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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新解
——社会资本再生产与资本循环的结合

2023-03-14刁超群

山东社会科学 2023年10期
关键词:资本论图式恩格斯

刁超群

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图式”揭示了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资本价值运动的本质规律,其中蕴含的纯粹的理论化的讨论方式(即两大部类的讨论模型)通常被视作一种“理论模型”,这一来自“重农学派”代表人物魁奈(François Quesnay)的思想被马克思真正发扬光大,从而揭示了现代资本运动的本质规律。在以往的研究中,对《资本论》第二卷第三篇“资本再生产图式”的研究主要聚焦于两大部类的价值积累和分配的不平衡问题上,以及在此基础上揭示资本主义的危机问题,而对于“资本再生产图式”与《资本论》第二卷的整体联系方面重视不够,特别是对“资本循环”问题的忽视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资本论》解释现代资本运动的效力。基于以上思考,笔者在本文中尝试对“资本再生产图式”作出一种新的解释。

一、“资本再生产图式”的传统解释范式

“资本再生产图式”与资本主义危机密切联系在一起。恩格斯在1892年指出:“资本主义生产作为一个暂时的经济阶段,充满着各种内在矛盾,这些矛盾随着资本主义生产的发展而发展,并日趋明显。这种在建立自己的市场的同时又破坏这个市场的趋势正是这类矛盾之一。另一个矛盾是资本主义生产所造成的没有出路的状态,这种状态在俄国这样一个没有国外市场的国家,比那些在开放的世界市场上多少有些竞争能力的国家要出现得快一些。在后面这些国家中,这种没有出路的状态,似乎可以通过贸易上的剧烈变化和用暴力开辟新市场来摆脱。”(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635—636页。在资本再生产问题上,恩格斯一方面坚持资本主义危机的立场,另一方面注意到资本价值得以实现的外部市场性问题。

恩格斯通过编辑《资本论》第二卷第三篇得出了上述基本理论判断。在这个过程中,恩格斯保留了阐释资本再生产理论的线索,即从单个资本和社会资本的运动出发。恩格斯把《资本论》第二卷第II稿的第三篇插入第VIII稿中,从而较全面地反映了资本再生产理论的理论史和问题意识,但马克思的《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的循环思想和再生产问题相结合的研究思路在第二卷中体现得并不明显。

恩格斯之后,希法亭(R. Hilferding)、考茨基(Karl Kautsky)、罗莎·卢森堡(Rosa Luxemburg)、列宁、布哈林等人都对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图式”进行过讨论,重点是围绕资本主义是否崩溃以及扩大再生产能否实现的问题展开。其中,罗莎·卢森堡、列宁和希法亭的思想最具代表性。

基于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图式”,罗莎·卢森堡提出了外部市场问题。她的观点是,第I部类以生产资料为起点,决定并优先于第II部类的积累,第II部类生产出的消费资料为两大部类提供消费品,此时第II部类的消费品还需要通过第I部类的“可变资本”进行消费。这就构成一个兜圈子的循环,第II部类的产品出于实现资本价值的需要而寻找外部市场,因此非资本主义世界被资本世界不断包围。从当下世界资本主义的发展状况看,罗莎·卢森堡准确地抓住了资本价值的实现问题,当代资本主义的“中心—边缘”模式依旧遵循着她的预言。

列宁从资本主义内在矛盾出发批判了罗莎·卢森堡提出的资本主义体系外部性的观点。列宁把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视作一种“抽象的”价值实现论,将其解释为社会总产品按照比例进行分配的假设。在现实中,资本主义社会缺乏计划和比例分配,这为计划生产模式找到了理论根据。为进一步平衡抽象的实现论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列宁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出发,立足《资本论》第一卷的“生产资本”来评判资本再生产理论。(2)参见[苏]卢森贝:《〈资本论〉注释》第二卷,赵木斋、翟松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第238—239页。

