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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陈忠实《白鹿原》中的教育观念

2023-09-28宛琦西安工业大学西安710016

名作欣赏 2023年11期
关键词:强权白嘉轩乡约

⊙宛琦[西安工业大学,西安 710016]

《白鹿原》以陕西关中地区白鹿原上的白鹿村为缩影,讲述了白姓和鹿姓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原上人代代恪守相传的礼教规范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父辈人,由此生发的父辈教育导致的不同性格特点及思维方式影响着子女们的成长轨迹,使他们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进而获得了或皆大欢喜或令人叹惋的结局。这几个儿女、几个家庭的命运走势背后深藏着的传统文化背景下多样面貌的家庭教育观念,值得我们深思。

一、白鹿原上的家庭教育方式类型

父权制社会内部对封建礼教习俗的看重和祖辈沿袭传承的族长身份限制,对各家的教育方式产生了难以磨灭的巨大影响,也因此给后代刻下了终生的烙印。《白鹿原》中谈及的教育观念主要如下:以白嘉轩、鹿三为代表的身心双重压制、泯灭个性的正统教育观念;以鹿子霖为代表的尊重个性和自由思想的非正统式教育观念;以男性拥有公公身份后对儿媳的绝对压制式父系强权教育观念。

(一)压制身心与泯灭个性的育儿方式

此种教育方式从身心两方面对后代进行残酷、不近情理的压制,甚至有时候完全违背了正常的人性需求,长期受此教育影响,势必导致个性的泯灭和自由的丧失,以白嘉轩和长工鹿三的教育方式为代表,《白鹿原》对此种育儿观念做了极其鲜明的呈现。

作为原上大族长的白嘉轩恪守“耕读传家”的信条,矢志不渝地接受儒家封建教条、伦理纲常的驯服,以身作则地维护并践行着《乡约》的规矩,成为宗法文化制度的传承人和践行者。其长工鹿三深受其祖辈影响,更是将族长及乡约奉为圭臬,伦理教条始终印刻在其头脑中,规范着他的一言一行,约束着他的教育观念。从日常生活方面谈起,白家两兄弟自儿时起便遭受着父亲强权式教育的严苛约束,哪怕是吃零食这种无足轻重的小事情都会被父亲以“财东家惯骡马”的语气强硬地断然拒绝。黑娃因一件小小的错事就会招来父亲过于严厉的拳打脚踢,甚至因父亲成了他人的干爹而心里不痛快,独自坐在炕上抹眼泪的黑娃也无法得到父亲温柔的关爱,反而被破口大骂成了“谬种”,一方是强势不容反抗的言辞压制,一方则是加压于身体心灵的行为压制。而论及任何家庭都无法避免的求学方面,白嘉轩更是将其权威发挥得淋漓尽致,当长大后的孝文、孝武出于对城市的向往和对知识的渴望想要去城里新式学堂念书时,面对父亲的拒绝,兄弟俩没有丝毫反抗和挣扎,硬生生压制住了内心最真实的渴望,低下头顺从地接受,此处似乎已经能够窥见两个人初具雏形的懦弱性格。当黑娃提出自己的个人打算,鹿三拾起了为人父的“大家长”权力,不仅以不可违抗的架势指责儿子的自作主张,还用过来人的身份及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遏制儿子对自己未来的自由选择,殊不知他恪守的经验观念早已是落后的过去式。其实父辈们已经提前做好了打算,长于族长家庭的孝文、孝武早在出生前,父辈就为其人生做足了打算,他们必须规范言行举止以胜任未来族长之位,成长道路也始终被白嘉轩监视着,不能走上歧途的他们一举一动都逃不过父亲的观察。被此番家传信条和父亲管教“打磨”的二人渐渐变得神态端庄、不苟言笑,举止言语间绝无放荡不羁,甚至有着完全不符合年龄的缄默沉稳,早已失去了同龄人该有的活力与个性,被雕刻成了宗法礼教的傀儡。因欲望引诱而犯错误的孝文虽体味到了一时冲动忤逆的快感,但随之而来被赶出家门的痛苦惩罚,反而更让他领教到了家规的严苛和白嘉轩说一不二的管教手段对自己造成的无法弥补的伤害,被给予厚望的他未能满足父亲的期望,本该继任的新一代族长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这在白嘉轩眼中是毕生都无法被原谅的。

