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丹丹，倪诚

（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体质与生殖医学研究中心，北京 100029）

过敏性疾病是机体接触过敏原后引发的一种变态反应性疾病，发病部位主要在呼吸道、皮肤及胃肠道。临床上常见的过敏性疾病包括变应性鼻炎、支气管哮喘、变应性咳嗽、荨麻疹、湿疹及过敏性结肠炎等。这些疾病常反复发作，缠绵难愈，且可合并发生。目前中西医治疗过敏性疾病的方法主要有以下3点：一是避免接触过敏原；二是适当的对症或辨证治疗；三是脱敏疗法。其治疗核心主要围绕摒除过敏原。国医大师王琦院士指出过敏性疾病防治3大难点：一是对于目前文献记载的2万多种过敏原，防不胜防；二是过敏原可从不同的途径侵入人体，难以一一策应；三是治疗上虽可暂时缓解症状，但接触过敏原后容易复发。王琦院士进而提出要从根本上治疗过敏性疾病，必须转变3个观念：一是从寻找/摒除过敏原转向针对过敏人（即过敏体质）；二是从治疗疾病状态转向调整病前状态；三是从大众化诊疗转向个体化诊疗。其核心理念是从过敏性疾病的诊断与治疗转向过敏体质的辨识与调理，从而实施过敏性疾病防治关口前移的目标[1]。有基于此，本文研究总结了过敏性疾病“特禀体质不耐异气外侵的发病观”“过敏性疾病伏邪致癌的病机观”和“调体脱敏、透达伏邪的治疗观”。

1 特禀体质不耐异气外侵的发病观

王琦院士在其提出的“体病相关论”中指出：个体体质的差异性可导致个体对某些致病因素有着易感性，或对某些疾病有着易罹性、倾向性[2]，并认为体质因素在病、证、体三者关系中处于主要矛盾的地位[3]，因此王琦院士认为过敏性疾病的发生与特禀体质密切相关。关于过敏性疾病与体质类型的相关研究，有不少研究者进行了报道，如有调查者[4]对246例门诊变应性鼻炎患者进行中医体质探究，得出3种最常见的中医体质为：特禀质、阳虚质、湿热质；江门市120例哮喘患儿中前3位体质类型分别是特禀质29例（24.2%）、痰湿质23例（19.2%）、气虚质19例（15.8%）[5]；辽宁省550例过敏性皮肤病（荨麻疹、湿疹、接触性皮炎）患者中特禀质200例（36.3%）、气虚质68例（12.3%）、阳虚质57例（10.3%）[6]；湖南省200例慢性荨麻疹病人中前3位体质分别为特禀质、气虚质和阴虚质，其中特禀质占30.5%[7]。以上从多种过敏性疾病的角度可见特禀质是过敏性疾病患者最主要的体质类型。倪诚教授在临床诊疗中也发现过敏性疾病患者的体质类型主要是特禀质，且同一患者常兼患多种过敏性疾病。

王琦院士认为，特禀质是在禀赋遗传基础上形成的一种特异体质，在外在因子的作用下，生理功能和自我调适力低下，反应性增强，其敏感倾向表现为对不同过敏原的亲和性和反应性呈现个体体质的差异性和家族聚集的倾向性[8]。倪诚教授是王琦院士的学术继承人，将其过敏性疾病的发病观总结为“特禀体质不耐异气外侵”。异气即过敏原，包括冷空气、花粉、毛发、尘螨、食物、药物等引发过敏反应的物质，这些物质其他人群都可正常耐受，但对特禀质人群来说却是致病因素。所谓外因通过内因而起作用，即内因（过敏体质）决定发病（过敏性疾病）与否。