希法亭在《金融资本》一书中所作的调和已比较接近马克思资本价值自我实现的观点。他认为,只要生产资料部门和消费资料部门能够保持比例平衡,那么资本再生产的实现问题就不需要通过外部市场解决,即在生产能力范围内的扩大再生产是可能的,这在某种程度上否定了资本主义生产危机。希法亭的做法调和了卢森堡和列宁两种解释之间的矛盾。

在“资本再生产图式”问题上,为寻求马克思主义理论和现实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结合,不同解释者发挥了马克思再生产理论中的某些思想而非全部思想。他们这种对马克思再生产理论的阐释方法一定程度上限制了马克思思想的解释效力。只有真正理解了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的抽象方法的内涵及其与资本循环的内在联系,才能透视现代资本运动的本质:离开资本循环,就没有资本的再生产。

其实,在古典政治经济学中,詹姆斯·穆勒(James Mill)、大卫·李嘉图(David Ricardo)和萨伊(Jean-Baptiste Say)已经用“简单再生产”的方式提出了“资本再生产”的问题。他们认为:“只要各种商品的生产量适当,符合正确的比例,到头来全部商品都能在市场上找到归宿。对于这些经济学家来说,实现问题实际上是不存在的,它事实上可以归结为社会生产各部门之间比例性的问题。”(3)[德]罗曼·罗斯多尔斯基:《围绕再生产图式的争论》,樊纲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0页。西斯蒙第(Jean Charles Sismondi)则前进了一步,他把剩余产品看作资本积累的源泉,只要资本家无法消费全部产品,剩余产品的一部分就要转化为资本,另一部分则需要去寻找市场。因此,“西斯蒙第将此视为无法克服的困难。他认为,最终的分析表明,剩余产品的实现是不可能的,除非把它们卖到外国去”(4)[德]罗曼·罗斯多尔斯基:《围绕再生产图式的争论》,樊纲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1页。。马克思则从重农学派思想家魁奈的资本再生产理论出发,肯定了重农学派的贡献,在《资本论》第二卷第II稿、第VIII稿中对上述两个思路进行了批判,从而形成了自己的资本再生产思想。马克思运用“资本再生产图式”解释了资本价值运动的限度、规律和可能性,它是以资本循环和价值的自我实现为基础的。

正是在上述意义上,笔者认为:罗莎·卢森堡重视“外部市场”(商品资本循环)问题实际上走上了西斯蒙第的道路。而列宁则把再生产理论封闭在了“生产资本循环”之内,他立足《资本论》第一卷的立场,“简单地将TC封闭于生产资本的循环中(其中根据生产资本循环的定义拿走了‘实现’问题)”(5)[法]克里斯蒂安·帕劳:《资本的国际化和社会资本循环》,王兴华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96页。,从而背离了马克思《资本论》第二卷中“资本再生产图式”的基本理论前设。希法亭通过分析 “金融资本”的地位,揭示了“货币资本循环”对生产过程和产业资本的统治。在马克思看来,对“资本再生产图式”的分析必须把作为资本的价值运动看作“货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和“商品资本循环”的有机统一,以此揭示现代社会的运动规律,资本在再生产过程中会不断创造市场,因此,“只有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发展过程中,在它的内部市场和外部市场的不断扩大中,实现问题才能获得辩证的解决”(6)[德]罗曼·罗斯多尔斯基:《围绕再生产图式的争论》,樊纲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31页。。

二、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辨析

在《资本论》第二卷第II稿、第VIII稿中,“资本再生产图式”研究呈现出清晰的问题意识,探讨的核心问题是社会总产品如何实现,即资本价值如何在再生产过程中得以实现,并实现价值的相互补偿。作为资本的价值在流通中不但维持着再生产过程,同时也决定了社会劳动价值量的实质性分配,而不管这个价值采取怎样的形态。古典政治经济学以 “斯密教条”的形式揭示了社会资本流动过程中利润、地租和工资在社会各阶级之间的分配问题。

