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颜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有多么不舍。那个耗尽整个青春爱过的人，或许值得被原谅一次。

001

女厕所向来是“八卦新闻和花边绯闻”的中转站。

姜南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吃到自己的瓜。尽管外面的女生已经尽量调低音量，隔着薄薄卫生间隔板，落进耳朵里的每个字都清晰无比。

“许意跟那个女生，关系好像不一般？”

“还用说，看两人眉来眼去的亲热劲，一看就有猫腻。”

“但他不是一直跟姜南挺好的吗？我看姜南早上还吃了一大碗牛肉粉，胃口好得很，不太像失恋。”

“其实，你没觉得一直是姜南在倒贴许意吗？”

“这么说会不会有点刻薄，不过谁让许意是D大计算机高材生，人长得帅，还有才华。听说还没毕业就签了五百强，前途无量。我要是姜南，也会牢牢抓住。”

“我觉得那个小三，不简单。肤白貌美有胸有腿。我一女的都忍不住多看两眼，你说许意说不定早就……”

隔间外的两个女生声音压低到听不到，不一会儿就爆发出隐秘又心昭不宣的笑声。

姜南瘫坐在马桶上，第一感觉居然不是愤怒。因为她不得不承认，这两位平日里人畜无害的室友说得很对。

她花了500 多天倒追许意，打三份工，只为送他一台心心念念的外星人计算机。花钱也就算了。还在20 岁的高龄重新捡起6 岁就丢开的小提琴，苦练两年，才勉强拉出他喜欢的曲子。

她对许意的迷恋，人尽皆知。可她却不知道，想征服一个男生，需要的不是真心，是勾引。

002

客观来说，姜南的确跟那种明艳的美女，一点也不沾边。

其他女生都忙着学美妆、烫韩式刘海，在直播间激情下单的时候，姜南只对一件事感兴趣。就是打游戏。她反应灵敏，技术也很好，弄得游戏上的好友都以为她是男生。

许意也不例外。游戏里称兄道弟，直到加上微信，才发现姜南是个女孩。

朋友圈显示最近3 天的照片里，有且仅有一张扎着高马尾，笑眯眯握着一只草莓味甜筒冰淇淋的女孩。

一张素面朝天的脸，没有任何刘海修饰，但胜在笑容灿烂，明亮欢喜。

姜南还记得许意意外地发过来3 个感叹号。姜南按捺住内心狂喜，只问了一句，还要和我“穿一条裤子”吗？

那是游戏中许意经常打趣的一句话，每次有人想把姜南“撬走”，许意都会故意这样说。好像他们是现实里熟稔到可以互相开玩笑的老友。

姜南还记得见面那天，她特意放下披肩长发，穿一条洗水蓝的背带裙，美貌不足，却也称得上青春逼人，让人难忘。

那天是游戏区的线下见面会，他们圈子里居然有五个人都D 大校友。其中两个人还对许意早有耳闻，知道他还没毕业就签了公司，实习生工资已经抵得过他们三个月的伙食费。

除了许意，姜南的身份也同样让人意外。她是游戏里唯一的女生，以至于起初大家都不相信，直到开了一局，亲眼看见她惊人的手速和操作熟练度，那群男生才捶胸顿足地说，居然败给一个女孩。

那天他们聊得很晚，大家起哄让许意送姜南回家。一辆送外卖的电瓶车疾驰而过，许意下意识护住姜南，路灯下两人的影子暧昧地重合在一起。

也是那天夜里，姜南知道了许意喜欢《斯卡布罗集市》。她就在时隔十几年后重新拿起小提琴。

每次拉到想要放弃，她都会想起许意眼睛亮亮地说，原来你还拉过小提琴，可以拉给我听吗？

姜南就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在那很久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答应得这么草率。因为在喜欢的人，你很难说出“不”这个字。他每句话都像是圣旨，姜南只能清醒看着自己沉沦。

