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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山这座城

2023-07-04杨军

大理文化 2023年6期
关键词:巍山古城乡愁

杨军

刚告别大理。转身,又遇见了巍山。

一路跟随着香味,终于在“老王过江饵丝”找到了这一碗心心念念的饵丝。风中,黑底金字的招牌招摇着路边的行人,店主带着一脸笑容,出门迎客。远处还有招揽顾客的店家在喊:“巍山味道,来嘛。”

浸润在文化气息里的巍山,就这样在味蕾上与我相遇。就这样,一座城把它温润母性般的胸怀打开,完完全全地把它所有的美好、所有的热情和幸福袒露给我。走近,完完全全地领略了这里的知性、包容和风华。就这样,历经寻寻觅觅,最后在这里将脚步和心灵轻轻安放。

在味蕾邂逅巍山

邂逅巍山之前,除了家乡的味道、母亲的味道,我的味蕾是没有记忆的。那些酒店华堂里各色新奇的美食,不论西餐还是中餐,都宛若空中阁楼一般,没有地气,花哨而繁杂,似乎缺少了文化的底蕴,更遑论有灵魂。而我对于家乡之外的饮食,舌尖的故事更是一片空白。尤其是离开乡村蛰居城市后,仿佛每一种饮食所散发的,都是我不曾熟悉的味道,连空气中弥漫的也是陌生的气息。我从那里走过,吃过。慢慢,记忆如烟火,点燃后,又慢慢散了。

但巍山不是。给我带来的舌尖享受,彻底颠覆了我对故乡之外饮食文化的浅薄认知。

在一个温暖的下午,初见巍山,安静的古城没有一丝喧嚣,落日夕照下的城市毫不张扬,洋溢出古典而知性的暖意。人们从这里走过,手里提满了大包小包的东西。蜜饯、饵丝、面条,完完全全都是犒劳味蕾的充溢着乡愁的食物。走在古色古香的街巷,徜徉在这座古老的城池里,心跳便慢了下来,脚步竟然也慢了下来。没有噪音的城市,安静得让人沉思遐想,心就想停留在这里,宛如历经万水千山后,终于找到了让心停泊的港湾,又仿佛和这里熟悉已久,在和城里的某个人说着不见不散。

从一碗饵丝认识巍山,当是许多游客的切身感受。小小的店铺里高朋满座,有从外地慕名而来的游人,有找老板聊天的邻舍,也有如我一般,只为用一碗小吃一解乡愁的羁客。只等了一根烟的功夫,好客的店家端上肉饵丝,嫩滑细腻的肉颜色暗红,灰白的饵丝筋道软糯,一碟油泼辣子、油炸花生,外加口感纯正的巍山咸菜,酸酸辣辣,瞬间就占据了味蕾。吃完饵丝,老板顺手递上几块蒸糕果脯,舌尖再次蔓延起乡愁。

告别店家走向巍山古街,沿街的灯笼在摇曳。一尘不染的地砖上,昨夜刚刚开放的桂花,也把香味送入古城的各个角落。古色古香的老房子里,每一户小家屋檐下,都飘散出各种巍山小吃的味道。你不问,热心肠的巍山人也会告诉你,哪一款菜谱来自一千年前的唐代南诏时期,哪一款小吃,又是来自烟火淡淡的民间。

有人说,巍山古城的风味小吃属于一条老街。我看见的却是处处洋溢着吃的文化和味道。似乎每一条老街都有开张的小吃店,那店里,自然也都有寻味的食客。人们边吃边谈,或咀咸品淡,或家长里短。一款独特的饮食文化,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聚拢到一起,吃出了巍山的风情,也吃出了别样的人生。

事实上,外地人去巍山,皆以得尝那里的风味小吃为幸事。巍山有传统的小吃节,小吃的风味,极尽云南饮食特色的品类。核桃糖、蒸糕、青豆糕、荞糕、一根面、稀豆粉、牛打滚、烧饵块、冰粉凉虾、巍山粑粑……特色美食花样繁多,令人目不暇接,馋欲顿生。这些小吃色泽鲜美,味道回香,无数人为巍山古城而来,也为饱食而来;同样,无数人在这里品尝美食,随之食而不忘。