由于马克思把劳动价值论贯彻到底,因此他把社会总产品的价值分解为C+V+M。但在亚当·斯密(Adam Smith)那里,社会总产品价值被分解为V+M,即一切总产品都是由“可变资本”(劳动)创造的,“不变资本”(C)由于在生产过程中保持不变而无法分解,这个C就仍然是“生产资料”而非“价值”,一旦这个C参与到货币计量中,就会与事实相矛盾,斯密因此区分了“总收入”(C+V+M)与“纯收入”(V+M)两个范畴。但是,从“收入”的角度来看,这个“纯收入”的计算方法即“产出减去投入”只代表了预付资本减去消耗掉的固定资本C和流动资本V的余额,相当于马克思的V+ M。按照这样的方式,相当于把“不变资本”C分解为“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在斯密的意义上使用),因此马克思说斯密混淆了“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与“固定资本和流动资本”的区别。

解决“斯密教条”内在矛盾的钥匙就在于正确理解“价值的纯粹流动性”问题。在生产的意义上,一切价值都由劳动创造;但在流通的意义上,价值绝对统摄并主宰生产,这是现代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核心和本质。价值一旦取得了独立的货币形态,就成为支配劳动产品的独立力量。作为资本的货币正是在生产过程中重新投入流通,使交换价值获得了永恒不灭的性质——“价值不灭性”(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1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第36页。。在资本的意义上,价值获得了实体性、流动性和可计量性,这就是“流动资本”范畴的基本内涵。在流通中,作为收入的资本和作为投入的资本都是以可以用货币计量的形式(流动资本)存在的,“不变资本”“可变资本”“固定资本”在流通的意义上都只能是“流动性质的资本”,资本只有在纯粹的流动中才成为资本,“流动资本”可以被暂时固定在生产阶段,也可以被固定为“生产资本”“货币资本”和“商品资本”。正是凭借对“价值的纯粹流动性”问题的研究,马克思在“资本再生产”问题上不但区分了“一般流通”和“资本流通”,同时还区分了“简单再生产”和“资本再生产”,明确了“单个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区别,从而在贯彻劳动价值论的基础上破解了“斯密教条”。

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继承古典政治经济学关于两大部类的基本理论,深刻揭示了不变资本、可变资本和剩余价值之间的相互补偿问题,描述了两大部类内部的资本价值运动和两大部类之间的价值补偿运动。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再生产图式”揭示出“生产资本”领域内社会资本的运动规律。“产品价值的一部分再转化为资本,另一部分进入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的个人消费,这在表现为总资本的结果的产品价值本身内形成一个运动。这个运动不仅是价值补偿,而且是物质补偿,因而既要受社会产品的价值组成部分相互之间的比例的制约,又要受它们的使用价值,它们的物质形态的制约。”(8)《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37—438页。最后,社会总资本价值以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两大部类的产品价值形态进行运动。以生产资料形式存在的资本价值要进入生产性消费,以消费资料形式存在的资本价值要进入资本家阶级和工人阶级的消费,两大部类的全部资本会形成社会资本中特殊的职能资本形态即社会总资本。

上述规律的展开完全是建立在资本循环基础上的。在《资本论》第二卷第II稿中,马克思在分析简单再生产时指出,商品资本循环是分析资本再生产理论的起点,重农学派最早科学地阐述了资本再生产理论。商品资本W′要经过两个阶段的流通,第一个阶段是“W′—G—W…P…W′′”,另一个阶段是W′中包含的剩余价值g的流通“W′—g—w”。作为起点的W′(商品资本)包含不变资本价值、可变资本价值和剩余价值三部分,所以整个运动就包含生产消费和个人消费两个阶段。“总的再生产过程既包括资本本身的再生产过程,也包括以流通为中介的消费过程。”(9)《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36页。“货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和“商品资本循环”共同构成了资本循环,资本的再生产过程就是这三种循环的统一。

三、“资本再生产图式”蕴含的科学抽象

透视资本再生产运动必须在假设的条件下展开,因此对价值实现的研究进行假设是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前提。在资本再生产问题上,马克思假设了一系列条件。例如,产品按照价值交换,生产资本组成部分不发生价值革命,资本构成的比例不变,简单再生产保持规模不变等。这些假设均为保证研究的科学性所必须。马克思把复杂的生产过程还原为简单的生产过程予以考察,这种本质抽象和思维解剖的方法类似于科学实验,这种抽象方法能够避免研究过程受到历史经验限制,从而抽象出具有普遍性的本质规律。

