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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曾照影

2023-08-15李不舍

南风 2023年6期
关键词:永安

李不舍

(一)

宫门洞开,着青袍的侍从细碎小步前去放榜,街头早已人头攒动,推推搡搡,争着看谁家郎君拔得头筹。

“进士巡游。”洪亮的嗓音震得鸟雀四散,人群叫骂声陡然低了下来,分流出三人宽的行道。

高头壮马,朱红衣袍,乌黑纱帽,光风霁月,烨然若神人。打头的士子,袖袍一挥,身姿如松,御马而行,明明一副含情眉眼,却偏敛眉阖目,不动声色,勾得待字闺中的姑娘们春心泛滥,一时现掷果盈车之态。而后的士子便活络些,面若桃花,春风得意,当得鲜衣怒马。

“雀雀,你看那人,好生奇怪,中举却如遭闵凶,茕茕独立,不过他温润的模样倒是撑起一副好皮囊。”永安公主,萧玉贞,齐朝萧懿的长女,皇后所出,集荣宠于一身,此时,双手支着宫门的高墙看着才出殿试的满目琳琅的士子。

“嗯,确实生的好皮囊。”我落后永安公主两步,眺望着那个格格不入的士子。我,萧玉婉,养在皇后膝下,仰仗鼻息而活。

巡游士子渐渐掉出视线,永安打了哈欠,“无趣,雀雀,咱们回宫吧。”

我没有异议,“嗯,慢点,石子路崎岖,小心些。”

“知道了,雀雀。”永安抬了抬酸软的腿,自顾自先走下台阶。

我看著蜿蜒的人群,眼前是天高海阔,背后是四方宫墙,所见是袅袅灯火,不见是幽幽孤灯,对我来说,活着没什么意思,终日浑浑噩噩,勾心斗角。我跨出一只脚,迈上瞭望口的矮阶,随即又迈上另一只,双臂伸展欲要下坠,却在此时,那孤僻的状元回头,遥遥相望。

彼此面目隐隐约约,不大真切。

“雀雀,你在干什么,怎么还不下来?”永安语气已然不耐烦。我恍然被惊醒,跌回城墙,脚踝扭伤,吃痛却不敢声张,“哦,来了”,装作无事地忍痛下城墙。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永明六年,初复举,帝亲策于殿,徐氏怀信文采动人主,擢为状元。是日张榜,万巷张望。

(二)

春日负暄,我蜷缩在文殊阁一角看着文书律令,史书杂言,宫里不会关注一个不受宠的公主,没有先生教我琴棋书画,没有妆娘教我梳妆打理,没有母妃教我操持庶务,我只能自己去摸索,去如履薄冰地苟延残喘。

“徐守,这就是存放各县文书的地方,这就叫人去给您拿。”

“不劳烦了,我亲自去寻。”徐怀信微微点头,抬眼望着李太史。李太史心觉无伤大雅便同意了,推门侧身让徐怀信进入。

书架不见尽头,越往后去,灰尘越厚,徐怀信抚过厚重灰尘,眼中晦暗不明。他走走停停,有意作出寻找的姿态,不时抽出几本书册,脚步却一直向尽头处深入,直至最后一层书架,他顿了顿,看着李太史的青袍在门口没有动静,便拿下最高层的零散书册,一本一本数过,伸手抚摸着书架表面,直到摸到一处凹陷,他试探地向下摁下,左侧缓缓升起一个暗格,他拿起暗格中的物什,迅速物归原状,离去。

我在心中默数着那状元离去的步数,估摸着他该走出去了,才从倒数第二个书架中的一格书架中翻滚出来,幸亏我瘦弱,将书汇集到一侧才堪堪隐藏住我。我一步步走回刚刚状元所站之处,摸索着书架,

“你是谁?”

我突然被刀抵住喉咙,手也被束缚住,迫使走到角落处,我大意了,不过也没有很紧张,我随便说着:“按照惯例你要外调,新朝刚立,萧懿要从氏族手中夺权,你作为他亲选的状元,他势必要拿你立威收权,而江陵氏族豪横,他大抵派你至此,县令一职施展不开手脚,而作为刺史又过于权重,估计他派你任郡守一职。”我话未言尽,颈处的刀深入三分,血依然渗出,我吃痛,眼前发黑,而徐怀信却靠近我的耳廓,“继续说。”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克制自己的颤栗,继续道:“你刚刚轻车熟路地翻找东西,这是前朝的布置,萧懿武将出身,对此一窍不通,沿用旧制,你大抵是前朝的人。我在宫中可以为你所用,倘若将来改朝换代,我可以内外呼应。”

刀尖挑进肉里,本来昏沉的我,骤然清醒。徐怀信将我翻身,松开了我的手,他的另一只手抚过我的脖子,沾染上鲜血,又将血涂到我的唇上,骨节分明,略有薄茧,甚是修长,我不合时宜地想,这该是抚琴的手,不该拿刀。

“我薄情寡义,对权势富贵也没有兴趣,谁坐皇位我并不在乎,不过是改朝换代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我淡漠地回到。

徐怀信听到我大放厥词,眉轻挑,狭长的双眼盯着我,好像脉脉含情,甚至嘴角也扬起,比他夺魁那日要惬意得多,但手上的刀仍然向里逼近。

“妄言。”

