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成友

女儿出生的时候是2001年，那时候，全民重视家教，“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的呼声日隆。眼见着同事、邻居带着孩子参加书法班、钢琴班、舞蹈班……我们也急过，也盲动过。

当时，我们生活在东北的一个小镇，镇上文化资源奇缺。那些被家长们趋之若鹜的各种补习班大多开在县城，从小镇到县城，坐大巴车也要两三个小时。到了那儿，一问价格，吓了一跳，每节课的费用最低也得一百元。我和妻子都是老师，每月工资加起来也不到一千块。无奈囊中羞涩，只得悻悻而归。

我们只能带孩子读书，这是我们自己能做的事。

我和妻子给女儿买了一些叫做《小手撕不破》的书，都是硬壳的，一个个简单的小故事读来饶有趣味。女儿张开胖乎乎的小手不停地摆弄着，她对书有天然的喜爱。我捧起这些五颜六色的小书，津津有味地读给女儿听，女儿盯着那些图案，认真听着我生动有趣的朗读。有时，她还会用晶莹闪亮的大眼睛望望我。我想，她一定惊异于语言的美妙，也惊异于我们之间奇妙的交流方式。就这样，每次睡前，她总要听上几个故事才能安然入睡，我想，在她的梦里，一定有许多童话的小精灵相伴，那梦也是香甜的。

女儿三岁的时候，更加喜欢书了，不但缠着我给她讲，还喜欢让我陪她演。有本书上有小红羊和小黄羊的故事，每次读这本书，女儿就兴奋地喊起来：“演故事，演故事！”于是我们就拿来了道具——一把笤帚，当成桥放在中间。我俩分别扮演小黄羊和小红羊，一边喊着“让我先过，让我先过”，一边头抵着头，顶起架来，直到“咕咚”一声掉进“河”里，我们笑着滚到了一起。

每当我和妻子忙着备课的时候，女儿不哭也不闹，学着我们翻书。我们翻的是课本，她翻的是那一堆小儿书，偶尔蹦出一连串的对话，别提多有趣了。我们这才意识到，她已经开始自己识字了！

快乐的日子伴随着书香流淌。

2005年来深圳时，女儿四岁了，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总是流露出对书籍的渴望。那时候我在黄田小学代课，学校图书馆的藏书相对于我们家而言算很丰富了。女儿如获至宝，每天缠着我们给她读故事，有一个《老鼠偷油》的故事，她特别喜欢，由于读的遍数多，她自己已经能讲出来了。有一次，她主动要求给我们讲故事，只见她一本正经地换上了干净的小裙子，站到了电视机前面，再仔细一看，她拿的书竟然是反的。她的眼睛一会儿盯着书，一会儿看我们，还时不时加个手势，讲的跟书上的内容丝毫不差，我俩简直惊呆了，原来，这个故事她已经全盘背下来了。

后来，我觉得女儿长大了，应该接触一些古典文化了。于是开始慢慢渗透一些古典诗词。有一次，我给她朗诵杜甫的《月夜》：“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情到深处，我自己泪水盈眶，声音哽咽，大概是我的情绪感染了她，她也泪水盈盈，这首诗她很快就背下来了。

2007年，女儿上小学了，学校图书馆的书已经读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开始拓宽读书渠道。最开始是网购，那时候购买的大多是整套的儿童读物，秦文君、汤素兰、沈石溪、辫子姐姐、曹文轩、杨红樱、外国大奖小说系列……几年下来，我的书柜藏书有了两三千册之多。这里既有女儿爱读的儿童读物，也有我和妻子爱读的诗歌、小说、散文等纯文学类书籍，还有教育类文集，杂志、报纸也积攒了不少。我们还在宝安图书馆办了借书证，从此阅读的空间更大了，图书馆浩如烟海的书籍成了我们一家人宝贵的精神食粮，我们几乎每周必去图书馆，否则就觉得生活缺少了什么。

每天晚上，女儿写完作业，洗漱完毕，最先想到的就是读书。我们各自捧读心爱的书籍，完全沉浸在忘我的境界里，世界变得静寂无比，有种说不出的幸福萦绕在我们心间。

我们的卧室、客厅、沙发、茶几、床上、窗台上……到处是书，随手可取，随处可阅，因此我们戏称自己的书房是“三乱”书房，自嘲拟联云：“卧室客厅洗手间处处皆书房，桌面椅侧窗台边累累可取阅。”