在《资本论》第二卷第VIII稿结尾处,马克思指出:“劳动对于作为总体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来说,即对于包含着流通或被包含在流通中的资本主义生产过程来说,是一个必要因素,但它同比如说燃烧一种生热用的材料时花费的劳动一样。这种燃烧劳动,虽然是燃烧过程的一个必要的因素,但并不生热。例如,要把煤炭当作燃料来用,我就必须使它同氧气化合,为此,必须使它由固体状态转化为气体状态(因为在燃烧的结果碳酸气中,煤炭处于气体状态),也就是使煤炭的存在形式或状态发生物理变化。在进行新的化合之前,结合为固体的碳分子必须分离,碳分子本身必须分解为单个的原子。这需要消耗一定的能量,这种能量的消耗不转化为热,而是热的一种扣除。”(10)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AbteilungII,Band 11,Berlin:Akademie Verlag GmbH, 2008,S.82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7页。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资本再生产过程研究中的假设是严格标明研究单个资本运动环节所必须,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图式”成为现实资本运动的模型。

关于这种抽象的讨论方式,苏联学者卢森贝曾评论道,罗莎·卢森堡讨论资本再生产的错误就在于“这一切都是由于对图式的不正确的理解而引起的。马克思在这些图式中只阐明社会资本运动的形式,而暂时抽掉对这个形式无关的一切东西。所以,这里尚未对实现问题作出具体的答案;这个答案只有在估计到修改社会资本运动一般规律的所有因素的情况下才能做出来”(11)[苏]卢森贝:《〈资本论〉注释》第二卷,赵木斋、翟松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年版,第236—237页。。恩格斯也指出:“查理·达尔文发现了我们星球上有机界的发展规律。马克思则发现了决定人类历史运动和发展的基本规律。”(1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5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91页。恩格斯用自然科学研究方式比喻马克思的经济学研究方式,深刻揭示了《资本论》研究方法中蕴含的科学必然性。质言之,只有抽象掉在一个研究阶段中不必要,甚至可能造成理论研究复杂化的因素,才能对资本展开环节进行纯粹的形式研究,这种方式就如同科学试验中控制变量的假设一般体现在经济学研究中,笔者将这种抽象进一步概括为实证、历史和理论分析的综合。(13)参见刁超群:《资本所有关系的前史和理论前提——马克思对“各种形式”的理论分析》,载中国辩证唯物主义研究会:《马克思主义哲学论丛》总第25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

马克思其实早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中就已初步形成了这种方法论。马克思指出:“要揭示资产阶级经济的规律, 无须描述生产关系的真实历史。但是,把这些生产关系作为历史上已经形成的关系来正确地加以考察和推断,总是会得出这样一些原始的方程式,——就像例如自然科学中的经验数据一样,——这些方程式将说明在这个制度以前存在的过去。这样,这些启示连同对现代的正确理解,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把理解过去的钥匙——这也是我们希望做的一项独立的工作。另一方面,这种正确的考察同样会得出预示着生产关系的现代形式被扬弃之点,从而预示着未来的先兆,变易的运动。”(1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453页。《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运用抽象力展开的纯粹研究实证了资本主义的形成史,对此,罗曼·罗斯多尔斯基(Roman Rosdolsky)在评论马克思“资本再生产图式”时指出:“只有联系马克思理论的全部内容,才能理解这些图式(这里再次证明,整体的概念在方法论上是至关重要的)。事实上,由技术进步造成的对再生产平衡的干扰,似乎首先仅仅证明了资本主义生产的进程必然一再地导致危机,并因而导致原有的暂时的平衡被一种新的也是暂时的平衡代替。”(15)[德]罗曼·罗斯多尔斯基:《围绕再生产图式的争论》,樊纲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63页。