2 过敏性疾病伏邪致病的病机观

伏邪学说起源于《黄帝内经》，如《素问·生气通天论》中记载“是以春伤于风，邪气留连，乃为洞泄。夏伤于暑，秋为痎疟。秋伤于湿，上逆而咳，发为痿厥。冬伤于寒，春必温病”。《灵枢·贼风》也有“故邪留而未发”之论。《黄帝内经》虽未明确提出伏邪的概念，但指出了伏邪藏于体内而不立即发病的特点。后世医家在《黄帝内经》的基础上，对伏邪学说进行阐释发挥，明确伏邪是指人体感受邪气不即刻发病，病邪在体内潜伏一段时间，或在有外邪引动的作用下，逾时而发[9]。现代医学变态反应学认为当变应原初次刺激机体时，会产生特异性抗体（IgE），由于IgE与组织细胞具有特殊的亲和力，故形成的抗体固定在某些组织的肥大细胞上和血液中的白细胞表面，使机体呈致敏状态，而并未发病。当再次有变应原侵入时，则引发过敏反应[10]，这与中医学伏邪的认识相吻合。

过敏性疾病伏邪致病特点有3点：1）潜藏体内，伺机而发。2）临床表现多样。3）病情反复发作，缠绵难愈。例如，支气管哮喘表现为反复发作性喘息、气促，伴或不伴胸闷或咳嗽，夜间及晨间多发，属于中医学的“哮病”范畴。中医学多认为伏痰是哮喘反复发生的宿根，如《症因脉治·哮病》所谓：“哮病之因，痰饮留伏，结成窠臼，潜伏于内，偶有七情之犯，饮食之伤，或外有时令之风寒束其肌表，则哮喘之症作矣”；《景岳全书·喘促》所载：“喘有宿根，遇寒则发，或遇劳即发者，亦名哮喘”；《秘传证治要诀》所云：“喘气之病，哮吼如水鸡之声，牵引胸背，气不得息，坐卧不安，此谓嗽而气喘，或宿有此根，如遇寒喧则发”。倪诚教授认为支气管哮喘的伏邪是肺中伏痰，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动肺内伏痰，肺气上逆则发为哮喘。

变应性鼻炎的临床表现为突然和反复发作的鼻痒、鼻塞、打喷嚏、流清涕，属于中医学的“鼻鼽”范畴。不少医家因变应性鼻炎好发于寒冷季节，受风寒易发，遇暖缓解及流清涕的表现，认为其病因与“寒邪”相关。然《素问玄机原病式·六气为病》明确指出：“或言鼽为肺寒者，误也。彼但见鼽嚏鼻窒，冒寒则甚，遂以为然，岂知寒伤皮毛则腠理闭密，热极怫郁，而病愈甚也”。《名医杂著·卷八》也提出：“肺热鼻塞流清涕”，认为鼻鼽与“肺热”相关。倪诚教授认为变应性鼻炎的伏邪是指肺中伏热，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发肺中伏热，上扰鼻窍[11]，且肺中伏热尚可影响血分[12]。

荨麻疹的临床表现为皮肤出现大小不一的风团，风团隆起，消退后无痕迹，伴有瘙痒、红斑，属于中医学的“瘾疹”范畴。《诸病源候论·风瘙隐胗候》中记载：“风入腠理,与血气相搏,结聚起，相连成隐胗。”倪诚教授认为荨麻疹的伏邪是指血分伏风，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动血分伏风，外发肌表，而致瘾疹。

湿疹的临床表现为皮肤的红疹、渗出、糜烂、水泡、干燥脱屑等，呈对称性分布，剧烈瘙痒，常反复发作，迁延不愈，属于中医学的“湿疮”“浸淫疮”范畴。《诸病源候论·疮病诸候》指出：“湿热相搏，故头面身体皆生疮。”认为湿疹与湿热邪气有关。中医学大多数认为，湿热留恋气分，只有化燥后才可转入血分。关于湿热直接内陷营血或蕴结营血，在古代医籍中即有论述，如叶天士《温热论》云：“如从湿热陷入者，犀角、花露之品，渗入凉血清热方中”，明示对于湿热内陷血分者，治以犀角为主药凉血清热，再加花露之品芳化湿浊。倪诚教授提出“湿热也可直入血分”的湿疹病机观[13]，总结湿疹的“夙根”在于湿热内伏血分，当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加上湿热气候或嗜食肥甘厚腻等诱因，引动伏藏血分湿热，外发肌表而致湿疹。血分湿热锢结不解日久，耗伤阴血又易化燥生风，而呈现皮肤干燥脱屑的表现形式。