在巍山所有的饮食中,我最喜欢的还是麦芽糖。我的舅妈在世时,也会偶尔做一做这种甜蜜的“土糖”。她用源自山涧矿物质含量丰富的泉水,将上好的大麦浸泡一个昼夜,再用一块纱布将浸泡过的麦子包好,然后放在泉水边等麦子发芽。以后的几天,她会不定时地将这些麦子翻身洒水,每天用温水淋芽两三次。几天后,这些麦子露出了白嫩尖细的芽儿。等麦芽长到一寸长时,舅妈和她的姐妹们将麦芽二次清洗,撕碎晒干,最后用石磨手工磨碎成麦芽面粉。

每一道美食的出世,都经历了时间的熬制和岁月的历练。在这些麦芽面粉里加入玉米面和米粉,放入加水的大锅中小火熬制,再经过反复搅拌过滤等十几道工序,麦芽糖的前身——糖稀的熬制才算初步完成。那种熬制出来的糖稀色泽金黄、透着糊香。舅妈把少部分糖稀储存在土罐中,大部分糖稀则被盛起冷却,等到温度适宜时,被舅妈和她的姐妹们拉扯成白色的麦芽糖。

因为看到过巍山麦芽糖的制作过程,所以我一直认为,用麦芽糖稀制作的麦芽拉糖,应该是最花费力气的手工糖了。手工拉糖需要相当的力气,一般的女人是做不了这个活计的。做糖的时候,必须先舀一大勺麦芽糖稀倒进宽大的盆里,将逐渐冷却后慢慢成为拔丝状的糖浆捞起,飞快地放入专用的木杈上,然后用均匀的力道拉过来扯过去。在拉扯过程中,随着温度的下降和拉力的作用,麦芽糖浆渐渐由黄变白、由短变长。当糖浆被扯成长长的一条软白糖时,做糖人将软白糖的糖条捏在十指间,上下左右翻飞,自如得像是在绕一团毛线。这样反反复复,直到把糖拉白为止。只有通过拉糖这个步骤,把糖由黄色的糖稀拉成白色的硬糖,麦芽糖的制作才算真正完成。这种拉好后的麦芽糖白白的、酥酥的,色泽亮丽,晶莹剔透,吃起来味道纯正回甘,可谓别有一番乡土的风味。

于巍山而言,我算不上是外人,因为那里生活着我的亲人。自然,巍山的美食于我来说,也不再神秘。差不多每隔一两年,我都会到那座小城小住几天,和亲人们小聚,也和美食邂逅。每一次离别,我的表哥表嫂和姐姐姐夫们都会大包小包给我们捎上当地的特产。有时候是饵丝,有时候是糕点,有时候是蜜饯……种类不一,或香或甜。打包的是彼此之间的亲情,慰藉的是血脉相连的牵挂。

巍山,来了不想走,走了还想来。那满街人间烟火的味道,烘托着一座古城的朴实與繁华,也让七横八纵的老街,每天都上演着现代版的“清明上河图”。而我的味蕾,在一次次与美食的邂逅中,慢慢地,就拴住了关于巍山的所有记忆。

巍山的巷子巍山的街

巍山古城地处云南西部哀牢山麓,是一座始建于元代的古城。从自然和人文地理的角度而言,巍山是红河的源头,是唐代时期大理南诏政权的发祥地。在中国历史上有闪烁古今的地位。

巍山古城始建于元代,如今的格局,扩建于明洪武二十三年(1390年),已有600多年的历史。在当地的《蒙化志稿·城池志》中这样记载道:“城方如印,中建文笔楼为印柄。”古城的4条主街道,以文笔楼为中心向东西南北4个方向延伸出去。由于种种原因,古城的东、西、南三座古楼已毁,而今只有北门古楼和城中的文笔楼幸存下来。整座巍山古城形如棋盘,25条街和18条巷星罗棋布,纵横交错。即便是城内的很多单位和民居,也完整保存了明清时代的风格。