面对后代人生中格外重要的婚姻大事时,白嘉轩、鹿三两个完全信奉“父系强权”的道德礼教的拥护者一手遮天地强制性攫取了孩子们本该属于自己的幸福选择权。这种以强权霸占权利的根源还是在于凭借儿女婚约维系的邻里乡亲关系、靠两家姻缘结合维护的家长利益和面子。在封建社会习以为常的礼教思想的浸染下,向来尊重子女个性、思想开明的反传统教育者鹿子霖也难逃强权的窠臼,视儿子的婚姻自由为无物。许是因为早已成型的懦弱性格使然,面对被支配的婚姻,白家两兄弟自始至终都没有一次拒绝或排斥,凡是出于父亲所做他们都默然接受;可鹿家两兄弟却截然相反,自小接受自由教育的兆鹏和兆海明显个性更强,面对不合心意的婚姻缔结,极有自我想法的兆鹏在与冷先生的大女儿成亲时以个性张扬的姿态宣泄出自己的不满和愤怒,以致自结婚前夜到婚娶仪式完成的三天内接连挨了父亲三个耳光,礼成后便出逃的兆鹏仍未能被封建礼教轻易放过,爷爷鹿泰恒以令人出糗的手段将其“请”回家并用拐杖将其打翻在地,但这并不能使尚存血性的兆鹏成为顺从的羔羊,此后兆鹏不仅逃离了不尽如人意的婚姻,更彻底逃离了原上不合理的乡约礼俗,同兆海一起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投身于革命事业并做出了一番成就。而在棍棒教育下成长的黑娃固执地选择与田小娥在一起并毫不犹豫地忤逆父亲与组长时,鹿三选择以族规乡约管教儿子,用拒绝田小娥入祠堂的强硬手段企图拆散二人,最终导致黑娃带田小娥离家出走,进一步走了上人生歧途。

一方是强势不容反抗的言辞压制,一方是加压于身体心灵的行为压制,再一方则是凡事开明、唯婚姻大事不容商量的半开明约束,都或多或少对子女的人生选择及处事方式造成了影响。无论是白嘉轩“大家长式”的有悖自由人性的精神压迫教育手段,还是鹿三莽撞粗鲁棍棒责打的痛其肉体式教育手段,其结果都导向晚辈们自由意志与正常个性的丧失。将白家兄弟与鹿家兄弟并列比较更为鲜明,一个是唯诺顺从,一个是拒不接受;一个终其一生被压制于封建礼教权威下迫为傀儡,一个逃离宗法牢笼。这些有违人性的错误教育方式背后的导火索,终究是影响了白鹿原上数代村民的封建伦理纲常与不可违背的乡约家规。

(二)尊重个性、思想自由的育儿方式

相较之下,尊重个性的教育方式完全顺应了人的自由意志,有助于正常人格的养成,是超脱了当时普遍尊崇的礼教法治的育儿观念。未被“族长”身份长期束缚的鹿子霖作为有自己思想和私欲性情的正常人是此种教育方式的践行者,而被重男轻女观念束缚的白嘉轩在面对女儿白灵时,也明显放松了自己的严苛教育。

向来开明、和蔼可亲的鹿子霖从不过多干预两个儿子的成长发展,他只对孩子们是否能在学堂里出人头地、为鹿家人脸上添光抱有极大期望,后辈有出息,那么就可以告慰遗留下“中了秀才放一串草炮,中了举人放雷子炮,中了进士放三声铳子”如此愿望的祖辈的在天之灵。鹿子霖极少因为儿子的小错误而打骂他们,生长在宽松随和家庭氛围下的兆鹏、兆海自然拥有健全的性格和坚定的自我思想,他们具有少年人的灵气和个性,时而调皮捣蛋,时而乖巧勤奋,在未来的人生规划方面也颇有自己的想法,与压制在自己身心上的封建礼教制度进行了大胆的反抗。向来做事强硬且说一不二的白嘉轩面对“来之不易”的女儿白灵,选择了如鹿家般宽松温和的教育。他放下了持守多年的族长权威,身上添了份父亲该有的慈爱与温柔,不愿宝贝女儿的双脚被布条束缚,答应了女儿要去城里上学的请求,极尽可能地满足女儿的一切需要,正因为此,白灵有着与哥哥们截然相反的自由天性,她能够任由个性和思想肆意释放,更敢于直言内心最真实的诉求,同时也拥有大胆反抗父亲不合理压制的主见,完全彰显了其拥有的健全人格。

