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剡川笔记两则

2023-04-11高鹏程

文学港 2023年4期
关键词:朱熹

高鹏程

其一

秋日过晦溪兼与朱子书

一条清浅明亮的溪坑,因为一个 “晦”字

而变得意味深长。

据说它的得名源于你的名号。

无法确切考证你和它之间究竟有怎样的渊源。

村民宗谱里的记载语焉不详。

也无法得知,你的名号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晦”字

你生前的时局动荡不安

即使精通河洛之学如你者,也无法看清楚它的走向。

我想起你有关方塘的诗句,而你的时代已经很少活水。

这也许就是你曾瞩目这条溪水的原因,

答案同样晦涩不明。

经历了鹅湖论辩之后

你在晚年洞究渊微,更加专注于理与气的辨识。

命运似乎总是和你开玩笑

在你心机逐渐澄明之际,也恰是

你目力几近失明的时刻。

先生,彼时你的心中是否依旧有一条明亮的晦溪

它也许是你,引以为念的源头活水。

在你之后,时间又过去了很多年

自晦溪而下,九曲剡溪继续着它的流淌。

今天,当我站在架设于它上面的廊桥

再次瞩目于这条因你命名的溪水

它依旧保持着清亮的本色。

它已更名为明溪,但并未失去你带给它的幽微深意

即使再过更多的年份,它蕴涵的隐喻

也不会比任何一条江河更少。

注:明溪,原名晦溪,发源于浙江省绍兴市嵊州市金庭镇彦坑村一带,既是奉化江之源,也是甬江源。明溪之水,从源头至亭下湖水库,迂回宛转,依次经过一曲彦坑、二曲壶潭、三曲明溪、四曲敏坑、五曲石门、六曲葛竹、七曲驻岭、八曲斑竹、九曲大晦,沿途形成了美丽的九曲胜景。明溪村在三曲处,原名汇溪。相传族人有与朱熹交往者,在朱熹去世后为纪念故友而改名为晦溪。

诗外音

东隐人兮何处寻,看来只在白云深。

围棋心事卑商岭,报瓮情怀尚汉阴。

晓日三竿安稳睡,春风两屐短长吟。

红尘世路休相问,管取陶风酒独斟。

文章开头列出的这首七律,笔者问遍百度,都不曾查出题目。事实上也不大可能找到。这不是见诸典籍的一首诗。如果不先说明这首诗的作者,多数人想必和我一样,会认为这应该是一首唐诗。抒写诗中的那位 “东隐人”的隐逸之风。诗风整体上确实更接近唐诗,唐人重韵,宋诗尚理。这首明显偏于前者。诗写得并不难懂,唯一的难点在于隐含诗中的四个典故。一个是白云先生王子乔的金庭隐事,一个是商山四皓的围棋心事,一个是汉阴丈人的抱瓮情怀,还有一个,就是陶潜隐居饮酒赋诗的故事。

这四个典故中的围棋心事和陶风斟酒,稍有文学常识的读者应该都有所了解,兹不赘述。有关金庭隐事和抱瓮情怀,简介如下:

王子乔是周灵王的太子,本名晋,世称王子晋。相传周灵王生太子于诸侯国晋,故以晋命名。太子晋聪敏早慧,十五岁参与朝政,提出以聚土、疏川、障泽、陂塘之法治理国都洛阳的水患。但在某些问题上与父王意见相左,年少气盛的太子晋,竟以先祖厉王阻塞言路之过,当廷直谏,激怒灵王,被逐出宫廷。在桐柏山金庭洞天隐居修炼,号白云先生,后羽化登仙。金庭晋人仰晋,皆称王子晋,王姓由此而起,故崇敬冠以王姓。在中国,由姬姓改为王氏这一派,以王子晋为创始祖,王羲之就是他的第三十四代孙。

据 《庄子·天地》载: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 ‘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印(仰) 而视之曰: ‘奈何?’曰: ‘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 ‘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 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子贡去南方楚国游历,见一老丈挖地道入井,抱瓮打水浇田,子贡劝他使用桔槔,可以提高效率,老丈却说,使用机械,必定行事图巧,会使心思也变得巧诈,失去纯白无瑕的本心,无法求取真道,因此不用它。后以此典指保持纯朴的本心,不追求变诈机巧; 也以 “汉阴机”等指巧诈的用心。

读完全诗,了解这四个典故之后,读者应该明白这首诗的题旨是借东隐人以及商山四皓、陶潜等一些隐士的自在生活表达自己向往林泉之意。其语言自然清新,如山风拂面,颇得唐人风韵。

但这首诗的确不是一首唐诗,而是一首宋诗,它的作者据说是大名鼎鼎的南宋理学宗师,大儒朱熹。其诗与事出自宁波奉化的一部单氏宗谱。据说是朱熹提举浙东时应好友单钦邀请前往单氏居住地寻访故人时所作。