曾经遗留的文明,至今仍然潜移默化地存在于巍山的每一条街巷,每一间店铺,每一种小吃中。这座高原小城充满了外界不可复制的特色,保留着古老文化积淀的安宁,即使是普通的百姓,也用传统的生活方式呵护着这样一座活态的古城。如果说文化是巍山这座古城的灵魂,那么,街巷就是巍山的血脉。600多年的历史,如无形的巨匠,创作出大小有规律的城市线条,勾勒出这座古城的脉络和形态。

如今的巍山古城,既有高堂华屋、深宅大院,也有普通庭院、小家居舍。一座古老的城池,以慢节奏的生活方式传承着浓浓的文化根脉,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建筑艺术、民俗风情和生态旅游价值。在田园牧歌式的生活场景日渐消逝的今天,偏居一隅的巍山古城不仅较好地保留着稻菽泛浪、鲜花吐艳、田舍掩映、阡陌纵横的原生态田园风光,在城池里,还隐藏着一座座格局保存相对完整的传统街巷。它们居于深处,隐于闹市之间,恢宏气势里呈现出细腻朴素的美,人、街、巷三者和谐相依相融,既保持了古朴的民风民俗,也保留着安然祥和的生活方式。

走在巍山古城,街巷仿佛是流动的,因为巍山从来不缺少人间烟火的味道。院落式的居所呈现出“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走马转阁楼”等建筑工艺。不同的建筑风格,彰显着不同的素净和典雅。从古城的门洞下一路穿梭而过,五湖四海的旅人来来往往。行走于古老的街巷上,本地的巍山人总会送上一个和谐的笑脸,彼此之间的一声招呼,春风化雨,瞬间温润了每一个客居者的内心,传递出浓浓的“和”字。所以,在巍山的街巷行走,“和”作为珍贵的情感基因,无时无刻都渗透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融进了每一个人的生活中。

许多地方的建筑文化都活在了记忆中、传说里。走进巍山古城,却还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建筑文化气息。那晨曦里、夕阳下炊烟袅袅的人家小院,粉墙黛瓦的古老建筑,无不吸引着世人关注的目光。600多年时光精雕细琢出来的建筑文化独具韵味,透着一种质朴而又古雅的气质。每一条小巷,小食馆、小旅店和小茶铺,都涌动着一种温馨的氛围。在这里,倘若一路寻寻觅觅,穿越步行街,可以在幽深的巷子里遍访琳琅满目的特产。我心里的巍山是轻柔的,婉约的,浪漫的,小家碧玉型的。穿行在巍山古城的寻常巷陌,那曲曲弯弯、荡气回肠的小巷,仿佛让人一生都走不到尽头。事实如此,巍山古城最大的特点就是古色古香的巷子众多,多得让每一个身在巍山的行人沉不住气,却又惊叹不已。巷子此端连着彼端,巷道相连,与古城人家、风雨老街相映成趣。巍山的小巷固守着幽静、雅致的特色,分外的宁静,只有卖豆粉和松花糕的女子清亮的一声吆喝,才会让人蓦然惊醒:原来巍山古城是活着的。那些在巷陌间行走着的美丽的巍山姑娘,她们与静怡的老街构成动静和谐的氛围,释放着古城的灵魂和情趣。这样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你:行走巍山小巷原来也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

火巷、水巷、油巷、上仓巷,这些名目丰富的小巷,牵绊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记录着古城日复一日的过往。比如一条穿城而过的上仓巷,把古城分成了左右两半。走着走着,会让人不由浮想联翩,仿佛穿越到几百年前,自己就是一位衣袂飘飘的古人,行走在古代宽约一米的街巷上。那时的茶坊、米店、油坊、雕刻铺等林立左右,上百支日夜行走的马帮商队撑起了巍山的市侩繁华,无数土特产、陶器、茶叶由此穿城而过,走向远方。那一刻,城池是古老的,内心也是古老的。

沿着巍山古城的街巷一直往北,就是名闻天下的拱辰楼。据当地的文献记载,拱辰楼原建于明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现存的城楼,为明朝永历年间的建筑。几年前失火重修。城楼上檐南面悬挂有清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蒙化府同知康瓤题写的“魁雄六诏”巨匾;北面悬挂着清乾隆五十年(1785年)蒙化直隶厅同知黄大鹤书写的“万里瞻天”大匾。如今的拱辰楼,已经是巍山古城的地标性建筑,登上城楼,就烙印下巍山的全部历史。

