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民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很多人认识郴州是从秦观的《踏莎行·郴州旅舍》中最后这两句千古绝唱开始的。

郴州，古称“林邑”，被誉为“林中之城”，这里仅国家森林公园就有8座，各类旅游资源丰富，是名副其实的国家级旅游城市。与此同时，郴州已探明的有色金属矿种有40多种，也是著名的“有色金属之乡”。从这个意义上说，郴州也算是一座资源型城市。

不过相比国家旅游城市、“有色金属之乡”的标签，湖南的南大门、粤港澳大湾区的后花园、中部地区对接粤港澳大湾区的桥头堡，郴州的这几个定位更能凸显郴州在湖南乃至中部地区的地位和优势。

“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一句广为流传的俗语，暗示着历史上郴州交通和区位的窘境，但若干年后，伴随京广高铁的开通，郴州作为湖南省首批通高铁的城市之一，享受着高铁的红利，开始主动对接粤港澳大湾区，谋求新的蜕变。

可以看到，在疫情这几年，郴州的发展逆势上扬。数据显示，2022年，郴州市GDP为2980.5亿元，湖南省内排名第六，名义增速达到8.43%，全省第一，成为不容忽视的一匹“黑马”。让人惊喜的是，郴州的民营经济实现增加值2233.62亿元，占GDP比重为74.9%，这个比重甚至超过长沙、武汉、郑州等中部省会城市的水平。

作为中部内陆的三四线城市，郴州民营经济为何如此活跃，值得探究。

民企是主力

东江湖、蟒山、飞天山、高椅岭……数不胜数的旅游目的地，让郴州快速出圈，但郴州经济的大盘依旧是工业。

从市中心五岭广场出发，驱车前往郴州高新技术园区，需要半小时。网约车在园区穿行，很少见路人，路两边各类企业依次排列。不一会儿，南风窗记者就来到此次的目的地—郴州粮油机械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郴粮机”）。

郴粮机本是地方国企，改制成民企后，本来不被允许用“郴”字命名，“我们特意向有关单位申请才得以保留”，郴粮机老员工、综合部部长贺冬青对南风窗记者回忆。

2004年改制后的郴粮机，加入民营企业大军，在激烈的市場竞争中，从原来的营收2000万的地方小国企，成长为营收6个亿的“小巨人”。

“科技创新是改制成功的关键。”贺冬青对南风窗记者透露，经过多年的自主培养，郴粮机拥有一支约70人规模的研发团队，每年投入近3000万用于技术创新，170多项专利技术密密麻麻地挂在墙上。记者在探访其机械加工、焊接车间时，看到不少工序已开始启用机器人，用贺冬青的话说：“不仅质量更有保障，效率也能提上来。”这样的正反馈也不断增强他们继续加大科研投入的信心。

值得一提的是，郴粮机专注于稻谷加工，产品覆盖水稻加工的全流程，拥有20多个系列100多种产品，远销30多个国家和地区。贺冬青向记者透露，公司产品的出口营收占比达到30%，“全世界有稻谷的地方就有郴粮机的产品”。

郴粮机的发展，是郴州众多企业蜕变成小巨人的截面。数据显示，截至2022年12月，郴州市专精特新“小巨人”民营企业数量占比达96%，高新技术企业达到495家，且6家企业入选“2022三湘民营企业百强榜”。这些小巨人企业的存在，让民营企业创新氛围更浓厚。

“郴州已经融入粤港澳大湾区‘1小时经济圈，到广州最快的那趟高铁1小时左右，到深圳2个小时之内。”郴州市工商联副主席刘琼向南风窗记者分析。

坐落在湘南物流园的金煌物流，则是在郴州本地市场中“游泳”成长起来的民企代表。金煌物流是湖南金煌实业集团的子公司，这是本地一家老牌民企，这些年，业务从有色金属生产、加工、贸易起步，到物流、仓储、检验，再到可再生资源回收、公共信息平台、管道燃气，一步步成长为综合型企业，被看作是当地传统企业转型成功的典范。其创始人谭聪圣向南风窗记者分享他一路转型的心得：“选择与民生相关、可持续发展的业务。”

金煌物流专注于本地物流，最初尝试快消品下乡、农产品进城，后来做货运集散物流，在一步步摸索中成长起来，成功闯入全国物流行业50强。

郴粮机、金煌物流，是民企不断技术创新、探索业务的代表，助力郴州民营经济形成了“77789格局”，即郴州的民营企业为郴州市贡献了75%以上的GDP、75%以上的税收、70%以上的技术创新成果、85%以上的城镇劳动就业、90%以上的企业数量。

像郴粮机一样，还有许多民企热衷于开拓海外市场，成为郴州进出口的亮点。郴州统计局提供的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郴州民企的进出口总额达到247.7亿元，同比增长87.7%，占全市进出口的91%。这些民企也是民间投资的中坚力量。今年上半年，其民间投资同比增长11.2%，占全市民间投资的73.9%。

可以说，在郴州经济的各个领域，都能看到民企活跃的身影。

独特的地缘优势

吴兰是本地人，从小学到大学一直在郴州读，毕业后留在郴州当老师。她明显感受到，这几年，来郴州旅游的人多了。记者搜小红书看到，众多郴州旅游攻略中，有的教游客打卡郴州的高山草原仰天湖—这里被网友称为“湖南的呼伦贝尔”“宫崎骏漫画里的夏天”，还有长盛不衰的网红打卡点，雾漫小东江、丹霞地貌高椅岭的绝佳机位等，都是点赞收藏较多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广东人，李伊就是被小红书种草才关注郴州的。8月底，她和男朋友自驾去郴州玩。“我们错峰出行，到东江湖看雾漫小东江的时候，刚好碰到下雨人不多。”李伊告诉南风窗记者，因为离得近，这次高椅岭、仰天湖这些费腿的景点没有去，“留给下次去”。相比对郴州的美景，她对郴州的美食印象更深刻，采访间，她忍不住给记者分享在郴州吃到的美食：栖凤渡鱼粉、烧鸡公、鱼头粉等，言语间透着满足。