我波澜不惊,也没想凭几句话打动他,“那杀了我便是。”

我看到徐怀信探究的目光直直盯着我,我细细描摹他的眉眼,心道他真是生的好看,良久的沉默后,他低头看向我,突然扯掉我脖子上的玉环,我眉头一皱,面色不虞,“还给我。”

徐怀信似乎很惊奇看到我别的表情,他盯着那个玉环,玉料上好,不过略有些小,我紧张了起来,他还是发现了“这是男子佩环上的东西,萧六。你何必虚伪地装出一副不求生死的样子。”

我知道瞒不过他,我确实心有牵挂,但也确实对于活着漫不经心,我惊叹他竟然认得我,但是现下顾不得这个疑问,只能装作不在意。他却继续道:“你喜欢他,是吗?”

徐怀信避开了我的目光,玉环在他指尖摩挲。他兴致盎然,开口道:“你为我做事,事成之后玉环还你。”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玉环是我唯一的念想,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贪恋,我只得同意。徐怀信把刀收入腰间,玉环也被他没入袖口,我一下没了支撑,滑落在地上,眼前混沌,靠着墙角,撑开眼皮,目送他离开,心下才安心,还好,还好他没有发现,我其实心跳如雷,我轻轻摸着我染血的嘴。

(三)

永明九年,徐怀信政绩卓著,调回京城。

徐怀信在宫门前下马车,一身白衣,身姿如玉,温润端方,此时他身上不见当初的尖锐锋芒,反倒世故而低调。

“雀雀,这状元看起来顺眼不少。”永安依旧趴在宫门城墙上,身后仆从数众,我也随其后附和,“确实是。”

徐怀信在江陵无根无基,用三年从士族手中夺得选官权,扶植寒门,巩固皇权,已然是萧懿手中最得力的剑,经时间打磨,光华更勝。可惜帝王心术,萧懿多疑,怕徐怀信居江陵而自立,一张圣旨召回京城,明升暗贬。萧懿,他还是有几分手段的。

“雀雀,你看,阿洲回来了。”永安直起身子,笑眼盈盈,拎起裙角,跑向宫门。

我面无表情,沈在洲,随萧懿起兵的年少将军,沈家最是忠诚,却因为沈在洲归入萧懿麾下而被前朝旧臣不齿,沈老将军被沈在洲夺权,沈家全部由沈在洲掌控,沈家也算是护龙有功,鸡犬升天。

永安已经扑向沈在洲,我立于高墙,看着他们。却不想与徐怀信恰是对上,我移开眼,心想他消瘦了不少,走下城墙。刚好看到三人走来,我走到他们身后跟着永安。

“阿洲,你怎么来了?”永安抱着沈在洲的胳膊,撒娇道。

“陛下得知祖父生病,下诏来京城疗养,医官已经去了,我来谢陛下恩典。”沈在洲对永安颇为温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手环,灿红如血,笑着给了永安,话题一转看向徐怀信。

“贺徐大人升官,大人真是平步青云。”

徐怀信转头看向沈在洲,“将军谬赞,将军才是前途无量。”

徐怀信借势与永安对视,然后就毫不留恋地收回目光。

永安望着徐怀信,等着徐怀信继续,徐怀信似乎只是单纯地不经意瞥到,再无下文。四个人一路无言,到殿前分离。永安和我回皇后寝宫,

“雀雀,你有听说状元这个人吗?”永安装作不经意。

“他得逞了。”我心下暗道,缓缓开口给永安讲,永安默不作声。

入夜,我从梦中惊醒,悠悠长梦,恍然回到少年时,那时徐怀信桂花载酒,雕鞍驰射。三年,徐怀信不曾有所吩咐,我知道他要做什么,关注着朝局,收买些人手。我也猜到那日他拿的是兵符。

困意全无,我想着沈在洲的祖父沈老将军来了,萧懿此举是忌惮沈在洲,趁生病的名头而控制沈老将军罢了,不过,沈在洲会不会受牵制那另当别论就是,我喃喃道“徐怀信”。

萧懿打算秋猎。

我和永安同坐一车,萧懿和朝臣在前。

“雀雀,我难受。”永安面色苍白,嘴唇也失了颜色。

“停车。”我连忙叫车夫,匆匆扶永安下车,山路崎岖,永安受不了颠簸。

“殿下,试试这个。”徐怀信不知从何处出来,下马递来一个拨开的蜜橘。

永安抬头,接过蜜橘,“谢谢,徐大人。”

永安吃的很斯文,我觉得她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美人,徐怀信适时递上手帕让永安擦手,我看到永安很雀跃,她喜欢有分寸的人,不过于清高也不会摇尾谄媚。

“殿下,路途坎坷,不如上马,我牵着,不会出事。”

“有劳徐大人。”

徐怀信撑起袖子,让永安借力上马,永安上马后,徐怀信调试着马鞍,在永安身侧牵马。

我在后面跟着,确是一对璧人,徐怀信熟知琴棋书画,永安也通音律,两人相谈甚欢。徐怀信只要愿意,能与任何人相谈甚欢。我看着徐怀信总觉他很疲惫,厚雪压松枝。

我们到时,众人已然安营扎寨,永安神采飞扬,不见风尘仆仆的倦怠,她向徐怀信告别一声,“雀雀,咱们去看看母妃。”