抛开宗谱中所记之事暂不提。但就此诗而论,还真有可能。这首诗表面上似乎是即景成句随意抒写,看上去自然晓畅了无深意。但事实上却含蓄蕴藉,义理幽微。除了前面提到的四则典故,其余诗句用语也颇讲究。几乎无一句无来处。比如 “晓日三竿”一句,出自 “红杏尚书”宋祁的 《将东归留别杨宗礼十韵》(中有: “晓色三竿日,离歌十里亭”句)以及苏轼的 《题潭州徐氏春晖亭》 (中有 “曈曈晓日上三竿,客向东风竞倚栏”句),而红尘世路一句出自宋释居静的 《住东岩》 (中有“红尘世路有多端,米面仓储无颗粒”句)。春风两屐句则出于宋刘子翚 《送暐侍者之湖南》一诗 (中有 “春动闽山迎两屐,夜凉楚月趁孤舟”句)。

整首诗既多方引用、用典,又自然晓畅,非大家不能为。且所引之句多为朱熹同代稍早时期的诗人之句,最重要的是,刘子翚恰恰也是朱熹早年的授业恩师。所以,此诗归于朱熹名下,也应该是可信的。

如果再仔细琢磨,你会发现,诗里面选取的一些人物典故大都是因对时政的失望而选择退隐,所以其中也自然暗含了作者自身对于时政的失望,以及在江湖和庙堂之间徘徊踟蹰的犹疑心态。比如春风两屐,原本是谢灵运设计的一种山行木屐,上山时可把前齿卸下置于后部,下山时则相反,这样就能保持身体重心平衡。用来喻指作者在庙堂与江湖之间的心态平衡,非常妥帖而不露斧凿。

朱熹创立了体系庞大的理学体系,后世尊为一代宗师。其诗文作品也多有名篇遗世。但遍查资料,有关这首诗的成诗年代,写作背景都不见记述。一代大儒究竟是什么时候写下了这样一首诗?为什么竟然没有题目?带着这个疑问,我走进了奉化溪口明溪村,一个隐藏于四明山深处的古老村落。

驱车出市区,沿弥勒大道往溪口方向,一路向西,过溪口后拐入国道,沿着亭下湖岸渐入山腹。四月的山间景致,一切都是新的。各种绿色层层堆叠,各种颜色随意点染,间或鸟鸣水声,泠然有声。不觉已入山腹深处。

春山如黛。沿途大大小小的村庄点缀其中,如同隐藏在眉峰内的美人痣。而明溪村大约是藏得最深的一颗。车子不知兜兜转转多少弯,总算开到了明溪村的村口。清澈见底的溪流上架设着一座廊桥,杉木的倚廊颜色已经发黑,很明显,已经很有些年份了。一打听,是明清间的遗筑。

而明溪村的历史则更久。珍藏于村民会所内的单氏宗谱有如下记载:单氏本姬姓,自周成王封少子臻于单邑 (今河南省孟津县东南),厥后单氏受姓之祖。至六代世孙名子雅,字熙,祖居山东,进士及第,任会稽太守,占籍东阳。传至第八代世孙谱名元晟,字延晟,由东阳迁居奉化晦亭下,为奉化单氏鼻祖。

发源于绍兴市嵊州市北漳镇彦坑村一带的彦坑溪,与考坑会合后,流经宁波市奉化区溪口镇壶潭村,蜿蜒而下两公里,就到了现在的明溪村。溪水上游先后流经一曲彦坑和二曲壶潭,与南来的白坑溪相汇于三曲明溪,两溪相汇,古时因此而名汇溪,村以溪名,古称汇溪村。因当地方言汇、渭同音,有时候也写作渭水。

宋时,延晟长子邦彦在晦亭下游历至渭水,见此地重峦叠嶂,水源绵延,遂从晦亭下移居渭水,传至第七世孙单钦,开修单氏族谱之先河。单钦与理学大家朱熹交好,致仕回乡后,朱熹曾两次前来渭水访见单钦并赠诗一首,即文中开头所引之诗。朱熹辞世后,单钦为纪念好友,遂将渭水更名为晦溪。2004年,奉化调整行政村建制,又把晦溪改名为明溪,从此晦溪成了历史的记忆。

相对一个家族的辗转迁徙和一座村庄的兴衰更迭,我更感兴趣的是眼前这条溪坑和一位文化巨子之间的机缘邂逅。根据单氏族谱记载,以及奉化当地的一些地方史料,大都认为朱熹与奉化及晦溪的渊源瓜葛大约出现于乾道年间 (1165-1173年)。朱熹到奉化讲学期间,受老友单钦相邀,不辞旅途劳顿,到单钦所在的汇溪村游访。此诗应该正是写于这一时段。

