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记者 任光莉

“你的皱纹已和山川连在一起，本色成为你感动中国的传奇。”2014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一首情深意切的《老阿姨》，质朴中流露着无限深情，拨动了全国人民的心弦。歌曲演唱的是全国道德模范、“最美奋斗者”称号获得者龚全珍。她是开国少将甘祖昌的夫人，曾被习近平总书记亲切地称为“老阿姨”。

2023 年9 月2 日，龚全珍因病医治无效，溘然长逝，享年100 岁。这位令人尊敬的“老阿姨”，用平凡而伟大的一生，谱写了一曲共产党人的壮丽篇章。

一

1923 年，龚全珍出生在山东烟台的一户工人家庭，兄弟姐妹11 个，一家人过着清贫的生活。

兄弟姐妹中，龚全珍最崇拜的就是三哥龚文涛。三哥比龚全珍大两岁，1938 年日军侵占烟台时，三哥参加了八路军。临走前，还在读小学的龚全珍拉着三哥的手，央求说：“带我去吧，我也要上前线打鬼子。”三哥摇摇头：“你还小，在家好好读书，过3 年我回来领你参加革命。”

3 年后，龚全珍考上烟台市立女中，可三哥一直杳无音信。那时，日军到处残害中国同胞，她目睹了日军的暴行，内心深受触动。龚全珍不想当亡国奴，她决心不再等下去。给家人留下一封信后，1942 年她离开了烟台，一边当“流浪学生”，一边寻找三哥、寻找八路军。

一路辗转，从山东到安徽，再到河南、陕西，龚全珍一边读书，一边参加抗日救亡活动。当时，西北大学南迁至陕西城固县城。1945 年，龚全珍报考了西北大学的教育系，并以优异的成绩被录取，成为西北大学教育系招收的第一届学生。

陕西省档案馆内，至今保存着一份珍贵的《国立西北大学新生调查表》，这是龚全珍入学时填写的。表格的“思想”一栏中，有关于“对于国家现状之感想及将来希望”的内容。龚全珍填写道：“政治紊乱，国民教育至今不能普及，希望国家能树立一个真正为人民福利着想的政府，希望提高教育水平。”

在4 年的大学时光里，龚全珍除学习专业知识外，还学习了革命理论。当时的西北大学是西安地区进步青年的聚集地，学生们时常举行进步活动，反对战争、要求民主自由。龚全珍在参加进步活动的过程中，开始接触到马列主义，开始对共产主义、社会主义有了进一步的了解，思想觉悟得到极大地提高。从那时起，她就认定这辈子要跟着共产党走。

1949 年，龚全珍即将毕业之际，时任西安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主任的贺龙来到西北大学，号召同学们参军建设西北。备受鼓舞的龚全珍心里燃起了一团炙热的火焰，她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军，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

二

1950 年春，龚全珍穿上了军装，随部队向新疆进发，被分配到新疆军区八一子弟学校当老师。在这里，她不仅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还遇见了志同道合、相守一生的革命伴侣——甘祖昌。

1952 年冬，在学校校长李平的撮合下，龚全珍见到了时任新疆军区后勤部部长的甘祖昌。那是在校长办公室，按照要求，她向甘祖昌汇报后勤部子弟在校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初次见面，龚全珍紧张得连头都不敢抬，自然不敢多看一眼。直到第二次见面，龚全珍才看清了甘祖昌的模样：一米七几的个子，很瘦，眼睛不大，满脸严肃，身板笔挺。后来，随着交往的增多，龚全珍对甘祖昌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她被甘祖昌的坦诚所打动，更被他的革命经历所震撼。慢慢地，两个志趣相投的人走到了一起，定下相守终生的信念。

1953年3月，他们二人结为夫妻。起初，有同事担心，龚全珍是西北大学教育系的高才生，甘祖昌只读过一年半的私塾，他们能有共同话语吗？会幸福吗？

两人虽然“学历”悬殊，但“学力”相同。平日里闲暇时，甘祖昌会给妻子讲《井冈山的斗争》，解释什么叫主观主义，教她读懂革命这本无字书，而龚全珍也会给丈夫讲解某个字词的读法、词义、用法……在龚全珍看来，夫妻之间互相扶持、共同进步，就是最大的幸福。对于自己和甘祖昌的爱情，龚全珍后来在日记中写道：“在我的脑海中，爱情有3 种境界：最高境界是有共同理想和目标，愿为之奋斗终身，不惜一切代价甚至生命的爱。我和祖昌共同生活33 年……我感到生活得充实幸福。”