在《资本论》第二卷“序言”中,恩格斯以“化学实验”作比喻强调马克思进行价值论研究的“科学实验”的价值。他指出,马克思“研究了全部既有的经济范畴,正像拉瓦锡根据氧气研究了燃素说化学的各种既有的范畴一样。要知道什么是剩余价值,他就必须知道什么是价值”(1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1页。。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运动规律的研究以科学抽象的方式展现了资本之间的关系,以此揭示了现代社会的基本结构。《资本论》第二卷展现了“普遍的资本的关系”——循环、周转、社会资本流通、两大部类补偿和积累等问题,形成了具有普遍解释力的理论。在辩证法的意义上,这种抽象方法在解剖胚胎中解剖社会本身,因此至今仍然可以用来研究分析当代资本再生产问题。

四、“资本再生产图式”与资本循环的关联

在《资本论》第二卷第VIII稿“资本再生产图式”研究的结尾处,马克思重新回到了“货币资本循环”的思想。其原因在于,以“商品资本循环”为起点的社会总产品价值的实现必然在“货币资本循环”中获得承认,这是在第VIII稿结尾处马克思思想补遗部分最重要的思想。这份补遗的开头被恩格斯删掉了(17)参见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AbteilungII,Band 11,Berlin:Akademie Verlag GmbH, 2008,S.826.,其后关于可变资本的效应和与《资本论》第三卷有理论联系的内容被放置在《资本论》第二卷第一篇第六章“流通费用”一节“纯粹流通费用”的“1.买卖时间”部分(18)参见《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46—148页。。开头部分讨论的要点是“我们在资本循环的最直接形式上把握资本循环:G—W…P…W′—G′ ”(19)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AbteilungII,Band 11,Berlin:Akademie Verlag GmbH, 2008,S.826.。G—W…P…W′—G′所表示的是“货币资本循环”。马克思把“货币资本循环”公式分为三段,重点比较了G—W和W′—G′两个阶段的差异。G—W和W′—G′两个阶段在形式上没有区别,他们的区别只是出卖过程中量的差别。G—W作为购买过程和W′—G′作为出卖过程代表着以商品形式出卖的货币和以货币形式存在的商品的交换,因此这种形态变化仅仅是商品流通的形态的变化。无论商品按照价值出售还是不按照价值出售,在买者和卖者手中存在的都是价值形式的变化,但G—W和W′—G′的形态变化都是为买卖而进行的交易。商品形态的这种变化需要时间和劳动。在描述了流通对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必要性后,马克思提出商品交易规模只是为价值形式完成所作的中介,这种循环的劳动是产业资本之外的劳动。(20)恩格斯在这里有重要改动,恩格斯删除了货币资本循环公式,把G—W和W—G变成了W—G和G—W,把货币资本循环中的价值形态变化变为纯粹补充讨论“流通时间”的文本。特别是颠倒了G—W和W—G,掩盖了“货币资本”在总产品实现中的独特性以及马克思的特殊性考量。具体改动为,“Die Metamorphosen G—W u. W—G sind aber Haendel, die zwischen Kaeufer u. Verkaeufer vorgehn; sie brauchen sich, um Handels einig zu werden, um so mehr als hier ein Kampf vorgeht.”(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AbteilungII,Band 11,Berlin:Akademie Verlag GmbH, 2008,S.826);“Die Metamorphosen W—G und G—W sind aber Haendel, die zwischen Kaeufer und Verkaeufer vorgehn; Sie brauchen Zeit um Handels einig zu werden, um so mehr,als hier ein Kampf vorgeht.”(Marx-Engels-Gesamtausgabe(MEGA),AbteilungII,Band 13,Berlin:Akademie Verlag GmbH, 2008,S.119)。实际上,恩格斯的编辑只能提示该段文本主要与“商品流通”有关,但却遮蔽了“资本再生产图式”与“货币资本循环”的联系。最后,马克思讨论了产业资本外的商人、地主和银行家等通过收入转移劳动价值的商品流通问题。