尽管白嘉轩极大程度上包容了白灵各种任性大胆的行为想法,但始终受族规浸染的他终究难逃“强行安排子女婚姻”这一窠臼。他将自己宠爱的女儿锁在小房间里,想要强逼其接受被安排的婚姻,可庆幸的是,白灵个性大胆叛逆,逃脱了礼教束缚,拥有了对自己人生的掌控权,并且最终拥有了自己向往的爱情。洒脱活泼、为革命事业远走他乡、令家人牵挂担忧的白灵或许不被很多人理解认可,但这正是尚未遭到封建礼教、家规乡约束缚的正常人生。

(三)强制无人性的教育方式

在白鹿原这个祖祖辈辈尊奉儒家伦理规约的乡镇,嫁进家门的儿媳虽然能够有幸在族谱上占据一席之地,但这也意味着她们不可避免地将遭遇父系强权的压制,身心遭遇双重的严酷摧残。当父子关系转化为公媳关系,血缘纽带的断裂也无法削弱强权对妇女的束缚,甚至愈演愈烈。

嫁入白家的白赵氏因丈夫不能克制自己的性欲而被婆婆恶语相向,隐秘的夫妻之事被公婆反复端上台面唠叨控诉,强权主导的大家庭中无人会在意儿媳的难堪和尴尬。当丈夫孝文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受伤害最深的却是一向恪守妇道、勤俭持家,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白赵氏。饥荒年间被欲望勾出家门的白孝文全然忘却了新婚时与媳妇的百般甜蜜幸福,剩白赵氏孤身一人留守空房,被封建礼教束缚头脑的族长白嘉轩坚持用丧尽理智的“连坐制”惩罚,因儿子被赶出家门,也间接剥夺了儿媳的生存权利,最终这个勤恳善良、安分守己的可怜女子死在了自家门口。鹿子霖凭父亲权力强逼儿子兆鹏与鹿冷氏成婚,却又撒手不管因儿子追求自由未来而被抛弃在家孤独度日的儿媳,独守空闺的鹿冷氏没有体味过来自丈夫的温情和爱护,最正常的欲望也从未得到满足,无法克制的欲望自始至终都被压抑着难以释放,必然会在日积月累中导致性格的扭曲和心态的失衡。醉酒后的鹿子霖借着麻痹的神经放纵自己的私欲,为图一时欲望的满足对儿媳做出丧尽脸面的恶心事,刺激到本就有些病态的儿媳,一触即发的欲望逐渐走向极端,公公藏在菜碗里的一团麦草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心态早已扭曲失衡的鹿冷氏经过此番强烈刺激神经终于错乱,因公公不知检点的行为,她的精神崩溃,最终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走向悲惨结局。拒不承认田小娥儿媳身份的鹿三,因为过于尊重敬畏白嘉轩族长的身份和威严,本不应具备公公身份的他仍将“父系强权”赋予的管控权发挥到了极致。从黑娃将田小娥这个“不三不四”的女人带进家门的那一刻起,鹿三心中就充满了极大不满,二者有违伦理的结合让他拒不承认田小娥的儿媳身份,家族祠堂更是没有田小娥的立足之地。可就在这个不能获得儿媳身份的女人的所作所为令鹿三觉得有伤风化,玷污了他头脑中神圣的礼教观念时,他蛮横地捡拾起了最初极力排斥的公公身份,肆意行使着自己的权力,一时冲动以极其残忍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儿媳的生命,也因此背负了小半辈子良心的谴责。

封建大家庭受沿袭多年的儒家伦理纲常浸染,父系强权统治的思想早已根深蒂固地种在每个人的头脑中,“父权的中心统治地位无情地对女性从肉体到灵魂构成压迫”①。女子在尚未嫁作人妻时就处于卑微劣势的地位,进入夫家面对公婆更是“低人几等”,专制强权和伦理道德不断剥夺着妇女本该拥有的个性和尊严,甚至连最普通的姓名都不能获得。在“男尊女卑”思想盛行的社会,对女性的压制不在少数,强权影响下的家庭教育也势必对妇女的身心造成极其严重的伤害。

二、家庭教育方式折射的文化因素

父辈始终生活于某种社会环境中,其思想行为势必会深受长期固化的文化习俗影响,进而导致他们被封建礼教的枷锁彻底禁锢,教育方式也因乡约的“垄断”而墨守成规,无论精神方面的压制还是肉体方面的打击,皆为漠视人性、剥夺自由的残酷手段。理智尚存、思想开明的父辈在行使自己的权力时更多了几分保留,尊重人性和自由思想的教育方式顺应了孩童的生长规律。如果说受封建礼教积弊影响的教育观念体现了正统文化的特点,那么开放的教育观念正是反其道而行之的非正统文化的代言。

