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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6-24董逸霏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3年6期
关键词:小周织毛衣老太太

林恪儒刚进门,就对妻子秦音说了句什么,她忙着炒菜没有听清也没问,吃饭时才问他进门时说的什么。

林恪儒说:“听说一楼今天搬来一位孤寡老人,明天我们要不要去打个招呼?”林恪儒见妻子不理他,就知道缘由,便露出尴尬的笑容。

秦音说:“你这么喜欢和老头老太交朋友,怎么不给你们董事长的父母问寒问暖呢?”

“给董事长父母嘘寒问暖的大有人在,哪轮到我这个十八线的小喽啰。”

“你也知道自己是十八线的小喽啰?你看看你,一张椅子一坐就是十来年,再这样下去铁椅子都能被你坐出坑来。”

晚饭后,林恪儒到厨房去接电话。秦音把电视声音调小了些,侧过身子想要听一听电话里说的啥,无奈厨房离客厅太远而没有听清楚,直到戴上眼罩躺在床上想睡个安稳觉,他还在厨房打电话。

半个小时后,林恪儒摸黑进来,悄悄躺下。林恪儒翻了个身,转向了她这一边,轻声问:“睡了吗?你知道楼下新搬来的老太太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刚才办公室的小周打电话告诉我,说是张主任的母亲搬到咱楼下了。”

秦音猛地睁大眼睛,刚想转过身又提醒自己要沉住气,不要听风就是雨。问林恪儒:“你能肯定楼下的老太太就是张主任的母亲?你又没见过人家,小周说是你就信?”

“张主任这几天出差.他老婆孩子又不在深圳。小周跟我说张主任他妈搬家的事就是他一手操办的,能不信吗?”

听丈夫这样说,转身对他说:“那你可得赶快准备点东西,明天就去打个招呼。如果有必要的话,我就和你一起去。”

他俩躺在床上,开始商量给张主任的妈妈准备点什么东西合适,思来想去,最终觉得买保健品和一款按摩仪。秦音躺下后,一种隐秘的快乐盘旋在心头,今天她那不求上进的窝囊“大儒”似乎终于开窍了,结果不敢说如何,但只要他能有这个意识就好,只要他平日多帮老太太担待点事,给老太太留下好印象,说不定明年晋升的名单上就会有丈夫的名字。

下午下班,秦音拿到按摩仪就给丈夫打电话,叫他拿着保健品先到楼下,等她回来一齐给老太太送去。

夫妻俩把东西放在老太太家门口,秦音顺手敲了几下门。

老太太隔着防盗门问:“你们是送牛奶的吗?”

秦音拎起地上的东西,笑着说:“阿姨,我丈夫是您儿子的同事,正好住您楼上,特地来看看您,先认识一下,今后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说一声就行。”

老太太“噢”了一声,打开防盗门将他们迎到屋里。

老太太准备接水的时候,秦音见状悄悄掐了一下林恪儒,他立刻拦下老太太,自己去接水。等林恪儒接水回来,她俩已经聊得热乎了。

秦音问:“阿姨,您今年高寿?”

老太太说:“再过俩月就八十啦。”

“您这么大岁数张主任放心您一个人住这,说明您身体很硬朗呢。”

老太太听到“张主任”略有迟疑地问:“主任?你说小文在部队当主任了?”

秦音和林恪儒飞快地交换一下眼神,林恪儒轻轻摇头,秦音指着桌上他们带来的那堆东西说:“阿姨,这是我和小林的一点心意,也是为了祝贺您乔迁之喜,您按说明书使用。我和小林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从老太太家出来,秦音问林恪儒:“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吧,昨天小周说得很明确,就是咱们这个小区。上午我特意打电话问物业,他们说这周搬来的就只有我家楼下这个老太太,没别人了,不是她还有谁?”

秦音说:“你再打电话给小周,再确认一下吧。”

林恪儒想了想说:“不好吧。我昨天想过被人家知道咱这样巴结领导总不太好,所以就没说咱们住在这里,现在又怎么好意思问呢?”