基于MEGA2刊载的《资本论》第二卷第VIII稿文本可以推断,马克思提示了与“资本再生产图式”相关的两个问题:一个是货币资本循环,另一个是产业资本循环外的商品流通——《资本论》第三卷的流通问题。并且,马克思把《资本论》第一卷中的资本价值形式分析蕴含在分解了的货币资本循环公式中展开讨论。在我们现在看到的《资本论》第二卷中,恩格斯结合第VIII稿将“II.货币的作用”这一标题作了独立处理,可见,1876年后马克思对“货币资本循环”的特别关注。此外,根据《资本论》第二卷第VII稿的文本,第VII稿以G—W即货币转化为商品开始,加之马克思曾对魁奈“经济表”中“商品资本循环”的肯定,以及马克思将循环理论和资本再生产相结合,笔者认为,“资本循环”是马克思19世纪70年代后研究资本再生产问题时重点关注的问题。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二卷“资本循环”部分指出:“不言而喻,只有在已经发展的资本主义生产的基础上,货币资本循环的公式,G—W…P…W′—G′,才是资本循环的当然形式,因为它是以雇佣工人阶级的社会规模的存在作为前提的。……因此,既然实现G—W…P…W′—G′这一过程的首要前提是雇佣工人阶级的经常存在,所以,这个公式已经包含生产资本形式的资本,从而也包含生产资本的循环的形式。”(21)《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41页。因此,建立在不断扩大规模的再生产的基础上,“货币资本循环”乃是体现“资本循环”本质的形式。相对而言,总产品价值的实现过程以“商品资本循环”作为完成阶段——资本价值不断扩大规模进行再生产的原因在于执行生产资本职能的“可变资本”不断执行职能以及通过“商品流通”这一媒介实现循环。“商品资本循环”愈发达,“货币资本循环”愈加支配“生产资本循环”,从而一切资本形式完全演变为“G—G′”的绝对增殖过程。

马克思在研究资本再生产问题时重视货币回流问题也可以佐证上述观点。简单再生产过程中预付资本的功能,是用于购买生产部类和消费部类中用于补偿下一次生产过程和消费过程的货币资本。扩大再生产过程中用于补偿商品资本价值未实现时所必须支付的货币储备基金,以及剩余价值从贮藏货币形态转化为生产资本的过程对货币的高度依赖,均体现出“货币资本”在“资本循环”中独特的职能资本地位。

美国学者大卫·哈维(David Harvey)从当代资本主义现实出发分析了“资本循环”和当代资本价值的运动。弗雷德·莫斯利(Fred Moseley)从“货币资本循环”出发,质疑斯拉法(Piero Sraffa)针对《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的“生产价格”理论提出的“均衡理论”,他认为马克思的资本理论立足“货币资本”,而非“投入—产出”二元模型,不存在异质品加总问题,这似乎也为“资本再生产图式”中两大部类的“投入—产出”与“资本循环”存在的天然理论联系提供了佐证。

五、“资本再生产图式”与当代国际资本循环

笔者认为,当代国际资本循环从未离开《资本论》第二卷提出的“资本循环”和资本再生产理论的联系,甚至只有从“资本循环”出发,才能有效揭示资本再生产过程中的资本全球流动。在信贷、债务和金融衍生品蓬勃发展的当下,从“生产资本”(《资本论》第一卷)出发依然是理解社会资本再生产本质的正确思路,但在社会资本运动中只有从“货币资本循环”“生产资本循环”和“商品资本循环”的统一中才能准确分析金融资本垄断的现实困境。正如马克思所说:“产业资本的连续进行的现实循环,不仅是流通过程和生产过程的统一,而且是它的所有三个循环的统一。”(2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5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19页。马克思对资本再生产的分析,一方面着眼于资本循环内部的三种资本形态变化即资本的内部扩张,另一方面着眼于资本的不同构成部分(不变资本、可变资本、固定资本、流动资本、剩余价值)的扩张。