校园音乐节的压轴节目，本来是姜南的。临上场才换成了林白的独舞。姜南不懂舞蹈，但她看见足足十多分钟里，许意的目光都没离开过舞台上那个身段玲珑的姑娘。

一周后姜南晚自习结束回来，远远看见宿舍楼后面有两个贴在一起的影子。许意和林白吻在了一起。

三个月后后，林白休学，有人说她找了有钱的大叔男友，也有人说在某个选秀明星的MV 看见她的剪影。总之一个校花的辍学总能引发无数香艳离奇的猜想。

姜南经常会忍不住给许意发消息，无非是：吃饭了吗？上课了吗？毕业论文怎么样了？还会留在A 市吗之类的话题。她也不是没有主动约过许意，但都被婉转拒绝。

久而久之，姜南自己也觉得没意思。她尝试关掉手机，集中所有注意力看书。可是都没用。

后来她只好卸载游戏，删掉许意，甚至为了防止自己忍不住加回对方，连同手机联系人一起删除。好在姜南对数字不敏感，背不下来对方的号码。就这样安静度过两周。

毕业那天晚上，姜南把自己灌醉。手机响了一下，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直到对着手机发呆好一会，才确定是许意发来的好友申请。

你试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但凡他有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草木皆兵吗？

你试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哪怕他站在眼前，也不敢触碰，因为生怕那是梦吗？

姜南统统都试过了。她通过了申请，看到许意发来的定位地址，一路找过去。发现带着醉意的许意，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为什么，就被许意柔软的嘴唇覆盖住。

姜南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不知道该开心还是大哭一场。那晚她第一次夜不归宿，旅馆的小房间里，许意紧紧把她揽在怀里，一遍遍吻她，却没有进一步动作。

他没有表白，只许下了一个承诺，他说，我会给你很好的生活。

当时姜南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得昏头转向，根本没想过，许意的这句话背后有什么曲折的来历。

003

不到3 年，许意已经攒够买房的首付。姜南继续读硕士，日子过得近似单调。但唯一没变的是对许意的热情。她早早就搬进许意租来的公寓，负责打理他的衣食起居。

许意对她也不是不好，至少物质上，向来大方得很。他不会错过任何节日、生日、纪念日。姜南也还是没改掉偷拍许意的习惯。他睡着的眉眼，他刚从淋浴间出来，裹着米色浴巾的健硕模样。

从他根根分明的指节，到微笑上扬的嘴角，姜南都爱不释手。实验室的学姐也都会用羡慕的语气，暗戳戳地让她看好自家男友。否则很容易被人拐进盘丝洞。

许意睡着的时候，姜南不止一次想过偷偷查看手机。她知道密码，许意从未刻意隐瞒。但真要偷看还是难以跨越心里那关。

直到在厕所里听见关于自己的八卦。

其实对话里的“小三”并不难猜，姜南只见过许意在一个女孩面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温柔。那就是林白。她打开校园内网搜了一圈，很快就在同级好友社交账号找到了林白的照片。

她依然很美。不，应该说比从前更明艳动人。姜南脑袋里顿时炸开了当年的画面。

许意和林白在宿舍楼后偷偷接吻，那个画面像一枚亮闪闪的图钉，深深扎在姜南心里。她终于明白书中读过的那句话：

如果一个女生亲眼见过你是如何深爱另一个女孩，她就很难相信，自己在你心里的分量。

姜南关上电脑，抽干力气一样瘫坐在沙发上。不小心碰翻手边的咖啡，白色的裤脚上染上大片污渍。而恰恰是此刻，林白朝着她走过来。

“好久不见，姜南。”

004

那天林白给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姜南越听越想笑，就差直接开口问她：

你打算给多少钱让我离开许意，或者说，许意在你眼里值多少软妹币？

谁能想到，白天鹅一样林白，原来是寄养在姑妈家长大。姜南一听这开头，就十分走神地想，这不是大女主的剧本吗？谁知道后面的情节急转直下，林白成绩普通，靠艺术生的底子进的D 大。