白嘉轩、鹿三对孩子精神身体双重压迫式的教育手段可以简单概括为长老统治下的强权式教育,其鲜明特点就是依托于当时社会根深蒂固的封建儒家伦理道德及时人普遍认可并尊奉的族长乡约,即不会受周遭反对的正统文化。而所谓正统文化,就是“以儒家文化为基本准则,直指人的内在心性,倚重人的道德自觉,以家庭伦理关系为基础模式,从而在整体上构建社会的道德规范即三纲五常”②。如上文所述,身为族长的白嘉轩不仅对自己要求严格,始终保持威严,对继承族长身份的两个儿子也十分严苛,儿子们日常生活中的言行举止有父亲的严密监控,对未来的规划有父亲的横加干涉阻拦,甚至婚姻选择也不容自己做主,可以说是将父系强权发挥到了极致。除了这种思想观念上的压制管束外,以鹿三为首的折磨身体的棍棒式教育同样残酷无人性,从未受过正统教育的鹿三独独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观念,这何尝不是被族规乡约和封建伦理教条潜移默化影响的结果。究其根本,这种惨无人道的教育方式背后隐藏的罪魁祸首还是时人普遍尊奉的正统思想文化,如族规家法、乡约礼俗等,这些看似由朱先生制定的乡约其实是沿袭数千年的封建礼仪、伦理纲常物化的结果,为了维护强权的执行及社会的稳定,人的个性不再受到重视,只有遵从规定的行为才能得到准许,从祖辈开始的强权政治、道德约束已将人的个性完全磨灭,以至于根本没有人质疑其不合理性。它们的横行霸道、自行其是使得本就思想单纯、从未受过教育启蒙的祖先长辈更易被这种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文化影响,从而头脑被完全禁锢僵化,以至于在教养下一代时父亲也只会按照礼教习俗铺好的道路,原封不动地对孩子的思想个性强制性地垄断压制,为的是“族长继承人”能够不违背族规乡约的教诲规章,胜任族长的身份继续将礼教习俗发扬光大,这种强硬的管教手段也正是正统文化的弊端所在。

相较之下,同样生活在礼教习俗大环境下的鹿子霖显然开明很多,大抵是少了个“族长”身份的影响,他对自家儿子采取的是依托于非正统文化之上尊重人性的温和教育手段。其背后的非正统文化是站在正统文化对立面的、不被封建礼教捆绑束缚的开明文化,与倡导“清静无为”的道家思想颇有些相近。鹿子霖的育儿方式正是“顺其自然、无为而治”的,他放任孩子们顺其天性和想法去打造自己的自由人生,不在生活、学习各个方面施以蛮横的管教与约束,同时也是“以人为本”的,对人的自然天性和自由思想给予了极大的尊重和包容,宽松开明的家庭教育环境使得鹿家两兄弟能够坚持自己的想法,拥有自己独特的个性,对人生有十分清晰合理的规划,在面对不满意的婚姻安排时也敢于表达自己的反抗情绪。这种教育手段在尊重个性的前提下,也让孩子们接受着正统礼教习俗的熏陶,正向地培养了他们待人接物的良好品德和坚毅果敢、有胆有识的沉稳性格。可以说是既遵循了传统道德礼教的规范要求,又尊重了人的自然天性和独立思想,有助于培养下一代成为有胆识有谋略有想法并且能为自己人生做主的人。

压制人之天性、言语攻击棍棒责打的伤其心灵、痛其身体的教育观念所依托的正统文化以传统封建礼教为核心宗旨,谨守遵行族规乡约的教诲,最终导致的是个性的泯灭和自由意志的丧失;尊重个性、鼓励思想自由的依托非正统文化存在的教育观念,更多顺应了人的自然发展和天性养成,又不违背道德礼教的行为规范。无论哪一种教育方式,其背后隐含的文化因素才是真正的根源所在,需要我们进行反思和探寻。