“嗯。”我跟着永安,却不经意看到沈在洲,他望着徐怀信。

全京城皆知沈在洲与永安青梅竹马。

翌日,萧懿宣布秋猎开始,官宦子弟都跃跃欲试,想要讨永安欢心,永安视线有意无意扫过徐怀信,今日徐怀信一身黑袍,遗世独立。

我惊诧地看见沈老将军竟然露面了,有种怪异的感觉。

“父皇,我也想去围场看看。”永安走到萧懿身侧撒娇。

“好好,那让怀信陪着你如何?”萧懿宠溺永安,也听说昨日是徐怀信护送永安,他愿意顺水推舟。

“父皇。”永安娇羞,却又不拒绝,点点头。

“怀信,能否护住我的女儿啊?”萧懿朝着徐怀信笑道。

“臣定以命相护。”徐怀信弯腰作揖。

我们一行人深入丛林,徐怀信张弓射箭,射中一只野兔,准头极佳。仆从拾来野兔,射中心出,分毫不差。

“徐大人深藏不露。”永安甚是惊诧。

徐怀信温润一笑,从身后拿出一个花环,花苞带露,欲绽不绽,“江陵三月花满天时,女子喜欢结花环。昨日与公主交谈,见公主向往民间的烟火气,今日借花献佛了。”

永安笑了,歪头,徐怀信整了整永安的碎发,认真地为她戴上,眼里全是永安,永安露出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情态。

“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沈在洲不知从何处冒出,颇为不屑。他拉满弓,甚至没有刻意瞄准,箭出,一头鹿随之倒下。

“沈将军果然名不虚传,有百步穿杨之态。”徐怀信微微颔首,表示尊敬。

“阿洲,你是武官,徐大人是文臣,自然不能相提并论。”永安不平,为徐怀信说话。

“是啊,沈将军这是强人所难了。”方逾明的声音插入。

我看方逾明来,有些好笑,方家和沈家同为前朝忠臣武将,沈家借势扶摇直上,而方家则明哲保身,现以有败落之势,一家得了忠名,一家煊赫,倒也半斤八两。果然沈在洲移开了脸。我们这庞大的队伍就一起深入丛林。

突然,几只暗箭闪来,沈在洲替永安挡了一箭,方逾明武将出身,躲开自不在话下,我本就不显眼,可我看见徐怀信那处暗箭密集,他硬生生挨下一箭,刺入肩骨,面色冷淡。

“分开行走。”沈在洲抱永安上马,立刻疾驰。

“徐大人怎么办。”永安焦灼的声音传来。

方逾明也早已上马。我看徐怀信那处暗箭只增不减,徐怀信就快要扎成刺猬,我咬牙冲到他身侧,命令还未走的永安的侍卫

“保护徐大人,刺杀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保护者重重有赏。”

人心浮动,有侍卫为徐怀信挡了几箭,我拽着徐怀信上马,我抵在他身后,疾驰。

“我的话不管用,刺客一会就会追上来,我不识路,你快看看往哪里走。”我不會纵马,但马受惊已然失控,我只能用力拽着缰绳。

徐怀信顿了一下,“这是山崖,往树木稠密处走,找一处洞穴。”徐怀信边说边拔箭,气息微喘。

我感觉到衣襟湿润,看到他的血已经渗到我的衣袍上,我心下一惊,但也从来没有这么清醒。

“我们不能一直骑马,痕迹太明显,我控制不了马,一会听我的声音,我们跳马。”我估算着距离,看着四周。

“为什么叫你雀雀?”徐怀信全然不在意周遭,靠在我怀里,优哉游哉,问道。

我顾不得他的胡言乱语,“三,二,一,跳。”

我抱着他,替他遮住周围棘刺草木,卸了大半的力,让他倒地时不会牵扯伤口,我却险些晕倒,后背刮破一片,我料想大概会血肉模糊。刚才强行拉缰绳,手也青紫一片,此时微微发颤。

“咱们走另一边,那边靠近营地,方便人找。”我看着树木茂盛一边,推测当属阳,而营地也处阳地,我们这个方向遇到援助可能性大。

“而且我看土地湿润,有水,我们至少不会渴死,水处草药也丰,你能多挨几天。”我边说边向前走。他倒是不言不语,打量着我,眼神复杂,我叹气,又要让他发现我的事情了。

我身体不好,后背流血让我眼前发黑,我说话分散注意力,“徐大人可要护好自己,你要是死了,我就拿不到玉环了。”

恍惚间我没踩好,直直跌下。

“萧六。”徐怀信拉住我的手,拽起我来。我看到他眉头紧锁的脸,和记忆中渐渐重合。

“天色黑了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徐怀信紧紧牵着拥着我的肩,放慢步履。

我们运气不错,找到了一个洞穴,可以不用露宿了,我暗想,我已经极限了,继续会拖累他,他本身也受伤,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他去找救援,我在原地保存体力。我得点出来。