有了历史文化的浸润,巍山古城的街巷注定是不平凡的。布局有序的民居被巷子环抱,体现出人与自然的高度和谐。在每一条巷陌中,往往都有着一条连接老街的通道。整座古城的格局宛如八卦迷宫,巷道曲折迷离,处处蕴涵着“天人合一”的哲学思想。漫步其中,穿过一个个巷陌,就如同翻阅着明清和民国时代的书页,使得古城平添几份书卷气。每一次行走巍山的巷子巍山的街,我都会漫步其中,用脚步去丈量古城的历史长度,用双眼去阅读巍山的历史厚度,用心灵去感受外界不可复制的文韵与乡愁,那些曾经散落的精神遗产也被渐渐拾起……毕竟,关注巍山古城的昨天、今天和明天,不为凝固历史,只为延续记忆。600多年的时光,一代代古城人共同生活在“以和为贵”这个屋檐下,延续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精神追求。悠长岁月中,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独特的古城记忆,用一条条街巷保留住了原汁原味的精神故乡。对他们来说,如何在城镇化的大潮中留住那份乡愁,才是最重要的。

曾经在巍山古城街巷的一角看到了一家工艺品店。细细观看,热情的店主人盛情邀约品茶,始知历史上的古城商业及手工业非常发达,高峰期曾经建有数百家作坊。那些精美的黄铜用具和手工饰品、各類小吃,就随着马帮出发,北上下关,直出鹤庆,远销藏区。交谈之余,不禁感慨万分。遥想几百年前,巍山古城的街巷上车水马龙,客商如织;打铁冶铜的匠人叮叮当当,一丝不苟;纺织刺绣的女子眉目含情,心心念念。一座承载着历史、人文和美食的古城,一条无数人心心念念的老街,就这样浓缩了的人文风情,把一座城池,一条街巷,或者一个人的故事,完完整整呈现在这里。

古城听雨

刚刚在老王过江饵丝吃过早点,正准备动身去梁小姐宅院看看巍山的民俗博物馆,雨点就淅淅沥沥落下来。

巍山少雨,起码在我的印象里,春天的巍山不是雨的故乡。每次到巍山,我都会突发奇想:古城处处遍布街巷,如果能偶尔在这里遇上一场春雨,再遇上一位戴望舒先生笔下打着油纸伞的姑娘,那该是怎样温馨美妙的一幅图画啊。

正巧赶上巍山古城的第一场春雨。雨滴——滴答,雨帘——潇潇,温情、缠绵,与天空不舍不离地盈盈而落。那许久不见的雨点,一丝一缕,细如银帘,薄如轻纱,慢慢笼罩了整座城市。

雨点是流动的,雨帘也是流动的。泡―盏产自巍山某座山头的磨锅茶,静静地闲坐于巍山的小家屋檐下,隔一帘发黄的纸窗,啜茶而思,又开始怀念起曾经驻足过的江南雨巷。可惜巍山城中的行人太少,春雨如期而至,来去的行人瞬间就流淌进古色古香的人家。如果在江南,这时候,还有许多的旅人穿行在半透明的雨线中,他们或许是找不到躲雨的屋檐,或许是贪恋雨中的意蕴。

雨声追逐着雨点,溅起一片地面上的微澜。在店门口往外望,不远处的街上,举棋对弈的铜人已经被早春的雨水洗去尘埃,瓦屋上滑落的水滴,挑逗着屋檐下的绿植,树叶清新,起起伏伏,让人忘却了一身疲惫。听雨点从半空滑落的淅沥声,听水珠从檐角下轻缓有致溅落的声音,心情是舒展的、温润的、轻灵的、感动的。忽然想起:远处弯弯的巷陌里,一定有某个漂亮的巍山少女,正打着油纸伞,在雨中匆匆来去吧!