笔者遍查朱熹生平活动年表,未尝有一句有关他来过奉化的记载。但吊诡的是,奉化确实有多个与朱熹相关的历史遗留点。比如奉化中学的前身龙津书院,据载就是朱熹来奉化讲学时登船点。如果朱熹确实于乾道年间来奉,那笔者推测最有可能的时间节点应该是乾道元年 (1165年)他36岁之时。是年二月,朱熹从崇安赴临安,召赴临安供武学博士,四月入都。也许途经奉化稍稍逗留。但是根据单氏族谱记载的当事人的年龄推测,又似乎并无可能。

据单氏族谱记载,朱熹在奉化的好友名叫单钦。单钦其人名不见经传,但其有一子名单庚金,历史上确有其人,出生于1237年。即便单钦是老来得子,假定是七十岁生子,单钦应该是1167年出生。而朱熹是1130年出生,与单钦差距有37年。而乾道年间,朱熹正值四十岁左右的壮年,单钦还只是几岁黄口小儿,如何成为忘年交?所以,朱熹即使在奉化确有单姓好友,也不可能是单钦。所以根据笔者推断,如果单氏宗谱所记确有其事,也当是单氏宗族的其他人物。

但从目前所见史料推测,朱熹应该来过奉化。南宋嘉定四年,奉化县令冯多福为纪念朱熹到奉化讲学之功,在朱熹泊舟处之北始建龙津书院,又名龙津馆。嘉定四年即公元1211年,距朱熹去世仅十余年,所记之事当可信。

如果朱熹的确来过奉化,那么根据朱熹年谱推敲,其来奉时间最大的可能应是淳熙年间。南宋淳熙八年 (1181年)八月,浙东饥荒,朱熹由宰相王淮推荐任提举两浙东平常盐公事;到职后,微服察访,调查时弊及贪官污吏的劣迹;后革除陋习,弹劾了一批贪官以及大户豪门, “皇上称其政绩大有可观”。

朱熹在浙江活动时间仅有九个月,忙于政务,虽不曾有重大复兴或创办书院之举,但他与浙江书院交往十分密切。他不仅直接在当地一些书院讲学,而且常因访友、问学、论道而成为各地书院、讲舍、读书堂、精舍、道院之常客。朱熹在浙东施政讲学,不仅使理学得到弘扬,而且还发展了一批门徒,促进了浙东书院的兴建。有关朱熹这段时期的事略,浙东余姚等地的地方史志多有记述。朱熹年谱中虽无明确记载到过奉化,但当地书院多存,朱熹于这段时间来奉访学,也在情理之中。

如果一代大儒与奉化乃至晦溪单氏确有瓜葛,那么应该正是这一时期。只不过他所访之人是否就是单钦,则需要打一个问号。

我们现在可以想象一下彼时的情景:朱熹来到汇溪村,被这里依山傍水的自然景致与人文风情深深吸引,对单氏好友 “晓日三竿安稳睡,春风两屐短长吟”式的生活状态羡慕至极。离别时,朱熹赠诗给他。诗中的 “东隐人”,喻指的就是这位好友。能看得出,朱熹对他远离尘世纷扰、逍遥山水间、怡然自得的隐居生活由衷羡慕。 “红尘世路休相问”,道出了隐居生活的真谛以及对这种林泉生活状态的向往。

那么另一个问题又随之出现。朱熹一生,秉承儒家遗训,积极入世。为什么又对好友的这种寄情山水怡然自得的隐逸生活心生欣羡,以致寄于诗文?

这需要从朱熹一生的经历运势说起。但首先,还是让我们回头再看看这首诗。

其实理解这首诗的关键处是在第二句。朱熹连用两个典故:一个是围棋心事,借用传说中商山四皓以围棋坐而论道的故事,强调在崇尚隐逸之趣之余不忘心忧天下。二是汉阴抱瓮汲水浇田指点,崇尚的是不加机巧的自然之道。朱熹用在这里,一方面是赞许好友的隐逸生活,另外一方面,也在隐约强调其施政为学不屑于取巧。而朱熹的这种观念,也和他自身一段时间的经历相关。

朱熹一生的字号不断变换,元晦、仲晦、晦庵、晦翁,改来改去,但始终都有一个“晦”字。

晦,取意于木晦于根而旺,寓韬晦之意。所谓 “《春秋》之称,微而显,志而晦”。取义理深微,隐晦含蓄之意。细考朱熹这些名号的来历,揣摩其后面的相关事由,也就能约略把握朱熹此诗的意味。

乾道年间的朱熹,正值人生壮年,然已以老夫自称。一个明显的界限是乾道五年 (1169年)九月其母去世,朱熹还乡守孝。葬母于距潭溪百余里的建阳崇泰里后山天湖之阳的寒泉坞。为便于往返守墓,在建阳西北芦山峰巅之云谷构建草堂三间,匾曰 “晦庵”。自此以“晦庵”自号,亦称 “云谷老人”、 “晦翁”。晦庵未成,在寒泉坞建寒泉精舍接纳来学士子,开始了他长达六年的寒泉著述时期。