“我去找点东西吃。”徐怀信把我安置后就又深入丛林。一会他拿了些果子,用水壶灌了些山泉。我接过东西,吃了些。他又拿了些树枝,在天色昏沉时,点了起来。我累了,闭目养神。他不知什么时候靠了过来,我的手上一阵清凉,他细细敷了碾碎的草药,他路上早就知我的手受伤了。

“为什么叫你雀雀?”徐怀信偏头直勾勾地望向我。

我猛然惊醒,跌入他的眼睛里,我低头,看到他染血的衣袍,发觉,在山岭里,悄无声息最易致人崩溃,

“我的母亲生我那天门前鸟雀叽喳,于是她就叫我雀雀。”

“我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徐怀信又添加了几根木柴,替我处理起我背上的伤口,不容反抗的力度 “你是我的人,还有用,不能死在这荒郊野岭。”他的脸在火光的阴影下,若隐若现。

我看着他手上有细小伤口,心知今天我太过于不像是一个深宫中的公主,眼色黯淡,

“天下大乱,群起而争之,除了萧懿,还有周晟也想分一杯羹。在周晟追杀途中,萧懿为了逃命,割断了我们的马车吸引注意力,抛下了母亲弟弟和我,我们被周晟所俘获。周晟以此威胁萧懿,”我有些疲惫,那些事对我来说好像恍如隔世,顿了顿,继续开口:“周晟一天杀一个人,但萧懿自始至终都没有救我们,周晟杀了我的母亲和弟弟,轮到我时,我趁乱逃亡,周晟也不甚在意我这个女流之辈,毕竟萧懿连儿子都可以不要。我在野外流浪一年,终于赶到萧懿营帐,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了在野外生存。”

我此时竟然有些好奇徐怀信的心情,我望向他,他始终摆弄着柴火,一言不发,我自嘲,这事情虽隐秘也不是半点风声不透,他大抵只是想让我清醒一些,我何必自作多情。

“怪不得你一直叫他萧懿,而不是父皇。”

“你身体不太好。”徐怀信接下来的问题让我摸不着头脑,我只好揣测他的心意回答,

“嗯,拖累你了。”

“你在宫里不好过。”徐怀信是肯定的语气。

我不懂他的意图,但是也不打算向他吐露我这些年的境遇,在我看来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差不多吧。”他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下去,

“那个玉环是谁的。”

我头皮一炸,他今晚莫名敏感,我只得搪塞过去,

“当初在萧懿封地,我遇到的一个人。”我知道我没有说实话,那个玉环是徐怀信的,他是我唯一的妄念,只不过他当时不叫徐怀信,叫即明,疏朗而熠熠。

我害怕他继续问下去,就先言“我累了,咱们休息一会吧。”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气息渐渐平稳。

月上柳梢,我听到他轻轻的呼吸后,睁眼看着他,他腿曲着,防备的姿态,清冷月色洒在他眉眼处,我悄悄走近,吻了吻他的眉角,我只希望你无病无灾,摘青梅荐酒,秦筝依约。

徐怀信半晌后,睁眼,眼中一片清明。

次日,我醒来,他早已捡拾好野果,放在我身侧,我缓缓吃完,说“我没力气了,不如你去寻救援,我在这里等你。”

徐怀信则一副看透我的表情“走吧,萧六你可不能独自偷懒。”

我正打算说我会成为他的拖累,他却蹲在我面前,“上来,我背你。别磨蹭,我可没有力气耗在和你讲道理”

我欲言又止,只能趴在他身上。徐怀信走在山林里,走在平坦处,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你后来没有找过那个你喜欢的人,看看他如今如何?”

我继续骗他“他好像有妻子了,生活很幸福。”

徐怀信嗤笑一声,“没成想你如此畏缩怯懦。”

我贴着他的背,想到多年前他也是这样背着我,轻声说道:“在这乱世,我只希望他做个平凡人,安稳度过一生罢了。我并非良配。”

徐怀信突然说“那人真是好运,可以让你心甘情愿去襄助。”

我静默无言。

路上我看到树上的痕迹,不语。

徐怀信没有继续说话,突然,我们听到一群人的声音,我感觉到徐怀信紧绷起来,他隐于一处。

我屏住呼吸,看到了方逾明。

“方将军,这里。”徐怀信从树丛中出来。

方逾明快走几步,来到我们身边。

“先给她处理背上的伤口,然后再出发。”徐怀信蹲下把我放下。

然后随行大夫来帮我处理伤口,方逾明看到徐怀信衣袍已不见颜色,又派大夫为他处理。

我看着他们二人,想到,徐怀信昨天出去应该是做记号,方便他的人找到,至于方逾明大概已经被他笼络,成为他的人了,我还多此一举去救他。我凑近徐怀信,说道:“徐大人,你等待的时机到了。”

徐怀信看着我,眼神深邃又复杂,他看着我还未处理完的伤口,我先说到,“不必管我。”