雨点慢慢稀疏落下,猜想着,这场春雨该结束了吧。于是告别饵丝店的老板,踏着石板上还在流动的雨水,一路向博物馆的方向寻觅而去。不曾想,刚刚走出星拱楼,雨点又飘下来。最后跑入一条街巷,在一户人家的门楣下避雨,一回头,看见了门上的对联。“名邦自有人中杰,古宅谁留物外心”,这木联,短短十四字,就说尽了巍山的前生后世和淡然。

在春雨潇潇的时节,在古韵悠然的巍山,到处是悦耳清丽的雨落的声音。不需要看雨是大是小,是粗是细,或看那些雨中匆匆穿行的人群——听,就够了。听雨,已经成为在巍山不可或缺的一种享受。雨声由远而近,微风拂过城楼,雨点突然地就落在背后的窗纸上了。簌簌沙沙,让每一个身在巍山听雨的人兀自地怀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思。

屏息静听,雨声舒缓、悦耳、婉转,似莺啼,似歌吟。雨声潇潇间,大大小小的青瓦小巷,四四方方的四合院,玲珑小巧古意盎然的红墙人家,还有那打着伞,在雨中或急走,或走着蹀蹀小步的游客,全被早春的烟雨妆成一幅泼墨山水画卷。那些在城楼的门洞下避雨的巍山女子,听到遥远的雨声,就挑起麻花担子,一扭腰肢,转身走进了水气蒙蒙的小巷。

我曾在纯粹的水乡苏州听过雨落的声音,享受过那种清心濯志的精神洗礼。苏州的雨是含羞而落的,从不声张、不做作。雨来时,苏州女子摇橹操棹,在雨中的水巷慢慢地穿行。在那些空巷的向阳的水台上,每一扇小窗都是开着的,苏州姑娘们探着头,向外张望,静静倾听雨落的声音。而在巍山听雨,常常会徒然地生出一种在江南烟雨中感受春天的意境,就连那动听的雨声,也充满了曼妙和轻灵。

在巍山古城,遇上一场雨是幸福的。这种幸福来自内心对一座古城的热爱,源于侧耳倾听的自然。是挚爱后的感动,是只有“听”才能领悟的幸福。

听雨时,每个人都无法抗拒这融入了古城特色的慢生活。只有雨点可以让匆匆赶路的旅人停下来。雨声细柔,宛如梨花从枝头一朵一朵地悄然滑落。那种柔情的窸窣,又如少女的裙裾拖过三月青青的草地……那种若即若离的微小的回响,仿佛在轻轻低语,慢慢倾诉,要把郁悒、忧伤、欢乐、幸福说给古城和大地听。巍宝山上的桃花开了吧?放马坡上的草儿绽芽了吧?红河源头落雨了吧?一定是的,那雨声,仿佛是天上仙子散落人间的花瓣落地的微响,像银铃声,像炒豆花声,像刀子划过布匹的呲呲声……

在巍山古城听雨,是一次人与自然动静和谐的体验,也是一个将心暂时安放下来的过程。不是吗?除了那源自心灵深处的温情的感动外,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忘怀呢?

乡愁系马庄

如果说巍山是一座乡愁之城,那么,城郊的系马庄,就是我在大理的乡愁老家。

有人说,爱上一座城,是因为城里住着一个人。

我说,爱上巍山这座城,是因为城里住着一群人。

大约在艾芜先生南行路过云南西部的年代,我的外公——一名姓郑的少年,为了讨生,跟随母亲从弥渡老家出发,翻越了一道道荒草丛生的山梁,来到了巍山,客居在城郊一个叫做系马庄的村子。多年后,渐渐长大的外公在这里安家入赘,并与我的大外婆生下了一男一女。

系马庄就这样成为了外公真正意义上的老家。直到20世纪40年代,为了谋生,外公离开系馬庄,一路行医到澜沧江畔的昌宁。兵荒马乱的年代,为了生存,他在滇西昌宁一座叫“挖沙”的村庄留了下来,与我的外婆——一个小巧玲珑的乡下姑娘成了家。从此,我的生命血管里开始流淌着大理人的血液。

外公那个年代的月色,直到今天仍然笼罩着两地乡愁。他在民国时代营造的两个家,虽然相隔300多公里,但是因为血缘相近,时空的距离并没有割断我们这一代人的亲情。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两地的亲人都会互相走动往来,彼此关怀冷暖,说家长里短,也说老一辈令人唏嘘的故事。

