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佳敏

《哦，香雪》选入统编高中《语文》必修上册第一单元，属于“文学阅读与写作”学习任务群。本任务群旨在引导学生阅读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学作品，使学生在感受形象、品味语言、体验情感的过程中提高审美鉴赏力和表达交流能力。据此，小说的阅读鉴赏自然成了学习任务设计的重点。这一单元的主题是歌颂青春，香雪的青春是走出对大山的期盼。香雪青春的内涵具有很强的时代性，三十多年过去了，人的梦想会随着时代的发展改变。可是人的情绪是无法为时光磨灭的，这才是最能引发共情之处。很多教师对这篇文章的教学价值定位集中在分析人物形象，了解铁凝的艺术手法，品味小说的语言上。鲜少有人关注《哦，香雪》中的叙事进程。而关注叙事进程，可以更好地回归“人”的本质，还原出一个更多元、更饱满、更真实的香雪形象。

所谓的叙事进程，即一个叙事建立其自身前进运动逻辑的方式。国内叙事学大师申丹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提出了“隐性叙事进程”的学说。他认为，在诸多叙事文本中，很多存在着双重叙事进程：一种是情节运动，另一种则是隐藏在情节发展背后的隐性进程。隐性进程往往隐藏在文体特征、结构技巧，文本中一些看上去琐碎离题的细节，以及不同地方文本成分的明暗交互作用之中。它往往作为显性进程在主题意义上的一种补充，形成一种“妙处难与君说”的深邃而朦胧的美感，使读者获得悠然心会的审美愉悦。

一、隐性叙事进程中聚焦“物象”

隐性叙事进程中巧妙使用的物象，是铁凝设定隐性叙事进程走向的首要伏笔，也是研究小说审美价值的重要切入点。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曾说：“物，能象征人类最深的焦虑和渴望，物是个体与社会经济结构的重要关联。”物象，不依赖人的存在而存在。小说行文中恰当地借助物象描写，可以收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表达效果。因此，在教学实践中，教师要关注这一类的物象。选择此类物象进入小说，可以唤醒学生的阅读体验，激发学生深入阅读的内在动力。小说中“自动铅笔盒”的登场很是关键，香雪更关注象征文化知识的人造革书包、自动铅笔盒，这是对文化知识的渴盼，这些都是小说叙事中的“隐”。这一物象在小说中重复出现，成为故事向前发展的链条，也正是有了这些层层蓄势，这些物象便如鲁迅先生赋予的一样：它们有着强大的结构功能和叙事动力。“自动铅笔盒”在整篇小说中“穿针引线”。香雪为了自动铅笔盒，进行了一次青春的冒险，甚至可能是香雪这一生唯一的一次冒险。

这一物象的巧妙运用，在徐缓从容的情节叙述中使得故事前后呼应，浑然一体。这里的铅笔盒，是知识、文化精神层面的象征，也蕴含着摆脱落后、融入现代文明的渴望。物质与精神上的双重意蕴使得香雪对“铅笔盒”的追求合乎情理，合乎人性，使情节的展开如风行水上。具有象征意义的物象隐藏于文本之中，是为了巧妙地结构小说，控制叙事节奏，使得文章“隐显自如”。

二、隐性叙事进程中着意细节

隐性叙事进程中不经意的人物片段描写，一句话语，一个动作，这是铁凝铺设显性叙事的辅助方式。这些不经意出现在故事发展显性过程中的某个瞬间，某个片段，貌似突然，但却更好地刻画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也给读者带来全新的审美魅力的变化体验。因此，在小说教学中，关注隐性叙事进程中的细节片段，是打开小说深藏的文化内涵的钥匙。