徐怀信没有迟疑毫不留情地转身,和方逾明一起返回,现在我们是徐怀信和萧玉婉,而不是即明和雀雀。

我坐在马上,思忖,沈在洲愿意让沈老爷子留在京城作为牵制是因为沈老爷子根本不可能活着,本来沈在洲只是庶出,沈老爷子对他也没有寄予厚望,是他下狠手除掉嫡出兄弟,才能执掌沈家,现在除掉沈老爷子,沈在洲高枕无忧,至于对徐怀信下手,大概是徐怀信接近永安罢了。而这也是分割沈在洲权势的好机会,萧懿不会纵容沈在洲没有牵制的。徐怀信从入京与沈在洲相遇的那天他就料想到今日了。

待我回到营地,已经暮色四合,听到闲言碎语,方逾明整顿军队搜救各家亲眷,追讨贼人,护送圣驾,萧懿甚是欣赏,而徐怀信从中协助,萧懿更加信任,沈老将军遭贼人刺杀遇害,永安受惊沈在洲一直陪伴在侧,贼人自然是横尸于郊外。

真是皆大欢喜啊。

我看到在萧懿身边的徐怀信,低眉顺眼。我不喜他低眉折腰的样子,倘若他想除掉谁,我愿为为他手中最快的剑。

(四)

永明十年,转眼,暑气灼灼,我倦怠不堪,蜷缩在文殊阁,纳凉。

听闻永安倒是经常与徐怀信交游,满城闲言碎语。

今夜是夜宴,庆贺永安的生辰,我苦恼于觥筹交错,却也不得不去作场面。刚入坐席,抬眼竟然看到了二皇子。宫中人丁稀薄,除了皇后所出太子,我已逝的幼弟大皇子,就是这萧懿称帝后临幸宫女所得的二皇子了。我与他皆身份尴尬,倒也惺惺相惜。

“今夜是小女的生辰宴,眾爱卿不必拘束。”萧懿笑眼盈盈,颇有慈父的样子,举起酒杯就要饮下。

“父皇,您操劳国事,少饮酒些。”永安夺下酒杯,换了茶,双目潋滟,娇憨极了。皇后也看着不做阻拦。

我看着父慈子孝的场面,心中哂笑,毕竟改朝换代已经担不得忠义之名,只能装作孝,来挽回些颜面。

一时间,已有朝臣开始夸耀这感人的场面,众宾欢也。

丝竹乱耳,靡靡之音,我坐在角落处看着众人交杯换盏,暖风熏得游人醉。

“皇上,臣有个请求,愿皇上成全。”沈在洲从席中走出,直直跪下。

“爱卿不妨一说。”萧懿似笑非笑。

“爷爷生前最大希望便是看到我成家立业,如今我镇守边关,略有功名,只求有如花美眷……”少见的沈在洲如此局促。

我叹为观止,明明沈老将军陨落与沈在洲脱不了关系,此时,沈在洲竟然还要以沈老将军为幌子,榨干最后一丝利用价值。

“不知爱卿看上哪家小姐?”萧懿更是开怀。

“臣,斗胆,求娶永安公主。”沈在洲整个身子伏在地上。而萧懿一时也没有言语。宴席骤然冷却了下来。

我看向徐怀信,若没有他与永安的传闻甚嚣尘上,沈在洲也不至于如此沉不住气。

“臣深知公主乃是天之骄女,若公主愿下嫁,臣愿意分出五千部曲护卫公主。”沈在洲弯腰更甚,谦卑且恭谨。

我心想,这是把永安当做交易,朝廷偏安一隅,兵力不盛,若有五千部曲收归萧懿麾下,真是天大的诱惑。

“父皇,儿臣不……”永安眉头微蹙。

“永安。”萧懿扫了永安一眼,继续说道:“朕甚是疼爱永安,忽然谈婚论嫁,朕感突然,让朕考虑考虑,爱卿先坐,继续看歌舞吧。”

“是臣唐突了。”沈在洲坐回原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宫宴结束,众人作鸟兽散。

“不知公主邀我至此何意?”徐怀信撑着榕树,面色微醺,眼睛却亮,勾人心魄,甚是轻浮。

“不必对我作出这幅样子,徐大人,多情必至寡情。”我不带感情地看着他。

“萧六何必无情?”徐怀信又拿着玉环把玩,漫不经心。

“徐大人,若想将沈在洲困在京城,夺取他的兵权,光靠尚公主还不够。沈在洲养兵开支巨大,就算皇家在背后支援也是杯水车薪。”我久居文书堆,对于数字敏感,军政不分,这绝对是一笔糊涂账。

徐怀信捻起我的一缕头发,“萧懿默许沈在洲的不干净,他知道新朝初立,钱财不足,内忧外患,养兵不能耽搁。”

“但是沈在洲私自与属国联络中饱私囊,这就不只是卖官鬻爵那么简单了,他就算没有不臣之心,也要让他有不臣之心。”我掩下狠厉,用指尖掐了一下自己,让我不漏破绽。

徐怀信不语,略微往我近处靠了靠,遮了遮,零星的雨点打湿了他的衣袍,晕染开了,我发觉夏季的雨喜怒无常。

我着急说完,“秋猎刺客所用弓箭不是中原地区,弓箭粗糙。加之,沈在洲送给永安的手镯是红玛瑙,蜀地特产,属国供奉都不见如此成色的。所以,沈在洲与属国关系必然不简单。”