首先,社会总资本再生产理论的归宿仍应是“商品资本循环”,两大部类的交换行为旨在推进“商品资本循环”的自我实现。以现代制造业为中心的现代国际贸易在本质上仍然可以用商品资本循环理论进行解释。“商品资本循环”需要“货币资本”,作为资本的货币通过不断回流使资本价值得以不断流通,构成了追加投资、商品交换的中介以及成为生产部类和消费部类再生产的必要补充条件。在国际资本循环中,全球海外贸易尤其适用 “商品资本循环”理论。此外,当代消费社会蓬勃发展,不断创造出来的需求包括各种符号消费表现为总产品价值在第II部类内部消费资料的补偿过程,奢侈品消费和必要生活资料消费也伴随工资的增长为商品资本价值的实现提供新的可能。

其次,从“生产资本循环”看,生产资本增殖与资本再生产的内在有机统一成为资本价值积累得以实现的必要条件。资本的自行增殖过程就是生产资本不断扩张的过程,该过程从G—W的购买阶段开始,预付资本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以后必须进行生产性消费,因此,资本的简单再生产和扩大再生产及其货币积累正是“生产资本循环”的问题。此外,还存在购买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预付资本G增殖的问题,即“货币资本循环”蕴含的G—g(G为货币积累的价值,g为生产资本的剩余价值)的价值实现,这正是购买阶段G—W提出的要求。因此,“生产资本循环”并非单纯在生产中变化资本形态,也必须与货币资本天然结合,并为剩余价值增殖和资本积累提供扩张的动力。这就是金融垄断资本与现代产业资本结合的基本逻辑。生产资本循环还可以表征资本国际化过程中劳资关系的再生产。在国际资本扩张中,国际资本G对生产资料和劳动力的购买主要表现为国家(地区)之间的大中类商品贸易(如石油、钢铁、粮食等)以及国际移民(如国际人才引进、技术移民等)方面。资本如欲实现全球扩张,它就必须用货币实现生产资料与劳动力的结合,从而实现从货币资本向生产资本的转化,国际社会资本在该过程中既竞争又联合。

第三,“货币资本循环”成为国际资本循环的本质。货币转化为资本是资本再生产的起点。在《资本论》第一卷中,价值增殖的起点是资本在直接生产过程中通过简单流通阶段实现货币向资本的转化。在《资本论》第二卷中,马克思把直接生产过程纳入“生产资本循环”进行研究,建立了生产过程和流通过程相统一的资本再生产理论。“资本再生产图式”所蕴含的资本价值补偿运动并不局限于具体工业门类。马克思对“货币资本循环”的分析也适用于国际化的全球资本流动及资本再生产过程。国际资本市场的“货币资本循环”在自由资本主义时代就已存在,例如,重商主义主张商业贸易的唯一目的就是获取他国金银,伴随着自由资本主义的发展,世界贸易顺差以金银的形式流回主要资本主义强国。20世纪以来,垄断资本开始瓜分世界市场,“货币资本循环”因此成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最高级的资本运动形式,“体现为M—L 和 M—MP 形式的资本国际化代表着作为最后阶段的帝国主义,列宁以资本输出定义了这个阶段。通过跨国企业的运营而实现的资本的国际化代表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最高阶段”(24)[法]克里斯蒂安·帕劳:《资本的国际化和社会资本循环》,王兴华译,载孟捷、龚刚主编:《政治经济学报》第5卷第2期,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第87页。。

20世纪70年代以降,美联储通过货币政策调控世界范围内的美元流通,凭借债务资产和金融资产掠夺国际剩余价值,金融货币政策成为美国政府操控全球资本价值流动最有力的工具。深入研究马克思的“资本再生产图式”就会发现,马克思在19世纪分析的资本运动规律,在观照当代“货币资本循环”时仍然具有强大的理论穿透力。这是辩证法思维的光芒,运用抽象力建立的“纯粹资本主义”讨论模型(“资本再生产图式”)之所以能够透视当代资本运动及再生产过程,是因为资本主义在其胞胎中已孕育出后来全部发展阶段的要素,正如德国古典哲学所揭示的,从精神的角度看,处于种子阶段的幼苗已孕育着未来参天大树的一切要素。因此,《资本论》中的“大逻辑”作为知识论能够透视当代资本逻辑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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