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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的拓殖:语言的婉转术和修辞线条

2023-03-21

草堂 2023年12期
关键词:汉语诗人诗歌

易 杉

从全球化视野看,汉语诗人背负多重身份焦虑,他们在文化实践中充当了哲学家、思想家和以安慰心灵为己任的牧师的角色,所以汉语诗人的知识分子情结,顺理成章地为汉语诗歌烙上了深刻的意识形态的胎记。而在大多数90 前后出生的诗人身上,我们甚至感受不到来自生活的很深的苦味,在他们的身上几乎不能够嗅到社会身份意识。他们可能就是一个生活的潜水者。那么,他们作为诗人的身份,在枯燥有味的语言活动之中,可能就是一个纯粹的写作者。这也是我和许多60 后同道谈论的,当代青年诗人为什么在写作的速度、想象力、修辞等文学能力上强过前代诗人的原因。他们的写作一开始就拒绝了意义与伦理道德的羁绊。当我们这一代诗人还在为人生写作苦苦挣扎于修辞的悖论之中的时候,90 前后的诗人一上来就高扬“陌生化”和“个性”,他们可能丢掉了前代诗人身上所背负的文化历史包袱,加上互联网时代为他们提供了丰富的阅读资源,他们的写作经验更多地得到了阅读的培养。

近年来,在四川土地上崛起的90 前后出生的诗人,以他们耀眼的语言意识、文本意识和强烈的文学能力,不断刷新汉语诗歌的既定法则,成为新语境之下朝向未来可能的开拓者。作为严格地域上的四川青年诗人,或者作为严格代际上的青年四川诗人,都是一种批评的暂时命名。此次《草堂》遴选的七位四川青年诗人,他们都有高学历的知识背景,基本上生活在大成都,他们之中最大的生于20 世纪80 年代末,最小的生于21世纪00 年代初。他们有比较老成的语调、很强的剪辑材料的能力,甚至良好的语感、天花乱坠的词语发生器、奇诡的想象力、惊人的理性、繁复的逻辑链、对世界诗歌有很强的消化能力和转化能力。

据说00 后的高若栋身上有一种豪放的侠客气质。现在读到的 《西行纪事本末》 (三首),诗人以敦煌和老春台两个地理历史空间和一个历史人物为切入点,观物思怀,由此及彼,由史抚今,想象,隐喻,对比,独白。仿佛看见一个成熟的少年,坐在庄严肃穆的大殿前面,秋天来临,他的心灵在历史光影中流连忘返。旧时光,旧风景,文字也披上了一层旧空气。可能源于诗人古典文学的底蕴,我在高若栋的诗歌之中读到了一种少年老成的文人气。“读太阳的注释,剥落的不止壁画”,“金城的歌声消匿,魏晋业已尘埃”。诗人深深地陷入时间的苍茫之中,有人说,对于时间的觉醒就是对人生的觉悟,恰恰印证了诗人的诗写已经开启了对于生命本体的依稀透悟。

罗蒨的《夏日绝句》(组诗),是向细腻与直觉致敬的典雅之作。“我蓬松”“我吸收”到它(猫)潜行到她(雨水)如一位良朋走来,诗人始终在全息的状态和人称的不断转换之中,把生命的沉重置于感觉的轻盈之中。我惊异于诗人的造境能力,画面感,场景感,总是把喧嚣的生活置于自我的虚静之中。静而生慧,诗歌的智慧就是对平常的洞察力。诗人总是能够捕捉到日常后面生命的欢愉和蓬勃的向上之力。尽管如猫如雨,也如银杏一般的生命之痛,诗人总是通过语言的过滤化解掉了。寻寻觅觅的雨滴纷纷下落,如歌如泣的银杏悲壮的下落,生命之中永远有挥之不去的不能够承受之轻,在轻与重的悖论之中,在轻与重的纠结之中。我以为,诗人罗蒨是一个内心安静的诗人,她总是在观察到的事物之中迎来了一次又一次顿悟的喜悦,同时在感觉之中享受了渐悟的过程。

胡木的《狭小生活》(组诗),完全是诗人生活的写照,烟火味十足。我曾经在成都青白江见过胡木,给我的感觉就是忙忙碌碌的样子。喂猫,看书,洗漱,尽量地晚睡,坐在漏风门后谈论列车的去向,他总是带着疲惫回家,在人潮拥堵的地铁里,他有着巨大的无力感。但是诗人对生活的认知却是可喜可悲的,也是无喜无悲的。所以胡木的诗歌是一种安慰,是一种祈祷,是一种自我疗伤。他的诗歌具有悲伤的力量,更具有情感的杀伤力。他的朴素和真诚,让诗歌的自我拯救成为一种可能。