雷声大作,徐怀信目光突然阴沉,我来不及看到他的异常,我心下一惊,全身僵硬,我害怕这样的雷雨天。

我突然就没有顾及的抱住徐怀信,很紧很紧,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打雷的那一天。徐怀信也僵住了,“原来萧六早就对我有意。”

他轻浮的语言让我安心,我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安慰我自己,早已经过去了。

徐怀信回府,径直走入卧房。

下人窃窃私语,“大人每逢雨夜不是会彻夜办公,今天倒是奇了。”

荼蘼花灼灼,永安的婚事最终以六千部曲的筹码尘埃落定。

听闻永安竟然深夜闯入徐怀信府邸求与其私奔,徐怀信把人送了回来,皇后生怕捕风捉影,将其禁足,让永安安心待嫁。

“雀雀,我们都身不由己。”永安病恹恹地,看着天上的飞雀。

“你说父皇他爱我吗?六千部曲就将我卖与他人。”永安并不愚蠢,她不听朝政,却也知道天家无情。

“沈将军与阿姊青梅竹马,想必会琴瑟和鸣的。”我端出茶递给永安,平心而论,沈在洲对永安好是天地可鉴。

不足月余,沈在洲与属国勾结的事恰好被鸿胪寺的一个官员撞破,人证物证俱在,谁也没想到沈在洲如此大胆,私相授受,沈在洲始终叫屈,萧懿一道圣旨明升暗贬,让沈在洲留在京城,其部曲被方逾明尽数吸纳,同时方逾明接管地方。方逾明不出数月守边有功封为大将军。一切都在徐怀信计划之中。

“殿下,徐大人他求娶姚相的女儿姚惜。”

宫女冒冒失失闯进来向永安禀报时,我正在与永安下棋,永安棋子都掉了,“你说什么?”

“殿下,徐大人亲自求的恩典,与您一样,下月完婚。”

“滚出去。”永安尖叫地跌坐在榻上,久久出神。

我收著棋子,等着永安缓过来,窗外夏蝉聒噪,空气粘稠而让人窒息。

半晌,永安眼眶红了,“你说,他怎么能这么无情?”

永安倒在我的膝头,我的衣衫被打湿,“对啊,他这么无情,定是他不好,不值得为他哭啊。”我拍着永安的背,哄着她,也骗着自己。

“可是他太好了啊,我真的很喜欢他,他会为我寻找稀奇的物什,能懂我的脾性,敬我护我,我……”永安泣不成声,我就轻轻地拍着她,待她累了,慢慢没有了声响。

我知道遇见他之后便见之忘俗,其他人不过是腹内草莽罢了。

冬天,十里红妆,我送永安出嫁,相伴多年,也有几分怜惜,我向来笨拙,花了好久为她挽了一次发,本来觉得丑,永安却不许拆,“雀雀那么聪明,挽发却笨手笨脚的,算了,勉强靠我的美貌还算可以。”

永安握着我的手,“雀雀以后在宫里要照顾好自己,知道了吗?”她不知道她的眼眶红了,我抱着她,心里叹到“傻姑娘,对不起利用了你。”

初雪,姚惜嫁到了徐怀信的府邸,新郎风姿绰约,京城多少姑娘对姚惜咬牙切齿,暗羡其好福气。

“徐郎,你在看什么?”姚惜为徐怀信端来吃食,徐怀信一晚上流连于酒桌,没有吃什么。

“没什么,你也劳累一天,早些休息吧。”徐怀信匆匆收起,接过吃食。

姚惜分明看见,徐郎摸着一块泛黄的玉佩,不过缺了些下面的玉环罢了。

(五)

永明十一年,春日迟迟,草长莺飞。

萧懿生辰,自然是要大办的。我抬头,望着黑云压城,想到风雨欲来。

我坐在永安身侧,看着二皇子也在,模模糊糊间有些眼熟之感。

萧懿似乎有些醉意,指着陈内侍,“近日看你有些心不在焉,为何?”

陈内侍也是醉意上头,“臣有两情相悦之人,可无奈有万般阻拦。”

“哦,朕就帮你一回,是哪家女子啊?”

“是李文吏的妻子张氏。”

一时间,宴席骤然降到冰点,萧懿脸庞晦暗不明,一挥手,陈内侍就被托了下去,宴席继续声色犬马,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看到徐怀信脸很红,似是不胜酒力,绕过宴席走出了宫殿,沈在洲亦步亦趋,我心中不安,借口离席。

树影婆娑,庭院深深,宫女来来往往,我一时失了人影。

“快来人,有人落水了。”尖锐的嗓音刺得我心慌。

我以平生最快的步子走到清华池,这池子多污泥,人若是陷进去易溺毙,黝黑一片,人影散乱,我心绪大乱

“既明。”

我被一双温暖的手拉走,一直到偏殿才堪堪停下。

“你在害怕什么?”熟悉的嗓音响起,徐怀信掩盖住惊愕的眼神,将我抵在门板上。

这时,雷声滚滚,风雨大作。我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望着徐怀信。“二公主萧玉柔,就是溺死在清华池里的。”

“是人祸。”徐怀信眸色深沉。

“嗯,萧玉柔聪慧机敏,在起义中为萧懿出谋划策甚得其倚重。永安就此被冷落,沈在洲自然是见不得如此,他设计灌醉萧玉柔,致使其坠入清华池,一夜无人发现,第二日捞上来时人已经浮肿。”我看着徐怀信面色阴郁,心坠痛。