1955 年，中国人民解放军首次授衔，甘祖昌被授予少将军衔，并荣获二级八一勋章、二级独立自由勋章和二级解放勋章。尽管当上了将军，但甘祖昌却因为战争时期脑震荡后遗症的影响，无法长时间工作，他逐渐有了回乡当农民的想法，并先后3 次向军区党委递交了回家务农的报告，终于在1957 年得到了批准。

当得知甘祖昌的决定时，龚全珍心头一惊。回乡，意味着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可甘祖昌去意已决，龚全珍也决意相随，“我们有共同之处，对生活要求不高，为理想可以贡献出一切”。

三

1957 年8 月，对于江西省莲花县坊楼乡沿背村的乡亲们来讲，是永难忘记的。早年从村里走出去闹革命、戎马一生的甘祖昌将军解甲归田，回到了生他养他的这片土地。与将军一起回来的，还有他的妻子龚全珍。

刚回村时，甘祖昌和两个弟弟，3 家人挤在一栋旧房子里。县民政部门几次提出要为甘祖昌在县城盖“将军府”，都被婉言谢绝了。

不当将军当农民，对甘祖昌来讲不仅是身份的转变，更是另外一场“战役”的开端。放眼自己年少时曾经放牛、打草的一道道山梁，甘祖昌心里五味杂陈，这里实在太贫穷了。为了改变家乡的面貌，他下定决心带着乡亲们大干一场。他将每月80%的工资拿出来，为家乡开垦荒山、改良土壤，修水利、建电站、建校舍。

跟随甘祖昌的脚步，龚全珍也赤脚下田、荷锄上山。但因从小生活在城市，没有干过农活，龚全珍思来想去对甘祖昌说：“我劳动效率低，在新疆我是老师，到了莲花县我还可以去教书。”龚全珍的想法，甘祖昌全力支持。于是，龚全珍徒步走了20来公里，来到莲花县教育局毛遂自荐。科班出身的龚全珍被分配到九都中学任教。那是一所条件很差的学校，只有3 个任课老师。但她没有一丝迟疑，第二天就去了学校。后来，她被调去南陂小学，再后来又被调到甘家小学。

不管在哪里工作，龚全珍都把自己大部分的工资花在支援农村建设上。不仅如此，她还时刻不忘检视自己。“龚全心啊龚全心，你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么？”在日记中，她曾把自己的名字改了一个字，时刻提醒自己坚守初心。“人生，各自选择自己的路。我选了物质生活简陋而精神生活富裕的路。”日记中的另一段话，同样是她精神世界的真实写照。

四

1986 年3 月28 日，甘祖昌因病在莲花县逝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的遗嘱是：“等领了工资，要先交党费，留下生活费。其余的，全部用于买农药、化肥，支援农业。”

甘祖昌走后，龚全珍住进县民政局幸福院。在幸福院期间，她不仅拿出工资给大伙儿买营养品，自己动手擦地板、补衣服，还为附近学校的学生成立了“幸福学习小组”，指导孩子们学习。多年来，龚全珍积极开展革命传统教育和理想信念教育，倾力捐资助学、扶贫济困，开办“龚全珍工作室”服务社区、服务群众，为广大群众做了大量的实事好事，受到当地群众的尊敬和爱戴。

离休后的龚全珍虽然离开了教育岗位，但总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应该做。“我要把甘祖昌的高尚情操和品格宣传出去，用这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哺育我们的后代。”随着这个想法在心中油然而生，她开始了新的征程。2003 年，她加入了莲花县镇两级的老干部宣讲团，经常进机关、入企业、下基层，做爱国主义传统教育报告。

2013 年9 月，龚全珍荣获第四届全国道德模范称号，2014 年2 月，荣获“感动中国”2013 年度十大人物，颁奖词中这样写道：“少年时寻见光，青年时遇见爱，暮年到来的时候，你的心依然辽阔。一生追随革命、爱情和信仰，辗转于战场、田野、课堂……人民的敬意，是你一生最美的勋章。”同年10 月，龚全珍被授予全国优秀共产党员，2019年9 月，被授予“最美奋斗者”称号。

面对荣誉，龚全珍说：“作为一名老兵、一名党员，我做得还不够。”在她心里，想得最多的是怎么去帮助他人。后来，即使躺在病床上，龚全珍也总会督促儿女们下乡走访，去了解谁家有困难，要求他们一家一家上门，把关心送到对方手中。

龚全珍一生钟爱荷花。她曾在日记中写道：“残荷，虽失去春夏时的风采，却坚持挺住，不怕秋风的袭击，它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留给人们。”荷花的不蔓不枝，皎洁无瑕，正如她纯粹的信仰和奉献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