其他如变应性咳嗽的伏邪，倪诚教授认为是肺中伏风，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动肺中伏风，导致肺气上逆而为咳嗽；过敏性紫癜的伏邪，倪诚教授认为是血热毒邪，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动血分热毒，迫血妄行，血溢于肌肤之间而致紫斑；接触性皮炎的伏邪，倪诚教授认为是湿热毒邪伏于气血，其病机要点是素禀不耐，异气外侵，引动伏于气血之湿热毒邪而致。

3 调体脱敏、透达伏邪的治疗观

过敏性疾病是以素禀不耐异气外侵为本，异气引动伏邪致病为标。《未刻本叶氏医案·方案》曰：“伏邪者，乘虚伏于里也，当从里越之。”何廉臣谓：“邪伏既久，血气必伤，故治法与伤寒、伤暑正法大异；且其气血亦钝而不灵，灵其气机，清其血热，为治伏邪第一要义。”指出伏邪的治疗宜从里透达。倪诚教授在继承王琦院士调体脱敏治本学术经验的基础上，重视透达伏邪治标。

3.1 调体脱敏 针对特禀质，选用蝉蜕、乌梅、无柄赤芝、墨旱莲、茜草、紫草，其中蝉蜕、乌梅、无柄赤芝是王琦院士调理特禀质的经验用药[14]。倪诚教授在继承王琦院士调体脱敏用药的基础上，对于呼吸道过敏性疾病常加百合养阴润肺调体；对于皮肤过敏性疾病常加茜草、紫草清热凉血调体，现代药理学认为两药均具有抗过敏、调节免疫功能的作用[15-16]，可提高机体对过敏原的适应力。

3.2 透达伏邪 针对伏邪致病，总以透达伏邪为要。如用治变应性鼻炎的辛夷清肺饮中石膏、黄芩与辛夷清透肺中伏热；用治支气管哮喘的厚朴麻黄汤中石膏、厚朴与麻黄清化透散肺内伏痰蕴热；用治荨麻疹的凌霄花既能清热凉血又可祛风透邪；用治湿疹的麻黄连轺赤小豆汤中连轺、赤小豆与麻黄清利透散内伏湿热；用治过敏性紫癜的升麻鳖甲汤合犀角地黄汤中犀角、牡丹皮、赤芍与升麻透达血分热毒等。关于石膏，张锡纯认为生石膏“以凉而能散，有透表解肌之力”。麻黄善开腠理、宣肺散邪，与石膏相配，一清一散可使伏邪以出路。倪诚教授根据“肺主呼吸”“肺主皮毛”理论，在治疗呼吸道、皮肤过敏性疾病辨体、辨病用药基础上，常加石膏与麻黄透散肺中、皮肤伏邪。关于凌霄花，《本草纲目·草部》记载其：“行血分，能去血中伏火”；《雷公炮制药性解·卷五》言其“又主热风及身痒风疹”。据此倪诚教授常用其配伍在荨麻疹、湿疹治方中，多有效验。

综上，王琦院士提出的过敏性疾病防治观念转变与核心理念，为实施过敏性疾病防治关口前移的目标指明了研究方向。倪诚教授总结的过敏性疾病“特禀体质不耐异气外侵的发病观”“过敏性疾病伏邪致病的病机观”和“调体脱敏、透达伏邪的治疗观”，突破了传统认识，具有重要的理论指导意义和临床参考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