三、《白鹿原》中体现的家庭教育观念

由正统文化和非正统文化衍生出了多种不同的家庭教育观念,诸如以白嘉轩为代表,从生活学习、思想个性等各方面对孩子实施强硬压制管教,坚决奉行以“耕读传家”为信条的正统教育观念;以鹿三为代表,未受过学堂教育,只一味将族规乡约和族长教诲放在心头的他对“棍棒底下出孝子”的教育观念坚信不疑;以鹿子霖为代表,本就开明且不被礼教习俗束缚的他更多坚持的是“以人为本,尊重天性”的非正统教育观念。将三种教育观念影响下各家儿女不同的人生归宿放置在一起对比分析,就可窥见这些观念背后的优长及弊端。

白嘉轩和鹿三的教育手段自出现便与这个家族世世代代奉行的封建传统礼教挂钩,他们始终坚守的“耕读传家”和“望子成龙”的教育观念本身并没有错,此种观念下成长的孩童因着礼教习俗的规约都有良好的道德品格,都是知书达礼且德才兼备的,在待人接物方面也是温文尔雅,可其问题和弊端就在于,当封建教条不断约束规范成长中的孩童时,势必会以极其刻板和毫无人性的手段剥夺他们自由发展的个性和自我思考选择的权利,使其丧失了对自己人生的绝对掌控,此后白家两兄弟一人在放纵与堕落中迷失自我,幡然醒悟后重又服膺于封建礼教的管束,一人亦步亦趋走在降生前便被安排好的人生道路上,以傀儡之身度过毫无波澜的一生;鹿三的儿子黑娃,则在亲情缺位、棍棒责打之下变得不羁且放荡,“天不怕地不怕”闯荡小半生后,重又皈依于规约管教之下,成为读书人,回归平常人的家庭生活。再看不被封建礼教辖制的鹿子霖,其坚持的“以人为本,尊重天性”的教育观念对孩子的正向影响居多,两兄弟不仅具有优良的道德品格,为人处世也成熟稳重,对自己的未来有明确的规划;不用继承族长身份而有幸“逃离”了苛刻管教的白灵同样性格开朗豪爽,又不失大户人家女子的知书达礼。这三个没有受到封建藩篱约束的子女自由成长着,用自己的思想闯荡进新的天地,以绝对的个性抵抗陈旧的规矩,格局随眼界而开阔。

我们现在所处的社会正是如此,多种不同的教育观念同时并存,绝大多数家长都望子成龙,而一部分家则完全放任孩子自由生长。有些家长选择开明宽容的教育手段,给予孩子循循善诱的教诲,有些家长则严厉苛刻,用拳脚棍棒来教育孩子。虽然当今很少有诸如“耕读传家”的祖传教诲,但父母渴盼子女功成名就的迫切心情却是从古至今丝毫未变的,这种传统的沿袭本没有错,父母对子女的管教栽培也是理所应当。从书中几个儿女的人生轨迹就可以看出,陈忠实先生对这种依托于传统儒教范式产生的教育观念给予了一定的认同,传统礼教和族规乡约带来的不只有禁锢的枷锁,还有正直诚恳、谦卑友善的处世之道和洞悉礼数、彬彬有礼的道德品质。可同时陈忠实也在不断反思如此教育观念及其背后折射的文化之弊端和不足,伦理纲常与父系强权的肆意滥用和强硬压制轻视了人的天性和权利,最终致使人的性格发展不充分,自由思想被禁锢,透过书中人物的经历便可窥见一斑。可以说陈忠实先生并没有绝对地否认或肯定某种教育观念,而是以十分清醒客观的姿态考量分析了三种不同教育观念和具象化后的教育手段的优势与缺陷,传承优良作风,礼仪规范和品德培养等教育固然不可或缺,而尊重人性、允许各种思想自由共存,才是真正符合时代需要、充满人性关怀的正确教育观念。

如上所述,《白鹿原》中涉及的多种教育观念在当今社会仍然延续发展着,其背后依托和折射的思想文化是需要辩证看待和考量的。在不同的家庭里,长辈与后代都有自己的一套相处模式,不能武断地施以正确与否的评价判断,无论遭遇的是压制束缚型的苛刻教育、棍棒责打型的疼痛教育,还是开明宽松型的温和教育,传统礼教文化的影响始终深刻且长远地伴随着每一个原上成长起来的后代。传统礼仪文化固然有其长处,值得我们继承和学习,而如何辩证地将礼教规约与教育观念相结合生成合理的教育手段,以不那么极端的方式开展家庭教育,同样是需要我们思考的关键问题。

①李松:《论〈白鹿原〉中田小娥的形象内涵及价值》,《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02年第3期。

②陈劲松:《田小娥的悲剧命运及其文化反思——重读陈忠实的〈白鹿原〉》,《延河》201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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