宋朝淳熙二年 (1175年)正月,吕祖谦从浙江东阳来访朱熹,在寒泉精舍相聚一个半月,编次 《近思录》成,史称 “寒泉之会”。五月,送吕祖谦至信州鹅湖寺 (今鹅湖书院),陆九龄、陆九渊及刘清之皆来会,史称 “鹅湖之会”。鹅湖之会期间,朱熹与陆氏兄弟论辩、讲学达十日之久,但并没有达成双方统一思想的目的,却使他们各自对对方的思想及其分歧有了进一步认识,也促使他们自觉不自觉地对自己的思想进行反省。

直到淳熙九年 (1182年),朱熹52岁时,才将 《大学章句》 《中庸章句》 《论语集注》《孟子集注》四书合刊,经学史上的 “四书”之名才第一次出现。之后,朱熹仍呕心沥血修改 《四书集注》,临终前一天他还在修改 《大学章句》。 《四书》构成了朱熹完整的理学思想体系,而 《四书集注》作为治国之本,成为人们思想行为的规范,成为历代科考的标准教材。

淳熙十年 (1183年),朱熹在武夷山九曲溪畔大隐屏峰脚下创建武夷精舍,潜心著书立说,广收门徒,聚众讲学。淳熙十二年 (1185年),朱熹到浙江,与陈亮展开义利王霸辩论,力陈浙学之非。这时候的朱熹,不但将儒家经典融会贯通,而且融入了早年的易学之思,建立了庞大的理学体系,成为宋代理学之大成,俨然一代大儒和理学大师。他格物致知,见微知著。一生中在出世和入世之间自如切换,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精义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早年精研易经和河洛之书也让他对人性幽微和时势动向有着超乎寻常的把握。他知先行后,越是晚年,越是目力如炬。及至失明之际,他已经觉察出了一场蓄谋已久的风暴,但却仍旧不避其祸,不改其志,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庆元二年 (1196年)十二月, “党禁”正式发生,朝廷权贵对理学掀起了一场史所罕见的残酷清算。朱熹被斥之为 “伪学魁首”,以伪学罪首落职罢祠,朱子门人或遭流放,或被下狱。至庆元五年 (1199年),朱熹已被各种疾病所困扰,他预感到死亡的逼近,更加抓紧著述。

庆元六年 (1200年)入春以后,朱熹病情恶化,生命垂危。彼时他左眼已瞎,右眼也几乎完全失明,却以更旺盛的精力加紧整理著作。三月初九,一代大儒在血雨腥风中走完了一生。

秋天的明溪在纯净的天光映照下显得格外澄澈。写完上述文字,笔者再次来到明溪村。试图能再次寻访、感受一下一代大儒涉足过后的山水气息。明溪村后山有著书坞,为单钦之子单庚金闭门著述之处。如今具体地址已无从确定。站在后山脚,目力所见,只有一脉清流缘山而泻。这是自然的流淌,也是文脉的传承。

单庚金,谱载为单钦之子,字君范,少承家学,克自勉励,咸淳六年 (1270年)登进士,举漕试预两浙乡荐,以母丧不出。十年就礼部别试见黜,随归剡源渭水三十年,他在离村三五公里外的后山上辟一室,潜心理学,闭门撰书,著有 《春秋分纪集略》 《论语说约》《晦溪余力》等书。这一室也被后人称为 “著书坞”。如果说与朱熹交往的单钦其人其事尚有存疑,而单庚金却是见于史志的真实人物。居于晦溪的青山秀水之间,自然能与朱熹隔空相交,神与之游。他的身上也许更能体现一种文化传承的士子情怀。

据载,奉化籍南宋进士、元初东南文章大家戴表元,曾这么评说单庚金: “明经之学者单氏,讳庚金,字君范。君范初与余俱以词赋行州里间,有徵名。”后来,比单庚金年轻六岁的戴表元中了进士,而单庚金却不再有志于科举,弃学而他游。宋亡后,单庚金绝意仕进,深居晦溪山中三十年,日夜取读圣贤经传,闭门著述,终成一代学者。

游历明溪村,除了澄澈的溪流以及溪流沿岸的山水风光令人流连,还有一桥一堡,值得鉴赏。

村口廊桥,进村时就可以看到,名叫金山廊桥,横跨明溪之上。廊桥双孔石木结构,全长28米,宽4.5米,上建单檐廊屋,十一开间,置有长条木椅,可供行人休憩。据说金山桥始建于明代,重建于清同治年间,至今近150年。桥面上方木质构件因年久损坏,2012年由村民集资修葺。但桥墩仍为原物,历经岁月冲蚀,依然屹立在村口。

而村中古堡,则为夯土铸就,同样已近百年,兀自挺立,自成一景。明溪村旧时地处三县交界处,三角地带,山高路远,偏僻隐蔽,因此曾经土匪强盗出没,村民屡受侵扰,但他们并没有选择躲避和逃离,而是集资筑堡,同仇敌忾,共同御敌。筑堡成功后,村民日夜驻守,加强瞭望,若有土匪强盗来扰,即提前预警,团结御敌。如今,这座建于民国时期的碉堡,历经近百年风雨侵蚀,其木构件早已腐朽,但是黄泥夯成的墙体,虽历经风雨斑驳沧桑,却依然坚挺。