“你怎么知道的,你怕是那个替罪羊吧。”徐怀信冷冷地盯着我。

“嗯。”经年往事,我却仍好像恍如昨日。那日,沈在洲让我送去一碗羹汤,他向来待人宽厚,我不疑有他,萧玉柔却喝后脸色酡红,执意要吹风散热。翌日,萧懿大怒,我才明白我被利用了,我心如死水,于殿外磕头恕罪,那日大雨磅礴。

沈在洲执着一柄青纸伞,携着永安,走过我身边,步履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衣角都远离我,怕我额头的污血沾染永安的裙摆。

不一会,殿内传来一片欢声笑语。

我再醒来时,身边的丫鬟变成了生面孔,桃夭,我母亲留下的小丫鬟,伴我颠沛流离回到萧懿营帐的小姑娘,认罪,被打死在了那个雨天,悄无声息。

从此,我便不信鬼神,不信神佛,天若有情天亦老,可天是无情的。

又一道惊雷打起,徐怀信开始变得阴鸷起来,电光火石间,我想通了那个散落的片段。

“陈既明,你是不是怕雷雨天。”我心惊胆战。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萧六。”徐怀信,应该是陈既明,望向窗外,闪电划过,他眼中疯狂又偏执。

我的心被千刀万剐,凭借突然涌上的孤勇,拽着他的衣领,紧贴着他的额头,喃喃道“一切都会好,一切都会好的。”

徐怀信逐渐收敛了戾气,干干净净,像是被我的话蛊惑,闭上了眼。

“公主,北方胡人意图和亲,徐大人主张让您去和亲,皇上已经答应了。”我得知此事波澜不惊。

永安竟然回宫来看我。

“雀雀,北方苦寒,且那大可汗年逾六十,你怎么能…”永安的神情不似作假,担忧都要溢出来了。

“永安,我们钱谷不丰,此时正逢春种,游牧民族没有后顾之忧,我们却耽搁不起。”我一边沏茶,一边游刃有余地分析时局,冷血得好像这不是我的悲剧。

“可是雀雀,从此你就远离家乡,在那边你无依无靠,也不知适不适应气候,那边吃食符不符合你的心意…”永安心有戚戚,通过我看到了身为公主的悲剧,虽然并不纯粹,却也足够让我稍感慰藉。

“我身为公主,子民养育我,这是我的责任,我不能逃避的。”我摸摸永安的头发,神情温顺,我没有享受过一天公主的安逸,却要做出这儒学的深明大义,我早就不祈盼命运的垂怜了。

“徐大人真是如此可恶…”

我却再也听不下去。

宫里在匆匆忙忙准备着我的嫁妆,我偷懒贪恋这文殊阁,看着灰尘在阳光下四散逃逸。

“萧六。”我没有回头,只有徐怀信会这么叫我。

“你可以不嫁的。”徐怀信抚摸着层层书架。

我心中好笑,柳将军的女儿适龄,柳将军以军功换了女儿免受和亲之苦,姚惜早已嫁給徐怀信,三公主母妃是南陈郡谢家,谢家势大,断不可能让其和亲。算来算去,只有我,没有靠山,人尽可欺。他不是算准了这个,才叫我去和亲吗,如今这是做什么?

何况,若打仗,起新秀,让徐怀信棘手,用方逾明,多年经营为萧懿做嫁衣,且打仗最易巩固皇权,徐怀信不愿看到此幕。若真的战败,那么徐怀信要面对的就是更难以应对的胡人。

总之,和亲,是唯一的选择,不过只是牺牲我罢了 这是最小的代价。

“我也挺想逃离这座宫殿的。”

徐怀信扭头看到我松松垮垮,脸上写满了疲惫,我想说些什么,却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来。

我打算死在和亲的轿上。

一个和煦的上午,我看着镜中的姣好,原来我也是红妆,走过重重阶梯,步入轿中。

我看着明媚的骄阳,拿出匕首,

“臣送公主出塞。”

我终于泪流满面,我此时贪恋又可惜听到他的声音,我不能死在他护送的路上,不能给他被人攻击的借口。雀雀,你可是永远也飞不出命运的牢笼。

“徐大人,有一事相求。”我压抑自己的哽咽,故作镇定。

“臣定当效力。”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得猜测他的神情,大抵是岿然不动。

“能否还给我玉环。”

声音好久好久都没有传来,恍惚间我以为他没有听见。

“那位公子早已娶妻,留着也无大用。”一如既往地克制、冷静。

我声音缥缈,“我一路走来浑浑噩噩,对这俗世厌恶透顶,这乱世窃钩者诛,窃国者侯,我本失望,但有人曾告诉我居逆境中,周围皆针砭药石,砥节砺行而不觉,由此借着他的光才勉强偷生罢了。”