秦音想想,说:“也是的。要不你给张主任打个电话问问?”

“张主任出差呢,我哪能随便打扰领导。等张主任回来我找机会顺便提一句。”

林恪儒每天都去老太太家,每次不是捎上一袋子水果,就是将家里存着的什么土特产带上。老太太跟他熟络后让林恪儒叫她张奶奶。张奶奶主动要林恪儒带她去马路对面的深圳大学转转。过马路的时候,他一只手搀着张奶奶,另一只手举在空中示意车辆注意。这情景被小区的老头老太看见了,都以为林恪儒把自己的母亲或岳母接过来了,后来他们问林恪儒,这才晓得张奶奶是他朋友的母亲,正好搬到他家楼下住,朋友出差就托他帮忙照顾照顾。于是小区的人们都夸林恪儒这人不错,亲儿子也不过如此。

周末这天,下着小雨,有些湿冷。林恪儒无意中听张奶奶说过,来到南方后才晓得这边的屋子没有供热,冬天反而感觉比北方更冷。夫妻俩一商量.就把家里的电热暖器给张奶奶送去。二人进来后,张奶奶正在织毛衣,毛线在手中上下翻飞,熟练得像个小姑娘。林恪儒把带来的电热器接上电源,把排热方向对着张奶奶坐着的位置。秦音坐到张奶奶身边,她看着张奶奶织毛衣的时候忽然想到母亲,就对张奶奶说:“张奶奶,您织的毛衣真好看。”

张奶奶抬起头,眼里忽然迸发出光亮,说:“我是织给小文的。他在北疆那边当兵。天气冷了我要赶快给他织几件新毛衣。”说完,张奶奶指着毛线团对秦音说:“这是他最喜欢的蓝色,小文可喜欢穿我织的毛衣了,从小穿到大都穿不厌。他给我写信说战友都夸他的毛衣漂亮又暖和。我高兴啊!”

秦音不知道怎样接话了。因为她已经跟林恪儒确认过,他们单位的张主任没有当兵的经历,就算当过兵,张主任现在也不在北疆那边。她估计是张奶奶有点糊涂了吧。

这时候,林恪儒接过话头说:“张奶奶,您手艺一年比一年好,估计小文收到毛衣更开心了!”

张奶奶笑得更加灿烂,她突然放下手中的活儿,将一只手搭在秦音的手上。秦音被这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但她感到张奶奶的手不像母亲的手那么粗糙,而是柔軟的,不知不觉地把另一只手搭在张奶奶的手背上。张奶奶说:“小姑娘,我教你织毛衣可好?学会了就能给自己和家里人织毛衣了。”

秦音点头答应了,当张奶奶的面就在网上下单买毛线。

毛线一到手,他们俩就到张奶奶家,让张奶奶教她织毛衣。张奶奶见秦音学织毛衣学得快,就说:“小姑娘真聪明,学得真快,我那时候是坐月子学织毛衣的,很长时间才学会。”

秦音说:“我哪里聪明啊,都是奶奶教得好。”说完两人一齐笑起来。林恪儒发觉秦音原有的那种与人套近乎的刻意感完全消失,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张奶奶是母女呢。

回到家,秦音才说出心中的疑问,她越来越感觉张奶奶可能不是老公单位张主任的母亲。林恪儒略微紧张一下,说自己已经问过张主任了,张奶奶有轻微的老年痴呆症。张主任还有一个弟弟张文,在新疆那边的部队上工作,不过前几年已经回来了。可张奶奶总把他们弟兄俩当作一个人,老太太到现在还以为她儿子在部队呢。不过,好在她已经记住咱俩了,到时候肯定会对张主任说起我们俩的。毕竟是善意的谎言,林恪儒说完就观察老婆的反应,发觉秦音怔怔地似乎没有听进去他的话,直到林恪儒叫她时,才如梦初醒似的“噢”了一声。

秦音除了跟张奶奶学织毛衣外,还教她用手机。她问张奶奶:“您会汉语拼音吗?”