事实上，过去这几年，像李伊一样，不少粤港澳大湾区的居民将郴州作为团建、短途旅行的首选。数据显示，郴州80%以上的省外游客来自大湾区。可以看到，郴州荣获“2021中国广东旅游总评榜”年度“最受欢迎国内旅游目的地”称号，且在“大湾区游客最喜欢的湖南20景区”榜单中，前6名景区郴州占了4席。

此外，随着前年郴州北湖机场的开通，可以看到这两年，郴州还吸引了不少江浙沪、北京、广西及西北等地的游客来玩。数据显示，今年“五一”假期，郴州旅游接待人次和旅游收入均居全省第二位。其中，郴州接待各地游客达173.27万人次，同比增长127.87%，旅游收入18.39亿元，同比增长132.77%。

话说回来，凭借地缘优势，郴州与粤港澳的互动不仅在旅游上，产业发展联动也越来越频繁。如在过去广东的腾笼换鸟中，郴州承接了不少来自珠三角的产业。有数据显示：郴州90%以上的招商项目来自粤港澳大湾区，80%以上的外供蔬菜销往粤港澳大湾区。

值得一提的是，近年来，郴州凭借丰富的锂电资源，开始主动出击。今年年初，郴州携手广东省電池行业协会，发展郴州的电池产业。要知道，广东省电池行业协会的会员单位达到500多家，其中不乏有比亚迪、欣旺达这样的电池龙头，其会员单位的总产值就超2万亿，这样的合作无疑能为郴州打造“中国电池之都”助力。

这些企业愿意到郴州来，除了郴州含锂矿产资源丰富，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郴州独特的区位。“郴州已经融入粤港澳大湾区‘1小时经济圈，到广州最快的那趟高铁1小时左右，到深圳2个小时之内。”郴州市工商联副主席刘琼向南风窗记者分析。

民营经济的“生态”

“办一次会，兴一座城”，9月中旬，湖南第二届旅发大会将在郴州举办，这也是过去几年郴州旅游经济快速发展的一个注脚。

很多郴州当地人都有一个相同的感受：周末去郴州景点玩，明显感觉外地游客多了。除了之前提到的交通便利、旅游资源丰富等因素外，另一个容易被忽视的原因是，郴州对旅游资源的开发和营销宣传水平明显提升了。

“现在郴州市很多景点都引入民营企业运营了。”刘琼向记者道出背后的缘由。像仰天湖、高椅岭、蟒山等景点，民企接手后，以更市场化的方式开发、运营，让郴州旅游市场打开新局面，快速出圈。

郴州的矿厂规模小，且较为分散，大部分由民企老板承包开发，进入2000年后，受环保、采矿权的规范等因素影响，民企老板开始逐渐退出。

此次在郴州采访调研，记者还发现郴州还有着普通内陆地级市羡慕的外贸经济优势。郴州市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今年1—7月，全市实际使用外商直接投资13967万美元，总量居全省第二位。全市实际到位内资908.6亿元，总量居全省第二位。与此同时，全市外贸进出口293.7亿元，总量居全省第四位，增速居全省第二位，且比全国、全省分别高56.9、55个百分点。

在郴州，外贸经济的活跃，离不开两个基础设施带来的便利。一个是郴州综合保税区，一个是郴州国际陆港。记者了解到，在郴州综合保税区，粤港两地牌车不需要转关查验，可以直接往返香港和郴州，进出口商品过香港口岸只需8秒通关；据“北湖发布”消息，去年9月，郴州国际陆港首期开港以来，已先后开通郴州—长沙—欧洲国际班列、湘粤非铁海联运班列、“跨境一锁”湘港澳直通快速通道等开放物流通道，铁路总运量达200万吨。

众所周知，民营企业是我国外贸的主体，在郴州更是如此。话说回来，郴州民营经济占GDP比重为何如此高？谭聪圣在郴州本土市场摸爬滚打几十年，据他的观察，究其根本是历史上郴州并没有央企、大国企入驻，客观上为民营经济发展提供了发展空间；在这种情况下，政府也更有动力服务民营经济发展，这让郴州一直就有较活跃的民营经济氛围。在采访中，这个观点也受到了不少采访对象的认同。

其实，郴州民营经济活跃，还和早期的产业结构有关。早些年，郴州的矿厂规模小，且较为分散，大部分由民企老板承包开发，进入2000年后，受环保、采矿权的规范等因素影响，民企老板开始逐渐退出。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这些民企老板历经几次转型，后来活跃在房地产、物流、电子信息、有色金属贸易等各个领域，成为助推当地民营经济发展一股不可多得的力量。

但如今，当地部分民企老板也会对未来充满一些疑问。这位业内人士向记者打了一个形象的比喻：现在的市场就像四个人一桌打麻将，假设每人2万的本钱，已经有人赢了6万中途走了，剩下的人还在为2万块厮杀。“如何激发已经离场的人重回市场，或许是经济复苏、提振民企信心首先该考虑的问题。”

（文中吴兰、李伊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