我伸出手倔强地等着徐怀信的妥协。

良久,我手里一重。

姚惜回府后听说皇帝生辰宴那日沈将军落入水中。

那日姚惜在徐怀信身侧,看着徐怀信挑衅地看了永安一眼,然后沈在洲就面色发黑地离开宴席,徐怀信勾唇,姚惜好像听到徐怀信说,“你好像不大喜欢他”。

姚惜被马声惊醒,只见徐怀信风尘仆仆,手中攥着那个失了玉环的玉佩,淡漠,好像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六)

永明十二年,春花烂漫,我死在了异乡的土地,在胡语声中,得到了解脱。

“胡人报公主体弱,魂归故里,但胡人甚是爱戴公主,希望葬在西域。”

“准。下一件事。”

不过是无关紧要,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徐怀信继续启奏。

夏日大雨不约而至,甚是冒昧,残阳如血时徐怀信领兵杀入京城,同宫中宦官宫女里应外合,我的算计也不算白费,皇室中人围困在鎏金大殿,像惊弓之鸟。

永安沈在洲也被围困于此,萧懿,皇后,三公主,太子,二皇子,妃嫔媵嫱,栖栖遑遑。

殿外厮杀声不断,殿内一片死寂。

“萧懿,我又回来了。”徐怀信好整以暇地站在台阶下仰望着。

萧懿仔细辨认着徐怀信,也不见怒色,“徐大人想要什么,朕答应便是,何必大动干戈?”

“还想着拖延吗?江左豪右为我提供辎重,边军没有我的命令寸步不离,朝堂上皆是姚相门生故吏,至于士族早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顾不暇,不就是想要清官,谁在位不一样?”身边近侍将皇族围绕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

“徐怀信,你大胆。”永安怒不可遏。

“永安,这就让你生气了吗?”徐怀信拔出一把匕首,指腹摩挲刀刃,血珠一下就渗了出来,他满意地笑了。走近三公主,把匕首扔在地上,

“三公主,杀了二皇子,我饶你一命。”徐怀信手不断地摩挲着玉佩,“如果半柱香内他还活着,你们两个就都得死。”

大殿内所有人变了颜色。

“徐怀信。”永安拔掉沈在洲的剑,冲上去就要刺人,徐怀信一脚将永安蹬倒在地,“公主,你总是有恃无恐。”徐怀信冷漠地看着她。

徐怀信扫过萧懿,萧懿突然捡起匕首,握着三公主的手捅向二皇子,电光火石见,二皇子在错愕中倒下,死不瞑目。

三公主看着指尖滴答地血,也瘫软到地上。

萧懿开口了“陈即明,你满意了吗?”

反应过来的人心下大骇,这是前朝的太子。

陈即明看着众人心怀鬼胎,感到厌倦,收起匕首,那手帕细细拭着,“三公主,如此胆量,若去和亲,不知能活几时?”

看着萧懿故作镇定,陈即明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开口“萧懿,二皇子按理也应该叫我一声哥哥,不是吗?”

萧懿面如死灰,屋外风雨大作,“我记得,你闯进我母妃宫里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雷雨天,我就蜷缩在床板下,听着我母妃的哭喊。”

殿内,晦暗,偶尔有闪电才划亮这浓厚的黑暗。

陈即明又在不自觉地摩挲玉佩,片刻,他终于下达审判“男子一律格杀勿论,女眷为奴,萧懿就千刀万剐,派太医看着,别让人死了。”

殿门打开,凄厉的哭声响起,雨滴的腥味泛进,偌大宫殿空荡下来,陈即明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入昏暗,永安走到殿门口忽然转身,在微弱的光亮下,开口

“陈即明,你手里拿着的玉佩和雀雀戴着的玉环是一套对吧,你早就知道她喜欢你。”

陈即明一动不动,好像没有听见。

永安放声大笑,泪花闪烁,她方才想到雀雀对徐怀信那种珍重的目光,“成王败寇,我认就罢了,你对得起雀雀吗?”

永安咄咄逼人,“雀雀生在我们家,却没有享过一天福,她在秋猎救你性命,为你谋划,结果你转手就将她嫁给胡人。“

“你可能不知道,雀雀为什么而死。沈在洲边关的人来报,大可汗有位善妒的妾室,她厌恶汉人,知道雀雀不善骑马,就把雀雀绑在马上,雀雀坠马被马踏而死。”

“你知道雀雀害怕打雷,这是因为父皇杀进宫闱那一天,寻得穿着太子服的你的替身,將他砍头挂于宫城墙门,雀雀站了一夜,自此,害怕雷雨夜。”

“雀雀的母妃自小不喜欢雀雀,只喜欢她的弟弟。她并没有得到什么爱意。小时候你来父皇封地巡视,她受姊妹欺负,坠落在山上猎人陷阱里,是你路过将她救起,背她回府。她偷偷藏了你的玉环,给我看,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眼里有光。”

永安见陈即明没有反应,苦笑到:“雀雀,他确实不值得。”擦干眼泪,整理妆容,仍然是尊贵的长公主,冲向柱子,就这么结束了自己。

(七)

“谢谢你救我。”

“不打紧,你叫什么名字?”

“府里都叫我小六。”

“萧六吗?”

旧朝复兴,陈即明即位。一切回归正轨。

姚惜伴在陈即明身边,“郎君雷雨夜还是睡不着吗?”

“曾有一夜,我心安入睡,天光大盛时醒来,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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