火车第一次开进台儿沟，香雪去看火车时，跑在最前面，火车来了，她却缩到后面去了。香雪接触了城市、现代化之后，开始意识到这里的落后和贫穷。这自卑还源于同学们的眼神，言谈举止。但难能可贵的是，香雪没有被这样的贫穷压倒。当凤娇关注的是妇女头上别着的金圈圈时，香雪的焦点在行李架上，那只连小城市都随处可见的学生书包。其他姑娘和火车上的乘客作买卖时换回了发卡、香皂，香雪却不在意这些。她会抓空打听外面的世界，当她在火车上看到了自动文具盒，并想方设法要得到它，乃至勇敢地跳上火车，直至为用四十个鸡蛋的代价去换它而误了下车，在黑夜里走了三十里地。这些散落在文本中的小细节告诉我们：香雪和同伴不同。这也是香雪身上最难能可贵的一点。青春是花样年华。香雪跳上火车，是带着对自我的认知，对社会的思考和对理想的追求。

正是这些看似琐碎的细节，我们才能感知：她和同伴的分歧在一开始就出现了。香雪在精神追求的道路上是孤单的。正因为前文中各处有这样的语言、动作，我们在后面看到这样一个满怀善意地去探寻未知的新世界的山村女孩，不足为奇。香雪拥有强烈的自我觉醒意识，勇敢地为自己理想向着现代文明迈出步伐。这些隐性的叙事片段，看似零散，无关紧要，却处处留情，步步有意，使作品表达的思想感情更加深沉，增强了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三、隐性叙事进程中落实“景”处

隐性叙事进程中的环境及场景描写，是作家渲染隐性叙事进程的刻意铺垫。香雪回台儿沟时，四周是黑幽幽的大山，小树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一段环境描写是幽暗的冷色调，这诚如香雪最初感知的“台儿沟”，落后又贫穷。香雪心愿满足后，“她忽然感到心里很满意，风也柔和了许多。”“像母亲庄严、神圣的胸脯。”小溪的歌唱高昂起来了，它欢腾地向前奔跑，撞击着水中的石块，不时溅起一朵小小的浪花。此时，色调变得明朗又轻快，这些景物也充满了希望和温情。

课堂中，教师可以让学生多品读环境描写的语句，这是理解人物内心的主要抓手。我们想一想：每个人在做出选择时，都会经历一番心理斗争。害怕—不再害怕—犹豫—坚定，这一变化虽然是在30里的山路上完成的，但香雪却跨越了由自卑、封闭、落后到自信、开放、进步的巨大心理障碍，这一障碍的跨越正是小说着力表现的内容——自强。最后，香雪有一个细节动作“将草茎插在小辫里”，这一个小细节值得反复咀嚼。这是香雪用行动在告诉他人：台儿沟是落后和贫穷，但是，就像她信任母亲一样，她也信任台儿沟。在这里，香雪和贫穷的台儿沟达成了和解。“总有一天，台儿沟的姑娘不再央求别人，也用不着回答人家的再三盘问。到时，火车上的漂亮小伙子都会求上门来，火车也会停得久一些，它会向台儿沟打开所有的门窗。”这是香雪自尊、自信的表现，也是源于她对故土的自信感和自豪感。香雪情感的变化正预示着她的成长，同时也意味着青春就是不断地对自我的认知和审视。这种自我认知是复杂的，既包含对自己内心的认识和体验，更是以多种外在关系为坐标，对自己存在的定位与评价，并由此确定自我的人生方向。以景结情的写法使人物形象摆脱了斧凿痕迹，显得天真烂漫，一派赤诚，促成真善美的圆融。

“审美鉴赏与创造”是语文学科核心素养之一，是驱动其他核心素养培育的有效动力，重要性不言而喻。《哦，香雪》是铁凝的经典之作，无论是妙手偶得的语言美，还是情景相生的意蕴美，或是感人至深的人物美，都包含着作者独特的审美创造。

通过对隐性进程的挖掘，我们可以看到小说情节背后更丰富的主题意义。铁凝通过在文本中以不同的隐性进程建构的方式，将宏大叙事和日常琐事结合起来，全方位、立体式地展现了香雪的内心世界。隐性叙事进程的妙处正是“隐”，恰如米洛斯的维纳斯，那失去了的双臂正浓浓地散发着一种难以准确描绘的神秘气氛，或者可以说，正深深地孕育着具有多种多样可能性的生命之梦。这是我们解读此类小说时必须注意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