她从未掩饰过想红的心思，所以差一点就误入歧途被人利用。她休学去北京的日子，住过地下室，跑过无数剧组，无一例外被拒绝。

直到遇见一位新锐导演，他见过林白的第二面，就定了她做女三号。可惜片子没在国内上映，倒是拿下了国外某个小众电影奖。林白逐渐有了知名度，也能接到一些零碎的小活。

总之，虽然离大红大紫还远得很，但至少修炼了一身的仙气。她说，姜南，你该知道许意真正喜欢的人，是我吧？

“那天晚上，我知道你都看到了。”林白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笃定仿佛胜券在握。“后来我走了，许意才接受你。”

混过内娱的人，果然不一样。三两句话就正中要害。姜南底气不足，也无意与她纠缠。只能面不改色地回答：就算许意想分手，也不该是你来通知我。

说完姜南起身离开，走出两步却听到林白的声音传来。

“何必要为难他呢？”

005

许意比寻常回家要早一些。

难得的是，他竟然还有空亲自下厨。三菜一汤，是姜南爱吃的炒蛋、笋和土豆。

那顿饭姜南吃得食不滋味，她向来藏不住心事。放下筷子就脱口问他：“听说林白回来了，你们重新搞在了一起。”

姜南有个坏习惯，就是明明很伤痛的事情，总能用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出来。果然许意来不及解释就被她的语气惹怒，“说话不要太难听。”

“你把事做得这么脏，还嫌我说的难听。”姜南唇齿反击，不小心碰落了一只茶杯。巨大的噪音震耳欲聋。姜南始终忍住没有哭。

这么多年许意从未和她正经大吵过，就算偶尔的矛盾，也会各自冷静，直到自然而然地和好。

可这次不一样。姜南虚张声势地收拾了行李，许意没有立刻追上来挽留。她一直盯着出租车的后视镜，都没有许意的身影。赌气拉黑微信，删除手机号码，连购物平台的好友一并取消。

像极了3 年前，姜南第一次决定放弃许意的场景。不同的是，游戏上的好友留言给她，说许意打了一大圈的电话找她，看样子是真着急了。

可是姜南死死咬着唇，没有说话。因为林白告诉她，许意也给过她同样的承诺。在22 岁的年纪，许意心疼林白一路走来的苦楚，答应一定会让她过上更好的生活。

结果失约的却是林白，她说：姜南，谢谢你陪着许意，三年的青春很珍贵，你开个价吧。

而许意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我跟林白什么都没有。姜南发烧了两天，烫到全身的骨头都疼。在意识薄弱的时候打开手机，果然看见许意的好友申请。

对话一直在打字，对话框却始终空白。直到姜南哭着打字：我想你。发出又撤回。

好在对方已经看到了，删掉了原本编辑的一长串文字，只问了一句：在哪，发个定位。

006

姜南再次出现在许意身边的时候，手上戴着一枚亮闪闪的戒指。

林白的眸光暗了一下，表情冷淡地说恭喜。

许意第一次当众握紧了姜南的手，他说谢谢，婚礼那天一定多喝两杯。

姜南望向许意的侧脸，忽然想起那天晚上，他红着眼睛坦白，当年确实爱过林白，即使和她刚在一起的时候，也不曾忘怀。

但人不能总活在过去。许意转过头，“你说，是吗？未来的许太太。”

天空下起丝丝小雨，朦胧中，回忆也不再清晰。无论是多年前他们相拥亲吻的夜晚，还是林白手机屏幕上故意露给她看的，许意的睡眼。

此时此刻，她只知道，有多么不舍。那个耗尽整个青春爱过的人，或许值得被原谅一次。

仅此一次。姜南默默告诉自己。雨点落在戒指上，仿佛一条不易察觉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