喜欢去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有自己的一份牵挂,一份庄重而又朴实的感情。那里一定有你所想看到的,听到的,想到的,甚至是一生也忘不了的。系马庄就是这样一个无时无刻都在牵引着我心灵的地方。

在过去,系马庄是巍山古城北上下关的第一站,也是古城附近最早的马帮贸易集散地之一。古老的马帮之路从这里一直往西,最终连接了起神奇的茶马古道。历史上,一代代系马庄人走马帮、办商号、出国留洋,留下了许多传奇故事。这座人杰地灵的村庄里,至今还留有马帮锅头的故居,更不缺少与马帮文化有关的传说。

系马庄离巍山古城很近,在城乡一体化的今天,甚至不用开车,步行十多分钟就能走到城里。这座村庄的发源始于南来北往的马帮,它曾经是旧时的一个马帮据点,也是一座行旅之人驻足的驿站。以前,驮马走到这里,村里的人会备好茶点小吃,置业开店,谋求营生。

正如每个旅店必然要挂一块招牌以醒客目,系马庄,一座已渐渐沉睡在历史风尘中的村落,宛若巍山的一个历史牌匾。踏进三村五巷,在窄窄的巷陌穿行,随处可见古建筑的影子,即便是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建筑,也处处透着唐代时期南诏文化的韵味。在某处居高俯瞰,沉睡在半山半坝里的普通人家星罗棋布,黛色的田畦包裹着寨子。之中有古典味浓郁的弯弯巷陌,画栋雕梁的古民居,只需看一眼,我首要的感想就是它像一块古老的水墨画屏。村庄无声地显露出它传统和现代的特色,以至它那极有个性的小巧体态,像一只穿越风雨尘世的蝴蝶,静静地酣睡在古城傍山近水的一隅。

系马庄也是巍山城郊人家最密集的村落之一。从总体上看,村子的布局及民宅的建筑风格都具有浓郁的文化特色。民居环山而建,从东到西渐次遞升绵延,村前坝子开阔,大道通衢,一派和谐的田园牧歌风光。

其实,系马庄真正让我为之心动的,不仅仅是它雅致祥和的古韵,更多的,是古村散发出的无处不在的浓浓乡愁。每次到那里,我总会一个人行走村庄,让灵魂和躯体在静谧的氛围里游荡。那种经历了尘世洗礼的博大、独特的人文景观,一份最富感染力的内在气质,已经把我的全部身心严严实实包裹。一不小心,乡愁和情思已被它牢牢拴住。

历史上的系马庄,繁华喧闹的市侩景象曾名噪一时,在茶马古道繁华一时的岁月里,村子也一度成为巍山最鼎盛的驿站。村子至今还保存着青石板铺就的巷道。一条条巷子由东向西把人家一分为二。千百年来,这一条条通往外面世界的小巷上,到底走过了多少南来北往的马队,运出了多少茶叶、药材、乡风民俗,又带回了多少布匹、丝帛、异国文化,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只有这座无言的村庄,在风雨沧桑中记述着一个又一个过往,留下了商人、官仕、文人墨客的心声和印迹,使村落成为茶马古道上一颗历史明珠。

今天的系马庄,延续了过去古道商旅往来、商号林立的特色。即使是巷道阡陌间纵横交织的人家,其民居建筑,仍然保留着“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独特风格,还融合了青砖绿树的江南韵味,大大小小的古民居,无一不透出浓厚的文化烙印。就是在这种文风传习的氛围中,系马庄自古民风淳朴,人文鼎盛,先后走出了数量可观的文人名士。这份文脉传承的荣耀,让人羡慕让人感慨。

系马庄的老街是一条让人享受的街,系马庄的人是一群会享受生活的人。生活在一条岁月更迭的时间长河里,他们学会了吸收外部文化,但绝不轻易丢掉自身独有的文化风格。所以,即便千百年过去,散居在世界各地的一代代系马庄人还坚守和传承着自己特有的文化,铭记着别人无法复制的乡愁。