张奶奶说:“会,但好多年不用了,已经不熟练。”

秦音就把她的手机输入法换成手写,教她在屏幕上把自己想要写的字写出来。张奶奶戴上老花镜,在手机上认真地写了起来。写完后,张奶奶问秦音,是不是点击右下角的“发送”就可以了。秦音看看,点头说是,但又发现这条长长的短信后面缀着一串“发送失败”,说明张奶奶已经尝试多次了。她将手机拿过来,自己也试了几次,还是如此。她想到可能是号码原因,于是翻看张奶奶手机通讯录,惊诧地发现里面只有她和林恪儒、居委会以及一些紧急救援电话,根本没有张主任和他弟弟张文的联系方式。秦音叫来林恪儒,叫他提供他们主任张武的电话号码,好让张奶奶发出这条短信,但林恪儒却说自己手机忘在楼上了。张奶奶见状说没关系,我明天再发也行,快到午饭时间了,你俩就先回去吧,也谢谢你们小夫妻俩对我一个老太太这么上心。

秦音本想盘问林恪儒,但想到他一如既往坚决的态度,便知道自己就算再问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林恪儒急匆匆地进厨房做饭了,秦音在客厅里坐着,忽然想起要与母亲通电话。拨通之后,里面传出母亲熟悉又疏远的声音,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用略微生硬的语气唠唠家常。照例,她母亲还是关心她生孩子的事。秦音有苦说不出,刚开始他们不敢要孩子,她是私人企业做业务的,一旦怀孕恐怕要丢一些业务,业绩考核肯定跟不上,说不定还会丢了这份工作。丈夫林恪儒单位名称虽然好听但收入不高,买房子月供就落在她业务提成上。他们俩商量等房子按揭还个差不多再要孩子,等想要孩子的时候偏偏怀不上,这些话怎么能跟母亲说清楚呢。母亲说你俩今年要是回家过年的话,我和你爸过两天就去市场买东西,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鸡蛋饺子和牛骨头汤嘛,等你们回来过年,我天天做给你吃。母亲的声音在秦音耳中模糊起来,泪水早已在她眼眶中打转。

一天,秦音在上班的路上突然想起丈夫单位的小周,之前见过一面,还互相保留过号码,关于张奶奶的事打个电话过去问清楚不就行了?

小周有些疑惑地问:“是林哥家的……嫂子吗?”

秦音说:“是,小周你好。”秦音单刀直入,“我想问你件事。就是你们张主任的妈妈是不是搬到我们家楼下住了?”

“嫂子,真是不好意思,林哥没同你讲吗?我之前是同他说张主任的母亲搬到你们小区了,但是第二天我就发现是我搞错了。张主任母亲搬去的那个小区叫‘璞悦山,就在你们家小区‘紫悦山的对面,只差一个字,所以就搞错了。我已经同林哥讲了呀,他没对你说吗?”

秦音对小周说:“说了,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呢,谢谢小周。”

秦音盘算着到家怎么拿丈夫兴师问罪,又忽然发觉自己并没有愤怒,相反还有一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在小区门口,秦音遇见居委会的李阿姨,李阿姨见到秦音就说:“小秦,今天又看到你先生领着你们楼下那个张奶奶出门散步了,我看你先生对她的态度赶得上亲妈了。”

对方明明是夸奖她丈夫,可秦音听起来却不舒服。她本想打个哈哈后就此结束,没想到李阿姨又说:“唉,不过张奶奶也确实可怜。老公孩子都没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怪可怜的,幸亏有你们夫妻照顾。”

秦音心头一震,就问:“李阿姨,你说那个张奶奶她孩子没了?”

李阿姨奇怪地瞟了秦音一眼说:“对啊,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先生同你讲了呢。”

秦音不说话,看着李阿姨,等着她细说。

李阿姨说:“这张奶奶原是太原一家大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她丈夫是脑外科主任,二人都是大知识分子呢。当年她唯一的儿子考到深圳大学计算机专业,毕业那年赶上部队招收大学生,他主动报名去参军,最后去了新疆当兵。听说在部队发展不错,谁知在一次抢险救灾中为保护群众不幸牺牲,张奶奶就因为这事这儿出了问题。”李阿姨说着还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这样啊!”秦音说,“她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吗?”