登楼而望,烽火早已远去,盛世安宁,只有明溪水不舍昼夜蜿蜒流淌。依次流经一曲彦坑、二曲壶潭、三曲明溪,尽管一度被命名为晦溪,尽管河道弯曲,山峦阻隔,但是这条溪流仍旧不肯改弦易辙,而是迂回曲折,继续向四曲敏坑、五曲石门、六曲葛竹、七曲驻岭、八曲斑竹奔流而去,最终在九曲大晦处汇溪成湖,而湖下,已是一条更为宽阔的河流,向着大海奔流。

其二

丙申秋日,乌阳观山寻访万季野墓

1

要请你原谅我的薄学和孤陋寡闻

先生,时至今日

我才知道你竟然长眠于此

也要请你原谅我的路盲症

驾着车

绕山三匝也没能找到你的墓冢

先生,这是不是也有些类似你当年

空怀一身绝学

像一只乌鹊,绕树三匝却发现无枝可依

此间不同的是,我终归是一介碌碌无为之人

而你,却以布衣之身和失明的代价

完成了煌煌五百卷的巨著

先生,即便如此,我仍旧来此试图感受你

彼时的无奈

和苦痛——

当你意欲治学而时无宁日,当你意欲报国

而国已不在

2

从白云庄到京畿再到乌阳观山

64年人间路

似乎并不漫长,但足够用来开启一个时代

的风气和方向

“四方身价归明水,一代奸贤托布衣”

先生,当你以一介布衣,一条

春蚕一样,吐出500卷明史之后

你知道已经到了归隐之时

如同你将一腔抱负最终隐于故纸堆

最终,你将肉身隐于这乌阳观山

像一只归鸦,终于找到了日暮时节的巢穴

只是先生,不知这漫山遍野的斜阳衰草

可还是你眼中的故国秋色

不知你坟头前方,象山港夜夜到来的涛声

能否抚慰你心底的亡国之痛?

3

先生,请原谅我迟来的探望

天色渐晚,请让我披着最后一缕斜阳

在你的坟前

继续小驻一会儿

此刻暮鸦已停止了啼鸣

此刻的象山港海晏河清

而你曾经被毁的陵寝也已经修葺一新

沿着平缓的山阶拾级而上

你的墓道开阔平整

但我知道,通往你的道路依然逼仄

一道窄门,一条人迹罕至的幽径

藏着穷经皓首才能懂得的陡峭,而你

坟头墨色尚新的字迹仿佛一双失明

却能洞见幽微的眼睛

还在持续打量着零星造访的后人

陪柯平再谒万季野先生墓地

刚刚办好退休手续,这多少影响了你的心境。

我开玩笑说,以后你就是

社会闲散人员啦,有了更多自由

和可供沉溺于文史的时间。

两日半的行程,一路上

你挥舞着双手,向我介绍有关奉化的掌故。

从堇子屠母到 “剡”字的溯源。

这山水和人世之间,还有另一些编码,未

曾被我们破解。

你给我谈起古文里 “中”字的本意,其中不乏

天才、大胆的推测和戏谑的成分,

这是书斋里一本正经的学者,所不能及的。

但是到了万季野先生的墓前

你的表情变得庄重,双脚并拢

习惯挥舞的双手,也紧贴于裤缝,

我知道,你是在向一种力量致敬

某些薪火相传,或者薪尽火传的秘密

并不停留于纸上

在摁下快门的瞬间,我看到了一束光从

万季野墓地后的林间射出

一种绚烂之后的寂静,控制着这里的一切

那同样是一种来自暗处的力量

我们的车子一路向前

车轮摩擦着沙石路面,沉重,迟缓

2016.4.13作,2022.11.4改定

诗外音

万斯同墓,位于奉化市莼湖镇乌阳观山(一名乌鸦冠山)南麓。2016年3月26日,笔者陪著名诗人、文史学者柯平取道莼湖谒季野先生墓后作此诗。

知道万斯同墓在奉化,是2015年底。我在奉化谋得了一份与文字相关的差事。于是在去奉化之前,我找来一部奉化史志翻了翻。目的是想事先对这方土地上发生过的人事有个粗浅的了解和大致的印象,不至于到了之后,对当地文史一无所知,言谈间被方家笑话。

万斯同就这样闯入了我的视野。有关这位史学大家,之前也只是在中学的历史课堂上被老师灌过一点耳音。只是约略记得他是宁波鄞州人,修过明史,但具体情况从未有过深究。未曾想,他的墓居然就在奉化莼湖岙。于是就想着到奉化后一定要去墓前拜谒一番。