每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必去书城，这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刻。

清晨，迎着轻柔的风，行走在去往书城的榕树下。听阵阵鸟啼，踏一路阳光，带着欢愉步入书城。在沉沉墨香中，找到那家咖啡屋，点一杯香醇浓郁的咖啡，再去寻一本自己喜欢的书，坐定。此刻适合独处，可又不完全是独处，我们彼此都能感受到来自心灵深处的愉悦和满足。时间还早，书城里没什么人，一排排书架静默着，几个工作人员轻轻摆着书。红木格的窗子透着黯淡的灯光，古朴典雅的书柜散发着淡淡的木香，咖啡的香气肆意飘散……竖起耳朵细听，咖啡屋棚顶环绕着一种低徊的音乐，隐秘、清幽，细腻而不黏稠，轻柔而不细碎，像老朋友的絮语，像海浪轻轻的唼喋，低低地徘徊，轻轻地奏鸣，足以穿透肺腑，抵达心灵深处。

书的浓郁芬芳和曲子的轻柔静谧都在你心上洒下轻柔的薄雾，你总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条幽径。这音乐是心境的陪衬，或者说是书香的点缀。书里的文字仿佛化作音符，在心间弥散，化成雨，化成雾，化成甘霖……书的内容在变，似乎那曲子也成了神秘变幻着的魔法师，让你的心随之改变。那些故事，情节，人物，也随之有了灵性。当书里的情节平静时，音乐犹如平静的湖水带给你徜徉的快乐。当情节波澜起伏时，音乐又会变奏出无穷的力量，湖水也会发起狂飙，那曲子便在心里放纵地鸣响：或振奋激荡，或低沉萎靡，或欢快跳跃，或悲壮雄浑，或辽阔无边，或紧张局促……原来，你的心才是音乐的主宰，才是书的主宰。清新的书像溪流，那曲就化作清泉，流进心间；明丽的书像明月，那曲就化作清辉，落在你的桌前；神秘的书像迷雾，那曲就化作雨丝，蒙上你的眼睑；壮阔的书像江河，那曲就化作巨浪，涤荡你的心胸；凄凉的书像秋风，那曲就化作秋雨，冰凉了你的肺腑……没有浮躁，没有喧嚣，有的只是无边的遐想。书香、曲幽、茶韵，恰到好处的组合，在这里氤氲着最幸福的时光。

幸福的日子在弥散的书香里浸泡着，濡染着。女儿的性格中多了许多安静的成分，不急不躁，且总能语出惊人，常常情动辞发、洋洋洒洒。我相信书的滋养已经深深植入了她的生命。

读书的日子似乎过得特别快，一晃八九年就过去了。我在书中汲取营养，闲时阅读、写作，发表了许多诗歌、散文和小说，还有教育随笔和论文，2012年还出版了自己的诗集，2022年加入了广东省作家协会。我们很少看电视，除了听新闻，更多的时候是各自读书、学习、写作。因学习需要，给女儿也买了手机，但她从不迷恋，也不用我们监督，安静读书、自觉学习已然成了她的习惯。

女儿读高中时，学业繁重，仍然酷爱读书，一本《穆斯林的葬礼》一夜之间就读完了。每当捧着自己喜欢的书，她就会神游天外，全然忘我。

一晃，女儿高考了，她填报了一所北方的大学，她说：“北方的大学能让我更安静地读书，研究学问。”在人生的关键时刻，她心里想的仍然是读书。女儿如愿以偿，考进了一所北方的985大学。她读书勤奋，门门功课优秀，专业知识令我们刮目相看，还自学了法语，打算出国留学。她的学识和学力我们已遥不可及，令我们欣喜不已。当初把她领进书籍的大门，今天，终于可以放心地让她自己畅游了。

如今已不再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但在纷繁世界里，永葆一颗智慧之心和宁静之心的秘诀非读书莫属。尤其在深圳这个繁华之都，更需要用阅读去涵养、润泽心灵，这是我们幸福的密码。

人们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我们不指望女儿的长久相伴，但希望她有终身的伴侣，这个伴侣就是书籍。相信带着书籍的力量，她能闯荡更广阔的世界。我们还希望，我们的初心能被女儿以独特的方式倾注到下一代的生命里，且一直延续下去，成为家族的精神基因，永久地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