作为巍山茶马古道上的一座重镇,百年繁华就像这座村庄不经意间做过的一个好梦。醒来,还沉湎于其中。几年前我曾在系马庄里遇到过一个垂暮的赶马匠,他每天都会在巷道口守望着南来北往的行人。这也许是村里最后一位赶马人。守望村庄,怀想曾经打马上路的岁月,已然成了他一生最后时光里必不可少的事情。

如今,古道上马蹄窝里残留的音韵已渐渐弥散消失,在流动的时光里,所有的沧桑过往都沉淀为一幅古朴幽然的画卷,幻化成一首古老的歌。“古道西风瘦马”远去了,大马帮的故事与“走夷方”的传说远去了。这座历经沧桑的风雨古村,正滋生出全新的生命活力,谱写着开放进步的注脚。因此,在系马庄这样一座古老的村庄里,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能做的,就是把巍山的文化韵味融进自己的内心,细细地感受,慢慢地怀想。剩下的事情,就看你是否愿意守住这份古朴,守住这份乡愁。

一座城池的韵味

巍山这座城,从来不缺文化的韵味。早在明代,游历巍山的状元杨慎就在巍宝山的园觉寺里,留下了一副让巍山人引以为傲的对联:“高阁高悬,低阁低悬,僧在画中看画;远峰远刊,近峰近刊,人来山上观山”。即便是身处流放之地,心高气傲的杨升庵,也在巍山淡定从容的豁达中感悟到人生哲理。

巍山的文韵源远流长,既有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代时期南诏文化,也有600多年的古城文化。因所处地理位置特殊的缘故,历史上,巍山曾经是古代大理地区的商旅重镇。多少年来,一代代巍山人在中原文化和少数民族文化的影响下,创造出了有着巍山特色的地域文化。几百年的时光,厚重的人文历史,也把巍山打造成了著名的旅游之乡、文化名城。

也许是因为时间的积淀,才会让巍山变得如此有味道。漫步在古城的老街上,随便撞进眼帘的一口古井、一段白墙,一道木门,乃至一块古色古香的匾牌,背后或许都有一段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这些故事,或让人忍俊不禁,或让人唏嘘不已。

穿街过巷,在青瓦白墙、雕梁花窗间,寻找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和历史故事。行走在干净古老的街巷上,身边的花草正绿,而前方的人家错落有致,在古今的和谐相融中,这座城市的明天更值得期待。如今,尽管现代文明正在改变着这座古老的城市,但是巍山古城原有的功能还未丧失。曾经创造的辉煌历史、沉淀的厚重文化依然被后人追寻。

在青山环抱里,落日映红了拱辰楼下的一砖一瓦,巍山的乡亲们休闲之余,搬个草墩子,坐在巷陌里围聚一团,聊着家长里短,在平凡的生活交流中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巍山,就是用乡愁老家一般存在的情怀,接纳着南来北往的人们。

走在古城上,沿着石板铺就的小道缓缓前行,恍若闯进了600多年前的巍山。古老的木门,黑亮的青石,斑驳的路面,灰色的青瓦,闲坐的游人,哒哒的马蹄,以及古城百年不散的古朴风情,无不张扬着古城原汁原味的文化本色。巍山姑娘的一声“阿哥”叫得人心头暖和,让每一个外来人感到别有一番亲切。即便是穿行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那苍老的街巷也处处洋溢着文化名城的气息。置身巍山古城门口,和肝胆相照的巍山老乡打一声招呼,与漂亮大方的姑娘来一次小巷相遇,和老太太拉拉家长里短。在“温故古玩”看看几百年前的宝贝,在“李萌书屋”读读诗画作品,在台湾阿哥的茶铺里喝一盅香茗,会蓦然惊叹:哦,巍山古城不但处处风清日明,而且处处飘溢着人情道义。在临街的小店,品饮着巍山的磨锅茶,眼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感受着大理文化、民族文化、马帮文化和道教文化传递而来的神韵,一种被文化感化的感触便会油然而生。我在享受着悠闲自得、知足常乐,古城的行人也在享受着悠闲。他们大多买几斤豆粉,吃一顿“土锅”,提一包特产,然后汇入一片集古朴和现代为一体的亮丽的风景。一瞬间,让每一个身在巍山的人感动不已,感怀万千,笑容和快乐也在不知不觉间种入了自己不设防的心田。