潘玉渠是一个在史册中穿行的诗人。《柳絮因风起》是对一段历史故事的反思和辩证,是对历史事件在当代语境之中的现代重构。因为重构,诗人获得了对过去世界的重新理解,翻出新的诗意。那一场古典的雪下了上千年,至今依然在文人的思想之中纷纷扬扬,多少沧桑,多少回味,至今没有落地。“归笼的鸽群,/雪一样堆积——”对宁静的向往,对喧嚣的拒绝成为诗人诗歌的精神底色。无论是杏花村的酒家打烊,还是废墟上的沟壑与碎石,诗人总是在慢时光之中徜徉。诗人就是一个羁旅之人,他把歧路间的酒家视为永远的故乡。我佩服诗人化典的能力,解构、还原、涂抹,诗人在习史与写诗之中找到精神的独立皈依。

出自武大的诗人张鲤,辗转川渝之间,依赖自我修炼和吸沙成珠,完成了他从传统抒情诗人到现代诗人的蜕变。从玄想、沉思的诗歌,到“目击”的诗歌,从“不及物”到“及物”,从炫技的诗歌到诚实的诗歌,我在张鲤身上看到了拼命创新的勇气。诗人用生活丰富了自己的诗歌,在观念的自我更新同时,挥汗如雨地写出自己理解的诗篇。我在《涪江》中读到一种行云流水一般明朗的语调。诗人惊异于眼前的事物,与两个月前不一样的景象,在家乡没有看见过的景象,“我情愿把目前的浩荡/比作一片雨季的草原”,在平平淡淡的叙述性之后,情怀扑面而来,历史感,疼痛感,没有其他成分。《小学》和《积雪》像一段短视频,氛围的渲染,场景的剪辑,事件与内心的节拍,诗人都处理得相当到位。结构清晰,语言准确。在《最后一天》之中,诗人的思想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他观察,在每一次经历中保持了语言的敏感。

青年王永苓是一个偏重抒情的诗人。《日暮黄厝》,诗人以声音(浪摩擦细沙)、视觉(高处的夕阳和低处的脸)、感觉 (她有一半属于水,一半属于风如一块完整的胚体静止在水中)和想象(等月亮升起,月色烤制出炉成为绵延海岸的红树林)搭建一个时空与个体生命的对话空间,人——沙滩——礁石——夕阳构建的不仅仅是一幅风景画,更是一幅情感的画面。尽管一地鸡毛的现代情感正在成为人的巨大危机,但是,人类情感在语言之中所不断拓展的物质与精神的内涵,正在成为现代诗歌书写的浓彩和重笔。关键是你的书写是否做到了真诚。相对于那些追逐时尚和粉饰太平的伪抒情,她独坐生活一隅,认真观察、细心体验、惊奇发现、用心理解,已经具备了一个诗人的纯粹。

肖柴胡是一个在喧嚣的烟火中敏感内省的诗人。在西康路西段,小酒馆像古董陈列着,冷漠孤绝地耸立,像圣地。诗人好像进入策兰和阿波利奈尔的酒馆,我也恍惚看见了凡·高的酒瓶,昂贵而古旧。多少青春期的牢骚和爱情,玻璃杯中仍在猛涨的江水。诗人敏感的幻视,酒水是一条需要揉捏的筋骨,也许它真的只是累了。诗人已经喝得像柿子和失眠的鹅卵石。醉酒,作为一个精神事件,被诗人赋予了新的理解。日常诗歌,很容易陷入拉杂、唠叨,变成一种发泄。而诗人肖柴胡却处理得非常理性,从喝酒的现场,很快空间一转“天就要通彻了,前方的道路/还没有一盏灯亮起来/再前方一点,是冬季,一位慢公主”,再回到内心:“吻冰冷的吻,再旧的事物”,“这是一种紧俏的安详”。从酒联想到湖泊是一个平行的视角,那么,天空和星星的想象一定是一种精神上的仰望,个人的遭遇和世界的遭遇,汇入星辰一般的宇宙关怀,诗意的层次感步步高升,结尾,一下跳出了一地鸡毛。虽然,大多数写作者在诗学上非常讨厌光明的尾巴,但是,对现实人生的超越,应该不仅仅是写作者也是作为普通人的人性的光辉所在。

当代诗歌正处于蓬勃创新的机遇之中,无论外界环境怎样变幻莫测,诗人坚定的语言信念,一直可以在汉语诗歌与当代生活发生关联的遭遇之中。无论是抒情性,还是叙事性,还是荒诞戏剧性,都可能在诗意与敌意的辨证中找到最好的个人发声。90 前后诗人为汉语带来的惊奇与想象力,必然成为当代诗歌场域创新未来的主力,也成为诗歌文化最可以期待的部分。尽管在他们的写作之中,我们依然能够感受到某种在语言气质上和艺术修为上的羞涩,但是,透过他们在语言上的孤绝和在修辞上的自由胸怀,我们有理由相信,汉语诗歌更多可能性的展开,也许会发生在他们这一代诗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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