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静

青木瓜、红高粱、西红柿、大米或者是一堆菜籽，甚至是碧绿的青草，这些我们平时司空见惯的一些浮世之物，经文学家艺术手法一描写，经导演的一双巧手化腐朽为神奇，赋予其梦幻瑰丽的色彩，绽放了芬芳的物语，我们眼前仿佛瞬间呈现出一个奇妙诡谲的世界。

有一部电影《青木瓜之味》，“木瓜”呈现了无比诗意和美好的意象。导演陈英雄巧妙通过镜头捕捉葱郁的阔叶，长鸣的知了，摇曳的木窗，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弥散出一种东南亚的风情。窗前的树上，熟透了的木瓜，饱满地垂挂在枝头，如同一种对东方女性的隐喻。木瓜被摘掉后，在清淡的香气之下，浓郁的乳白色汁液缓缓滴落下来，被划开的青木瓜里颗颗白粒的实籽饱满而纯净……

同样是夏季，我在古都西安，透过镜头几乎能嗅到南方热夏潮湿空气中植物的清香，感触到那个叫阿梅的温婉而默言的越南女子。那细腻柔和的情感，那隐忍的欲念与爱恨，令人怦然心动。

我喜欢西红柿，比如齐白石笔下的西红柿，都是那么憨态可掬，美味可口。我尤其喜欢西红柿被大师赋予了“事事如意”的美好寓意。

看过冯小刚执导的一些电影，发现他也是喜欢西红柿的。在电影《唐山大地震》中，有一个醒目的传导情感的意象——西红柿。地震前，母亲将仅有的一颗西红柿给了弟弟；地震后，母亲用一筐洗好的西红柿，对女儿表达了歉意。成年后的女儿吃着西红柿泪流满面，最终选择了原谅。而善感的我，坐在银幕前也忍不住泪眼婆娑，面对一颗承载着亲情和良心叩问的西红柿，静静感受那份厚重和温暖。

《芳华》中，也有一个关于西红柿的画面，穗子从饭盒里拿出来一颗鲜红欲滴的西红柿，咬了一口，并伸出白皙纤细的小手指勾掉嘴角鲜红的汁液……这个画面转瞬即逝，一般粗心的观众可能都不会注意到，但是那种隐喻唯美至极——美好的青春与懵懂的爱情，似乎悄无声息地浓缩到那颗西红柿上了。

在我兒时的印象中，吃过的杂粮很多，比如小米、玉米、黑豆，还有高粱。印象最为深刻的是由红高粱磨出来的一种高粱面，我们叫红面，色泽暗红，口感粗粝。忆念中存留着一个难忘的镜头，就是父亲正躬身在案前为我们做一锅厚厚的剁红面，因为这种粗粮极易糊锅，所以必须剁得厚且宽。桌上一架古老的留声机，唱片缓缓转动着，悠扬的旋律轻轻荡漾在屋子里，我们就着民歌的美好余韵，将粗粝的红面吃出了美食的滋味。

读莫言的《红高粱》，最后停留在脑海中的画面，一定是八月深秋里那一片无边无际的红高粱。而观《红高粱》影片，几乎所有情节发展都在红色的高粱地里展开。红高粱的形象高大葱郁，在风中摇曳多姿，像发生在其中如痴如醉的爱情，充满原始野性的诱人韵味，红色的高粱酝酿出来的高粱酒，好似男人女人血管里偾张的原始野性，令人对张扬奔放的生命，充满敬畏之情。

苏童有一部小说《米》被拍成了电影《大鸿米店》。在电影蒙太奇镜头中，米，璀璨如珍珠的米，灿烂如星光的米，流泻如河流的米，扬洒如金粉金沙的米，画面非常唯美。尤其小说中，在米堆里的爱与死——那真正流动着生命鲜活质感的性爱，两具如鱼般活泼跳跃的肉体，那些闪光的米闪耀在油灯下，相得益彰地为对方的光泽释放无法言说的可能。米，银白的语言充满高贵的品质。米的沉默，也如同主人公五龙的沉默。五龙对米的态度达到近乎于宗教般狂热的崇拜，他认为米是世界上最干净最圣洁的东西，他喜欢咀嚼生米，喜欢赤身裸体躺在米堆里。他最大的愿望，也可以说活着的终极意义，就是把很多米拉到他的“枫杨树故乡”。

秋天八月的夜晚，恬美的月光下，米堆积于院子当中，像等待着祭奠的神龛。银色的米，暖黄的油灯亮光，共同组成一个柔美且恬静的世界，将一个关于欲望、痛苦、生存和毁灭的故事，呈献给这个蠢蠢欲动的世界。

在毕飞宇的小说《玉秀》中，有一个很少见到的意象，即菜籽，菜籽堆成的山，那个“山”上喷薄着欲望和死亡。玉秀是一个美丽、轻浮、虚荣的女子，她是一个让人既恨且怜的人物。为了阻止继子郭左爱上自己的妹妹玉秀，姐姐玉米故意以不经意的方式把玉秀在村里遭到轮奸的事情告知了郭左，绝望之中的郭左强奸玉秀后逃离了。玉秀因此怀了孕。未婚先孕的女人在小镇上就是千夫所指的“烂货”。玉秀能怎么办呢？索性一烂到底，哪个女人得罪了自己，她就勾引哪个女人的丈夫。最终，玉秀把一个男人带上了粮库里的菜籽堆，就在他们在菜籽堆上行苟且之事的时候，两个人的身体双双陷进了菜籽堆，最终被庞大的菜籽所吞噬。一年之后，粮库的工作人员在清理粮库时，在菜籽堆的地面上发现了一块大疙瘩，一敲，是两具白色的骷髅。

这是毕飞宇写在《玉秀》初稿中的一个细节描写，当然，这个令人窒息的画面最终被编辑老师扼杀在摇篮中了，现在大多数读者已经看不到这个版本。但是那个令人虐心的画面却始终停留在我眼前无法消失——玉秀美丽赤裸的身体，正沿着碧绿的菜籽“山”往下陷，越陷越深，直至没顶，最后留在视线中的只有十根纤细如葱管的手指头，拼命地向静默世界做无声的控诉……

青草的芬芳和唯美，不独在呼伦贝尔大草原。我在王安忆的小说《岗上的世纪》中看到了芬芳的青草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美丽。王安忆的文笔老辣而细腻，女主李小琴在月光底下的片段被写得很细致，那些青草，从她的十指缝间，从她的大腿缝中穿出来的细腻描写几乎唯美到令人心跳加速，我的眼前恍然出现一个高清画面——高光镜头下，女人酮体间的小草纤毫毕现地钻出来。这个镜头太有冲击力了，在女性的性意识觉醒之时，女作家强烈的文化批判意识，不言而喻。

这个难熬的酷暑，我在修改长篇小说的间隙，偶尔拿来诸般芬芳的物语消暑，感觉如饮香茗，清凉沁骨。当我试图像画家一样，将这些纷繁质感的画面涂鸦于笔下时，其实是希冀有更多善感纯粹的心灵，能去掉暑热与浮躁，感受这芬芳扑鼻的浮世物语，将自己带入妙不可言的梦幻之境。

（本文系原创首发）

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