李阿姨说:“哪里有,要是再有一个就好了。”

联系上午小周在电话里说的,她似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她此刻并没有怪罪丈夫,相反好像还理解林恪儒的做法了。

“但她这病也不严重。”居委会李阿姨仿佛在安慰秦音说,“一阵儿一阵儿的。发作的时候就抱着她儿子的照片哭,能哭一晚上。正常的时候家务活儿啥的样样都能做,到底是拿手术刀的教授,手脚麻利着呢。或许她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儿子走了的事实,每年都给儿子织毛衣,然后按原来的地址寄到部队。部队也不忍心退回来,只能收着,据说他儿子原来的雷达站现在每个人都穿张奶奶亲手编织的毛衣,他们站的人不管多大年龄,都喊张奶奶‘妈妈。”

秦音强忍着眼泪,问李阿姨:“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阿姨说:“张奶奶是我们社区的重点优抚对象啊!她儿子是烈士嘛,又是从我们这个街道参军的烈士,我们能不了解吗?去年她丈夫也去世了,老太太在清醒的时候做出决定,来她儿子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生活。她儿子张文当年就在马路对面的深圳大学上学,你没见你家先生林恪儒经常搀扶张奶奶去深圳大学吗?我们都看见了,真比亲儿子还亲呢。我们街道办准备评你们家为‘五好家庭。”

林恪儒正对着一桌子菜发呆,忽然听见门开的声音,他急忙站起来,两手局促地搓着。今天小周告诉他,秦音打来电话问张奶奶这件事,以为只是单纯地问问,于是就和盘托出。林恪儒知道这件事就这样露馅了。当初他从居委会那了解张奶奶的情况后就想直接告诉秦音,但以妻子的个性肯定会对他发一顿脾气,然后让他对这件事撒手不管,后来他看到秦音同张奶奶相处不错,就想着等她们慢慢建立起感情再找秦音坦白。林恪儒还想到时候就算秦音对他发脾气,嘲讽他是乐山大佛,他也一定要同她据理力争,因为自己是否提升的事在一位烈士母亲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没想到,秦音将衣服挂好后,像是什么事情都沒发生一样。

一直到吃过饭,林恪儒终于憋不住了,他问秦音:“你……都知道了?”

秦音“嗯”了一声,将碗筷收拾好拿到厨房去洗刷,突然又探出半个脑袋对林恪儒说:“明天记得多买点梨子和草莓,如果门口有卖花的,再去买几枝来。”

林恪儒有些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叫我买你最喜欢吃的苹果?”

秦音白了林恪儒一眼:“是给我吃的吗?是让你明天带给张奶奶吃,还有那些花也是带给她的。”

这以后,不仅林恪儒像张奶奶的“儿子”,秦音更像张奶奶的“女儿”,并且她们“母女”之间的话更多,话题更远。二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张奶奶问秦音,他们这么大年纪为什么不要一个孩子?秦音矜持了一下,把事情的经过跟张奶奶说了一番。

张奶奶问秦音:“去医院检查了吗?”

秦音说:“去检查了,但仍然不见动静。”

张奶奶说:“巧了,或许我能帮你,但你一定要听话……”

秦音害羞地点着头。

半年后,秦音在张奶奶的精心调理下果然怀孕了,一年后,秦音生了个大胖小子。林恪儒与秦音商定:这孩子是张奶奶送给咱们的,为了报答张奶奶,咱们给儿子取名林文,乳名小文,小文就是张奶奶的亲孙子。

说来也算奇迹,张奶奶自从有了孙子,再也不犯糊涂了,完全变成之前的张教授了。

作者简介:董逸霏,女,2004年生于太原,现为广州航海学院一年级学生。本文系作者的处女作。

原载《红豆》2023年第4期

责任编辑:黄艳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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