影响，大量运用石青、石绿主色调，更是表达了对大唐故国的怀念｡例如西夏时期东千佛洞第2窟，西壁左甬道南壁唐僧取经图，此为水月观音图中的唐僧取经图（图9）｡大树下唐僧和猴行者师徒二人牵白马隔水遥望彼岸的观音｡唐僧头上有头光，做中年僧人形象，着大袖襦裙，外披红色袈裟，脚蹬云头履，侧身双手合十向观音敬礼，十分虔诚｡白马站在猴行者身后背向而立，也在侧首张望观音，其颜色整体给人以简淡、素雅的人生意境，体现了儒家平和、内敛的精神意蕴｡儒家的色彩观以“素”“和谐、纯净、清朗”等气质来体现“平和、内敛”的情感｡

图9 东千佛洞第2窟 南壁 《唐僧取经图》（西夏）

3 结语

随着社会主义的发展，当今人们越来越强调文化自信和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作为当代艺术工作者和研究者，有义务对优秀传统文化进行总结、归纳、分析和研究，其中有着几千年历史的敦煌壁画更是中国文化的艺术瑰宝｡敦煌壁画的研究对中西方绘画历史都有着重大的意义，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敦煌壁画中的“敦煌色”带有“中国色”的标签，除了艺术工作者的创作之外，经典的“敦煌色”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也越来越随处可见｡除色彩外，敦煌壁画线条语言被广泛应用于现代艺术领域，如包装设计、海报设计等｡其线条语言的焦点透视等技法，赋予了作品更多的传统文化特色｡而线条表达和视觉引导也使造型有了更多表达的可能，所以对敦煌壁画内容、线条造型和色彩的研究非常具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