2016年年初,我入职奉化文联,初来乍到,各种事务缠身,等到腾出空闲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暮春之际。查地图,先生墓葬就在我开车往返象奉的路途之间,于是在一个周末驾着车子去找,哪知到了莼湖附近的山间,跟着导航兜兜转转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找到,只好扫兴而归。

不久之后,适逢著名诗人、文史学者柯平教授来奉讲学。课后和他说起寻访万斯同墓地之事,哪知柯平老师也一直没有去过,听闻之后马上确定要去寻访。于是约了奉化几位文友一同前往。

也许很少有人知道柯平原姓毛,原籍就在奉化。估计他平时治学之际对奉化的历史沿革、文史地理多有浸淫,所以一路上举凡所经之处稍有遗存掌故,均信手拈来,为我们普及了很多闻所未闻的史识。及至进入莼湖界,话题则基本不离万斯同,又为我们讲述了许多与之相关的稗官野史,言谈中不难看出柯平老师对这位布衣史家的崇敬。

同行的几位奉化文友,居然大多数未曾拜谒万斯同墓。只有其中一位,很早以前去过,但因时间久远也已记不清路径。这让我们的寻访经历了一些小小的挫折。最后,总算在当地村民的指点下,在一座名叫乌鸦冠山的山坳里找到了先生的归宿之地。

先生的墓地和想象中大致相同也有所不同。相同的是,墓葬的形制一如我百度到的照片显示,坐北朝南,三面环山,剩余一面朝向象山港。周边的环境清幽静谧,确是一处适合终老长眠之所。不同的是,墓道以及坟冢,很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光顾,青苔遍布、荒草葳蕤,略显荒阒破败之象。

所幸的是,我在百度上了解到的有关先生墓葬的一些形制,也都一一有了对应。墓道前的华表上,用正书书写着 “万乡贤墓”的字样。华表后的牌坊也在,正面是蒋中正题额的“万季野先生墓道”。两边的联语 “史笔殿千军先生不死,布衣终一世后进群瞻”,据说为蒋中正的老师庄崧甫所撰,背面墓坊题额 “高风亮节”四字则为曾任国民政府主席的林森所书。

绕过牌坊后,就是方形拜坛,放着一张祭桌和两张石凳。墓葬前的墓碣为清代遗物,上面的 “鄞儒理学季野万先生暨配庄氏傅氏墓”的字迹为清英武殿大学士华亭人王顼龄题写,两边 “班马三椽笔,乾坤一布衣”对联为慈溪籍翰林裘琏所题。墓碣后面,就是先生的墓圹。也许是被周围的寂静笼罩,也许是敬慕于先生的道德文章,一行人在墓前默默伫立了许久,竟无一人发声。只有墓冢封土堆上,几株茅草,混合着来自林间的瑟瑟风声在逆光中摇曳。

许久之后,几乎从不在景区拍照的柯平老师,居然主动要求我为他拍一张照片。在举着手机按下快门的瞬间,我看到柯平老师的表情忽然变得肃穆,习惯性挥舞的双手,紧紧贴在了裤缝两边。我知道,他是在向一种力量致敬,那是一种穿透时间和寂静,穿透历史和书斋的力量。

万斯同,字季野,号石园,门人私谥贞文。浙江鄞县人,是黄宗羲的学生,博通诸史,著作等身。康熙十八年 (1679年),清廷开明史馆,万斯同拒绝了翰林院纂修官的七品俸禄,而以平民身份进入明史馆参与明史编纂,先后十九年,手订 《明史稿》五百卷,创修史之特例,启浙东之史派。

先生于崇祯十一年 (1638年)出身于明朝一个累世勋臣的家庭。其先祖万斌在大明建国时因功授武略将军,赐封世袭将军。自此肇始,万氏家族凡九代男儿皆有一人为世袭武官,凡九代妇女皆有一人敕封为 “夫人”或“恭人”。因从万斌之子万钟开始 “赐第于鄞”,万氏便世代居住在宁波城内,成为甬上望族,一直延续到明末。

万斯同从小就有异于常人的禀赋,读书过目不忘。据称8岁时,在客人面前能背诵 《扬子法言》,终篇不失一字,显示出了惊人的记忆力。到14、15岁读遍了家藏书籍,以后专攻史部,并受业于浙东著名史学家黄宗羲,后又博览天一阁藏书,学识锐进,博通诸史,尤熟明代掌故。

万斯同出生时,清王朝事实上已经建立,作为明朝簪缨世族的万氏家族,已经沦为前朝遗民。少年万斯同成长于山河变色、家国变乱之际,承受了家道中落和亡国之耻的打击,也更加坚定了他潜心治学的决心。成年后他听从黄宗羲的引导,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放弃 “古文词诗歌”之学,转向 “经国有用之学”。先生曾道: “吾窃怪今之学者,其下者既溺志于诗文,而不知经济为何事;其稍知振拔者则以古文为极轨,而未尝以天下为念;其为圣贤之子者又往往疏于经世,意以为粗迹而不欲为。于是学术与经济遂判然分为两途,而天下始无真儒矣,而天下始无善治矣。”

