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蓉华

街角有一家艾灸馆，每次上下班经过总能闻到浓郁的艾香，这种特别而又熟悉的味道，让我想起独属于父亲的“艾”。我的老家，是一个土地贫瘠的小村庄，仲夏时节，艾草却“疯”了似的往高了窜，一大片一大片波浪般起伏在房前屋后、渠边地头。这个时候，父亲就拿出一把打磨得锃亮的镰刀，朝着那些体态高挑、叶片肥厚的艾草出手了。

弟弟小时候肚子特别容易着凉，即便夏日炎炎，晚上睡觉也得用毛毯盖住肚脐，否则第二天肯定腹泻。父亲听说艾灸具有温经驱寒的功效，于是每年都收割一些艾草，用来给弟弟“暑日治寒症”。晒干后的艾叶，经反复揉搓便成了艾绒，然后拽成小拇指长短的艾条，放到弟弟的肚脐附近熏蒸。艾灸起初没有感觉，时间一长炙热感就来了，尤其燃至艾条根部时灼烧难忍。弟弟怕疼，嚷着让拿掉艾条，父亲则鼓励他再忍忍，并讲一些神话故事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到先后燃尽三根艾条，父亲才会放过泪痕未干的弟弟，此时弟弟的肚脐周围通红，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引发钻心的疼痛。

艾灸大约持续了五六个夏天，还真就治愈了弟弟容易着凉的毛病，并留给他硬币大小的一块烫疤。弟弟常开玩笑，说这是父亲“斩妖除魔”的证据，他手举一团“艾火”，深入条条经络，在脂肪与肌肉之间“布阵用兵”，先引诱寒气现身，再将它们从汗毛孔驱赶出来。

不只艾灸，父亲还常给童年的我们用艾草洗澡，他常说：“洗了艾草浴，全年身体好”。艾草浴，用的是新鲜艾草，相对更简单一些，只需放到大铁锅里煮沸即可。三伏天，空气潮湿闷热，人们浑身被汗水裹挟，孩子娇嫩的肌肤特别容易起痱子，奇痒无比。父亲把热气腾腾的艾草水从锅里舀出来，试好水温，一勺勺淋到我们身上，温热而又清香，瘙痒顿消，非常舒服。后来，从事中医工作的朋友告诉我，“艾草浴”不仅止痒，还有除菌、润肤、活血、通络的好处。如此想来，我跟弟弟自小便很少生病，不知是否也得益于艾草的功劳。

艾草，还是父亲驱蚊的法宝。捆绑成一束的艾草，挂在房檐下自然风干后，用火点燃，烟气便可以驱熏蚊虫。有时，父亲会在我们的卧室内点上两根艾条，让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烈的艾草香，晚上关紧门窗，即便不撑蚊帐也不怕蚊子叮咬。不过，这样的待遇，好几天才有一次。我问父亲，到处都是艾草，为什么不多割点，每天晚上都点呢？父亲说好艾要长三年，今年割得多，明年就少了。他还借机告诉我“端午”之前的节气“小满”的含义：人生最好的状态是小满，宜知足，忌贪婪。

父亲的“艾”，承载着他对儿女最朴实的爱。艾草朴实无华，却能护佑百姓康健平安；父亲向来低调，却给我们平淡的童年添了一抹芬芳的绿意。如今，每到端午节气，虽难有触手可及的新鲜艾草，但我会买来几根艾棒，在升腾的艾香中，再一次回忆父亲所给予的温馨时光。