巍山古城是古城中的精品。历经千百年的风雨洗礼,直到今天,古城依然烟火不断,市井十足。那些只有在《清明上河图》中才能看到的市井民俗,还在古城的每一个角落上演:老街、老巷、老宅、老铺子、老吃货、老牌坊、老城门、老城楼,以及泡茶铺的、打牌的、闲游的、看热闹的、做小买卖的、打零工的、旅居的……世俗与世人构成了一幅难得一见的,汇聚了巍山古城世象百态和市侩风情的风俗图。在巍山行走,亦动亦静的巍山是古色古香的,在巍山这样可以让心灵放松下来的地方,大可让被历史文化淘洗过的空气来清理一下久居闹市的繁杂与疲惫;也可以用古城闲适淡定的自然韵味浣洗一下被红尘污染的心灵。

对于每一个客居巍山的人来说,巍山就是一部古老的史书,触目的尽是乡愁,咀嚼的全是文化。不是吗?巍山的民居,古朴得凝重,庄重得典雅。那阡陌纵横的小巷间,处处鹤立着飞檐翘壁、雕梁画栋的府第和人家。让人一抬头,就能看出这座风雨古城悠久独特的历史文化特色。上千户人家如出一辙,家家透出浓浓的文化气息。走马转阁的巷道,马帮锅头的故居、鸟鸣花香的小家屋檐……作为一座活着的古城,巍山处处渗透着沧海桑田变幻中被时光提炼出的绝色,传扬着历史文化朝夕积淀的人文绝唱。正是这份由文化打造出来的韵味和氛围,让走进巍山的人内心再添了一份暖暖新意。

除了乡愁韵味,巍山古城还充满了历史文化的色彩。元封二年,巍山土城初建。明洪武二十三年,随着大批明军的到来,巍山设卫屯田,将土城扩建,雄伟的城池形如方印,拔地而起。唐代南诏时期,巍山设蒙舍镇和开南县。元初改蒙舍千户所,明朝时改为府,清代则改为蒙化直隶厅。到了抗战时期,从巍山经过的茶马古道,成为国际救援中国的一条生命支线。如今,行走在延伸远方的马帮古道上,历史记忆就会从心底慢慢浮上来。半个多世纪之后,马帮驮队川流不息的铃声似乎依旧清清脆脆,飘溢在巍山大地上的茶香依旧悠悠远远。时光没有因为流逝太快而忘却了巍山,从唐代南诏历史到地方小吃,从马帮文化到民间世俗,从红河源头到“鸟道雄关”……在巍山感受文化的韵味,宛如享受一壶上好的香茗,品味之后,仍回甘着乡愁。

600多年,这样的历史对于中国乃至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古城而言算不上多么厚重甚或古老。但是也正因为有了当地人对古老历史文化的坚守,才得以保留了我们眼前这些深厚浓郁的历史与文化。今天的我们,也只有走进这样古老的建筑,才会慨叹古老的建筑真的可以将历史和时间留住。因为,在那沉积了数百年乃至数千年的历史沧桑之上,能作为历史文化符号流传给后人的,除了蒙尘的黄卷外,就是这自然本真的古老城池。

几百年来,有容乃大一直是古城巍山存世的特色,所以它从不拒绝每一个外来的人。而一部时光的书签,不经意中就记录了巍山的前生后世。文化的韵味与乡愁的韵味宛如一面穿越历史时空的铜镜,反射出巍山的宁静,街巷的自然,以及一座古城的活态。不是吗?假若有一天,你也到了这里,一定要带着一份释然的心情行走古城。假若有那么一瞬间,你蓦然间感觉走进了一道清澈的时光之门,又如恍惚中步入了一片旧时的月色,那一定是巍山古时的月光穿越了古今,正倾泻在你身上。

那一刻,你夹杂在无数慕名而来的行人中,在这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驻足、养心、修行,甚至流下了感动的热泪,最后說出了对它专一的挚爱;那一刻,请相信它是知道的。而你和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深爱巍山的一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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