万斯同不仅继承了黄宗羲严谨治史的方法态度,也继承了他的民族气节。康熙十七年(1678年),清廷因诏请黄宗羲修 《明史》,被黄宗羲拒绝。朝中大臣便推举万斯同为博学鸿词科,万斯同也坚辞不就。以后,大学士徐元文出任修 《明史》总裁,又荐他入史局。而此时黄宗羲觉得修 《明史》,事关忠奸评判和子孙后世的大业,有万斯同参加,可以放心,便动员万斯同赴京,并在赠别诗中以 “四方身价归明水,一代奸贤托布衣”相勉。

当时,凡入史局者署翰林院纂修衔,授七品俸禄。但万斯同上京后不署衔,不受俸,以布衣入史局,修 《明史》,前后19年。主要职责是在其他史官草拟史稿的基础上,协助徐元文等对其进行审订、刊改、补充和通纂,充当实际上的 “主编”,即所谓 “不居纂修之名,隐操总裁之柄”。

在万斯同和馆内各纂修官及监修总裁的长期努力下,康熙二十九年 (1690年)左右,第一部纪传表志俱全的 《明史稿》初步编成,凡四百一十六卷。康熙三十三年 (1694年),诏令续修 《明史》。万斯同尽管年事已高,但应总裁王鸿绪聘请,毅然从江南会馆来到王氏京邸,再次承担了史稿列传部分的修改审订工作。编写和审订史稿凡三百多卷。虽然 《明史》最终定稿于乾隆初年,但可以说 《明史》的初稿,在万斯同时代已基本上完成。

康熙四十一年 (1702年)二月,时任《明史》监修官熊赐履径自向康熙帝进呈 《明史》全稿416卷,共34函。不但无一字提到万斯同等朝野史家对 《明史》修纂的贡献,甚至连当时 《明史》修纂的其他总裁如王鸿绪等人的名字也未提及。但万斯同并不在意。他以布衣修史的初衷已经达成,用他自己的话说,即为: “吾此行无他志,显亲扬名非吾愿也,但愿纂成一代之史,可藉手以报先朝矣!”

在编修明史之余,万斯同还为尚书徐乾学纂 《读礼通考》二百余卷。居京期间,万斯同屡开讲席,启导后学,学者尊称 “万先生”。晚年双目失明,仍口授答问、讲学。

从康熙十八年 (1679年)九月抵京到康熙四十一年 (1702年)四月客死京师,万斯同只短暂返乡三次。他为修 《明史》抛妻弃子,隐忍时局二十余载。长期焚膏继晷的治史生涯,终于耗尽了他的心血。康熙四十一年(1702年)四月初八,一代史学大家溘然而逝,享年65岁。

万斯同赴京之时,曾携书10数万卷,藏书楼 “寒松斋”。去世时,因旁无亲属,所有藏书被钱名世以弟子名义窃取。王鸿绪在筹办万斯同丧事时,未等万斯同的儿子等人赴京扶柩,就派人把万斯同的灵柩运回了宁波故里,而 《明史稿》手稿则落入王鸿绪手中,每卷均改为王鸿绪著,此二人行径始终为后世论者薄之。据说万斯同灵柩返乡后一直暂厝于白云庄万氏祖墓旁边,一直到十七年后于清康熙五十八年 (1719年)葬于奉化乌阳观山。

至于万斯同为什么不入祖坟而最终归葬乌阳观山,史载不详。据部分资料显示,万斯同客居京畿以布衣修史近二十载,不受俸禄,其间其家道急剧衰落。元配庄氏故去后,继配傅氏是奉化人,因生活艰难便携幼子回到奉化勉力维持。万斯同为偿对妻儿的愧疚,临终之际留下遗言,嘱与傅氏共眠于莼湖之畔。后元配庄氏也随之迁入。

另有一说则是,万斯同尽管殚精竭虑编修明史,但这一巨著的部分观点并未完全切合他的心意。对于前朝之史,清政府注定要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加以裁定。先生生前曾说,明史如无达到他的预期,他便无颜去见先祖。这也许是他不入祖茔的另一个原因。

古往今来,一代又一代史家学人,怀着“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志向,或竹杖芒鞋于外遍访遗存,或青灯黄卷于内遍查故纸,苦心孤诣孜孜以求,以期还原历史真相,裁定忠奸标准。尤其是当外族入侵,山河易帜之后,修史更成为文化承传的一种重要手段。国可灭、史不可灭的观念,在宋明以来的遗民意识中尤为强烈。万氏视史学为家国民族所托之本,矻矻不休,孜孜以求,为民存文,为国传史。可以说,中华文化之所以绵延不绝以至于今日,也正因为有像他们一样以治史传文为奉身立命之大义使然。

而他们中间的大多数,却甘愿箪食瓢饮不求闻达。更有如万斯同者,不但生前拒衔辞俸,贫病交加,死后随着家族流散,连墓穴也逐渐湮没于荒烟蔓草之中。但是他的道德文章却传之后世,终不磨灭。正所谓 “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

万斯同死后,家族四散,其墓葬由于地处偏僻,远离村、县治所,故此后百余年间几乎无人知道。直到清同治年间,由奉化贡生谢午峰于一次偶然的机缘再次发现。是时,其墓榛莽丛生,满目荒凉,碑文也漫漶不清。经谢午峰细辨后方才确认。此后便邀约同里吴文江、刘绍琮等七八人轮流祭扫。

1936年,抗日峰火四起。民族危亡之际,为提升中华民族的凝聚力,激发国人的爱国心,国民政府褒扬万斯同为乡贤,由奉化人应梦卿、庄崧甫等人发起修复先生墓葬和祀祠募捐活动。很快就遍及全国,上自蒋介石、林森等党政巨头,下至普通平民百姓,500余人慷慨捐助,所得捐款及息金共计11544.99元,全部用作墓、祠修复。建成之际,国民政府印发 《建修万季野先生祠墓纪念刊》,蒋中正还撰写了弁言。

文化大革命期间,先生墓葬不幸被破坏,墓穴被平毁,墓坊、华表、墓圈石材被拆除,仅存祭桌和墓碑无法搬走。拨乱反正之后,先生墓葬于1982年6月被列入奉化县文物保护单位。1985年,奉化县政府多方筹措资金,根据1936年出版的 《纪念刊》对先生的墓葬进行了修复。2012年,奉化对墓所再次进行了修缮,重葺墓圈和拜台,修复墓道,重建墓坊和华表。一代先贤的墓葬,终于恢复了旧有的形制。一代史家终于重归 “托体同山阿”的平静。而稍稍遗憾的是,当年与墓葬一起建成的先生祀祠,被莼湖尔仪小学改为大礼堂使用,并于1997年莼湖尔仪小学扩建时拆除,今已不存其貌。

“班马三椽笔,乾坤一布衣。”当年翰林裘琏为先生所题的墓碣,字迹依旧清晰。这句脱胎于唐太宗 “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的联语,反其道而立意,却恰切地概括出了先生秉笔修史的功绩意义。正如庄崧甫的 《建修万季野先生祠墓记》所写:万氏有卿相之才,有事则著武功,承平则显儒术。余以际此风雨飘零之日,正宜著武功以捍卫邦国;但儒术为人伦大道,亦当丕振以正末垂之人心。是则建修万先生之祠、墓,岂徒得以兴复地方古迹目之!亦以拯民族国家之余绪于不坠,使吾华夏不至为亡明之续,其可不垂崇万祀而为吾民之师表乎!

当我们站在先生墓前,距离那个烽火蔓延的年代,同样已经过去了大半个世纪。今天的我们身处的环境较之先生彼时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今天的学人治学,较先生那个时代也已经有了极大的便利。但是先生的道德文章,治学精神却一脉相承。一同前来拜谒先生的柯平教授,这些年,在诗歌创作之余,将精力志趣倾注到了江南文化史的研究方面。同样也是无“衔”无 “俸”,完全出于一个学者对文化传承的自觉。尽管有更先进的文献检索工具,但是柯平老师每到一处,必亲与寻访,多方探勘,并与纸上得来互训互证,秉承的,是学者史家一脉相传的治史态度。

古人治史,最难之处在于检索手段的落后。面对卷帙浩繁的各种史料,不但需要博闻强识的能力,更要有洞幽知微的见解。没有异于常人的先天记忆力禀赋和后天缜密思辨、勤勉谨慎的态度,是很难做到的。以我有限的视野,放眼历史,若论博闻强识和勤勉之思,能与万季野匹敌的,恐怕只有南宋的治史大家郑樵;在现当代,恐怕只有写下 《管锥篇》这一煌煌巨著的钱钟书默存先生能够望其项背。

即使放在现在,文史研究仍旧是一项寂寞和艰苦的工作。不仅要对史料进行艰辛的搜集整理,还要做更为艰苦的考证和研究,这是一个发隐抉微、钩沉考逸的过程,一个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过程,一个去芜取箐、去伪存真的过程。所谓 “涓流滴到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只有兼收并蓄、笃行不怠,才能够有所成就。 “吾道悠悠,忧心悄悄”,个中艰辛,也只有作为后学晚辈,同样浸淫浩瀚史料多年的柯平老师,能够更深入地感受到同道中人的辛酸甘苦,感知到先生身上传递出的史家的苍茫之气和孤勇之力。我们能做的,只是默默地对这位隐忍修史的布衣大家报以无限的崇敬与缅怀。

“西风林外有啼鸦,斜阳山下多衰草。”“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此刻,也许只有稼轩词境和刘长卿当年过贾谊旧宅而作的名句,能够代替我们说出心中的无尽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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